第31章 第 31 章
进来的是李主任和一名护士, 李主任看了眼还没醒来的温南,床边坐着穿军装的男人,应该是她的家属, 李主任说:“同志,她要是醒了你喊我一声。”
陈叙:“嗯。”
他看着床上的人儿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的动了几下, 等李主任走后,陈叙低声说:“他们走了。”
温南睁开眼, 一转头, 冷不丁的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目光, 她忽然觉得自己跟个猴一样, 上蹿下跳的在人家跟前演戏,顿时小脸一红。
看病室里安静的只有门外来回经过的脚步声。
温南不知道陈叙是不是因为她装晕搞的家属区现在鸡飞狗跳而生气了?
她捏了捏手指, 犹豫了一会,手心撑着床板, 正准备坐起来时,听见陈叙说:“躺着吧。”
温南一怔, 错愕的看着他。
什么意思?
这是要陪着她一起演戏?
陈叙看了眼温南脸蛋上的红印子,她皮肤本来就白,石子砸在上面落下明显的印记,想到杜团长转达张小娥的话, 赵小东无缘无故冲温南脸上扔了一把石子, 且不说温南装晕吓唬赵小东的行为对不对, 就这虎孩子的行为就欠管教。
他说:“ 杜团长和赵营长已经过去了,奶奶也在那, 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 你继续扮演好病人。”
这场戏既然演了就演到底,权当给赵家一个教训, 让他们以后惯孩子也有个度。
奶奶的性格他也了解,平常瞧着挺和蔼的一个老太太,事情真闹到跟前,她比谁都凶悍。
有了陈叙的话,温南心安理得的继续躺平。
她想到了那天在厨房陈叙对她说的话:只要不是阶级立场的问题,谁惹你不痛快你就还回去,出了事哥给你顶着。
温南偏头看向陈叙,男人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陈大哥。”
她叫了他一声。
陈叙掀起目光看她:“怎么了?”
温南眉眼扬着笑意,脸颊的两个小酒窝陷下去,看上去香甜无害:“谢谢你帮我兜底。”
她笑起来很好看,尤其笑着看人时,眼睛聚满了星光,陈叙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语气有些僵硬:“没事。”他垂眸看着地面,续道:“等家属区那边消停了你差不多该醒了。”
不然戏就演过了。
温南点头:“嗯。”
她也是这么想的,等事情闹得差不多了她再醒,然后再以受害人的身份好好敲诈一下花凤珍,其实一开始赵小东用石子砸她时,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先用暴力解决,但转念一想,用暴力解决这件事,回头会被人说她以大欺小,搞不好还会被花凤珍倒打一耙,倒不如直接装晕,给花凤珍和赵小东玩一个大的。
看病室里安静无比,还特别的……尴尬。
温南躺在病床上,陈叙就坐在床边,她往左边看是窗户,往右边看不可避免的会看见陈叙。
不止温南尴尬,陈叙也觉得尴尬。
温南若是晕倒的,他坐在病床前倒也没事,问题是她是清醒的,陈叙轻咳一声,站起身说:“我去外面站一会。”
男人拉开椅子开门出去,温南看了眼病房的门缓缓阖上,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左边的窗户,外面绿色植物葳蕤茂密,这个季节已经有知了声了,卫生所的人不算多,窗户外面偶尔会经过一两个来看病的人,卫生所里应该有临时生孩子的,有年龄大点的人着急的喊:“我的孙子哦,我的大胖孙子哟,你咋就这么着急往出蹦啊,医生医生,我儿媳妇羊水破了,要生了,医生——”
人在安静的时候,听力是最敏锐的,她听见有个新来的知青用锄头挖地的时候锄头不小心砍在脚上,把一片肉砍起来,留了很多血。
温南也不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多久,外面再次传来李主任的声音:“同志,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说着推门进来,陈叙跟着李主任走进来,看见病床上的温南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的睁开眼朝他们看过来,她眼睫颤了颤,眼底清明璀亮,没有丝毫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混沌,温南似乎也怕自己露馅,她垂下眼,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灵动的瞳仁,在李主任询问她有哪里不舒服时,温南‘怔了怔神’,忽然抬手搭在额头上,小脸痛苦:“医生,我头晕,恶心,想吐。”
似乎印证了她的话,温南偏着身子半搭在床边,低头干呕。
陈叙:……
李主任说:“这是太阳穴被打后造成的后遗症,有极少数人会有这种反应。”他给陈叙说:“你把她扶好躺好,我再给她做个检查。”
陈叙越过李主任握住温南的手臂,她手臂细瘦,几乎是半掌既握,身子特别轻,他稍一用力就将温南扶起躺回床上,她应该是刚才用力干呕的原因,原本清明的瞳仁多了些泪花,脸颊也起了一丝薄红。
陈叙松开手站到一旁,李主任给温南做了个全身检查。
他问什么都让温南回答,但凡说到脑袋,温南就说:“头晕,恶心,总想吐。”
李主任说:“目前看着没什么大问题,这样吧,你回家好好休息,这几天不要有大幅度的运动量,在家再观察几天,要是还难受了再过来。”
温南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特别有礼貌的说了一句:“谢谢医生。”
李主任觉得这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的,有礼貌又好看,压根就没往她装病的这方面想,还扭头交代陈叙:“同志,她刚醒来,看情况现在不能有大幅度的走动,你看是背她回去,还是找人拿担架抬她回去。”
温南:???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她下意识看向陈叙,男人没看她,对李主任说:“我背她回去。”
李主任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陈叙走到床边背对着温南单膝蹲下,一只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大开的看病室的房门,平静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温南:……
她看了眼看病室外没人,坐起来小声说:“哥,我觉得我可以走。”
陈叙:“做戏要做全套。”
温南:……
她犹豫了一会,伸手搭在陈叙的肩上,男人双手掌住她的膝盖窝背她起身,这是温南第三次被陈叙背着走路,男人个头拔高,背着她起身时,她的视线距离与地面的高度超出了她平常的距离范围,这个季节并不冷,两人都穿的单薄,温南趴在陈叙背上时,能明显感觉到从男人背上传递过来的热度。
她的手臂搂着陈叙的脖颈,手臂下能隐约感觉到男人脖颈处跳动的脉搏。
这跟前两次明显不同。
前两次是因为不得已被陈叙背着,这次是她装病,被陈叙背着往回家走,总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不得劲的不只有她,陈叙也一样。
在温南趴上来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但眼下是唯一的法子,总不能真的找来一副担架抬温南回去。
他尽量忽视掉后背传来的异样,背着温南朝家属区走,温南很轻,比他负重背的石头都轻。
陈叙背着温南走到家属区,快到巷子的拐弯处就听见张小娥的大嗓门,嚷嚷着赵小东被花凤珍和赵营长惯坏了,出了事就知道用哭吓唬人,这要是换做杜建明,她早就一鞋底子抽过去了。
除了张小娥的声音,还有杜团长的大*嗓门:“行了,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张小娥还在那说个不停,吵的杜团长脑仁疼,他吼了一嗓子:“你说话还是我说话?你嘴巴就不能歇一会?!”
张小娥噘着嘴没再说话,眼珠子在花凤珍身上瞪了好几眼。
花凤珍拽着憋着嘴想哭不敢哭的赵小东没说话,脸色刷白,像是被人抽了魂一样,赵营长愧疚道:“就按照杜团长说的办。”见花凤珍不情愿要说话,他死死的瞪她一眼,低声说:“你闭嘴!”
说完看向陈奶奶,陈奶奶冷着脸,一把年纪的老太太了,气势一点也不弱,赵营长知道今天这事是他儿子做错了,在赵营长的理念里,只要不涉及他的官职方面,赵小东干了啥事他这个当爹的都能惯着,但一旦触犯到这个底线,赵营长认错态度比谁都快,比起盲目的护犊子,他的前程更重要。
现在都不知道温南情况怎么样,要是她没事,这事就有缓和的余地,要是真出个好歹,他的前程就完了。
赵营长说:“候婶子,咱们先去看看温南咋样,只要她醒了,不管你们家啥要求,就像杜团长说的,我都尽量满足,行不行?我们现在先去看看温南。”
花凤珍心里憋屈的厉害!
什么叫温南啥要求他们家都尽量满足?
要是温南要几百块钱呢?他们家从哪变这么多钱出来?她男人这句话出来,不等于变相的给候婶子扔了一块肥肉吗?
陈奶奶看了眼花凤珍,再看看赵营长,这家人至少还有一个能拎得清的:“行,你们先跟我去看看南南。”
赵家门口围了很多看戏的军嫂,这一巷道里住的基本都是一团的家属,除了一团的军嫂外,还有其他团的军嫂都过来看热闹了,杜团长从来没觉得这么丢人过,这件事估摸着没多久就传到团里了,到时候他指不定要在团里被其他几个团长笑话。
当然,前提是温南没事。
要是出了事,别说笑话了,等待他的还有处分呢!
杜团长现在看花凤珍跟赵小东是越看越不顺眼,得亏赵小东不是他儿子,不然他非得拿皮带抽死他不可。
张小娥扶着陈奶奶:“候婶子,咱们走,先去看看温南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让赵营长把医药费掏了,还要给温南买好东西补补身体,这一下子把人打晕了,可不得好好补补,这么小的孩子就下这么狠的手,再不好好管教都翻了天了!”
陈奶奶冷着脸说:“要是南南没事还好说,要是有事,我不会这么算了的!”她看向赵营长和花凤珍:“你们不会管孩子,有的是地方帮你们好好管教他!”
花凤珍想说话,被赵营长一个眼神瞪的只能把话吞进去。
赵营长陪着笑脸:“候婶子,咱们先去卫生所看温南。”然后给围着看热闹的军嫂们说:“都散了,都散了,别都挤在这里,门都让你们堵住了。”
花凤珍冲陈奶奶撒不了火气,就把火气撒到看热闹的军嫂们身上:“有啥可看的!看看看,那么喜欢看热闹回家看自己家热闹去啊,堵在我家门口干啥?!”
军嫂们七嘴八舌的说话,说的都是花凤珍怎么怎么样,听得花凤珍脸色难看的厉害。
杜团长也不想一团被人看笑话,招招手让军嫂们赶紧散了。
他们刚准备往外走,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温南醒了。”
“温南回来了,陈营长背着她回来了。”
“她好像没事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
最激动的就是陈奶奶了,陈奶奶扒开前面堵着的两个军嫂,看到陈叙背着温南走过来,迈着不大利索的腿走过去,张小娥生怕陈奶奶摔了,急忙跟在她身后。
“南南,你感觉咋样?”
陈奶奶走过去抓住温南的手腕,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张小娥也上下看了好几遍,皱眉问:“咋还让陈营长背着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营长和花凤珍看见醒来的温南时,两个人彻底松了一口气,花凤珍刚吐完一口气就哼了一声,给赵营长说:“我觉得她肯定是装的,几颗石子还能要了人命?开啥玩笑呢,她肯定是想骗我们的东西。”
赵营长凶她:“把你嘴闭上!”
杜团长也走过去看温南,还有先前请教过温南糕点咋做的几个军嫂也来关心温南。
温南有气无力的趴在陈叙背上,她生怕被杜团长和赵营长看出端倪,脸蛋朝陈叙这边,呼出的气息都喷薄在男人冒着热气的肌肤上,陈叙身躯僵硬,掌着温南膝盖窝的双手也冒出一层薄汗,他微微偏了下头,想距离那团热气远一些,温南毫无所觉,一副昏迷刚醒时病态无力的语气:“姨奶,我头晕,想吐。”说着还配合的干呕了几下,小脸蛋因为干呕憋的通红。
赵营长:……
花凤珍:……
林美珍站在人群里看着,皱眉想着:怎么就没一石头砸死她呢?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陈奶奶吓坏了,让温南别说话,她问陈叙:“小叙,医生咋说的?”
张小娥也说:“我咋觉得温南被砸的不轻啊。”
陈叙额头浮起一层薄汗,把李主任的原话说了一遍,众人一听,齐刷刷看向花凤珍和赵小东,现在也不知道该说赵小东下手太重还是该说温南太倒霉了,一个寸劲竟然险些要了她的命,这事在家属区可不算小事。
这是要人命的大事!
陈奶奶担心的眼睛都红了:“小叙,快背着南南回屋,奶奶给南南卧个鸡蛋好好补补。”
张小娥扭头看向赵营长:“赵营长,你刚才说的话算数不,只要温南醒了,不管他们家啥要求你都尽量满足。”
花凤珍气道:“她就是——”
赵营长赶紧堵住他媳妇的话:“算数!”说完瞪她一眼:“你要是再给我添麻烦就滚回你娘家去,小东我自己看!”
他说的咬牙切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是他们家先不对,他和陈叙又是一个团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他听说上头有意要提拔陈叙,陈叙年纪轻轻就坐上营长这个位置,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杜团长了,与这种人只能交好,不能结仇,他媳妇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懂。
花凤珍还是头一次被自家男人用这种凶巴巴的眼神盯着,一下子吓的愣在那,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张小娥这人向来说话过嘴不过脑,也不给人留面子,看见花凤珍那德行,就跟杜团长上身似的,开始跟花凤珍说教:“你儿子把人差点打死了,你一个当娘的不先带着孩子去给人赔罪,反倒像候婶子说的那样缩在乌龟壳里躲起来,就你这种人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咱们家属区出了你这么一号人我都觉得脸臊得慌,今天赵小东打的是温南,明天到学校打了同学,要是再把人打死了,我看你咋弄,这要是我儿子,我早拿鞋底子抽了。”
边上还有军嫂附和张小娥。
丁红娟也说:“张嫂子说的对,孩子就得好好管教管教,要不然闯了大祸,你们做大人的就得跟在他们后面擦屁股,说不定还要被公安同志带走。”
越说越离谱。
但说的又好像没毛病。
赵营长眼角嘴角频繁的抽了好几下,张小娥和丁红娟说的都在理,其他军嫂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这时候他要是跟张小娥对着来就是打一团的脸,打杜团长的脸,花凤珍没赵营长那么好的耐性,气的拽着赵小东回家了,进门的时候大力的关上门,好让别人知道她现在很生气。
张小娥说话时杜团长没拦着,有时候他不能说的话,他媳妇能替他说出来。
张小娥说完和丁红娟去了陈营长家,其她军嫂差不多都散了,杜团长和赵营长也去了陈家。
陈家小院里。
陈叙将温南放在床上就出去了,陈奶奶和张小娥还有丁红娟进来了,张小娥一进来就跟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陈奶奶坐在床边上,伸手握住温南的手,心疼的摸了摸她脸上被小石子砸过后留下的小红痕:“南南,你还有哪难受,给姨奶说。”
温南半靠在床头,听着张小娥说刚才她们大战花凤珍的事,心里暗笑,面上仍旧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冲陈奶奶摇头:“姨奶,你别担心,我没事了。”
“人都晕了还能没事?”
张小娥想起刚才温南晕倒在她身边的事就手脚发抖:“我看你刚才还想吐来着,要不你去大医院检查检查?”说完看了眼门外面:“是赵小东把你打伤了,看病的钱赵营长出,你不用管。”
温南顺着张小娥的目光看向外面,杜团长、赵营长和陈叙站在井边,赵营长从兜里取了两根烟,一根烟递给杜团长,另一根递给陈叙,温南见陈叙略一摇头没接。
“温南,你觉得咋样?”
张小娥在耳边说话,温南回过神摇头:“李主任说我这几天不能有大幅度的活动,让我先在家里多观察几天,要是过几天还是这种反应,我再去县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丁红娟说:“那就先听李主任的。”
院里三个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温南耳边都是张小娥叽叽呱呱的声音,压根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声,没多会,赵营长把烟灭了,走到温南屋门口说:“温南,叔给你赔个不是,你放心,小东这次伤了你,叔一定好好补偿你,你安心养伤。”
然后看向陈奶奶,见老太太脸色比先前好一些了,赵营长继续说:“候婶子,对不住了,我那婆娘不懂事,我回去多说说她,您也别放心里去,别把自个儿身子气坏了。”
赵营长都这么说了,陈奶奶也不好拂了对方的脸面:“行了,这事就先过去了,不过你得让小东过来给南南赔不是,他一个小娃娃做了错事就得知错,你们当爹妈的不能老惯着他,要让他知道到自己的错误。”
赵营长点头:“行。”
候婶子这句话说的跟陈叙一样。
刚才在院里,陈叙也是这么说的,让花凤珍带着赵小东来家里当面给温南道歉,听陈叙的意思,要是那娘两不道歉,这事过不去。
赵营长和杜团长先走了,丁红娟坐了一会也走了,张小娥起身说:“我也得走了,我酱油瓶都不知道扔哪去了,我去找我酱油瓶去。”
陈奶奶起身送张小娥,对温南说:“南南,你先躺着,奶奶给你卧个鸡蛋。”
“不……”用。
话没说完,陈奶奶就堵住了她的嘴:“乖乖听话,咱先把身体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温南:……
她是装病,装病,这鸡蛋吃的有愧。
不过装病这事温南不知道该不该给陈奶奶说,屋里的亮光倏地暗下,地上延伸过来一道颀长的影子,温南怔了下,抬起头看向站在屋门口的陈叙,男人逆光站着,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大致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轮廓。
“哥。”
温南叫了一声。
陈叙声音刻意压低,原本就低沉的音色更偏暗哑:“这事谁也别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有顾虑。”
温南漂亮的眉眼一弯,脸颊的小酒窝陷下去:“知道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窗外零星洒落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照进了那双璀亮的瞳眸,陈叙错开眼:“等会赵营长可能会带着花凤珍和赵小东过来给你道歉,我先去部队了,家里有奶奶在,有什么事她处理。”
他倒不怕花凤珍在家里撒野,有赵营长在,他巴不得小事化了,不会让事情恶化。
温南闻言,点了点头。
陈叙转身离开,刚走两步,似是想起什么事,转身问:“你还想看电影吗?”
温南一愣:???
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家属区主巷子里有电影播放。
温南看着站在屋外,暴露在阳光下的陈叙,小声问:“我还能去吗?”
毕竟她现在是‘病人’。
陈叙眼底浮出笑意:“我今天早回来陪你和奶奶去。”
温南笑道:“好。”
陈叙走了,经过院子时,给厨房卧鸡蛋的陈奶奶说了声:“奶奶,我下午早点回来,陪你和温南去看电影。”
陈奶奶在灶房里烧火,闻言抬了下头,想说不去了,但又想到南南可能没看过电影,大不了晚点让小叙背着她去,于是应道:“知道了。”
锅里的水沸腾着,陈奶奶拿了两个鸡蛋打进锅里。
没一会卧好了两个鸡蛋,陈奶奶给碗里放了点红糖,水立刻变成了红色,她端着碗走进屋里:“南南,吃点红糖鸡蛋补补身子。”
温南‘不要脸’的伸出手,朝陈奶奶露出一抹虚弱的笑:“谢谢姨奶。”
“跟我客气啥。”
陈奶奶心疼的摸了摸温南的脑袋,坐在床边朝温南努了努嘴:“吹一吹再吃,小心烫。”
陈奶奶怕温南再晕过去,一直坐在床边陪着她,温南硬着头皮吃完一碗红糖鸡蛋,陈奶奶把碗接过去,对温南说:“你躺下休息会,姨奶去喂鸡,等会来看你。”
温南点头:“嗯。”
等陈奶奶走后,温南躺下望着漆黑的房梁,听着陈奶奶在院里‘咕咕’的叫鸡,她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报纸,老旧的报纸很有年代感,上面写着响应号召,鼓励知识青年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关着的院门外传来赵营长的声音:“候婶子,您在家吗?”
温南转头看向屋外,是赵营长一家给她道歉来了。
第32章 第 32 章
陈奶奶在院里扫地, 听见赵营长的声音,说道:“在家,进来吧。”
院门从外面推开, 赵营长带着花凤珍和赵小东走进来,陈家小院外站了好些军嫂, 手里捏着瓜子看戏,她们觉得今天可真热闹, 下午有戏看, 晚上有电影看, 张小娥在隔壁院里也听见了赵营长的声音, 撒丫子就跑过来了,门口有军嫂堵着, 她还推搡了两把:“让一让,让一让, 让我过去。”
赵营长:……
花凤珍:……
杜团长这婆娘就是家属区最讨厌的人,有她在, 他们一家三口今天给温南道歉的事不用第二天早上就能传遍家属区和杏花村,他这张老脸真是被张小娥扒下来踩地上碾压。
赵营长觉得,他还没这么丢人过。
花凤珍也觉得又臊又气,想她一个辈分比温南高的人, 竟然要她抹下脸面给她道歉。
要不是她家老赵逼她过来道歉, 打死她都不来。
她本来就讨厌温南, 现在更讨厌她了,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啥用, 干活干不成, 身体还差的要死,一颗小石子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陈家哪是在照看亲戚,分明是养了祖宗在家里,连她儿子都比不上。
张小娥挤进来,看见赵营长左手拎着网兜,网兜里装了一包桃酥和一瓶黄桃罐头,右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鸡蛋,她用眼睛一扫就知道这里面装了至少有十五个鸡蛋。
哎妈呀。
看来赵营长真是说话算数啊。
花凤珍看见张小娥那副贼兮兮的样子就来气,偏生她又不能说啥,赵小东从来到陈家后就不敢说话,憋着嘴要哭不哭的,明白的人知道他是来道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挨打的,跟剥了他一层皮似的。
陈奶奶看都没看赵营长提的东西,她只是扫了眼花凤珍不服气的样子,原本还算和气点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南南在屋里,你们就到屋门口给南南道歉。”
张小娥好像不嫌事大,故意把院门拉开,让外面看热闹的军嫂都能看到里面。
赵营长&花凤珍:……
这疯婆娘,真讨人厌!
温南在屋里躺着,陈奶奶进屋扶温南坐起来,温南看到赵营长一家三口走进来,前面等陈奶奶说让他们就在屋门口给温南道歉,但赵营长丢不起这人,花凤珍也丢不起,三人走进屋里,赵营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窗户下面的箱子上,看了眼软骨头似的靠在床头的温南,她脸色红润,唇畔是肉\粉色,单从脸色上看,哪有一点病人的状态?
花凤珍眼睛不瞎,她也看到了。
顿时更气了,她一直觉得温南就是骗他们的,她肯定没事!
“温南,叔带你婶子和小东来给你赔不是了,这事是小东的错,叔让他给你道歉。”
现在纠结温南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缓和和陈家的关系,他儿子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陈家人要的就是一个态度,杜团长也在中间当和事老,这件事稳妥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营长拽着赵小东的领子把他揪到跟前,花凤珍抓住他的胳膊:“你轻点啊,把孩子拽伤了咋整?”
“你还惯着他啊?”
没等赵营长说话,靠在门外面的张小娥嗑着瓜子嘲讽花凤珍:“你再惯下去,他就无法无天了。”
赵小东转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张小娥,这个眼神不属于一个孩子的,但偏偏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出现了,就连外面的军嫂们也看见了,不止她们,赵营长也瞧见了,他忍着气,把赵小东拽着面向温南,一手摁着他头顶,一手拽了下花凤珍,扭头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花凤珍顿时偃旗息鼓。
想到刚才在家里老赵说,她要是不给温南道歉,就别想他把工资和票卷交给她保管,以后也会断了她娘那边的补贴,别想再从赵家拿一分钱,花凤珍只能答应,她想不通,老赵跟陈叙都是营长,老赵有啥怕的?温南不是没事吗?非要人道啥歉?还给她买那么多好东西,她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
迫于收回保管家里财务的威胁,花凤珍不情不愿的拉着赵小东给温南道歉:“温南,小东砸了你,是他不对,我们给你道歉了。”
说话硬邦邦的,好像在说:你看,我都道歉了,你就别不识好歹。
赵小东气鼓鼓的瞪着温南,在大人的威压下说道:“对不起。”
“没——”
温南刚一开口,忽然就趴在床边开始干呕,张小娥瞧见了,起身推开堵在屋里面的花凤珍走过去和陈奶奶扶着温南,陈奶奶拍了拍温南的后背,急的眼睛都红了:“南南,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头又难受了?”
张小娥说:“肯定是啊,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这是被砸后的后遗症,也不知道要难受多久呢。”
外面的军嫂们也涌进来看热闹,赵营长一家现在就像被放在晒谷场被批判的人,脸臊光光的,花凤珍险些咬碎了牙根,她总觉得这女人就是故意为难他们一家的,她气的想骂人,被赵营长用力捏了下胳膊,疼的她脸色煞白,赵营长瞪她一眼,转头看向被陈奶奶扶着靠在床头的温南,应该是刚才干呕的原因,她的脸比刚才还红润。
赵营长说:“不行我们去县里大医院再检查一遍吧?”
花凤珍一听要去大医院,那得花多少钱?
又肉疼又生气。
张小娥也说:“对对对,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你这么吐下去也不是个事。”
陈奶奶说:“南南,奶奶扶你起来,咱们去大医院检查检查。”
人家温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到他们家来成了这样,陈奶奶心里别提多内疚了,早知道她就不让南南去供销社买瓜子了,不然哪来的这些糟心事?
外面军嫂们也在说要不去大医院检查检查,这些话听在花凤珍耳朵里跟剜掉她一块肉似的,赵小东抬头看着他娘又气又肉疼的模样,想到刚才在家里他娘跟他爹因为买东西的事吵架,他爹买的那么多好吃的,平时都是买给他一个人吃的,今天却一口都没给他留,娘还说,温南就是装病,她就是骗他们家好东西的。
温南抢了他的吃的。
在一群大人的说话声中,赵小东扯着嗓子冲温南喊:“她就是装病骗我们家吃的,她是骗子,不要脸,不要脸——”
“啪”的一声巨响,赵小东矮小的身子被赵营长一巴掌呼的坐在地上,花凤珍尖叫一声,护着赵小东,扯着嗓子骂赵营长,这是他们老赵家的宝贝疙瘩,从小到大没舍得动他一根汗毛,原本赵家来道歉的,但现在却闹得乱七八糟,赵家人在陈家又吵起来了。
陈奶奶脸色特别冷,看着坐在地上哭嚎的赵小东:“赵营长,你们家是来道歉的还是来骂我们家南南的?这算咋回事?把我们南南打伤了还不行,还想再气死我这个老太婆,真当我们陈家没人了吗?!”
张小娥说:“赵营长,你听听,这是一个八岁孩子该说的话吗?你再不好好管教就真管不了了!”
军嫂们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一时间赵营长被所有人推到了风口浪尖,耳边还有花凤珍骂骂咧咧的声音,赵小东一边哭一边嚎:“你们都是坏人,欺负我的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赵营长一股火气血直冲脑门,他平常觉得他儿子特别乖,做啥事都觉得他儿子都特别棒,今天才恍惚觉得,这混小子就差把他这个爹的脸皮撕下来糊墙了,赵营长左右看了看,没找着趁手的东西,一急眼,解开皮带扣,抽出皮带往赵小东身上抽过去,谁都没料想到平日里把儿子当祖宗顶在头顶的赵营长打起儿子来这么狠。
花凤珍没想到,赵小东更没想到。
从小到大,他爹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今天竟然拿皮带抽他。
赵营长是当兵的,手上有劲,一皮带抽下去,花凤珍后背都起了一条红痕,她哇哇哭叫,赵营长一把拽开她,虽然心疼儿子,但还是狠下心抽在他身上,这孩子的确该打了,在家里都教过他怎么说话,答应的也好好的,到了陈家竟然跟变了个人一样,故意跟他反着来。
今天他要是不收拾这小子,他以后在一团怕是要被人排挤。
皮带一下一下抽在赵小东身上,赵小东哭的跟鬼嚎似的,花凤珍扑在地上又哭又喊,赵营长手劲大,拽着她让她挨不上赵小东,院里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赵营长难得一见的训儿子场面,陈奶奶皱了皱眉,看着赵小东被皮带抽的抱头缩成一团,想要阻止,又觉得这孩子的确该收拾一顿。
倒是张小娥特别解气的看着这一幕,杜建明小时候也特别淘,他家老杜火气上来,也是拿皮带抽他,男孩子虽说是家里的根,但也不能太惯着,不然长大以后要走歪路的,建明现在这么懂事,全是老杜一手打出来的。
赵营长打的很,额头青筋都绷紧了,花凤珍哭的嗓子都哑了,骂赵营长不是人,连自己亲骨肉都打。
整个陈家小院陷入了诡异般的安静,静的只有皮带抽打皮肉的声音和女人孩子的哭喊声,忽然间,在这一声声的哭喊声中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赵营长,别打了。”
赵营长再次挥起皮带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紧紧皱着眉头,又听温南说:“孩子还小,打坏了是一辈子的事。”
温南看了眼箱子上的东西:“赵营长,这些东西你拿走吧。”
张小娥心里还想着用皮带抽几下能抽出啥问题,转头就听见温南说不要这些好东西,扭头看她:“干啥不要?赵小东把你害成这样,不得给你好好补补?”
陈奶奶看了眼被打的挺厉害的赵小东,对赵营长说:“行了,这事就算了了,泥巴东西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温南让赵营长把带来的吃的原带回去,等于变相的打了赵小东的脸。
装病骗赵家吃的?
不存在的。
其实赵营长心里清楚,陈家压根不稀罕他送的这点东西,陈叙和陈州每个月工资也有不少,养活候婶子和这么一个表妹不是问题。
赵营长没说话,他打儿子心里也痛,但戏已经做了就要做下去,他知道会有人给他递台阶,他顺着台阶下就行,赵营长收起皮带,一手揪起赵小东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对温南和陈奶奶说:“候婶子,东西是我主动带过来的,温南因为小东差点出事,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也是我一个当叔的给孩子赔不是的心。”
说完又拽了下花凤珍:“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
赵营长都这么说了,陈奶奶也不好再拂了赵营长的面子,赵营长抱着赵小东,拽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花凤珍挤开人群往回家走。
等赵营长走后,温南又趴在窗边干呕,然后在众多人跟前上演了一场:我头晕,我恶心,我想睡觉的演技。
这场闹剧么一会就结束了。
军嫂们也散场了,大家嘴里说的最多的都是真是难得一见,赵营长总算舍得教训他儿子了,要是再不管,那小子就得上天了,这次挨打一点也不亏,就该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淘不淘气。
温南躺在床上休息,张小娥走到箱子上扒拉了几下,瘪了下嘴:“还算他们老赵家有一个拎得清的。”
陈奶奶心疼的看着温南,布满茧子的手摸了摸温南的脸颊:“南南,这会还难受吗?”
温南‘虚弱’的笑了笑:“姨奶,我想睡一会,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那你睡一会,姨奶就在外面,有事你喊我。”
温南点头:“嗯。”
陈奶奶把东西拎出去,把门关上,张小娥在院里坐着,刚才好多军嫂在院里待着,地上落了些瓜子皮,陈奶奶拿起扫帚继续扫地,张小娥说:“候婶子,晚上还去看电影吗?看的话我等会就给咱们占位置去。”
陈奶奶点了点头:“去。”
屋门关着,温南躺在床上,听着张小娥和陈奶奶聊天,然后瞥了眼屋门口的位置,想到刚才赵营长收拾赵小东的狠劲,那怕是赵小东这辈子挨过最狠的一次打了,他在挨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姐姐小麦挨打时有多疼?
温南觉得,像那种狼心狗肺的孩子,怕是不会想到。
赵营长给了一些吃的,说实话,温南不想碰,嫌膈应,她总有种感觉,陈叙也不会碰这些吃的,等改天她把这些吃的拿到地里面给小麦吃,想到小麦,温南忽的想起今天晚上小麦要对林美珍干的事。
她给小麦出的主意,趁今晚看电影的人多,让小麦私底下激怒林美珍,然后装晕,被送到卫生所,一旦医生检查就会发现小麦身上有不少被人打过的痕迹,看电影的人多,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会把目标放在林美珍身上,都会知道林美珍一直在背地里欺负小麦,这件事不用她作证,张小娥那天也是第一见证人。
小麦被欺负晕倒,林美珍第一个跑不掉,毕竟谁都不会想到平日里内向胆小,吃苦耐劳,一向不爱说话的赵小麦会演戏,再加上她身上的伤,林美珍百口莫辩。
赵家人就算再不疼女儿,这事被人打到门面上,怎么也会扒林美珍一层皮。
以后林美珍欺负小麦时,怎么都会好好掂量一下。
不过这个计划得作废了,同一个招数两个人一天时间同时用,别人肯定会觉得是花凤珍唆使赵小麦这么干的,想要勒索林美珍,把她赔给陈家的东西变相的从康家拿回来,那时候别人不会心疼小麦,只会认为小麦跟她娘是一丘之貉。
等今晚找机会碰见小麦,赶紧跟她说一声.
赵家小院里吵翻天了。
花凤珍连鞋子都没脱就爬到床上抱着赵小东,看着自己儿子哭的眼泪鼻涕横流,花凤珍随手拿起枕头砸到赵营长身上:“你个天杀的玩意啊,这么打你儿子也不怕遭雷劈啊,把人打死我了我跟你拼命!”
赵营长红着眼睛说:“我是他老子,打他天经地义。”
他把皮带扔在地上,看着花凤珍脱赵小东的衣服,衣服摩擦在身上带起一阵阵疼痛,赵小东疼的哇哇叫,等衣服脱完,赵小东身上被皮带抽过后留下的红痕一道一道的,有的地方都冒血丝了,赵营长看着也心疼坏了,花凤珍哪见过这场面啊。
她放下赵小东,爬起来抓着赵营长就打,手指在赵营长胳膊上使劲拧:“你还是人,这么打你儿子,你干脆打死他得了,省的他现在受罪……”
赵营长挥开花凤珍:“行了,你去卫生所买点药给小东抹上。”
“娘,我身上疼,呜呜呜,疼死我了。”
赵小东哭喊个不停,赵营长心疼坏了,花凤珍走过去亲了亲赵小东稚嫩的脸蛋:“娘知道了,*娘现在就给你找药,给你抹药,抹完药就不疼了。”
赵家和康家隔着一道墙,牛来花坐在院里纳鞋底,听着隔壁林家夫妻两吵吵嚷嚷的声音。
刚才的事她都出去看热闹了,赵家和陈家牛来花都特别讨厌,要不是因为他儿子在陈营长手下当兵,她当初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找候婶子,被候婶阴阳怪气了几句,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陈家那个远房亲戚。
那女娃娃和她儿媳说的一样,狐狸精,祸害精,自从她来了家属区,家属区这段时间就没有消停过。
听着隔壁赵小东哭喊的声音,牛来花烦烦躁的拿针蹭了蹭头皮。
赵小东这孩子她见一次讨厌一次,活该挨打,在她看来,用皮带抽一顿都是轻的,自从上次和赵家闹掰后,花凤珍天天在自家院子阴阳怪气他们康家生不出儿子,想到这牛来花就一肚子火,她看了眼静悄悄的院子,康晋的屋门开着,也不知道林美珍又野哪去了.
夕阳的红霞弥漫在西边,在绿油油的大地洒下了橘红色的光,小院的菜地里也落了零散的霞光。
陈奶奶提早做好了晚饭,把盛好的饭端到院里的桌上,正准备去看看温南,就见温南从屋里走出来,陈奶奶一怔:“你怎么下床了?头还晕不晕?”
温南笑道:“睡了一觉好多了,感觉已经没事了。”
她慢悠悠走到井边打水,见陈奶奶想给她帮忙,温南说:“姨奶,我真没事了,中午那会可能被赵小东的寸劲砸难受了,睡了一觉缓了一会已经好多了。”
陈奶奶见她蹲下身弯腰洗脸,动作麻利,不像是随时要晕倒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今天家属区的主巷子有电影播放,这个点路上已经有不少军嫂结伴走过去占位置,张小娥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候婶子,这会人都挤满了,咱们赶紧走吧。”
说着话人已经跑进家了,张小娥看见坐在板凳上吃饭的温南,愣了一下:“嘿哟,你好了?”
温南笑了下:“睡了一觉,感觉好些了。”
温南打心眼里感谢张小娥,这次她装晕,张小娥帮了不少忙,虽然这人是个大喇叭,但却是个好心肠的。
如果她今天是真晕了,张小娥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了就行,看你中午那会又晕又吐的,可吓死我了。”张小娥又说:“我让建明在前面占位置,给咱们占了六个位置呢,我回来给他带点饭过去,你们两赶紧吃,吃完我们就走。”
张小娥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她跑回家给杜建明装晚饭。
陈奶奶晚上做的面条,温南吃了两口面条,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了眼外面,还以为是陈叙回来了,他说今天早点回来带她和陈奶奶去看电影,陈奶奶问:“南南,你等会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话就让小叙背你,小叙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温南低头扒拉了一口面条:“我能走的。”
她可不好意思再让陈营长背她了。
温南和陈奶奶刚吃完晚饭陈叙就回来了,温南发现陈叙的脚步声很好分辨,他的步伐沉稳矫健,仔细听就能辨别出来,她转头看向进来的陈叙,男人浑身是汗,军装领子都被汗水浸透了,他进门看了眼温南:“身体好点了?”
温南:……
男人问的一板正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温南有些尴尬的抠脚趾,她小声道:“好多了。”
陈奶奶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陈叙给陈奶奶说:“看完电影再吃饭,我还不饿。”
陈奶奶说:“那等回来了我给你下面条。”
陈叙走到井边压了半盆水洗脸,他洗脸的动作实在说不上优雅,甚至透着雄性的粗野,蹲下身时,能看到后腰露出来的一小截皮带,温南看着他洗完脸顺便洗了个头,把水泼到菜地旁又压了半盆水回屋里,对方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
温南单手托腮,冲他甜甜一笑。
陈叙:……
他摸了摸鼻尖,端着水回屋简单洗漱一番,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熏到人家女同志。
天麻麻黑时,张小娥趴在墙头喊了一声:“候婶子,温南,走了走了。”
陈奶奶说:“来了。”
温南作为‘病人’,缓慢的站起身,陈奶奶问:“南南,你行不行?要不要小叙背你?”
恰好陈叙从屋里出来,男人换了身干净的军装,温南抬头看去,好巧不巧的对上陈叙看过来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南心虚的原因,她隐隐觉得,男人眼里似乎藏着几分笑意。
温南:……
她真是神经了。
温南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三人走出家门,张小娥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催促陈奶奶她们快点,陈奶奶腿脚不大利索,走的没那么快,温南走的也慢,张小娥又急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跟在陈奶奶边上,丁红娟也从后面追上来,一路上丁红娟和张小娥说着话,陈奶奶时不时附和两句,温南和陈叙听着。
巷子里陆陆续续走着许多人,小孩拉着大人的手嚷嚷着让跑快点。
张小娥实在等不及了,和丁红娟一人架着陈奶奶一只胳膊搀着她走,扭头对陈叙说:“你带着温南在后面慢慢走,我先带你奶奶过去了,要不然建明一个人占六个位置别人要骂死他了。”
陈叙颔首:“好。”
温南微低着头走路,看着脚下随着他们走路不断往前延伸的影子,陈叙的影子跟他的人一样颀长高大,路上时不时有人跑过去,但萦绕在两人身上的那种感觉让温南觉得特别尴尬,这种尴尬就是从她装病开始的。
温南抿了抿唇,小声说:“赵营长一家今天下午过来了。”
陈叙:“嗯,我知道。”
温南继续说:“赵营长把赵小东打了一顿。”
陈叙:“我听说了。”
温南小声说:“哥,谢谢你。”
陈叙低头看了眼与他有一步之隔的温南,她个头低,低着头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温南露在外面的后脖颈,肌肤雪白细腻,他移开目光,看向前方:“不用跟我客气。”
两人一路无言走着,走到主巷子温南也没碰见赵小麦。
暮色降临,天彻底黑了。
主巷子前面挂着一张白色幕布,电影刚刚开始,大老远的就看到了黑压压的脑袋,有家属区的人,也有杏花村的人,人区里吵吵嚷嚷的,但那声音都压不住响亮的外放音,前面的人群堵的严严实实,连个插进去的缝隙都没有,温南只能隔着老远的距离望着硕大的幕布,也有来得晚的人,孩子们个子低看不见,大人就把孩子架在肩上,孩子高兴的拍手。
温南个子也不高,顶多只能看到幕布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都被攒动的人头挡住了,幕布上闪动着画面和人物,温南不知道是什么电影,但从外放音里听到刘三姐三个字,便知道今晚放的什么电影。
陈叙说:“那边有树,你要不要爬到树上看?”
温南:???
她抬头看向陈叙,男人目光盯着幕布,没看她:“张婶子那边过不去,你要想看电影,树上的视角好一点。”
温南看了眼四周,小声说:“哥,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体,适合爬树吗?”
毕竟在别人眼里,她还是个‘病人’。
陈叙:“我在树下看着你,别人不会怀疑。”
他既然答应了温南出来看电影,总不能让女同志看电影前的一排排脑袋。
这个年代没有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比起在床上干巴巴的躺着望房梁,温南更想看一场老电影打发时间,她点头:“好。”
陈叙带着她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树身圆粗高大,温南一抬头还能看见上面骑着好几个孩子,温南盯着眼前的大树有些无从下手,身后倏地传来陈叙低沉的嗓音:“抱歉了。”
温南还没明白他说这三个字的意思,下一刻,腰身蓦地一紧,紧跟着自己腾空而起,脚和地面拉开了一大截距离,温南心猛地跳起来,险些喊一嗓子,身后的陈叙说:“抱住上面的树枝,爬上去坐在那,我在下面看着你。”
温南“哦”了一声,脑子迟钝的抓住上面粗壮的树干爬上去坐在上面,等坐稳了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是陈叙掐着她的腰,将她提上来的。
温南:……
他力气可真大。
腰肢两侧似乎还残留着被人用力摁住时的触感,她拽了拽有些褶皱的衣角,低头往下看去,陈叙站在树下,目光直视前方的幕布,这是温南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陈叙,男人头发黑而短,肩膀紧实宽阔,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陈叙抬头朝她看来。
第33章 第 33 章
两人的视线冷不丁的撞上, 陈叙似乎不太习惯仰视看人,眉峰微皱了下:“怎么了?”
温南赶紧摇头:“没事。”
她抬头看向电影幕布,演的是刘三姐的故事, 温南小时候跟她奶奶看过。
温南抱着树干,坐的高看得远, 漆黑的瞳仁乱四周乱晃,瞧见了稍微靠前坐着的张小娥和陈奶奶, 还有丁红娟和杜建明, 杜建明坐在长条凳上, 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 张小娥看的入神,陈奶奶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后面, 温南知道她在看陈叙和她怎么还没过来。
“真好看。”
“这是我第二次看电影,我长大以后也想当放映员, 这样天天就有电影看了。”
“我也想当放映员。”
两个孩子小声聊天,说着自己的未来的梦想。
温南百无聊赖的四处看, 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挤着人群往里面走,正是她想找的赵小麦,温南快速扫了眼, 人太多了, 她没找到林美珍的影子, 也不知道她在哪个犄角旮旯坐着,温南怕赵小麦找到林美珍再继续今晚的事, 于是顺着树干往下爬:“哥, 帮我一下。”
温南声音很小,在外放的音响下几乎没什么音量。
但陈叙听见了。
他抬头就见温南抓着树干往下趴, 两条腿在空中扑腾。
陈叙:……
男人抬手掐住温南的腰将她放在地上,刚落地温南就着急的说:“哥,我去找小麦,等会就过来了。”
温南转身扎进人堆里,小身板轻巧灵活,陈叙皱了皱眉,忍着耐性挤开人群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对挤开的人群说:“抱歉,让一让,借过。”
温南顺着赵小麦刚才走过的路追上去,一直往前挤,快挤到头了也没看见小麦,四面都是人影,温南心里有些慌,害怕赵小麦找到林美珍上演一场戏,到头来害了小麦,她试着继续往前挤,挤到人前头也没见赵小麦的身影,正准备回头继续扎到人堆里找林美珍时,眼角的余光瞧见幕布身后一晃而过的身影。
正是赵小麦。
温南钻到幕布后面喊了一声:“小麦。”
赵小麦转头看向身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温南,你怎么过来了?”
她跑到温南跟前,将她前后上下看了一遍,担心的问:“你身体咋样了?还难受吗?”
她从草地回来的路上听路边的婶子们在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她弟弟用一把石子把温南打晕了,人醒来后又吐又头晕的,为这事他爹娘和弟弟去陈家给温南道歉了,赵小麦越听越心慌,心里忍不住担心温南,但她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看温南,快到家得时候,又听军嫂们说他爹用皮带把赵小东抽了一顿。
说实话,如果不是回家亲眼看见赵小东浑身是伤,赵小麦怎么也不相信向来在家里受宠爱的弟弟会被打的这么惨。
爹娘为了哄赵小东,给她拿了两块钱,让她去供销社给赵小东买点糖和桃酥。
温南说:“我比上午好一些了,没什么事了。”又问:“小麦,你干什么去?”
看她的路线,不像是来找林美珍的。
赵小麦低下头说:“我爹娘让我来供销社给小东买点好吃的。”
温南:……
她跟着赵小麦一起走:“小麦,过两天我去草地找你,给你带点好东西。”
赵小麦好奇:“什么好东西?”
温南笑道:“等那天你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她小声说:“找林美珍的事就算了,现在不太适合。”
在温南说完后,赵小麦明显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提心吊胆了一下午,脑子里幻想了无数次该怎么接近林美珍,怎么激怒她,怎么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假装晕倒,光是想想赵小麦就觉得手脚冒汗,割完草回去后路上听了温南和她家的事,她想着要不再等等,眼下听了温南的话,赵小麦觉得,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去找林美珍。
赵小麦去供销社买糖和桃酥,赵小东还在家里哭闹,她没敢多停留,拎着东西先走了。
这个点供销员正好也下班了,她们锁上门也挤到人群里看电影去了。
温南望着幕布后面空荡荡的巷子,幕布散发着亮光,巷子后面到没那么暗,她听着外放音里的声音,一个人在巷子里散步,脑子里在想陈叙休假后带她回原主小姨家的事,当初温国去世的消失传回来没多久,部队将温国的抚恤金也寄回来了,寄送的地址就是温国长年累月往回家邮寄的这个地址,自从原主爹娘死后,温国和原主就住在了小姨家,温国每个月寄回来的十块钱,就是为了让原主在小姨家不矮人一头,也让小姨在家里不为难。
抚恤金上的收件人是原主的名字,这笔钱也是邮递员亲手交到温南手上。
原主姨夫看上了这笔钱,唆使小姨找原主要过来,原主小姨不愿意,为这事那几天家里天天吵架,姨夫整天阴阳怪气,甚至当着原主的面骂小姨,给原主甩脸子,姨夫的两个儿子也是如此,原主为了不让小姨夹在她和家庭之间为难,就把这笔抚恤金亲手交到姨夫手中,家里这才消停下来。
只是没过两天,温国的战友打电话说收拾温国遗物时,发现了一封信,就将信上的内容告诉原主。
温南有些疑惑,当时部队为什么没有将温国的遗物和抚恤金一同寄回来?
为什么这封信是温国的战友打电话告诉她的?
温南双手背在身后,抬脚踢了下石子,抬头时,冷不丁的瞧见前面第三棵树后面藏了个人,那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半边身影和大树的身影融为一体,半边身影露在外面,温南第一反应是——李红平藏在树后面!
她现在离电影幕布和人群有些远,从这边跑到电影幕布那边需要一段距离。
外放音的声音很大,她吼一嗓子不一定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温南呼吸绷紧,手指蜷紧,心脏都抑制不住的跳快了,她往路中间挪了几步,看见藏在树后面的身影往出走了一点,一张熟悉的脸从黑暗里呈现出来。
温南瞳眸骤缩——还真是李红平!
李红平阴沉着一张脸,眼珠子死死盯着温南,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朝温南这边走来,脸上的疤在夜里显出几分狰狞,温南反应过来,转身往人群里跑,她能感觉到身后有追上来的脚步声,李红平长的不算高大,但也算一个成年男人,常年干力气活,不是她能对抗的。
温南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有了惊悚的危机感!
她边跑边回头,根本来不及看李红平有没有追上来,她跑的太快,时不时的回头,没注意眼前多了一个人,一头撞上了上去,对方胸膛坚硬如铁,温南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面墙上,额头鼻梁剧痛,肩膀被摁住,陈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什么事了?”
温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用力抓住陈叙的手臂,喘了口气快速说:“身后有人追我,是李红平。”
她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李红平不见了。
陈叙道:“你先去人群那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男人松开温南,身影极快的消失在黑夜里,温南缓过神,后怕的喘着气,她距离人群不算太远,身后是幕布闪烁的光亮,耳边是外放音的声音,温南重重的吐了口气,刚转过身,鼻腔里涌出一股热流,温南用手摸了一下。
好家伙。
流鼻血了……
温南用手指关节堵着,仰着头从电影幕布后走出来,最前面有人认识温南,喊了一嗓子:“哎呀,流血了流血了,温南流血了。”
鼻血止不住,顺着手指关节落下来,在温南白皙的手腕上滑下一道血痕,在夜里看着,的确挺惊悚的。
军嫂这一嗓子在人群里引起了轰动,张小娥和陈奶奶听见了,挤过人群看见了站在幕布边上的温南,鼻子和手上都是血,看着吓人得很,陈奶奶吓的险些晕过去:“南南,你这是咋了,你别吓姨奶啊!”
张小娥惊叫道:“是不是李主任说的后遗症啊?要不然咋好好流血了。”
温南没法开口,一张嘴血就流进嘴里,这场电影最后没看成,张小娥和陈奶奶带温南去了卫生所,主巷子这会人群密集,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人群就传开了,说赵营长的儿子把陈营长的表妹打出问题来了。
有好事的军嫂电影也不看了,跑回家属区把这事传到了赵营长耳朵里。
正在家哄儿子的赵营长:???
过来传话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赵营长想到李主任说的话,再一想温南下午那会说头晕想吐,其实,那会他心底也隐隐觉得温南是装的,但眼下又有些不确定了,花凤珍脸色难看的厉害,她把传话的军嫂关到门外,气的摔门回屋,然后看到坐在屋里陪赵小东的小麦,上去就拧了她好几下,赵小麦疼的“啊”了好几声,花凤珍骂道:“要不是跟她走那么近,咱家咋会惹上这么个大麻烦,你还有脸喊疼?”
说着又拧了小麦好几下。
赵小麦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用力咬着下唇不叫出声,赵小东坐在床上,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的说:“娘,都怪我姐,要不是她,爹今天买的东西都是咱家的。”
花凤珍也心疼那些钱,于是又拧了小麦好几下,赵营长皱了皱眉,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搁:“你差不多行了!”又对小麦说:“小麦,你回屋睡觉去,明天还要早起干活。”
赵小麦捂着手臂跑回屋,她抬手抹掉眼泪,没让自己哭出声。
对她来说,在这个家,哭出声也是一种罪。
花凤珍问赵营长:“你说咋整呀?”
她现在也不确定温南是不是装的了,毕竟一个人偶尔留一次鼻血也正常,但鼻血止不住,还是在小东砸了她之后才留的,花凤珍看了眼还在吃糖的赵小东,担心的皱紧了眉头。
难不成还要再把她儿子打一顿?
这么小的孩子,再打一顿可是要出人命的。
赵营长掏了根烟点着,烦闷的抽了几口烟:“不知道,等会看陈家找不找我们。”.
暮色漆黑,今晚的月亮也黯淡无光,温南被张小娥扶着从卫生所出来,几个人摸着黑往回家走,杜建明跟在后面搀着陈奶奶,天黑路也不好,免得她老人家摔了,杜建明问:“温南姐,你现在感觉咋样?”
温南鼻子里塞着棉花,说话带了些闷闷的鼻音:“好多了。”
她没想到陈叙胸膛那么硬,硬生生被撞的流鼻血了,鼻梁骨到现在还疼着呢,这会电影播放完了,人群陆陆续续散了,路边走着不少人,有的人手里拎着煤油灯,有的人拿着手电筒,一时间路上一明一暗两种光晃动着,温南听路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今天赵小东把她打伤的事。
有的说她真倒霉,被一个小娃娃差点要了半条命。
有的说赵小东那个孩子就是欠管教,在学校也调皮,有的家里孩子跟赵小东一个班级的,都特别烦他。
张小娥瞥了眼温南鼻子上的棉花,经过今天的惊心动魄,她越发觉得温南太娇气了,除了长得漂亮,会做饭,好像再挑不出啥优点了,将来谁要是娶了她,估摸着要受不少累呢。
张小娥问陈奶奶:“候婶子,李主任说她着应该是后遗症,你说要不要去找赵营长,让他们家带温南去县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陈奶奶还没说话,温南连忙接话:“不用去看,我没事。”
她转头看向陈奶奶,笑道:“姨奶,我觉得流了鼻血之后,头不晕了,也不想吐了,好像已经好了。”
这鼻子是她自己撞的,赵家该背的锅已经背了,再让人家背就过分了。
张小娥:……
她咋觉得她脑子好像被砸坏了?
陈奶奶见温南坚持,只好点头:“那再在家里等几天。”
李主任说问题不大,应该是真没事。
几个人经过主巷子时,那边的放映员正在收幕布,温南望着幕布后黑漆漆的一条路,也不知道陈叙有没有抓住李红平?
陈奶奶问:“小叙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张小娥也问:“对啊,我就说怎么觉得少了个人。”
温南笑了下:“他有点事先走了,估计等会就回来了。”
回到家,陈奶奶坚持要给陈叙做饭,非要温南回屋歇着,温南只能在屋里待着,陈奶奶下好面条,老人家年龄大了,今晚又熬的太晚,没坚持一会就洗洗睡了,临睡前还嘱咐温南,有啥事就喊她.
一条道都是黑的,一直往前走,前方的保卫部大门外亮着明亮的灯泡,高高的台阶上正是保卫部的大门,外面有站岗执勤的,执勤的人大老远的就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仔细看,其中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单手揪着另一个人的后衣领将他拽到这边来的。
这人保卫部的人大多数都认识。
是部队一团的二营长陈叙,他还有个弟弟叫陈州,两兄弟为人都不错,他们有时候在家属区巡逻也会碰见他们,见了面都会打声招呼。
等人走到跟前,执勤的人问:“陈营长,这是咋回事?”
陈叙揪着李红平的后衣领将他拽到台阶上,李红平闷着头不愿意上去,被陈叙踹下了膝盖窝,这一脚下足了劲,要不是陈叙揪着他的衣领,他险些跪在地上,膝盖窝像是被巨石砸了下,疼的李红平浑身都冒了一层汗。
陈叙说:“深夜尾随女同志,被我逮个正着。”
执勤的人一听,脸色顿时一沉,看李公平更没好脸色了,从陈叙手里揪过李红平带进保卫部,嘴里骂骂咧咧:“狗东西,大晚上的尾随女同志,你是不是红星公社一直要找的流氓啊?”
“不是我!我压根就没干过这事!”
一听执勤的人把他诬赖成前段时间强女干了女同志的流/氓,李红平一下子急了,不仅急了,还怕了,现在严打流氓,搞不好是要被枪毙的,他还没活够呢!
执勤的人推了下他:“那么紧张干啥?”
能不紧张吗?
这是要命的事啊!李红平这会比谁都后悔,他今晚过来看电影,也是无意中看见温南朝供销社那边去了,那个点供销社都关门了,那条路黑漆漆的也没什么人,一想到温南害的他失去了男人该有的尊严,还成了杏花村的笑话,就对她恨得牙痒痒,他现在和林家闹翻了,林家要不是怕林美珍被康家赶回来,怕林家脸面在村子里丢尽了,早就想把他赶回家了。
这一切都是温南那个女人惹出来的!
他今晚看温南只有一个人,就想着收拾她一顿,反正没人看见,谁知道他那么寸,撞上了过来找温南的陈营长,他还没跑几步就被陈营长逮住了。
这个点保卫部的人不多,正赶上部长从办公屋出来,保卫部的部长今年五十有余,和陈叙算是点头之交,看见陈叙过来,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执勤的人把情况说了一遍,部长眉头一皱,冷冷的瞪了眼李红平。
陈叙说:“他叫李红平,杏花村林家的上门女婿。”
部长:……
原来这个混账就是前段时间杏花村和家属区闹得人尽皆知的笑话,在后山坡跟人鬼混,被人打破了脑袋,光着脚灰溜溜的跑回家,部长问:“被他尾随的女同志叫什么名字?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陈叙:“她没事。”又补了一句:“是我妹。”
部长:……
执勤员:……
这混账可以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尾随陈营长的妹子.
陈奶奶睡了有一会了,陈叙还没回来。
温南把面条过了下凉水放着,免得面条都坨了,她从厨房里倒了点热水洗了把脸,又换水回屋简单的擦洗了一遍,刚换好衣服,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温南扣好扣子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陈叙栓好门,走到井边压水洗漱,似乎是出于军人的敏锐力,男人倏然抬头朝这边看来。
院里灯光昏暗,屋里却是黑的。
但陈叙能一眼看见玻璃上映着的一张脸,在幽黑的夜里显的过分白皙。
温南伸胳膊打开窗户,朝外面小声喊了声:“哥,你回来了。”
她开门出去,怕吵到陈奶奶,也害怕隔壁的张小娥没睡着听见这边的声音,于是走到陈叙身边蹲下,低声问:“你抓到李红平了吗?”
陈叙捧水搓了把脸:“嗯。”他起身取走绷绳上的毛巾:“他现在在保卫部关着,明天被保卫部的人送到劳改场劳改一年半。”
温南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劳改场她听说过,在梨花村附近,离杏花村挺远的,劳改场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粮食都要自己家里提供,劳改场不管,家里要是没人送吃的那就饿着,而且干不好活,随时有看管的人用鞭子在后面抽,就跟古时候发配边疆的性质差不多,这些人只能待在劳改场里接受管教,等时间到了才能离开。
至少在这一年半的时间,温南不用再担心李红平暗地里报复她了。
她去厨房把碗筷端到外面小桌上,坐在板凳上托腮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陈叙,抿唇笑道:“陈大哥,谢谢你。”
今晚要不是他,她估计要凉了。
陈叙用筷子搅了搅面条,抬眸时注意到温南鼻子塞着棉花,眉峰轻蹙了下:“你鼻子怎么了?”
温南:……
她摸了摸鼻子,鼻梁骨有点红,这会还疼着呢,而且额头那块也隐隐有点疼。
温南抿了下唇,还没说话呢,陈叙就替她说了:“在我身上撞的?”
她小幅度点头:“嗯,撞的有点狠。”
陈叙:……
男人轻咳两声:“抱歉。”
然后低头呼噜吃面,小院里安静的只剩下陈叙吃饭的声音,温南起身说:“我先睡了。”
陈叙没抬头:“嗯。”
等温南回到屋里,关上屋门,陈叙才转头看了眼那扇关上的屋门,他端着碗起身,把碗筷端到厨房洗干净,又去外面跑了一圈才回屋睡觉。
相比较陈家的清净,林家这会闹翻天了。
李红平被抓,要送去劳改场,劳改一年半,保卫部的人通知林家人每个月给李红平定点送粮食,李红平被抓是因为深夜尾随女同志,尾随的还是陈营长的妹子,这个罪名他逃不掉了。
林美霞坐在板凳上,低着头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恨李红平,恨她爹娘,更恨她姐姐林美珍,原本她的日子凑凑合合还能过,就因为林美珍生不出孩子,要和她男人试一试,她爹娘为了在村子里不被人看不起,纵容林美珍的说法,让她两搞破鞋混到一起,在爹娘眼里,有个当连长的女婿比她这个女儿强太多了。
林美霞抬手捂住脸哭泣。
搞破鞋的是她姐姐,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家背地里笑话的、骂的人都是她,说她找了个不要脸的倒插门女婿,说她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说她没她姐姐命好,她姐姐嫁了个当连长的男人,天天在家属区享福呢。
现在李红平又被抓了,林美霞不用想都知道明天村里人怎么骂她了。
等保卫部的人一走,林老太就坐在地上嚎:“咋办呀咋办呀,李红平被抓了,他会不会把咱们老林家的事说出来啊?”林老太这会都快失心疯了:“他要是说出去了,咱们老林家哪还有脸待在杏花村!”
林老头也愁的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听着林美霞哭哭啼啼的声音,林老头烦的敲了敲烟杆:“行了,哭能解决啥问题。”然后又抽了一口烟,对林老太说:“你去家属区找珍珍,她应该有办法。”
林老太一听,爬起来说:“我现在就去。”
她*大姑娘一向聪明,说不定真能想到啥好办法,林老太经过林美霞身边时,伸手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哭有啥用,人都被抓走了,你有哭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办法,当初要不是你一眼看上他,咱家咋会招上这么个没用的上门女婿。”
林美霞捂着脸没说话,林美珍没嫁给康连长的时候,娘对她们姐妹两都挺好的,林美珍嫁给康连长后,爹娘明显都偏向林美珍了,为了让林美珍怀上孩子在康家稳住脚跟,两人连脸都不要了。
林老太趁夜跑到家属区,敲开了康连长家的门,开门的正是林美珍。
林美珍见自个儿娘大晚上的跑过来找她,顿时觉得家里一定是出大事了,果然,林老太抓着她的手把她拽到门外,小声说:“珍珍,家里出大事了,李红平尾随温南被保卫部的人抓了,明天要送到劳改场劳改一年半,刚才保卫部的人来了,让咱们每个月定点给李红平送粮食,娘现在就怕李红平把你两的事告诉保卫部,要是保卫部的人把这事告诉康晋,咱们可咋整啊?”
林美珍脸色一变,咋又是温南?!
这女人怎么就缠上她们家了,死活跟她们家过不去,今天赵小东咋就没一石头砸死她,这祸害死了大家都消停了!
牛来花骂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大晚上的过来咋咋呼呼的,烦死人了!”
康连长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林美珍和林老太,皱了皱眉:“娘,你怎么过来了?”
林老太不知道怎么说,看了看自家女儿,林美珍转身说:“我妹在家里闹脾气呢,我娘管不住她,我回去劝劝她。”
说完拽着林老太就走了,母女两走在静悄悄的夜路上,林老太心慌的厉害,生怕李红平现在就把所有事都坦白给保卫部了,明天整个杏花村和家属区的人都知道她大女儿和她二女婿生孩子的事,一旁的林美珍看到自个儿娘惨白的脸色,一时间也慌了神,她冷静想了想,说道:“娘,红平现在应该没给保卫部的人说我两的事呢。”
林老太问:“你咋知道?”
林美珍说:“保卫部的人不是通知咱们每个月给李红平定点送粮食吗?他要是把我两的事说了,就别想咱们给他送粮食,到最后饿死的是他,他没那么傻,等会我把粮食送到保卫部,和李红平见一面,把这事说一说,他要是在劳改场想有一口饭吃,就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
林老太闻言,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李红平家里就一个年迈的老娘,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哪有粮食给他?还不是要靠他们林家?
林老太和林美珍前脚刚到家,后脚林美霞就扑上来和林美珍打架,林老头气的摔掉烟杆,骂道:“都啥时候了还打架!”
林老太也上去拉架,她拽着林美霞,林美霞动不了,被林美珍踹了好几脚,林美霞跟泥鳅一样挣开林老太,推开扑上来的林美珍,把桌上的煤油灯打到地上,煤油灯落地瞬间摔碎,屋里面陷入了黑暗,林美霞幽幽的声音响在堂屋里:“你们一个比一个自私,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就因为她嫁给了一个连长,就能比我高一头吗?凭什么我什么都让着她?!”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你们现在还偏着她!”
林美霞哭着跑出堂屋,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过了一会,林老太先反应过来:“先别管她,珍珍,娘给你拿粮食,你去保卫部找李红平,让他把嘴把严实了。”
林美珍“嗯”了一声,脸被林美霞挠破了,烧疼烧疼的,她拿着林老太给的粮食去了保卫部,林老太在堂屋坐着,看着林老头在院里走来走去的,走的她心烦:“你就不能坐一会?走来走去的干啥呢?”
林老头皱眉:“我怕保卫部的人笑话。”
出事的是二女婿,给他送粮食的是大闺女,说出去都丢人。
第34章 第 34 章
这一晚林家人一个比一个糟心。
温南倒是一觉睡到天亮, 她起来的时候陈叙已经走了,陈奶奶说团里有事,天不亮就去部队了, 然后又问温南:“你觉得咋样,还有哪不舒服的?”
温南笑道:“我没事了。”
陈奶奶早饭做的稀饭, 炒的青菜,热的玉米面馒头, 温南刚吃过早饭就听见小麦的声音:“温南。”
温南一怔, 转头看了眼院门, 赵小麦站在半开的院门前, 双手揪着一角,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偶尔转头看一眼不远处,好像在看什么人。
温南:???
小麦不是说, 花凤珍不让她来找她吗?
小麦怎么过来了?
陈奶奶在厨房洗锅碗,听见声音, 问道:“南南,是小麦来了?”
温南:“嗯。”
她起身道:“小麦,怎么了?”
赵小麦抿了抿唇,又转头看了眼外面, 像是被人暗示了一下, 这才推开门走进来, 温南皱了皱眉,察觉到不太对, 想出门看看时, 被赵小麦抓住手臂:“你别出去,我娘在家门口站着呢。”
温南:……
赵小麦走到厨房那边, 小声问:“温南,你身体咋样了?昨晚我听我娘说你流鼻血了,严重吗?”
她眼里充满了担忧,眨着眼看温南。
温南拉着赵小麦坐在板凳上,转头托腮看着她,赵小麦被她看的不太自然:“温南,你、你这么就看着我干啥?”
温南笑了下:“小麦,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娘让你来找我的?”
赵小麦一怔,没想到温南都看出来了。
她轻轻点头:“嗯。”
温南续道:“让我猜猜,你娘让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探探我的口风,我流鼻血是不是被赵小东打过的后遗症,想看看我们家是不是要讹上你们家?”
赵小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她没想到温南全说对了。
的确如温南所说,她爹娘吃早饭的功夫跟她说,让她去找温南,探一探她的口风,看陈家是什么态度,温南流鼻血的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家属区的人都认为温南流鼻血是被赵小东打过后的后遗症,怕陈家讹上他们,就算陈家提出再难的要求,他爹为了以后的路,也得咬牙答应。
但眼下陈家一直没来找上门,她爹娘也摸不准陈营长和陈奶奶怎么想的,所以就让她过来先探一探口风。
赵小麦低下头,手指扣着布鞋上的边缘:“温南,对不起。”
她总觉得对不起温南,明明是她弟弟不对,她娘还要逼着她跟弟弟站到一条线上。
温南看着赵小麦晒得黝黑的脸蛋,明明只比她小一两岁,但看着却跟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似的。
“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不用跟我道歉。”
温南伸手握住赵小麦的手,赵小麦一怔,抬起头就听温南继续说:“你先回家等着。”
赵小麦不明所以,温南捏了下她的手,笑道:“等会我姨奶去你家跟你娘说几句话。”
赵小麦不知道陈奶奶要跟她娘说什么。
她扭头看了眼厨房里面,陈奶奶在擦灶台上的水,老人家背影有些佝偻,头上布了许多白发,她收回视线看向温南,无条件相信温南:“好。”
赵小麦走后,温南走到厨房,帮陈奶奶收拾碗筷,刚才温南和小麦在屋门口说的话陈奶奶都听见了,她知道温南这孩子有主意,于是问:“你想让姨奶去赵营长家说什么?”
温南把碗筷放进碗柜里,甜甜一笑:“姨奶,我想帮小麦。”在陈奶奶看向她时,温南续道:“这次的事花婶子肯定会埋怨小麦跟我走得太近而牵累小麦,我想让姨奶亲自去一趟赵营长家,给赵营长和花婶子亲口说,这次是小麦过来跟我们说好话,这件事我们就不计较了。”
她流鼻血跟赵家没关系,但既然赵家让小麦上门找她,她就当一次‘好人’。
陈奶奶笑道:“行,姨奶等会就去。”
就算南南不说,她今天也要去找赵营长和花凤珍一趟。
赵家小院里。
赵小麦前脚刚进去,后脚花凤珍就拽着小麦的胳膊到屋檐下问她:“候婶子和温南咋说的?有没有说让咱们赔钱的事?”
赵小麦摇摇头:“我不知道。”
花凤珍皱眉,抬手揪住赵小麦的耳朵:“我让你问个话你都问不出来,我养你还有啥用?你平常不是跟温南走的挺近的吗,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赵小麦耳朵烧呼呼的疼,她抿着唇没说话。
花凤珍看她跟个闷葫芦一样,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气的推开她:“滚到厨房洗碗去!”
刚说完,院门敲响了,陈奶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花凤珍,你在家吗?”
走到厨房的赵小麦一愣,她抬头看向院门,见自个儿娘皱着眉站在屋檐下没动,好像怕陈奶奶过来是找她赔钱的,过了好一会花凤珍才说:“在家。”
陈奶奶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在厨房洗锅的赵小麦,花凤珍走到院里,拉开板凳让陈奶奶坐,陈奶奶给了花凤珍几分面子,坐在板凳上,花凤珍看了眼陈奶奶的脸色,摸不准她这趟过来做什么,从陈奶奶来到家属区后,这还是头一次上他们家的门。
花凤珍心里盘算着,要是陈奶奶要他们赔钱,她就咬死没钱,看陈家能咋办?
但转念又想到老赵,以老赵的性子,要是陈奶奶要他们赔钱,老赵肯定会给。
花凤珍纠结苦闷的神色都被陈奶奶看在眼里,她说道:“花凤珍,我这趟来就是给你说两件事。”
花凤珍憋了半天:“你说。”
陈奶奶说:“第一件事,以后赵小东再打我们家南南,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花凤珍:……
她也没见候婶子这次好说话过,瞧瞧老赵都把她儿子打成啥样了,他们家还赔了好几块钱的东西呢。
不过花凤珍没敢说出来,她听陈奶奶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昨晚南南流鼻血了,我和小娥还有红娟带南南去卫生所找李主任了,李主任说这是被砸后的后遗症,按理说这件事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一南南身体有个什么好歹,我没法向我妹妹交代,不过刚才小麦来家里找南南了,在南南跟前说了些好话,说你这个当娘的要照顾你们一家老小不容易,你因为这事一晚上都没睡好,她做女儿的心疼你,看这件事能不能算了。”
说到这时,陈奶奶顿了下,看了眼花凤珍愣住的神色,续道:“看在小麦的份上,南南说这事就算了。”
花凤珍脸色变了几变,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了。
陈奶奶站起身:“好了,话我也说了,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别因为孩子的事闹的不好看,以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陈奶奶说完就走了,花凤珍看着半开的院门,转头看了眼在厨房洗锅刷碗的小麦,听到屋里面赵小东喊她,花凤珍转身回屋了,赵小麦听见脚步声没有抬头,锅里面是刷锅水,平静的水面上落下几滴泪,呜咽的抽气声在厨房里低低响起,一小会儿的功夫又归于平静。
赵小麦抬手擦干净眼泪,把刷锅水倒掉,她眼睛有些红,下唇被牙齿咬出一圈红印。
温南说陈奶奶一会来找她说几句话,她还以为陈奶奶是来找她娘算账的,可没想到陈奶奶说的竟然是这些话,明明她没有说过这些话,赵小麦把锅放在灶台上,抬手继续擦眼泪,这些话是温南让陈奶奶说的吗?
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赵小麦下意识的转过身,看见花凤珍走进来。
她把抹布放在灶台上,小声喊道:“娘。”
花凤珍冷着脸看了眼赵小麦红红的眼睛:“好好的哭啥哭,我又没死,你给谁哭丧呢?”
赵小麦低着头,声音特别低:“我错了,娘,时间不早了,我去割草了,去晚了刘主任该说我了。”
“把这个拿着吧。”
赵小麦脚步一顿,看着伸在眼前的手,手心里躺着一片桃酥和一块小糖,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错愕的看向花凤珍,不敢相信这是给她的,花凤珍说:“愣着干啥,给你你就拿着。”
赵小麦抿了抿唇,好一会才敢相信这的确是给她的。
她颤抖的伸手接过,眼睛又开始酸涩了:“谢谢娘。”
花凤珍:“行了,赶紧割草去吧。”
赵小麦点了点头,背上篓框走出厨房,花凤珍看着赵小麦离开的身影,刚才陈奶奶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她只是让小麦去陈家探探温南的口风,要是她想要赵家赔钱,就让小麦说几句话好话,但她没想到小麦会为她这个当娘的着想。
赵小麦离开家,经过温南家门口时,朝后面看了一眼,见她娘没出来,于是偷偷跑到陈家,正好碰见温南和陈奶奶在院里坐着,看见她过来,陈奶奶笑呵呵的:“哟,小麦过来了。”
温南笑道:“小麦。”
赵小麦走过去将手里的桃酥和糖块放在桌上,对陈奶奶和温南说:“陈奶奶,温南,谢谢你们。”
说完转身就跑了。
温南一怔,转身看向桌上的一片桃酥和一颗糖块,陈奶奶笑道:“应该是花凤珍给她的,没想到她把这吃的给咱们了。”
温南心里一暖,回屋了一趟,出来时身上挎着褐黄色的布包:“姨奶,我去找小麦。”
赵小麦跑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人已经跑出家属区了。
温南现在在别人眼里还是‘病人’,她走的比较慢,路上遇见眼熟的人跟她打招呼,她都笑着回应,走到石桥时,好巧不巧的碰上了从杏花村回来的林美珍,温南瞧见她脸上又多了几个指甲印,估摸着是林美霞挠的。
看来林家昨晚挺热闹的。
林美珍恨恨的瞪了一眼温南,越看这张漂亮的脸蛋越想挠烂她,从昨天赵小东砸了她之后,她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恨,那孩子咋那么笨,再砸狠点,把她砸死了就天下太平了,李红平也不会被送到劳改场,林美霞也不会和她彻底闹僵,现在可好,她里外不是人,昨天晚上给李红平送粮食,李红平还威胁她,要是林家人不管他,他就把林家的事捅到外面去,大家都别好过。
温南看她使劲瞪着眼珠子,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小心点,眼珠子别掉地上了。”
说完也不理林美珍,径直去了草地。
林美珍:……
温南到了草地,大老远的看见赵小麦在地里弯腰割草,她跑过去从挎包里取了三片桃酥递给小麦:“吃完了再割草。”
赵小麦怔住,抬头看向温南,温南漂亮的眉眼里都是笑意:“你爸妈买的,变相的给你吃,没毛病。”
赵小麦似是想起什么,小声问:“温南,你昨天说要给我好东西,是不是就是这些?”
温南点头:“嗯。”
赵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认识温南,她就一直在帮她,给她分钱,给她好吃的,帮她教训林美珍,刚才还和陈奶奶帮她在娘跟前说好话,现在又把好吃的让给她,从小到大,没人对她这么好过,连她爹娘都没有。
赵小麦低下头,咬了一口桃酥,特别甜,特别好吃。
“温南,谢谢你。”
温南坐在边上,随意摆了摆手:“没事。”见赵小麦递给她桃酥,她又摇头:“我吃过了,你吃吧。”
温南看了眼草地四周,割猪笼草的人不多,人比较分散,这边说话她们都听不见,她看向赵小麦,见她吃完一块桃酥,在吃第二块,犹豫了一下,朝赵小麦招手:“小麦,你过来一下。”
赵小麦走过去坐在她边上:“怎么了?”
温南说:“我跟你说几句话,以后林美珍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用这些话吓唬她,她绝对不敢再欺负你。”
赵小麦好奇道:“什么话?”
温南:“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林家干的事说出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温南说完,空气静止了几秒钟,赵小麦反应过来:“完了?”
温南:“完了。”
赵小麦皱了皱眉,她虽然很想问林家干了什么,但也不好问温南,于是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自从上次赵小东打了温南的事过后,温南装病,在家里休养了好几天。
过了几天,自留地的菜还得浇一遍水,陈叙中午从部队出来径直去了自留地浇水,温南给他送饭时,看见后山坡路两边的鱼塘已经挖了一半了,杜建明正挖的起劲,一抬头瞧见经过的温南,呲着一口白牙笑:“温南姐,给陈营长送饭呢?”
温南轻轻晃了下篮子,笑道:“嗯。”
她拎着篮子走到地头,看到陈叙提着两桶水从山后面走过来,把篮子放到地上,喊道:“哥,吃饭了。”
陈叙应了一声:“好。”
他把水浇到菜地里,看了眼蹲在地头,双手撑开挡在眉眼间遮太阳的温南,地上倒映着一团小小的影子,今天的她辫着两束辫子,额前留着细碎的刘海,穿着白底黄花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纤细雪白的手臂,陈叙倏地想起上次背温南时,女人那双细瘦的手臂缠住他的脖颈,灼热的气息吐在他耳根上。
陈叙耳根蓦地一红,转头看向别处:“饭放这,你先回去吧。”
温南摇了摇头:“不用,等你吃完饭我们一起走。”
陈叙:……
他拎着桶去了小溪边,打好水又给丁红娟的地里浇了水,这才往地头走,温南揭开篮子上的布,把碗筷拿出来递给陈叙,中午饭是温南做的,做的手工凉面,陈叙蹲在地头埋头吃饭,他与温南之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视线始终盯着地面和碗里,满满一大碗面下肚,拿起温南带来的水壶喝了半壶水,将碗筷收拾到篮子里。
温南主动接过篮子,抬头笑眯眯的看向陈叙:“哥,好吃吗?”
陈叙目视前方,颔首道:“嗯。”
两人离开自留地,经过鱼塘时,杜建明朝他们打了声招呼,走出后山坡,往杏花村外离开时,温南碰见迎面过来的林家老两口,两人看上去像是比前几天还憔悴了,尤其是林老太,一脸怨毒的瞪着温南,但碍于陈营长在,她不敢说温南。
林老太心里不舒服,不痛快,原本李红平在家时,重活都是李红平干,一天还有十个工分呢,她就在家里歇着,做饭有林美霞,别提多滋润了,现在李红平被送到劳改场,丢了工分不说,还得搭一个成年男人的口粮,林美霞现在跟家里闹别扭,活不干,饭不做,逼得她不得不出来干苦力活挣工分,不然家里面靠她老头一个人,全家人都得上山里挖野菜填肚子。
温南算是看出来了。
林美珍妥妥的随了她娘,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走到石桥时,陈叙说:“我明天去团里办休假的事,后天我们就走。”
他连着三年没有休过一天假,这次把三年没休的假补上,轮休加上补休,最少也有七八天,一个来回足够了。
温南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仔细想想,她来到这边好像也一个多月了,于是点了下头:“好。”
她回到家属区,把碗筷洗干净,陈奶奶正好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鞋底在纳鞋底,温南把后天回小姨家的事告诉她,陈奶奶闻言,拿着针在头皮上蹭了蹭:“这样也好,早点把户口迁过来早省心。”
温南下午在家里洗衣服,陈叙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她把陈奶奶的脏衣服拿出来洗干净。
陈叙可能要休假,这两天在部队特别忙,中午也没回来吃饭。
出发前的下午,温南给菜地里浇了点水,陈奶奶下午出去了,温南以为她跟别人聊家常去了,没想到老太太去供销社了,买了两包桃酥,扯了两尺布,买了两瓶桃罐头,布用油纸包包着,陈奶奶把这三样东西交给温南:“咱们不空手回去,把这些带回家,别让你小姨在家里难做人。”
温南心里一暖,看着床上的东西,眼睫颤了颤,忍住眼眶了的热意:“姨奶,谢谢您。”
“傻孩子。”陈奶奶摸了摸她的脑袋,暖黄的灯光洒在老太太的头顶,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衬的更慈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跟姨奶客气什么,回到你小姨家,你姨夫要是敢欺负你,就让小叙帮你揍回去,咱们家都是护犊子的,可由不得别人随便欺负。”
陈奶奶越说,温南眼底越烫,烫的想哭。
在新世纪,从来没人跟她说过,他们家都是护犊子的,谁欺负就帮她揍回去。
从来没人说过。
就算有人欺负她,她的奶奶只会冷着脸说,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她爷爷也会冷嘲热讽的说,欺负就欺负了,谁小时候被挨过打,能少一块肉吗?
温南起身抱住陈奶奶,声音有些哽塞:“姨奶,你真好。”
她家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陈奶奶一个人.
天麻麻黑,家属区的小院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院外传来陆续的脚步声,何营长的嗓门最大:“陈营长,你这是三年不休假,一休休十天,可以啊,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营的战士们估计该偷着乐了。”
谁都知道,一团二营长陈叙练兵特别狠,谁在他营部谁叫苦,不过大家嘴上叫苦,心里都乐滋滋的,毕竟哪个营部的实力强,出任务优先选哪个团哪个营,这样就有机会往上升,比默默无闻的苦熬强得多。
杜团长说:“休假这十天,也好好休息休息。”
赵营长在边上也说了几句,赵小东的事并没有影响到他和陈营长之间的关系,就像候婶子说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过去了。
杜团长先回家了,一进家门就吼:“张小娥,老子的饭呢?”
张小娥说:“着啥急,等一会能饿死啊。”
温南:……
杜团长和张婶子的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温南端着碗筷走出厨房,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扭头就见穿着军装的陈叙回来了,男人身上的军装都被汗水濡湿了,手臂上的青筋血管凸起明显,看着像是在训练场练了整整一天,陈叙一推门便瞧见温南,朝她略一颔首就去了井边打水洗漱。
晚饭是温南做的,她下午焖的米饭,炒了两个菜,吃过晚饭,陈奶奶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就回屋睡觉了,温南洗完锅碗,给锅里烧了点热水,然后看了眼陈叙屋里,男人屋门关着,屋里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屋门前,轻声道:“哥,你睡了吗?”
陈叙低沉的嗓音从屋里传来:“没睡。”
温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能帮我抬下木桶吗?”
男人似乎沉吟了片刻才回:“好。”
紧跟着温南听见皮带扣闷响的声音,脚步声刚到门外,屋门就打开了,温南甚至没来得及往后退,陈叙个头拔高,两人离的很近,温南几乎要高抬着头,但这个角度看到的也只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颔和凸起的喉结。
陈叙:……
陈叙也没想到她挨门站着,往后退了一步,眼神示意她让条路出来。
温南:……
她赶紧往旁边站,等陈叙出来,才屁颠屁颠的跟上去,陈叙力气大,单手拎起木桶走到厨房,给温南倒了半桶洗澡水,两只手抬起木桶就去温南屋里,温南心里啧啧摇头,不停的感叹这力量悬殊太大了。
陈叙将木桶放在屋里,眼角的余光冷不防的看见了床上叠好的几件衣服旁边放着小背心和小内\裤,当下耳根的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就连一张冷俊的面孔都是红的,他直起身往出走,没注意到身后的温南,朝她身上撞过去,温南“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往后倒去,身后是大开的屋门,她压根就稳不住自己的身子!
搞什么?
什么情况啊?
在温南懵逼的状态下,又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臂,这一次又跌进了一睹坚硬的怀里,耳边是男人震荡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跳的特别快,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似乎用了力道,她隐隐感觉到有点疼,温南轻哼一声:“手。”
这一声带着点鼻音,尤其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极具冲击力。
陈叙身躯绷紧,慌乱的松开温南的手腕,侧身往出走,恍惚间觉得自己都有点同手同脚:“我去跑步了。”
温南转过身,看着陈叙快步走出院子,关上门院门就走了。
温南:……
她一头雾水,不明白陈叙好好的怎么了。
温南关上屋门,拉上窗帘,脱/掉衣服走到木桶里,热水包裹住全身,暖盈盈的,清爽又舒服,她这一次洗澡洗的久了点,直到水凉了才起身,擦拭完身子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整理到一半的衣服裤子和贴身衣服装进背包里,然后把屋门打开,看了眼亮着灯的院子。
陈叙屋里的灯也亮着,屋门打开,显然还没回来。
他跑步跑这么久吗?
温南去陈叙屋里准备关灯,看到了陈叙床上放着换下来的一身军装,还没洗呢,这是温南穿过来一个多月里,头一次看见,索性睡不着,她拿走陈叙的军装去井边洗,男人裤子上还穿着皮带,温南想到前段时间赵营长用皮带抽赵小东,赵小麦说她弟弟因为身上的伤,在家里天天哭闹,让赵营长和花凤珍给他买了不少好吃的,还要吃肉,把半年攒下来的肉票都吃完了。
温南觉得,这孩子再惯下去,迟早要废。
她把皮带放在旁边的板凳上,弯腰搓洗陈叙的衣服,这也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给陈叙洗衣服,上衣洗完好拧一些,裤子又沉又重,温南起身弯腰,双手用力拧裤子上的水分,因为使劲,小脸憋得通红,手指都有些呈青白色了。
沉稳矫健的脚步声停在门外,院门从外面推开,温南顶着一张憋红的小脸看过去,看到跑了一身汗回来的陈叙,脸颊陷下去两个小酒窝:“陈大哥,你回来了。”
陈叙:……
男人不自在的移开眼,下一瞬忽然察觉到温南手里的衣服,又掀目光看过来,顿时耳根又攀上些许红色,他轻咳一声,大步走过来拿走温南手里的裤子:“我衣服你以后不用洗,我自己洗就行。”
温南甩了甩又酸又累的胳膊,看着陈叙两下就把裤子拧干,抖了抖裤子搭在绷绳上,几下就将褶皱的裤子拽平整了,甚至没往下滴一滴水,她弯腰把盆里的水到了:“没事,反正我也闲着。”
陈叙没再说话,将上衣也重新拧了一遍搭在绷绳上,温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哥,你帮我倒下木桶里的水。”
陈叙:……
男人抿着薄唇,“嗯”了一声,快步走到温南屋里,目不斜视的盯着地面,端起木桶时,看到木桶里微微晃动的水波,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有点后悔买木桶了。
纯粹给自己找罪受。
温南忙完就睡了,她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房梁,听着外面哗啦的水声和脚步声,直到陈叙回屋洗漱去了,她翻了个身,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出原主小姨温柔的面孔,小姨很疼原主,将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忍着姨夫的谩骂和阴阳怪气,忍着两个儿子的不满,用温国寄回来的钱供原主一直上到高中,后来因为运动开始,原主没再上学,每天在家里给一家子做饭。
其实,原主从小到大没受什么罪,但受的阴阳怪气和嘲讽不少。
温南这一觉睡的很沉,一直到第二天天亮,陈奶奶叫了她,她才醒。
温南快速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屋子的时候看到屋檐下面摞好了一大捆劈好的干柴,昨晚还没有,想来是陈叙一早起来劈的柴,她睡的可真死,连劈柴的动静都没吵醒她,温南走到井边洗脸刷牙,院里只有陈奶奶,不见陈叙,便问了一句:“姨奶,我哥呢?”
话刚落下,院门从外面推开,陈叙拎着一筐子野菜回来了。
陈奶奶说:“小叙劈完柴就去给鸡割草了。”然后看到陈叙背着一筐子草,续道:“这些野菜够鸡吃好几天了。”
陈叙看到院里的温南,不自然的避开眼,将篓框放到鸡圈旁,墨迹到温南洗漱完他才去井边洗手。
吃饭的功夫,陈奶奶给陈叙说了些事,等温南回到她姨夫家,她姨夫要是敢欺负她,就让陈叙收拾一顿,也让人一路上多操点心,今天正好赶上公社有集市,两人吃过饭,带上行李就出去了,陈叙*背了个很大的军绿色背包,将陈奶奶买的东西装进去,又将温南的小背包装进去,温南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跟着陈叙往石桥那边走。
隔壁的张小娥走到家门口,看见他们背着背包:“陈营长,你们干啥去?”
老杜昨天就说陈叙休假的事,具体没说啥事,她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温南,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杜建明从家里出来,“咦”了一声:“温南姐,你要走了吗?”
林美珍刚从家里出来,准备回娘家转转,这几天林美霞在家里闹得厉害,她得回去劝劝她,没想到刚出家门就听见张小娥的声音,再一看陈营长背着硕大的军绿色背包,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仔细听她们说话。
难道温南真要回去了?
回去了好!
回去了好啊!
回去了就没人知道她和李红平的事了。
张小娥还在问,温南正不知道怎么说,陈叙替她说了:“带她回去转转,过几天再来。”
张小娥笑道:“还回来就行,温南,等你回来了,再教我做一遍槐花糕,我家老杜老说我做不出你做的那种味。”
温南扬起一抹笑脸:“好呀。”
远处的林美珍:……
两人离开家属区,走到石桥,树底下停了三两毛驴车,有一辆毛驴车坐满了人准备走,有一辆坐了三个人,另外一辆是空的,陈叙领着温南去了那辆空着的毛驴车,多给了点钱带他们去公社,从这里到公社要一个多两个小时,从公社到县城还要一段时间,再从县城到市里坐火车,兜兜转转都在浪费时间。
想当初原主从姨夫家到陈叙家,兜兜转转的差点迷路。
要不是原主识字,懂的看路标,像她那种不爱说话的性子,八成都丢了。
陈叙坐在毛驴车前面,温南坐在后面,两条腿凌空摆动着,毛驴车刚开始走,温南就听见赵小麦的声音,她转头看向石桥方向,赵小麦背着篓框跑过来,大声问她:“温南,你还回来吗?”
她怕温南听不见,又问了一遍。
温南朝她招招手,喊道:“我过几天就回来。”
赵小麦闻言,开心的又追了温南几步才停下,温南说她还回来,她就离开几天而已。
看着温南的身影越来越远,赵小麦眼眶忽然间就红了,她抬手擦掉眼泪,一转头就看见了走过来的林美珍,赵小麦下意识绷紧手臂,看着林美珍朝她走来,冷笑的说道:“看把你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你娘呢。”
赵小麦没理她,越过她就走,林美珍拽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贴着她,抬手就掐赵小麦的手臂。
她手劲很大,赵小麦疼的浑身发抖,林美珍骂道:“你跟那小狐狸精一样讨人厌,现在小狐狸精走了,我看谁还能帮你。”
说完继续掐赵小麦。
在外人眼里,她们两走在一起,挨得很近,以为在说什么悄悄话,看不出林美珍在欺负人。
林美珍一口一个狐狸精的骂温南,赵小麦鼓起勇气推开林美珍,在林美珍错愕的表情中,把温南教她的话说了一遍:“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把你们林家干的事说出去,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林美珍瞳孔骤然紧缩,一下子上前捂住赵小麦的嘴,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咋知道的?”说完反应过来,更生气了:“是不是温南告诉你的?!”
赵小麦没说话,但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这件事除了温南还有谁知道?肯定是温南告诉赵小麦的,这个狐狸精!这个祸害!林美珍气的就差吐一口老血了,她瞪着赵小麦,威胁道:“行,我以后不欺负你,但你要保证,这些事不能告诉其他人,更不能跟你爹和你娘说,你要是敢说,我就打死你!”
赵小麦被林美珍捂着嘴,说不了话,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林家干了什么事让林美珍这么害怕,不过温南教她说的话好像真的很管用.
驴车兜兜转转到达公社,陈叙领着温南在公社坐上了去丰林县的长途汽车,这个年代的汽车很老旧,座位也不像新世纪那么软和,温南挑了个座位中排靠前靠窗的位置坐着,现在天热了,车里面空气特别闷,温南打开窗户透气,察觉到身边略微一沉,一转头就见陈叙坐在她旁边。
男人身形高大,即使坐着都比她高出许多,温南眨了眨眼,从她的视线刚好能看见男人上下滑动着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侧脸弧度刚毅冷峻,头发短而利,温南这才注意到,陈叙换了一身衣服。
平日的他都是穿着军装,今天难得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衫,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两截遒劲有力的小臂,手臂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下延伸着青筋血管,极具有性张力。
温南垂着眸,不知觉间盯着陈叙骨节修长的手看了一会,陈叙察觉到温南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去,见她的目光盯着自己搭在腿上的双手,一时间浑身绷紧,双手下意识握成拳,问她:“在看什么?”
温南看得入神,嘴比脑子快:“你的手真好看。”
第35章 第 35 章
温南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什么, 下意识抬头看向陈叙,男人微低着头,垂着眸没说话, 温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在新世纪不算什么, 可在这里,她说这句话明显是在调戏陈叙。
而且她的身份还是别人的结婚对象。
温南甚至不敢想陈叙这会在心里怎么想她, 她抿了抿唇, 想了半天, 反正话都说了, 那就说到底吧,于是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心话。”
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窗户外面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的背着蛇皮袋, 有的挎着军绿色的包,人群里穿的衣服大多是都打着补丁。
车厢里陆陆续续开始上人了, 人一多,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就多,嘈杂声打破了萦绕在陈叙和温南身边的尴尬和沉默。
陈叙搭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两只手竟一时间不知道往哪放了。
他转头看了眼趴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温南, 无声叹了口气, 收回视线靠在靠背上闭眼假寐。
没一会车子就坐满了人, 老旧的长途汽车慢悠悠的从汽车站行驶出来,公社的路都是泥巴路, 不算太平坦, 汽车微有些颠簸,温南始终望着外面, 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过,时间久了,腰和腿都有些麻了,温南刚想动一动身子骨,身后蓦地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小伙子,你媳妇是不是睡着了?她要是睡着了,这么趴在窗户边上很危险的啊。”
温南:……
完了。
更尴尬了。
果然,她听见旁边的陈叙轻咳了两声,至少沉默了一分钟才开口:“温南。”
陈叙叫她。
温南:……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转过去应他一声,还是该继续装睡?
温南还在犹豫琢磨呢,手臂倏地一紧,陈叙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温南脸颊有些红,她闭上眼靠在靠背上,头往玻璃那边歪了歪,‘意识不清’的说了句:“我困了,别打扰我睡觉。”
陈叙看了眼温南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呼吸频率也不同,没有拆穿她,坐正身子目视前方。
长途汽车驶出公社,路边都是绿油油的田地,青草花香夹杂着和煦的微风吹在脸颊上,温南闭着眼睛,耳力比平常敏锐,车厢里除了嘈杂的说话,边上的陈叙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要不是边上的重量沉陷,她都以为陈叙不在这了。
长达两个小时的客车终于到站了,车上的人陆续下车。
温南装睡了一路,在汽车熄火的前一秒,适时的睁开了眼睛,边上有风声轻轻刷过,她转过头,看见陈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背包,男人身高腿长,几乎不用怎么抬胳膊就能拿到,他穿着纯白的白色衬衫,衬衫下摆系在裤腰里,裤腰上勒着黑色皮带,衬的那截腰身愈发劲瘦,见陈叙取下背包挎在肩上,温南赶紧收回视线,起身往过道上走。
陈叙走在她身后,看着温南后脑勺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想起之前早上温南起来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瞧着迷糊又可爱。
从丰林县到南阳市的客车要中午两点才出发,这个点才十二点钟。
陈叙领着温南先去国营饭店吃个午饭,丰林县比公社要大,但所到之处依旧差不多还是一眼平川,高楼压根没有几个,最高的也就几层而已,1970年到2024年,五十多年的时间,国家发展迅速,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发展飞速。
从车站出来,街上的来往的人不少,骑自行车的人也不是很多。
丰林县的人穿的衣服也有打补丁的,但比起公社要少许多,其实这个年代布票难领,谁家里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从车站尽头左拐,就是一家就近的国营饭店。
两人刚拐过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温南抬头看去,路两边围了许多人,嘴里喊着打到阶/级分子,打到右/派,消灭资/本家,人群里好些人穿着橄榄绿的衣服,袖子上系着红袖章,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用绳子绑着,背上插了一块木牌。
温南知道,这是十年运动里最残酷的事实。
这时候的高知识分子,海归留苏,资本家没一个好下场,他们经历了最残酷的十年,被游街,批/斗,被下放到最贫苦的地方,住牛棚,吃糠菜,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好多人没熬过来,异死他乡。
在这个年代,没有个体营业,全靠体力劳动挣钱,单位上的工作也是靠介绍信推荐。
如果穿到其他年代,温南不用依附任何人,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手艺挣钱,但在这个年代,做生意是投机倒把,知识分子都被下放了,国家提倡知识青年下乡学习贫下中农精神,不管买什么都需要票证的年代,她无依无靠,活的会很艰难。
如果不是遇见陈叙,温南不敢想她以后的路会怎么走。
这也是她为什么坚持要找到温国给她介绍的对象,至少那人是一名军人,是原主亲哥信任的人。
嘈杂声还在继续,被批斗的两个男人看着有五十多岁,两人麻木的低着头,可见被游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叙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这种事到处都在上演,这是无法规避的事实,他看了眼旁边的温南,呆愣的望着街道,以为她吓着了,往她那边挪了两步堵住她的视线:“别看了。”
眼前被一抹白色覆盖,温南回过神:“哦。”
她低下头,兴致恹恹的跟着陈叙去了国营饭店,这个点正好是饭点,国营饭店外面挂着牌子,上面写着今日供应的什么饭,丰林县的国营饭店比红星公社的人多,里面摆着方桌和条凳,几乎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陈叙和温南走进饭店,找了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的桌子,陈叙点了两大碗饺子,都是猪肉馅的。
服务员将两碗饺子端上来的时候,温南看呆了。
她第一次在国营饭店吃饭,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分量这么大,满满一大碗饺子,饺子个个饱满,上面还飘着两滴香油和小葱花,陈叙坐在她旁边,她转头看了眼,男人拿起筷子已经开始吃了,温南拿起筷子,轻轻将碗推到陈叙碗边,陈叙掀目光看她,眉峰轻蹙了下:“怎么了?”
温南:“太多了,我吃不完。”
说完把饺子夹到陈叙碗里,一连夹了七八个。
陈叙:……
平时没发现,她吃饭怎么跟猫吃食一样?
上次温南在家里包饺子,他在自留地干活,也不知道她一顿能吃几个饺子。
见温南还在继续,陈叙将她的碗推开:“够了。”
温南:“哦。”
她用筷子捞了捞饺子,给陈叙夹了十个,碗里还有十个呢。
饺子馅很足,各个饱满浑圆,温南吃完十个饺子,喝了点饺子汤,感觉胃撑的难受,从国营饭店出来,路上游街的和红兵小将都不见了,想来应该去了别的街道,温南安静的跟在陈叙身后,见陈叙去的不是车站的方向,她四处看了看,疑惑道:“我们去哪?”
陈叙道:“去公/安局,先给你办理户口准迁手续。”
温南“哦”了一声,紧紧跟在陈叙身边,到了公/安局,陈叙让温南在大院等着,他拿着温南的介绍信去了户籍部门,温南站在树下等着,眼神晃悠的看向四周,大院里都是忙碌的公安同志,温南瞧见有两个公安同志拷着两个人走进大院,遇见迎面走来的同事,说道:“抓到两个扒手。”
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道黑影从头上压过来,在地上延伸出颀长的影子,温南察觉到视线暗下,转头就见陈叙走到她身边,男人冷俊的眉骨舒展,似乎残留了点笑意。
温南一怔:“这么快办好了?”
陈叙颔首:“嗯,户籍部的领导是我之前的营长。”
温南了然。
她就说怎么这么快,原来是关系户呀。
两人回到车站,找了个阴凉的树底下站着,温南懒懒的靠在树干上,看了眼站在树底下的陈叙,男人即使站着也是腰背笔直,单从气质上就能看出是一名军人。
温南低着头看地上爬行的蚂蚁,想着回到原主的小姨家,该怎么跟小姨说?
她细想了一会,抬起头看向陈叙,男人单手插兜,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眼腕上手表的时间,温南小声道:“陈大哥,我能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陈叙没回头:“你说。”
温南站好,看了眼周围的人离他们有些距离,这才大胆开口:“回到我小姨家,你能不能扮成我对象,好让我小姨放心。”
陈叙怔了一瞬,回头看向温南,温南知道挺强人所难的,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唇:“你正好姓陈,我要找的对象也姓陈,小姨要是知道我找到人了,心里就不会再惦记我的事,陈营长,能不能帮我这一次?”
这趟回去,按照原主小姨的性子,如果小姨知道她没找到温国介绍给她的对象,一定不会让她再去南阳市,就算跟原主姨夫闹离婚,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外甥女住在陌生男人家里,不清不白的毁了外甥女的名声。
温南祈求的看着陈叙,她眼睛璀亮好看,瞳仁里闪烁着细碎的小光,抿着唇笑时,脸颊两边的小酒窝香甜醉人,陈叙喉结一烫,连着滚了两下,避开温南娇艳明亮的瞳眸看向地面。
这个要求很荒谬。
陈叙知道他不应该答应,如果将来温南的对象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他明知道该拒绝,但听着温南在耳边一声声的喊“陈营长,陈大哥”,陈叙内心的意志力逐渐瓦解,他说:“好。”
温南瞬间扬起一抹笑意:“谢谢陈营长。”
陈叙道:“这事别告诉任何人,回到家属区也别跟奶奶说。”
温南点头:“我不会说的。”.
两点钟,陈叙和温南坐上了从丰林县到南阳市的长途汽车,行驶了两个小时到达南阳市,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停,下了车就赶去火车站,这个时候买火车票很麻烦,需要介绍信,陈叙拿走了温南的介绍信,买了两张下铺的火车票。
晚上七点的火车,第二天早上九点到达。
火车站候车室很简陋,是木制靠椅长凳,两人在候车室等到五点多的时候,去国营饭店吃了个晚饭,回来刚好赶上火车。
上火车的人特别多,人群拥挤,有的人拎着大包小包,蛇皮袋子,有的人从窗户上往进爬,这种情况温南只在电视剧上见过,她怕自己和陈叙被人群挤散了,几乎亦步亦趋的跟着陈叙,但还是防不住人/流量太大,就在温南被挤的不断往后退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那股力道拽着她往前快走了两步来到陈叙身前,男人将她护在两臂之间,带着她走上火车,找到车厢的卧铺。
这一趟挤下来,别人都是满头大汗,累得气喘吁吁,倒是温南被陈叙护的好好的,一点疲惫的感觉都没有。
温南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着窗外来回奔跑的人/流,车厢里来了两个穿着橄榄绿衣服的小姑娘和五十多岁的老两口,两个小姑娘背着大包小包,也是一路上挤过来的,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坐在下铺喘着气,另一个姑娘大包小包的想往行李架上塞,但她个子不高,陈叙帮她放上去,顺便也把同车厢的两个老人的行礼都放上去。
两个小姑娘坐在温南旁边,老两口坐在温南对面的下铺。
陈叙将军用水壶放在靠窗的桌上,对温南说:“壶里有热水,喝完了我再去接。”
温南笑了下:“嗯。”
两个女同志看了眼面孔英俊的陈叙,男人穿着白衬衫和藏青色长裤,袖子挽起,手腕上带着全钢手表,看气质和外表很像军人,这年代要说什么最吃香了,无非是军人和端着铁饭碗的职工,两个小姑娘看了看陈叙,又看了眼旁边的温南。
这位女同志皮肤白,长的漂亮,穿着白底黄花衬衫和泥棕色长裤,乌黑的长发辫着一根辫子垂在身前,零星的碎发朦胧在脸颊边,有种随性的美感。
长头发的小姑娘抬头对陈叙说:“同志,谢谢你帮我们放行李。”
对面的夫妻两也感谢陈叙,陈叙道:“没事,都是顺手的事。”
妇人看了眼温南,笑着问陈叙:“同志,我看你们两是一起的,这小姑娘是不是你对象?”
第36章 第 36 章
陈叙道:“嗯, 我对象。”
温南:???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陈叙,男人撇过来一个眼神,匆匆一眼就移开视线, 对温南说:“我去外面透会气。”
温南看着陈叙离开的身影,还有些怔然。
她没忘记陈叙说假扮对象这事别让别人知道, 她以为除了在她小姨家以外,他们一直以兄妹相处。
车站的人基本都上车了, 过了一会, 火车慢慢运行, 陈叙还没过来。
两个小姑娘跟温南聊天说话, 温南从她们口中得知,她们两是下乡知青, 去的是运闽市的一个公社,两个小姑娘年纪看着也不大, 估摸着十八九岁,长头发的姑娘性格开朗, 车厢里大部分都是她在说话,时不时逗的那对夫妻乐呵呵的笑,短头发的小姑娘话比较少,脸上也有些愁容。
没一会, 老妇人起身去打热水, 大爷去车厢过道转转, 车厢里剩下三个小姑娘。
温南听短发头发的小姑娘低声抱怨:“咱们这一去,连户口也迁过去了, 这辈子估计就扎根在农村了, 难道我以后真的要找个乡下汉子结婚生娃吗?”
长头发的小姑娘安慰她。
一时间两人的情绪都不高,车厢里也从刚才的欢快变的死气沉沉。
温南靠在窗户边上, 听着两人叽里咕噜的说着下乡后的苦日子,她望着窗外,没有多言插嘴。
今年是1970年,距离高考还有七年,离知青返乡也有好几年。
七年的时间,也有的熬。
天已经黑了,车厢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车窗玻璃上到映着两个小姑娘布满愁云的面孔,没一会,两人又互相叹气,脱掉鞋子爬到最上面的床铺,短头发的小姑娘往下探头看了眼一直安静坐在那里的温南,长的白净好看,一看就没受过苦,她对象瞧着像是当兵的。
她闷闷的躺在枕头上,感叹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如果她能嫁给一个当兵的,说不定就能随军享福,不用下乡种地过苦日子了。
温南在窗边坐了有一会,脑子里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忽然,漆黑反光的玻璃上倒影出一抹颀长高大的身影,陈叙走进车厢,坐在卧铺后面,转头看了眼趴在桌上望着窗户的温南:“这会洗手间没人,要不要去洗漱?”
温南道:“去。”
陈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洗漱用品递给温南,和她一道去洗漱。
车厢里,长头发女的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好像很客气,都不太像对象。”
短头发女的说:“是吗?”
两人洗漱完回来时,那老两口也回来了,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向陈叙开口:“同志,我们两没买上下铺,你看我们两年纪也大了,能不能换一下,我给你补差价。”
这情况温南在新世纪也遇到过。
许多人老年人在火车站抢不上下铺,只能买上铺或者中铺,等上了火车再跟下铺的人调解调换,因为换铺发生的矛盾还上了好几次热搜。
陈叙道:“差价不用了,你们睡吧。”
老两口不停的感谢陈叙和温南,温南走到爬梯那里,脱掉鞋子顺着爬梯爬向中铺,陈叙在下面看着她,等她躺好后才说:“我就在下面,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温南一怔:“你不睡觉吗?”
陈叙道:“我睡得晚。”
温南笑道:“好。”
今天坐了一天的车,说实话,的确困了,她翻了个身,躺了没一会就睡着了,一整个车厢里还有说话聊天的声音,上铺的两个女同志小声说着下乡后的生活,陈叙站在过道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倏地听见一声闷响,转头就见温南侧躺在床铺上,左手臂和左腿搭在床沿上,要是她再往外翻一个身,就得滚到地上来。
陈叙走到床沿前,犹豫了片刻,握住温南的脚腕,她的脚腕纤细脆弱,他半掌既握。
男人的手心像是被烙铁灼烫过,烫意扎入血管,顺着血液刺向心口,心脏不受控制的猛跳了几下,陈叙尽量忽视那突如其来的异样,动作极轻的将温南的左腿挪到床铺上,然后握住温南纤细的手臂,刚想将她的手臂挪到里面,她却忽然挣脱,两只手臂伸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左腿再一次蜷在床边,一整个人蜷缩在床边,抱着他的手臂睡的香甜。
陈叙的右手被迫向上弯曲紧贴着床栏,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就站在床边,一低头就能就看见温南的半张侧脸,纤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浓密交错的剪影,呼吸平稳均匀。
陈叙:……
看来是真睡沉了。
温南抱的很紧,他怕一挣脱会吵醒温南,于是就这么站在床边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黑幕,手臂上隐隐能感觉到温南喷薄的呼吸。
灼烫的厉害。
陈叙在床边站了许久,上铺的两个女同志看见这一幕,短发小姑娘羡慕的心里直冒酸水,下铺的老妇人抬头看了眼,有些纳闷:“同志,你一直这么站着不累吗?”
陈叙道:“不累。”
他站一天一夜都不是问题。
老妇人:……
她真搞不明白现在的小青年,谈个对象都这么拼命吗?然后看了眼自家老头,一沾床就睡的跟死猪一样,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他对她这么上心过。
夜深了,车厢里熄灯了,只剩下过道里特别幽暗的灯光。
嘈杂的车厢也恢复了安静,紧跟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呼噜呼噜的,跟打雷似的,温南睡的迷迷糊糊的都被呼噜声吵醒了,有的人呼噜还带节奏的,她吵的皱了皱眉,陈叙垂眸看了眼温南频频蹙起的秀眉,垂在身边的手指微蜷了几分,手臂像是有千斤重似的,缓慢的抬起,最后捂住温南露出来的耳朵,帮她隔绝了些呼噜声。
她脸颊温热,脸型小巧,一只手就足以覆盖她半侧脸。
陈叙忽然觉得,好像从红星公社出来后,他跟温南之间的距离莫名其妙的近了几分,男人喉结滚动了几下,转头看向窗外,手臂一直被温南抱着,他甚至能感觉两人紧紧相贴的位置出了些薄汗.
换了环境,又是个窄窄的小床,温南这一觉睡的虽然沉,但总觉得胳膊腿又酸又累。
不太舒服。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车厢里还有几个人的呼噜声,尤其下铺的老大爷,呼噜声响天震地,但莫名其妙的,她晚上好像听得不是太真切,温南坐起身,看了眼陈叙的床铺,床铺的床单被子干净平整,好像就没睡过人,温南从中铺爬下来,刚穿好鞋子就听见老妇人笑道:“女同志,你的命可真好,找了这么好一个对象,你抱着人家胳膊抱了大半晚上,他都舍不得叫醒你,在你床边站了大半晚上。”
温南:???
她直起身,诧异的看了眼中铺床沿,有些不敢想陈叙在她床边站了大半上晚上的场景。
还有……
她怎么会抱住陈叙的手臂?!
温南尬笑了下:“是吗,我睡着了,不知道。”
上铺的长发小姑娘在温南的斜对面上方,她笑道:“你睡得可香了,你对象捂着你耳朵,还怕呼噜声吵到你呢。”
温南:???
温南像是从她们口中听到了另一个她压根不认识的陈叙。
火车九点钟到站,这期间一直没见陈叙的影子,一直到列车员喊终点站到达时,陈叙才从不远处走来,他从行李架上帮两个女同志和老夫妻取下行礼,最后取下自己的背包背在肩上,这会人/流量很大,陈叙背着包坐在车厢下铺,对温南说:“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们再下车。”
温南点头:“好。”
她坐在陈叙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男人坐的笔直,双腿岔开,两只手分别放在膝上,温南垂着眸,视线扫过陈叙那双遒劲有力的手臂,想到老妇人说的话,琢磨着是装傻还是直接明了的问呢?
陈叙察觉到温南的欲言又止,掀目光看向她:“你有话要说?”
温南冲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问道:“哥,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呀?我看床单被子都是整齐的。”
陈叙道:“睡了几个小时。”
“哦。”
温南顿了下又问:“昨晚……”她看着陈叙漆黑的眼睛,索性一口气说出来:“对不起,下铺的大婶都跟我说了,昨晚害的你大半晚上没睡觉。”
陈叙转头看了眼车站拥挤的人/流:“你好歹叫我一声哥,我总不能看着你从中铺滚下来。”
温南:……
好吧。
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陈营长为了不让她滚下中铺,在她床边站岗了大半夜,她还不要脸的抱着人家胳膊不放手。
车厢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陈叙起身:“走了。”
温南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却被男人握住手腕拽到跟前:“走我前面。”
手腕那处还残留着被箍住的束缚感,温南忽略掉手腕的异样,和陈叙下了火车,离开火车站,两人先去国营饭店吃了顿早饭,然后去车站坐上运闽市的长途汽车去了临门县,从临门下车又坐车去朝阳公社,到达朝阳公社已经中午了,他们吃过午饭又往溪水村赶。
兜兜转转大半天,总算到了三大队的溪水村。
其实温南对溪水村挺陌生的,她脑海里只有原主对溪水村的记忆,并没有真实见过,刚进溪水村的路口就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溪,溪水清澈流淌,走到桥上时,能感受到阵阵潮湿的凉风,温南大致看了一眼,溪水村比不上杏花村,不管是牧畜还是生产都达不到杏花村的产量。
这个点农民都在地里干活,温南和陈叙从小道走过时,地里面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温南,见她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模样周正,看外表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溪水村的人都知道老冯家的外甥女去南阳市找她对象去了,那对象是她哥介绍的,也是当兵的,当时南阳市丰林县的部队打到三大队,是大队长接的电话,那边说温南已经安全到达部队家属区了,村里好多没嫁人的姑娘心里都冒酸水呢。
看看人家温南,爹妈没了,但有个当兵的亲大哥,还有个疼她供她上学的小姨。
后来她哥死了,没想到死前给温南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还是南阳市丰林县部队当兵的,她离开冯家,去丰林县那边接着享福去了,这人的命啊,就是不一样,有句老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
溪水村不大,这个点路上也陆陆续续有些人,遇见眼熟的,温南根据原主记忆筛选跟人打招呼,冯家隔壁住着王婶,王婶跟张小娥差不多大,她儿子去年刚去的媳妇,今年抱上了大胖小子,这会正抱着孙子在门口跟人聊家常呢,她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一男一女,一眼就认出了温南,这姑娘长得好看,水灵,是朝阳公社能说得出的漂亮姑娘。
这两年来冯家说亲的人不少,有本村的,隔壁村的,还有公社的公职干部,都想娶冯家的外甥女,老冯早就想把他这个外甥女嫁出去了,最好能多要点彩礼钱,但*温南上头有个当兵的哥哥,前些年回来放话了,没他的允许,老冯家谁也做不了温南结婚的主。
温国每个月给家里寄钱,那可是寄十块钱呢,老冯不敢把这个财神惹急了,就这么忍着。
直到两个月前,部队传来温国的死讯,老冯坐不住了,跑出去就四处打听,谁想娶他外甥女,谁给的彩礼高就让他外甥女嫁给谁,那几天老冯的行为被村里人在背地里骂惨了,骂他是个丧良心的狗东西,好在温国临死前给他妹妹说了门亲事,对方还是南阳市丰林县部队的,要知道南阳市比运闽市好多了,而且还是温国战友亲自打来的电话说的。
那天全村好多人可看着呢,老冯让温南赶紧滚,别住在他们家,有多远滚多远。
这是嫁不成外甥女,恼羞成怒了呗。
温南也看见了王婶,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王婶子。”然后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孙子,话说的特好听:“王婶子,您孙子长得真有福气。”
谁不愿意听好话?
尤其是王婶,最喜欢听别人夸她孙子,当下就笑起来了,看了眼温南旁边的陈叙,男人长得高大健硕,俊朗的很,那穿着打扮看着就像是城里人,陈叙朝王婶略一颔首:“王婶子。”
王婶笑着应了一声,问温南:“这就是你对象?”
温南笑道:“嗯,他叫陈叙,是丰林县部队的。”
王婶起了八卦:“啥职位啊?”她记得温国活着的时候可是连长呢,官职不低呢。
温南眉眼浮着笑意,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周围逐渐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声音清脆道:“营长。”
周围的人闻言,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温国竟然这么有本事,给她妹妹找了个当营长的女婿,老冯当时还想把温南嫁给公社上的一个老鳏夫,就因为那老鳏夫给的彩礼高,现在看他打脸不,看他还敢不敢再欺负温南,以前有温国护着温南,现在有她对象护着呢。
王婶说:“行了,你快回去吧,你小姨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坏了。”然后看了眼陈叙,又小声说:“你姨夫前两天把胳膊摔伤了,在家待着呢。”
温南:“知道了,谢谢王婶。”
王家跟冯家虽然是隔壁,但院子不像家属区那样是挨着的,而是离的老远。
温南走到冯家,看着半开的院门,脑中有关原主的记忆不断闪烁着,姨夫长年累月对原主的嘲讽和阴阳怪气,冯家大儿子冯仁从小背地里没少欺负原主,原主怕小姨在家里为难,一直忍着没告过状,倒是冯家小儿子还好些,虽然时不时的骂她几句,至少没对原主做过实质性的伤害。
这一家子,除了小姨,没一个喜欢她的。
之前在家属区,记忆还不深刻,这会踏入冯家大门,脑子里尘封的记忆像是闸口打开一样,倾泻灌入,原主姨夫冯春恶狠狠的嘴脸,大儿子冯仁阴险的嘴脸,经常在她放学回来的路上,要么拿石子砸她,要么用脚踹她,要么拽她的头发。
记忆越深刻,温南就越共情原主。
陈叙发现温南站在院门前,单薄的脊背绷得很紧,脸上的笑意也没了,脸色略有些苍白,他没忘记当初温南姨夫在电话里说的恶毒的话,想来也知道温南这些年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
他握住温南的手,指腹在她剧烈跳动的脉搏上安抚的按了下:“别怕,有我在。”
温南一怔,抬头看向陈叙,男人牵着她的手推开院门走进去,高大的身躯走在她前面,就像是为她开阔了一条平坦大道。
温南心口突的一跳,似有一股暖流沿着四肢百骸冲入心口。
暖烘烘的。
小院里打扫的很干净,院子没人,朝北的屋子里传来冯春的声音:“你能不能轻点!再把老子弄疼了,老子收拾你!”
小姨的声音也从屋里传来:“我已经很轻了。”
温南听见冯春的声音就觉得恶心,她朝屋子喊道:“小姨,我回来了。”
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紧跟着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屋里跑出来,震惊的看着院里的温南:“南南,你回来了咋不跟小姨发个电报。”
孟秋激动的上前抱住温南,自个儿疼爱的外甥女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除了那通电话以外,就再也没联系,她时刻都在想这丫头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不过也不用问了,怀里的人瞧着好像比她走的时候圆润了一点,一看就没受什么苦。
小姨激动的抹眼泪,抓着温南左右看了看,眉眼里都是慈爱,她这会才注意到边上的陈叙,愣了一下,陈叙没等她开口,主动开口:“小姨,我叫陈叙,是温南的对象,也是温国的战友。”
陈叙直截了当表明自己的身份。
小姨打量了眼陈叙,越看越满意,温国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给她妹妹介绍的对象肯定不是一般人,光是看外表就觉得在部队应该是个官,不过小姨没问是什么官职,高兴的领着陈叙和温南坐在院里的板凳上,家里比较小,就三个屋子,温南在的时候,冯仁和冯阳睡一个屋,温南睡一个屋,上个月家里给冯仁说了门亲事,眼看着冯仁要结婚了,就让冯阳搬到了温南那屋。
她的屋里有冯春在,孟秋不想南南一回家就受气,便让他们先在院里坐着。
“小姨给你们倒水去。”
孟秋去厨房拿暖瓶,温南回来对她来说是这一个多月里最高兴的一件事。
“把你那么殷勤的干啥,那是你外甥女,又不是你祖宗,她喝水不会自己倒?她自己没长手吗?”
冯仁从屋里出来,大刺刺的拉开板凳坐在温南和陈叙对面,他穿着露胳膊的黑色褂子,常年干庄稼活,晒得黢黑,长的虎背熊腰,单从体格上看就让人发怵,尤其凶起来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原主最怕的也是他,当初小姨给原主说,一开始她嫁给冯春也是看他有一把子力气,没想到相处了几年后这人才露出真面目。
冯春看了眼陈叙,他只是坐在那,眉眼冷冽深邃,明明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一把锐利的刀扎在桌面上,好像什么都说了。
冯春从前忌惮温国,现在莫名的忌惮温南这个对象。
明明才见第一面。
温南看了眼冯春白布条吊着的右手臂,原主怕他,她可不怕,况且边上还有陈叙。
于是毫不客气的回怼:“你胳膊断了,就是因为你做的孽太多了。”
冯春一愣,好悬没反应过来,这么多年,温南还是头一次顶撞他,顿时怒拍桌子站起身,虎着一张恶狠狠的脸指着温南:“你他娘的再给老子顶一句,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老子他娘的白养了你这个白眼狼!”
说完踢开板凳,绕过桌子过来踹温南,孟秋听见动静,吓得过来拦住冯春,被冯春按着后脖子推到一边,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说实话,温南真吓着了,她就是个嘴强王者,实力弱鸡。
以冯春这体格,估摸着能一脚把她踹到大门口,温南还没来得及起身躲开,眼前忽然晃过一道白影,陈叙挡在她身前,轻松一脚就将冯春踹过来的那条腿逼回去,陈叙常年练兵,体格和身上的本事不是冯春一个莽夫能比的,明明这一脚没看他用什么劲,就见冯春龇牙咧嘴的哎哟着,垫着脚后退两步,虎背熊腰的一个老爷们蹲在地上使劲揉小腿上的干骨。
那一下,跟铁棒子打过似的。
陈叙想到冯春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就憋着火,眼下当着外人的面对自己的外甥女随意打骂,他脚下也没收劲,这一脚够冯春疼十天半个月。
孟秋也被陈叙的动静惊着了,她走到温南跟前,摸了摸温南的头发:“南南,你没事吧?”
温南看着挡在她身前的陈叙,男人像座屹立不动的山峰,帮她隔绝了外在的危险,她冲小姨摇头:“我没事。”
冯春疼的脑门直冒汗,这人比温国还狠,他惹不起,就把火气撒到孟秋身上:“孟秋,老子站不起来了,你没看见吗?还不过来扶老子?!”
温南皱眉,在原主的记忆里,冯春以前对小姨没这么过分,不过转念又想通了。
冯春以前忌惮温国,对她也不敢动手,就怕温国回来了找他算账,现在温国死了,他以为没人给小姨和原主撑腰了,所以才敢动手了,这么一想,温南下意识抬头仔细看小姨的脸,还真看到她耳朵下面有一小片很浅的淤青,看颜色应该是前几天打的,温南心里涌起一股子火气,在孟秋要过去搀扶冯春时,被她一把拽住。
孟秋小声道:“南南,怎么了?”
温南起身撩起小姨挡在耳边的头发,看着她耳朵下面的淤青:“是不是他打的?”
冯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半辈子,看惯了温南寄人篱下的窝囊样,眼下瞧见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气的眼珠子直冒火,他知道打不过温南的对象,嘴上不服软:“是老子打的咋了?你有种把老子打一顿啊!”
冯春这会后悔死了,要是当时坚持一会,把温南硬逼着嫁给公社的老鳏夫,到时一个破了身子的二婚女,这男人还能要她?她还能像现在这么嚣张?
孟秋下意识捂住耳朵,她觉得南南这一趟回来好像变了很多,性子变活泼了,胆子也大了,刚才顶撞冯春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看陈叙刚才的反应,应该平日里对温南很好,孟秋安抚的捏了捏温南的手:“小姨没事,我攒了点肉票,等会去供销社买点肉,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小姨对原主是无条件付出的好,和陈奶奶一样。
她亲眼目睹了小姨身上的伤,这次回来又激怒了冯春,她一走,冯春肯定要把气撒到小姨身上,今天这事必须得解决,不然小姨以后的日子会更苦,有陈叙在,温南浑身是胆,拉着孟秋坐在板凳上,冷冷的看着站起来跛着腿的冯春,说道:“我这次回来有两件事,我先说第一件事,我要把我的户口迁到南阳市丰林县。”
第37章 第 37 章
冯春自己把板凳扶起来坐上去, 眼神忌惮的看了眼也坐在温南旁边的陈叙,对温南说:“行啊,想迁户口可以, 先给我三百块钱,你这些年住在我家里白吃白喝, 老子帮你养这么大,你要嫁人也得给我彩礼钱, 我不多要, 给我五百块钱彩礼, 加起来八百, 不给钱你别想迁户口。”
孟秋气道:“冯春,你别太过分了!这是我外甥女, 要养也是我养的,你凭什么跟南南要这么多钱!”
“你给老子闭嘴!”
冯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看了眼一直稳如泰山,脸色平静的陈叙, 心里有些没底,也不知道这男人咋想的。
温南早知道以冯春的德行会耍赖要钱,她看着冯春那张恶心的嘴脸,毫不客气的说:“迁户口的事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我的户口没在你们冯家名下, 我现在一个人一个户口本, 我只需要去大队长那里开个证明和介绍信就行。”
她看着冯春脸色瞬间阴沉难看,觉得温国当初没把他们两的户口挪到冯家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院门外忽然想起嘈杂的声音, 温南回头看了眼, 打开的院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抱着孙子的王婶子, 这会没下地的的村民知道温南领着当营长的对象回来了,估计冯家又有热闹开了,于是一个个都跑来看热闹,冯春伤胳膊瘸腿的,还被温南指着鼻子训,觉得脸面全没了,朝孟秋吼:“去把门关上,让这么多人看,还嫌家里的丑事不够丢人的?!”
温南拽住孟秋的手没让她动,嘲讽的看着冯春:“家里的丑事都是你干的,要丢人也是你丢人。”
孟秋再一次被温南说的话惊住了,她觉得南南这趟回来,性格真的大变样了。
不止孟秋惊住了,冯春也气的攥紧拳头,他觉得温南敢骂他,敢跟他顶嘴,就是找了个当兵的对象,觉得有人跟她撑腰,开始顶撞他这个长辈了,这些年她在家里装的唯唯诺诺,装的可真像!
外面人也在议论,边上的人跟王婶子说:“哦呦,你瞧见没,南南这次回来真了不得,敢跟她姨夫顶嘴了,要在先前,她姨夫把她赶出家门她都不敢说话。”
王婶看了眼温南旁边的陈叙,说道:“你看见没,温南边上长的高高大大的男人,那可是部队的营长,是个大官呢,那是南南的对象,这次回来专门给南南撑腰的,冯欺负了南南这么多年了,换做我有这么厉害的靠山,我也硬气。”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全落尽院里几人的耳朵。
温南觉得她们说的对。
她现在就是狗仗人势——呸!人仗叙势。
她知道有陈叙在,冯春动不了她。
冯春脸色逐渐涨紫,气的怒拍桌子,用怒火掩饰自己的窘迫:“温南,老子是你姨夫,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管你吃喝,供你上学,你现在找了个当兵的男人就牛气了,不把我这个姨夫放在眼里了,你没大没小,不尊重长辈,你爹娘要是还活着,非得替我教训你!”
“你没资格提我他们!”
温南冷冷的瞪着挣扎在愤怒边缘的冯春:“我爸妈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小姨和我,他们一定会用棍子抽死你,你说我在家里白吃白喝,供我上学,你自己好好想想,也让外面的婶子们帮我评评理,我爸死后,家里的房子被你卖给大队部,钱和粮食你都拿着,没给我和我哥一分钱,我在你家住的这几年,我哥每个月寄回来十块钱,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钱,这几年加起来也不少了,我这几年上学没花多少,一家人的饭也是我做的,我也在用我的劳动换取在这个家里的食物,我哥死后,部队寄给我的四百块钱抚恤金你逼着我小姨找我要这笔钱,把这笔钱要到手里,又想把我嫁给公社的老鳏夫换高价彩礼,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里配得上姨夫两个字?”
温南诉说着冯春这些年做的恶事。
这些事全村人谁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在背后说说罢了,今天温南把这事摊到桌面上了,外面的婶子们也附和说:“冯春,南南说的没毛病,人家温国一年给你们寄一百二十块钱呢,我们一家子两年都挣不了这么多钱,你不知足就算了,还这么对自个外甥女,丧不丧良心啊。”
“就是啊,你还把人温家的房子卖给大队部了,我可听说温家的房子比你家房子大不少呢,那房子能换不少钱和粮食呢。”
“南南这些年在家里你对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是骂就是吼,哪有一点当姨夫的样子。”
其实大家心里都酸着呢。
前些年温国没给冯家寄钱时,冯家过得是啥日子?冯春和他大儿子天天下地干最苦的活,就想着多挣点工分给他大儿子娶媳妇,后来温家男人死后,温南借住在冯家,温国每个月寄回来十块钱,从那以后,父子三人一个比一个傲气,嘴里天天嫌弃温南吃他们家的喝他们家的,却不要脸的花着问温国寄回来的钱。
院门外议论声越来越高,冯春脸色越来越黑,他没想到一个多月没见,温南的嘴皮子真利索,这要是搁之前,半天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孟秋听着温南说的话,心里越觉得对不起她,这些年让她在家里受了不少苦,心疼的握住温南的手,双手用力抓着温南纤细瘦弱的手,温南垂下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孟秋说:“南南,是小姨让你受苦了。”
温南抿唇笑道:“这些跟小姨都没有关系,这几年要不是小姨一直护着我,我都不知道会被姨夫欺负成什么样。”
陈叙看着温南略有些苍白的小脸,她就坐在他边上,单薄瘦弱的身姿在人群里显的愈发娇小。
温国在外当兵,温南一个人寄人篱下,还险些被冯春嫁给老鳏夫。
他想起温南第一次见他时,祈求的希望她能留下来,那时候她应该就知道要是回去了,会被她姨夫嫁给老鳏夫,要么就像冯春说的,把她嫁到深山老林里。
陈叙的目光落在温南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她手指纤细雪白,指尖微蜷,他手指微动,想握住温南的手,想在这纷杂糟乱的环境下将她护在方寸之下,男人眉峰动了动,微握住拳头,最终还是没动。
院子外的声音还在继续,温南安慰着孟秋,然后抬头再次看向冯春:“你张口闭口的想要在我嫁人时要高额彩礼,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我对象给多少彩礼都跟你没关系,彩礼钱我一分前不会给你。”
温南说完,懒得看冯春的脸色,续道:“这件事说完了,还有第二件事,你先前逼我小姨从我手里拿走我哥的四百块钱抚恤金,我要拿回来。”
“没门!这钱进了我的口袋,你别想拿回去!”
一提到这笔钱冯春就跟炸锅了一样,再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拍桌而起,恶狠狠的瞪着温南,她边上坐着陈叙,冯春除了瞪她,不敢上前对她动手,怕这个当兵的男人再给他一脚,把他另一条腿也踹疼了。
温南压根没把他的火气放在眼里:“这钱是我哥的抚恤金,我是他的直系亲属,这笔钱不是我自愿给你的,而是你逼我交给你的,你要是不还这笔钱,我就去公安局报案,还要给我哥的部队打电话,告诉我哥的领导,说你用不正当手段从我手里拿走我哥的抚恤金,我不信公安同志和部队领导不会帮我讨回这笔钱。”
乡下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公安同志打交道,更别提成天在溪水村窝着的冯春。
他一听温南要找公安同志,还要给温国部队的领导打电话,心里开始没底。
“这个钱就是你自愿给我爹的,我和冯阳可都亲眼看着的,凭什么你想要回去就要回去,你算什么东西?!”
院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男人,来人长得虎背熊腰,不管是模样还是体格都随了冯春。
温南一眼就认出他正是一直背地里欺负原主的大儿子冯仁,冯仁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推搡温南,还想和以前一样一把将温南推搡在地上,只是刚伸出去的手就被另一只更有力量的手掌捏住,对方控制着他一只胳膊将他一个成年男人轻而易举的摁在桌上,冯仁的脸挤压在桌面上,手被拧到后背,疼的骂骂咧咧的。
那力道强悍,冯仁觉得自己胳膊都快断了。
想他这么大个体格,从小到大溪水村很少有人打得过他,今天却被连脸都没看清的人摁在桌上动都动不了。
陈叙手掌用了劲,深黑的眉眼冰冷的盯着脸快被桌面挤压变形的冯仁,沉声道:“以前你怎么对温南我先不问,现在你敢动她一下,我折了你的胳膊。”他掀起目光看向冯春,男人如山川巍峨的眉峰下压着冷锐的寒光:“温国的抚恤金是你威逼温南交给你,这件事不管去公/安部门还是部队你都不占理,这笔钱你要是不还给温南,我现在就去大队部给温国的部队和公/安部门打电话,温南是烈士的唯一家属,部队不会让烈士家属平白被人欺负,我有的是时间等公/安部门的人过来。”
冯春被陈叙的眼神吓住了,更被他的话吓住了,一时间呆在那没说话。
冯春生怕他爹把钱还回去,挣扎着想要脱离陈叙的桎梏:“爹,你别给,别听他的,你也是温国的姨夫,是他长辈,凭什么不能拿这笔钱!”
他还等着用这笔钱娶梁队长的女儿,他爹都跟隔壁大队的梁队长说好了,要是这钱给了温南,他拿啥娶媳妇?!
陈叙手掌再次用力,冯仁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男人说:“我告诉你凭什么。”他的目光依旧盯着冯春:“温国和温南是直系亲属血缘关系,只要温南在的一天,你永远也没资格领取这笔抚恤金,这笔钱的话语权都在温南手里。”
从刚才冯仁过来要打温南时,她就吓着了,要不是陈叙控制住冯仁,温南可能又要步原主的后尘。
她还在板凳上坐着,呆愣的看着站在她旁边的陈叙,男人微弯着腰,白衬衫藏青色的长裤,很端正的一身衣服,此刻袖子挽起,露出遒劲有力的手臂,一只手抓着冯仁的手腕拧在身后,将冯仁摁在桌上动都动不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陈叙绷紧的下颔和额角突显的青筋,他此刻盯着冯春,竟是让冯春这么大个人成了哑巴。
而陈叙将她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温南想到刚进门时,陈叙握住她的手腕,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温南现在一点也不怕,还浑身是胆。
她反应过来,站起身说:“我对象说的对,我跟我哥是直系亲属的血缘关系,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没资格拿这笔钱,你威逼我把这笔钱交给你,说白了就是抢,我有权去公/安部门报案。”
孟秋吓着了,她起身着急的跟冯春说:“我之前就说了,那是小国的钱,那是给南南的,你非要抢过来,现在好了,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还让家里人跟着被人笑话。”
围在外面的人听着冯家院里的好戏,有人跑去大队部找大队长过来,有的人七嘴八舌的冲冯春嚷嚷,他们都知道温国有一笔抚恤金,都以为这笔钱是温南主动给冯春的,现在听孟秋亲口说出真相,顿时觉得这人不要脸逼温南给他的,人群里也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老冯家的,你们拿了人家温国的钱,欺负人家妹子,还拿了温国的抚恤金,你们不要脸我们溪水村的人还要脸呢,溪水村出了你这号人,我都觉得脸臊得慌!”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跟着附和。
被同村里的人这么一说,孟秋都觉得没脸见人,她不知道冯春把钱藏在哪里,家里的钱冯春也没再让她管。
王婶子嗓门最亮:“老冯,这么闹下去对你没啥好处,南南对象在部队还是个营长呢,他说的话不会有假,我劝你还是赶紧把钱赶紧给南南呗。”
边上的人说:“就是,你这些年花南南她哥的钱还少吗,咋还惦记人家的抚恤金呢,能不能要点脸啊。”
冯春就算脸皮再厚,被村里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来骂去的,也觉得脸臊得慌。
说实话,他不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绕,但看温南的对象说的一板一眼的,也不敢惹这个麻烦,对方在部队的职位比温国还高,是个营长,温国活着的时候只是个连长,但冯春就是拉不下这个脸,丢不起这个人主动去屋里拿钱还给温南,他站在那没动,冯仁哇哇叫着,让陈叙松开他。
陈叙松手后退一步站在温南身侧,冷眼看着冯仁趴在桌上喘了口气,然后起身缓慢的捂着右手臂走到冯春边上,疼的龇牙咧嘴的。
他用力多少力他知道。
如果力气再大几分,能拧折冯仁的一只手臂。
这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对温南动手,可见平日里没少欺负温南。
局面一时间僵住了,孟秋说:“老冯,这笔钱还给南南吧。”
话刚说完,溪水村大队部的大队长急慌慌的跑过来了,他本来就在冯家附近,听人说老冯家的外甥女领着对象回来了,大队长知道温南对象是部队当兵的,原本还觉得是喜事,谁曾想有人跑过来告诉他冯春逼孟秋让温南把温国的抚恤金交给他,老冯还不要脸的想找温南对象要五百块钱的彩礼。
这老东西哪来的脸?!
人家可是部队的人,听人说还是个营长,肯定懂得多,认识的人也多,要是因为这事对溪水村印象不好,去运闽市给上头领导写个举报信,他这个大队长也算做到头了。
“冯春!你拿了温国的抚恤金是错的!”大队长朝陈叙撇了下头,续道:“就像这位同志说的,这事闹到公/安部吃亏的还是你,丢人的是我们溪水村,到时候传出去,姨夫从外甥女手里抢走了外甥的抚恤金,这话你说说好听吗?你不要脸我们溪水村的人还要脸,我这个大队长也要脸呢,我还不想被隔壁几个村子的人合起伙来笑话!”
冯仁不愿意,他要留着这笔钱娶媳妇,谁知道刚一张口就被大队长堵回去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冯仁:……
冯春看着三三两两走到院里的人,又看了眼大队长虎着眼的模样,知道他今天要是不把钱还给温南,这事就过不去,冯春气的就差咬碎了牙根子,这贱女人走都走了,也不知道还跑回来干啥,回来一趟搞得他们家成了全村的笑话不说,还害的他丢尽了脸面,这事一闹,估计和隔壁村的梁队长谈好的亲事也慌了。
不止是冯仁,他也想用这笔钱给他大儿子讨个好媳妇。
冯春回屋里把钱取出来放在桌上,一沓子大团结摆在所有人面前,温南还没说话,陈叙已经把钱拿起来递给大队长:“您是溪水村的队长,这笔抚恤金还请队长当着大家的面数一遍。”
冯春:……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
大队长被人摆在高位上,自然心里舒坦:“行。”
他低头数钱,数完后差了五十块钱,于是抬头瞪向冯春:“咋回事?咋差五十块钱?!”
孟秋要说话,温南握了下她的手,让她别出头,免得又被冯春记恨一笔,既然大队长出面了,这事就更好办了。
大队长边上站着陈叙,对方是部队的人,对这里面的事比他清楚的很,要是人家较真起来,哪怕差一分钱他都得让冯春补上,这事闹僵,对他和冯春都没好处,冯春遭殃那是他活该,他遭殃,那是纯属受老冯家牵连的,顿时没好气的说:“四百块钱抚恤金一分都不能少,你别告诉我你没钱,就算想办法你也得把这笔钱给我凑出来!”
冯仁见他爹又要回屋拿钱,着急的跟上去,屋里面就他们父子两,冯仁拽着他的爹的胳膊:“爹,你真打算把这些钱还给温南?没有这些钱,我咋娶梁队长的女儿?”
冯春气道:“你以为我愿意?你不是没看见,院里一堆人围着,连大队长都出面了,我要是再不给这钱,大队长能了事吗,就算不说大队长,温南对象要是真把温国部队的人和公/安部门的人找来,到那时候你让爹咋整?”
冯仁抓着脑袋吼了一嗓子,一脚踢坏了凳子腿。
冯春跛着腿出去,把剩余的五十块钱交给大队长,大队长又点了一遍,四百块钱一分不差,点完后将钱交给陈叙,陈叙接过钱,转身就递给温南,温南看着那一沓子大团结,抬起头正好对上陈叙深黑的眼睛,男人声音低沉有力:“装起来。”
温南道:“你先帮我装着,我没被挎包,怕丢了。”
陈叙颔首:“嗯。”
温南转身看向大队长,大队长对温南这孩子有好感,长的好看,上学的时候学习也好,又听话又懂事,可惜遇上了个混账姨夫,看出她有话要说,于是问:“你想说啥给叔说就行。”
温南问大队长:“叔,要是自家男人殴打媳妇怎么处理?”
这话一出,冯春眼睛一瞪,死死盯着温南,院里的其他人下意识看向冯春,又看了眼孟秋,其实两口子打架是常事,家里面男人打老婆的也不少,夫妻两床头吵架床尾和,但下手狠了的确不好,大队长也愣了一下,老冯家这些年其实没什么毛病,就是自从温国每个月寄钱回来后,父子三人傲气了不少,倒没传出打老婆的传闻来。
他说:“俺们妇女队长来家里调解。”
温南话赶话:“要是调解不行呢?”她将小姨拉到跟前,撩起小姨遮住耳朵的头发,耳朵下面的淤青暴露在众人眼里,小姨一惊,想用手遮挡已经来不及了,温南说:“冯春家暴媳妇,殴打妇女,妇女队长前脚来家里调解完,他后脚再打我小姨怎么办?”
是啊,这事谁说得准呢?
家门一关,两口在家里干的啥事外人谁知道?
冯春吼道:“温南,你又想干啥?”
孟秋也拽着温南,想让她别说,可温南性子大变样,比以前强势了不少,握住她的手让她别说话,哪里还有先前闷不吭*声的样子。
大队长也不知道温南要干啥,王婶子她们也好奇,温南一走,她姨夫想打她小姨就打,她远在天边还能管得着吗?
第38章 第 38 章
温南说:“我想让大队长和在这里的婶子们婆婆们做个见证, 让冯春写张保证书保证不再打我小姨,她不会写我帮他写,只不过需要大队长盖章, 我会把这封信交给县里妇联队,县里妇联队对男人殴打妻子的事不会坐视不管, 要是有丈夫殴打严重的,只要妻子愿意告状, 丈夫就能被抓去学习劳改。”然后看了眼院里的妇女们, 续道:“哪个村的男人殴打媳妇的事被县里传出去, 谁家姑娘还愿意嫁到溪水村?别的姑娘肯定以为溪水村的男人都殴打媳妇, 可别让一个老鼠坏了一锅粥。”
温南抓住这些妇女的心里,这些人家里大多都有儿子等着娶媳妇呢, 谁也不想自己村的名声被坏了,连累自己儿子娶不上媳妇。
冯春脸色难看的厉害, 他死活想不通,温南嘴皮子啥时候这么利索了, 明明一个多月前还是个皮都打不出来的闷葫芦,现在可倒好,把他架在火上使劲烤,还骂他是老鼠, 要不是这个当兵的男人在这, 他今天非得好好收拾温南。
院里有个别几个女人也常年遭受丈夫的殴打, 就算她闹到妇女队长那,妇女队长过来调解两句就走了, 事后打的还凶, 这一辈的人对离婚没有概念,都是这么忍着过日子, 眼下听了温南的话,几个人动了心思,有个瘦小的女人对大队长说:“队长,我也想让温南帮我那口子写保证书。”
有一个人起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站出来。
最后大队长答应了,自从上次冯春和孟秋去大队部接南阳市丰林县部队打过来的电话,他听着冯春在边上骂的难听的话时就看他更不顺眼了,丢人都丢到南阳市去了,指不定南阳市丰林县部队里的人咋说他们溪水村的人呢,嘴巴那么恶毒,心还那么狠,要把自个儿外甥女嫁到深山老林去。
大队长告诉冯春:“就让温南帮你写这个保证书,你要是再打媳妇,把县里的妇联队招过来坏了咱们溪水村的名声,我们溪水村就不收你这号人!”.
就一下午的功夫,老冯家的事传遍了溪水村。
温南帮她小姨还有溪水村被丈夫殴打的妇女们写保证书的事不仅传遍了溪水村,还传到了隔壁村里。
保证书上有所有家暴男的名字,大队长回去取了章子过来盖好章子,温南把保证书收起来,对在场的婶子们说:“这封保证书我一定会交给临门县妇联队,妇联队管的就是家庭不和睦,丈夫殴打妻子的恶劣行为,他们要是再动手打你们,你们就联名去临门县妇联队举报他们,妇联队会派人下来调查这件事,打人严重者会被带去县上学习劳改一段时间,这种事肯定瞒不住别的村子里的人,到时候其他村里人都知道溪水村有这么多殴打媳妇的男人,她们肯定不愿意把姑娘嫁到这边,到时候他们就成了咱们溪水村未婚男儿的仇人。”
温南对妇联队了解这么清楚,还是小时候在公园一个人玩的时候,坐在公园里聊天的大爷大妈聊上个年代的的事知道的。
“行了行了,都散了,地里都没活了还是咋地?工分不挣了?”
大队长把人都驱散了,一会的功夫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大队长往出走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温南这丫头出去了一个多月,回来跟变了个人一样,嘴皮子利索不说,性子还厉害了,要不是还是那张脸,他都怀疑她不是温南了。
院里人都走完了。
冯春和冯仁站在桌子对面,看温南和陈叙跟仇人一样。
半天的功夫,他们老冯家的名声全被温南毁了,他还被温南代写了狗屁保证书,冯仁死死盯着温南,那眼神跟原主记忆里冯仁看她的眼神一样,那是让温南走着瞧,等他找到机会,一定把她往死里揍。
这个眼神是刻在原主的骨子里,温南继承了原主的身体,莫名的有些怵冯仁的眼神,陈叙一直暗中注意着温南,他取下背上的背包放在桌上,掀目光瞥了眼对面的冯仁,那一眼平静的没什么情绪,但还是让冯仁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还疼着的胳膊。
陈叙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陈奶奶买的东西:“小姨,这是我奶奶买的东西,你留着吃。”
小姨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神,看着桌上这么多好东西,而且还有布料,看尺寸要好几尺的布票呢,孟秋看了眼对面的父子两,对陈叙说:“你替我回去谢谢你奶奶。”
然后牵起温南的手:“等会小姨去供销社买点吃的,晚上小姨给你做好吃的。”
冯春瞪向孟秋:“吃什么吃,家里哪还有闲钱管外人吃饭?!”
冯仁说:“娘,你成天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你不向着自己儿子,向着一个外人!”
孟秋没理他们父子两,想着带温南和陈叙去村子走走,顺便去供销社买东西,温南说:“小姨,我晚上不在家吃,我等会找大队长开好介绍信就和陈叙去县上,小姨,你跟我一起去吧,咱们去县上转转,明天我再送你回来。”
让她跟这两个畜生坐一个桌子,她能把隔夜饭吐出来。
今天发生太多事了,孟秋有好多话没跟温南说,眼下这情况他们两肯定不愿意住在家里,于是应道:“好。”
温南看着小姨,她瞧着和张小娥差不多大,但比张小娥漂亮,原主的小姨和她母亲长得很像,都是美人胚子,即使上了年纪,脸上布满风霜的摧残也遮掩不住骨相里的美,原主的模样随了她母亲,和孟秋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刚才的保证书对小姨来说是一层保障,但对温南来说还是不够。
她看向冯春,冷声道:“临门县妇联队的事不是假的,保证书我也会亲自送过去,把你殴打我小姨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反映给妇联队,妇联队看溪水村有这么多保证书,肯定会特别关注溪水村的情况,还有,我也不是冷心冷肺的人,以后我每个月会给我小姨寄五块钱,直到把这四百块钱寄完为止,我也会随时回来看我小姨,要是让我知道你殴打我小姨,我不仅会停了每个月的五块钱,还会让我小姨跟你离婚,我会带我小姨离开溪水村,把你告到妇联,告到公/安部门,告你蓄意伤害女同志,送你去劳改也是早晚的事。”
温南在冯春和冯仁对面显的身姿娇小,但身上的气势一点也不弱,更何况边上还有个保护她的陈叙。
她说完没再理会冯春父子两,握了握孟秋的手:“小姨,你换身衣服,收拾收拾,我去大队部开完证明就来接您。”
孟秋点头:“嗯。”
陈叙将背包背在肩上,临走时目光沉冷的看向冯春和冯仁:“我有几个战友退伍就业,刚好一个在运闽市公/安部门,一个在临门县委大院,都是老熟人。”
冯春:……
冯仁:……
这赤/裸/裸的警告他们怎么会听不出来?
熟人好办事,而且一个是公安同志,一个是县委大院的人,随便哪一个都够冯春喝一壶的,他要是再敢对自己媳妇动手,温南刚才说的那些事都会实现在他身上,不带虚的。
冯春气的牙痒痒。
温国给温南竟然介绍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对象.
从冯家出来,温南打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主在冯家遭受的事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没回来之前还好些,记忆并不深刻,回来之后,满脑子都是原主被冯春和冯仁欺负的记忆,不过这一遭她竟然没看到冯阳,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去了。
在冯家闹了一场,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会半边天都布满了红霞。
温南情绪不高,半低着头走路,陈叙垂眸,目光在温南漂亮的脸蛋上停滞了几秒,视线随着温南微微摆动的手腕上扫过,问了一句关于冯仁的事:“冯仁以前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温南一怔,抬头看陈叙:“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叙眉眼微微一沉。
还真让他猜对了。
他说:“看出来了。”
温南“哦”了一声,又低下头,踢了下路上的石子,脑海中里有关于冯仁欺负原主的记忆彻底打开:“他嫉妒我哥,觉得我哥能当兵他当不了,就把怨气撒到我身上,他恨我小姨疼我,分走了小姨对他的关心,经常背着我小姨欺负我。”
温南抬头望着漫天红霞,将冯仁欺负原主的事娓娓道来。
“他经常偷偷往我搪瓷缸里放毛毛虫恶心我,晚上睡觉前把我堵在门后面踹我,在我放学的路上堵住我回去的路,拽我头发,用柳树条抽我。”
柳树条抽在身上,明明特别疼,但是不知道疼在哪里,冯仁每次会拿柳树条抽几十下,温南原本没什么感觉,但她陷入了原主的记忆里,似乎感受到了被柳树条抽在身上的疼,眼睫颤了几下,眼眶有些发烫,手腕蓦然一紧,温南回过神来,低头看到陈叙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骨处轻轻按了下。
他嗓音低沉,像是强压着狂风暴雨:“没事了,都过去了。”
温南笑了下:“对,都过去了。”
她抬头看向陈叙,一双含着泪的眼睛冷不丁的撞进陈叙眼里,男人眉峰皱了下,视线盯着温南眼里的泪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目视前方,握着温南手腕的手一直没松开,掌心下的手腕脆弱纤细,好像一用力就能捏断。
温南垂眸看着陈叙的手,看得入神,冷不丁的听见陈叙叫她:“温南。”
温南抬头:“嗯?”
她眼里的泪意退了,露出原有的璀亮的眼睛,陈叙松开手:“走哪条路?”
温南指了下左边的路:“这条路。”
两人到了大队部,找大队长开了两个介绍信,一张是温南迁户口用的,一张是孟秋今晚主招待所需要的介绍信,临走时,大队长让温南在外面等着,他跟陈叙说两句话,两人站在大队部的屋檐下,大队长说:“我听他们说,你在部队里是个营长?”
陈叙颔首:“嗯。”
“营长好,是个大官,比温国的官还大。”大队长看了眼等在大队部外面的温南:“南南这孩子命苦,小时候娘死了,没几年爹也走了,在老冯家虽然没下过地,但日子也不好过,没少受委屈,现在就连她亲哥也没了,说难听点,要不是她还有个明事理,疼她的小姨,这孩子跟孤儿没啥两样,你两结婚以后,多照顾照顾她,有啥矛盾也让着点她。”
陈叙看了眼大队部外的温南,“嗯”了一声:“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从兜里取了件东西给大队长,大队长赶紧摆手:“你干啥,别给我钱,别整这些……”
还没说话,就听陈营长说:“不是钱。”
大队长:……
他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伸手接过陈叙递来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张工业劵和一张自行车票,大队长愣住了,真是缺什么来什么,他儿子下个月结婚,娶的是公社供销社上班的女同志,人家家里不要彩礼钱,就要一辆自行车,这年头自行车哪那么容易买啊?光有钱没用,还要工业劵和自行车票,这两样缺一不可。
大队长正为这事发愁呢,没想到陈营长雪中送炭了。
大队长压根说不出拒绝的话,舔着老脸收下票卷,笑呵呵的说:“陈营长,我正为自行车的事发愁呢,你送这两样票卷正好解了我的愁,谢谢了。”说完又补了几句:“南南她小姨的事我会多上点心,要是老冯敢打孟秋,我第一个不饶他,也会把这事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陈叙脸上挂着笑意:“麻烦大队长了,天不早了,我们要赶路,先走了。”
大队长连连说行,送陈叙到大队部门口,看着他和温南走远。
乡间小路上,温南好奇的问:“大队长跟你说什么呢?”
陈叙:“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温南闻言,笑道:“大队长人挺好的。”然后回头又看了眼大队长,疑惑道:“哥,你刚才给大队长什么了?我看他乐的都开花了。”
陈叙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提醒道:“在这边叫我名字就行,别露馅了。”
温南:……
她把这茬事差点忘了。
陈叙垂眸看了眼温南,没错过她眼里流露的好奇,眼里浮出些笑意:“我给了他两张工业劵和一张自行车票,刚才在冯家,大队长和村民一同出去时,我听见有人问他找到自行车票了吗,猜到他缺这个。”
温南一怔,看着陈叙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
不愧是军人啊,观察力和敏锐力都是常人不能比的,那会竟然还能注意到这些。
她猜到陈叙给大队长工业劵和自行车票的用意,投其所好,让大队长欠人情,说来说去,陈叙都是为了她小姨考虑,温南觉得挺对不起陈叙的,住在他家里白吃白喝,花了他不少钱,这趟过来帮她迁户口,还充当‘保镖’,费钱费力,温南觉得钱陈叙的人情越来越大了,大到她以后都不知道怎么还了。
温南抬头看着陈叙,眼里都是真诚的感激:“陈营长,谢谢你。”
陈叙垂眸看了眼温南藏满细碎霞光的眼睛,视线在她脸颊的酒窝处停滞了几秒,然后看向前方的路,回了一句:“不用跟我客气。”
快到冯家时,温南忽然想到在冯家时陈叙对冯春说的话,于是低声问:“陈营长,你在运闽市和临门县真有熟人?是不是故意吓唬我姨夫的?”
陈叙看着温南仰着小脸一脸期盼的想知道答案,眼底浸着微浅的笑意:“的确有,不过就一个,在运闽市市公/安局,以前和我一个团部的战友。”
哇哦!
就这一个关系也够厉害的了!
温南没想到陈叙走哪都有关系户啊,这年头迁户口可不好迁,要看你往哪里迁,迁过去的地方有没有人接收你,这对一些人来说非常困难,但在陈叙这压根不是事。
回到冯家时,冯春和冯仁都在屋里没出来,孟秋一个人在院里坐着,她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头发盘在后脑勺,看见温南回来,脸上都是和蔼的笑意:“南南回来了。”
这一幕很久远,又很熟悉。
是原主每一次放学回家后,小姨都会说一句:南南回来了。
温南笑道:“嗯。”
她挽着孟秋的手臂:“小姨,今晚咱们住在招待所,我有好多话想跟小姨说。”
孟秋摸了摸温南的头发:“小姨也有好多话跟你说。”她看了眼走在边上的陈叙,关于陈营长的事,她今晚也要给南南多说说。
冯仁和冯春在屋里待着,冯仁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手上吊着动不了,一条腿被温南对象踹的到现在还疼着,尤其是小腿前面的干骨,刚才疼痛的感觉还能忍受,这会疼的受不了,他坐起身,一只手在小腿干骨上轻轻揉着,瞥了眼站在窗帘后面往外看的冯仁:“有啥可看的,咋地,你也想去啊?”
冯仁火气大的很,眼看着就快到了他和梁队长女儿结婚的日子,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彩礼钱泡汤了,他拿啥结婚?!
冯仁看着院里往出走的三个人,冷不防的对上了陈叙看过来的目光,那一眼极其锐利,吓的冯仁往旁边一挪用窗帘挡住自己的脸。
冯春看他:“你干啥?”
冯春摇头:“没啥。”
他觉得那个当兵的男人看见他了,也不知道温南哪来那么好的命,找了这么个对象,胳膊到现在还疼着,尤其不能往后动,动一下就觉得肩膀那里拉扯的疼,那人下手也太狠了。
冯仁揉了揉肩膀:“爹,我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也没给冯春说话的机会,在院子里人走后,冯仁也跑了,留下冯春一个人,他气的把枕头砸在门上:“他娘的,一个二个全跑了,老子养你们都养出仇了是吧!一群吃里扒外的狗杂种!”.
从溪水村到公社走路半个小时就到了,到了公社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将至,路上的人也少了,去县城的车也停了,陈叙说今晚就先在公社招待所睡一晚,明早起来去临门县。
他带着温南和孟秋去了公社唯一一家招待所,把三人的介绍信递给他们,要了两间房,这是温南第一次住七十年代的招待所。
朝阳公社的招待所很破旧,大门外有三层台阶,走进去对面是一张桌子,前面坐着带红袖章的工作人员,挨着墙放着一张长靠凳,右边是一个拐角,拐过去就是两排房子,就跟上个世纪农村大队部的布局一样,墙面斑驳破旧,红色木门都掉漆了,房门上角挂着每个房间的号。
上下两层楼,温南大致看了一眼,上下两层估摸着有二十间房吧。
陈叙是7号房,温南和孟秋是8号房。
陈叙将背包放下,带着温南和孟秋去了招待所附近的国营饭店,说实话,朝阳公社的国营饭店也比不上红星公社,外面牌子上写着今晚供应的饭菜,孟秋这辈子没怎么去过国营饭店,她跟在温南边上,坐在她旁边,看陈叙点了三盘菜,土豆炖鸡肉,豆腐炖鲫鱼,青菜丸子汤,一盘子馒头,看的孟秋都肉疼。
别看温南穿过来一个多月了,对这边的物价还是不太清楚。
她不知道这三盘菜大概多少钱,但看小姨震惊又肉疼的表情,想来肯定不便宜。
陈叙将筷子递给孟秋和温南:“吃吧。”
孟秋接过筷子,不好意思的说:“陈营长,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
她身上钱不多,粮票也不多,根本掏不起这一顿的饭钱,陈叙声音平稳:“小姨不用跟我客气。”
其实温南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低下头安静吃饭,偏头看了眼小姨,见小姨脸色有些窘迫,吃饭也只吃青菜和土豆,不舍得夹肉,她主动给小姨碗里夹了好几块鸡肉和丸子:“小姨,多吃点。”
温南有原主的记忆,在家里吃饭时,桌上偶尔有一顿荤菜,小姨会不顾姨夫的阴阳怪气,给原主夹肉,让原主多吃点,小姨在那个家里过得并不好,但她却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护住了原主,供她上学,不让她下地干活。
看着小姨耳朵下面的淤青,温南心里又涌起一股气。
孟秋也给温南夹了几块肉,然后犹豫了一会,给陈叙也夹了两块,对上陈叙看过来的目光,孟秋慈爱的笑了笑。
陈叙脸上挂着笑意,朝孟秋颔首:“谢谢。”
“咦?温南?”
嘈杂的饭店里忽的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温南一怔,顺着声音来源转头看去,在她左前方站着一个穿着臧蓝色工人服的男人,男人个头不低,五官周正,下巴掌了些青茬,乍一看有点糙汉子的味道,见温南看过来,脸上顿时挂上了笑容:“还真是你!”
温南:???
她努力挖掘原主的记忆,想找出这号人,搜寻了半天,跟一个模糊的人名对上了。
那人看温南一副懵懂的模样,猜到她没认出他,他摸了摸脸上的胡茬:“我这几天没刮胡子,是不是没认出来?”
温南:……
就算刮了胡子,她不搜寻原主的记忆也认不出来。
这人是原主的高中同学,不仅同班,还是同桌,原主上了一年高一就没上了,这几年一直在家里待着给一家人做饭,跟同学也没联系,其实原主上了这么些年的学,好像也没交过几个朋友。
她回过神,试探着叫了下名字:“庄宇?”
“对,是我。”
庄宇刚吃完饭,刚才看见走进来的温南就觉得眼熟,两人几年没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之前就听别人说温南是朝阳公社的人,原本还想着调到这边看有没有机会遇见她,没想到这机会说来就来了。
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让他先走,自己走到方桌前,指了下唯一的空位子:“这有人吗?”
温南摇头:“没人。”
庄宇毫不客气的拉开条凳坐在对面,在原主的记忆里,庄宇性子爽朗,在学校人缘也好,长的也帅,跟她同桌那一年,其实也没少帮过她,只不过这毕竟是原主的人生,温南对他还是特别陌生。
陈叙掀目光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的庄宇,没理他,继续吃饭。
只是目光会几不可察的在温南脸蛋上停滞几秒,庄宇跟温南自来熟的聊天,直到孟秋是她小姨,他笑着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孟秋笑着点头,客气的问:“你吃过饭了吗?”
庄宇笑道:“吃过了。”
他看向斜对面的陈叙,从兜里取出一根烟递给陈叙:“同志,我叫庄宇,你贵姓?”
庄宇还是那样,跟谁都能聊几句。
陈叙:“姓陈,陈叙。”对庄宇递过来的烟伸手微拒:“我不抽烟。”
庄宇也没抽,把烟盒装在兜里,跟温南聊天,基本都是他在说,温南在听,时不时的应几句,庄宇的视线在温南脸上看了一会,觉得她跟以前还是一样,不爱说话不爱笑,跟她做同桌相处的那一年,也都是他在说,她在听。
庄宇看了眼边上的陈叙,低头取了根烟叼在嘴里,用牙尖咬了下,没点着。
他笑看着温南:“温南,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温南点头:“挺好的。”
庄宇:“你结婚了?”
“快了。”
接话的是陈叙。
男人说完,加了一块鲫鱼肉到温南碗里,对上温南错愕的眼神,面不改色道:“快吃,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温南:???
庄宇在陈叙和温南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笑出声:“恭喜你们。”
陈叙:“谢谢。”
温南:???
她怎么觉得,陈叙这会怪怪的?
不等温南细想,庄宇又跟她聊起来,聊了几句起身说:“你们吃吧,厂里还有点事,我得赶过去监工,我以后会在朝阳公社长待。”然后看了眼陈叙,话是对温南说的:“我在机械厂当技术监理,你们有时间了可以来找我,我请你们吃饭,还有,结婚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人就算没到,礼一定到。”
温南笑了笑:“好。”
陈叙掀目光看了眼温南脸蛋上的笑意,垂下眸没说话,一旁的孟秋问:“南南,这就是你以前跟我说的你同桌庄宇?”
这些小细节的记忆温南压根不知道。
她含糊的“嗯”了一声,孟秋笑道:“没想到这小伙子现在这么有出息,在机械厂上班。”
庄宇走出国营饭店,同伴还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搭上他的肩,挑眉打趣道:“我看那姑娘长的贼漂亮,看你小子殷勤那劲,平时没见你对哪个女同志这么侃侃而谈,给我说说,她是不是就是你一直跟我说的女同桌?我记得你说过,她就是朝阳公社的人,眼下不正好吗,近水楼台先得月,正是好机会。”
庄宇吸完最后一口烟,丢掉烟头:“行了,别说了。”
他拽下同伴的胳膊:“人家要结婚了,而且,看她那表情,好像都没认出我。”.
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了。
三人回到招待所,陈叙站在过道上,对温南说:“借两步说话。”
孟秋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人,那眼里的神色有些暧昧,陈叙面容平静无波,朝孟秋颔首,走出招待所,温南被孟秋看的有些别扭,她走出过道,看到站在招待所外面的陈叙,男人站在大门的一侧,门顶的灯光照在地上,零零散散的洒落在他周身,他还穿着那身白衬衫,单手插在兜里,灯光照在白衬衫上,能看到衣服下显现的肌肉轮廓。
陈叙留着短寸头,从后面看,典型的宽肩窄腰,想到他今天轻而易举的收拾了冯春和冯仁,要知道这两人都是虎背熊腰的莽夫,身上都有一把子力气,但在陈叙面前,这两人就跟鸡崽似的。
温南心里忽的生出可耻的念头。
她有点馋陈叙的身子了……
温南一怔,随即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不要脸的想法。
她走出招待所,仰起小脸问:“你找我什么事?”
陈叙看着寥寥无几的路人:“刚才在饭店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我说那些事为了让你小姨安心。”
温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她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知道了。”
她的视线扫过陈叙棱角分明的下颔,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停滞了几秒,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朝她看来,温南眨了眨眼,眼神上飘落在陈叙冷俊的面孔上,笑道:“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小姨还等着我呢。”
陈叙颔首:“嗯。”
温南回到招待所,一进屋就看见小姨盯着她不停的笑。
温南:……
她坐在床边,孟秋也坐过来,牵起温南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眉眼里尽是温柔:“南南,他对你好吗?”
温南点头:“挺好的。”顿了下又续道:“他有个奶奶,对我特别好,和小姨一样特别疼我。”
孟秋温柔的将温南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看着温南雪白漂亮的脸蛋,笑道:“我们南南又漂亮又懂事,到哪都能过上好日子。”她看了眼房门的方向,低声发问:“南南,陈营长今年多大了?他是哪里人?家里除了他奶奶还有其他人吗?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听他说你们快结婚了。”
孟秋一下子问了好几个问题,温南一一回答:“他今年26了,家里有个奶奶有个弟弟,爸妈都没了,他弟弟也是当兵的,和我哥职位一样。”
至于陈叙说的快结婚的事,温南想了想,说:“我还不想结婚,想再相处看看。”
孟秋皱了皱眉:“我觉得陈营长挺好的,是个能托付的男人。”她忽然又顿住了,没继续说下去,当初她也觉得冯春挺好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结果越来越混账,人不能只看外表,还得多了解了解。
于是又迂回道:“就按你的想法来,不过在你们两没结婚前,你可不能让他占便宜。”
温南:……
占什么便宜?
陈营长妥妥一个正人君子,她在家穿个小背心都被他训一顿,不过还是对孟秋说:“小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孟秋又跟温南说了好些需要注意的事,两人说了许多话,连洗漱的时间都忘记了。
温南问道:“小姨,你有想过跟我姨夫离婚吗?你跟我去丰林县,以后我照顾你。”
把小姨放在这边,温南始终不太放心,而且她户口也迁过去了,应该能找一份好工作。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她即便给冯春身上上了那么多条框,但心里还是没底。
孟秋低下头,脸上的笑意淡下去,眉眼间都浮上了忧愁:“离啥婚,离了婚让人笑话,指不定别人怎么在背后戳我们脊梁骨呢,我也舍不得两个孩子,小春眼看着就要结婚了,我要是跟你姨夫闹离婚,女方家里人肯定不愿意让姑娘嫁到咱们家,阳阳今年才十五岁,我还想等他长大娶媳妇呢,一个家庭组建起来不容易,谁家没有磕磕绊绊的事,吵吵闹闹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你不用操心小姨,小姨没事。”
孟秋又跟温南说了许多话,大多都在给她交代,让她在陈叙那边多保护好自己,没结婚之前千万不能跟陈叙有任何肢体接触,不能让人占了便宜,在那边要和别人好好相处,有人为难她,就让她躲着走,不和她们较真。
这是孟秋的生存之道,也是她这些年在家里的生活方式,也间接导致了原主被她影响,遇事能忍则忍,不爱说话,受了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这种活法都是委屈自己,别人痛快。
温南做不到这么憋屈,但嘴上还是听着孟秋说的话,她问道:“小姨,我这趟回来怎么没看见阳阳?”
孟秋道:“阳阳去山上砍*树去了,大队一天给十个工分,已经干了两天了。”
难闻了然。
难怪冯家闹这么大也没见她那个嘴欠的弟弟回来帮他爹骂人,原来到山上劳动去了。
孟秋:“南南,不早了,洗洗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县里呢。”
温南点头,起身时才想起牙缸牙刷和毛巾都在陈叙包里,她去隔壁找陈叙拿洗漱用品,刚要敲门,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她注意陈叙换了身衣服,不再是白衬衫藏青色裤子,而是穿着麻棕色的外套和黑色长裤,房间里灯是灭的,他站在黑漆漆的屋门口,高大的身形隐匿在暗处,温南只能看到陈叙的脸型轮廓,她愣了一下:“陈营长,你要去哪?”
陈叙单手把着门,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多了几分莫以名状的质感:“晚上吃多了,出去跑跑步。”
温南“哦”了一声。
喜欢夜跑的人好像到哪里都改不了夜跑的习惯。
她指了下屋里:“我来拿毛巾和牙缸牙刷。”
温南抿着唇笑了下,漂亮的五官暴露在过道里昏暗的灯泡下,朦胧的亮光在她鼻侧打了些暗影,她身姿娇小,每次看他时都仰着脑袋,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睛的频率一闪一闪的。
陈叙喉结滚了两下,拉亮屋里的灯,转身帮温南拿洗漱用品,递给她时嘱咐道:“洗漱完早点睡,晚上一个人别出来乱走,这边比较偏僻,不太安全。”
温南听话点头:“好。”
陈叙在房间外站了一会,等温南从水房出来他才离开招待所。
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晚上九点了。
陈叙顺着这条大道一直跑,从开始的慢跑逐渐加快,离招待所越来越远,那条路的方向赫然是溪水村的路。
第39章 第 39 章
朝阳公社比红星公社地盘大, 人多混杂,国营厂子也多。
不远处黑漆漆的小道上鬼鬼祟祟的走着两个人,两人肩上都背着蛇皮袋子, 他们从黑漆漆的路上走过拐角,前往黑市, 朝阳公社有个黑市,白天晚上都有, 但白天太惹眼了, 很多人选择晚上去, 黑市里买卖东西不需要任何票卷, 走了一会,其中一人忽然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同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一惊一乍的干啥?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带你出来,你别给我乱跑惹事啊!”
冯仁仔细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巷子, 不知道为啥,刚才忽然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他回头说:“不会的。”
他这次跟同伴一块出来的, 两人趁晚上去溪水捞了两网兜肥鱼,一人装了六条鱼偷偷拿到黑市去卖,溪水村有规定,溪水里的雨禁止捕捞, 被发现者要抓到大队部开批斗会, 严重者要抓去劳改。
冯仁也是第一次干这个, 他知道跟他玩的挺好的狗子在偷偷干这个事,原本他瞧不上的, 但谁让他爹把四百块钱还给了温南, 家里没那么多钱给梁队长彩礼钱,他才求狗子, 带他一起抓鱼去黑市卖。
公社的鱼基本都不太好了,有些职工家里有孕妇、孩子,坐月子的,想吃肥美的鲜鱼,就去黑市买,一条鱼的价格能顶公社的两条鱼,是个很划算的买卖,但冒的风险也不小。
冯春和狗子到了黑市,黑市黑灯瞎火的,所有人都低声说话交易,两人刚把蛇皮袋子放在地上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民兵来了——”
从巷子这头喊到那头,寂静的巷道里顿时爆发出众人的声音:“跑!快跑!”
狗子看了眼巷子那头追过来的民兵,骂了一句:“他娘的,今晚的点真背!冯仁,赶紧跑,被抓住要抓紧去劳改的。”
说完扛着蛇皮袋子就跑了。
冯仁头一次见这场面,愣了一下才扛起蛇皮袋子跟着狗子跑,黑市的人不少,大家被民兵追赶的四处乱窜,一个撞一个,有的人被民兵抓住了开始求饶,混乱间冯仁找不到狗子的身影,正准备朝另一边跑时,忽的听见右前方的拐角巷子里传来一声口哨声。
“狗子!”
冯仁着急的跑过去:“你咋躲——啊!”
拳头砸到脸上发出的闷响声在巷子里极其骇人,冯仁眼前晕了一下,剧痛感从左脸传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五大三粗的身躯就被一股力道拽到里巷子尽头,对方的力气大的惊人,冯仁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一拳头砸的他这会还晕着,迷糊的视线里只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陈叙将冯仁甩到墙上,挥起一拳砸向他的脸,男人是练家子,拳拳到肉,打的冯仁嗷嗷惨叫,对方膝盖骤然一顶,那一下实实在在顶在冯仁的胃上,冯仁疼的浑身痉挛抽搐,想张口喊救命时,一条鱼塞进了他嘴里,将他的嘴撑到了最大,喊都喊不出声!
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啊?!
跟他有仇还是咋地?
他连对方的脸都没瞧见就被打了个半死。
冯仁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浑身疼的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一样,牙齿都掉了几颗,胃像是被刀子割了,连着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嘴里的鱼腥味不断的往喉咙里冲,混杂着血腥味刺激的冯仁呕吐,但嘴被堵着,自己吐的东西又被自己消化。
巷子外面纷沓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巷子尽头隐匿在浓黑的夜色里,陈叙弯下身揪住冯仁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扔在墙上,大手撕裂冯仁身上的褂子,从墙头折下一根柳树条走到冯仁跟前,巷子里特别黑,顶多比伸手不见五指强一点,冯仁被打的双眼肿起来,视线模糊,压根看不清对面的男人是谁。
“唔唔——”
嘴被鱼堵着,说不出话。
陈叙冷俊的面孔隐匿在黑夜里,锋利的眉眼比夜里的黑还要可怖,男人舌尖抵了抵齿根,挥起柳树条抽打在冯仁光溜溜的/肉/体/上,同一个位置抽四五下,周而复始,冯仁瞳孔剧烈收缩,疼的浑身不停地发抖,连滚带爬的要跑,被陈叙踹在地上,男人的脚踩在他膝盖窝后面,让他动都动不了。
后背被抽成了网兜状,冯仁胳膊被拧的根本动不了,无力的搭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被柳树条使劲抽打着。
陈叙下了死手,但也给冯仁留了一条狗命。
他这些年欺负温南的手段都被陈叙一次性加注在他身上。
不多会,巷子里柳树条抽打肉/体的声音停了,陈叙扛着不省人事的冯仁走出巷子,男人冷俊的五官逐渐暴露在月色下,他拐了几个弯,走到公社大队部外,将冯仁扔在地上,蛇皮袋子丢在他脑袋边,用石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才离开。
说来今晚也巧。
他本来去溪水村找冯仁算账,赶巧在公社路口看见冯仁和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往黑市方向去了.
温南一觉睡到大半夜,晚上肉吃多了,喝了不少水,这会被尿憋醒了。
她坐起身,看了眼床边上睡熟的孟秋,轻手轻脚从她身上翻过去,穿上鞋子打开房门,温南看了眼幽暗的过道,斑驳破旧,莫名的和电视剧里的一些探险惊悚场景很贴合,她有心叫孟秋陪她上厕所,但看小姨睡的香沉,还是打消了念头。
温南轻声关上房门,转身就往卫生间跑,快经过水房时,冷不丁的撞上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她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吓的惊叫——一只大手捂住她的鼻口,男人将她乱动的身子按在墙上,低声说:“别害怕,是我。”
温南一怔,瞳眸的视线聚焦,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不是陈叙是谁?
她松了口气,吓到极致跳动的心脏逐渐缓过来:“你怎么大半夜在水房待着?”
陈叙的手掌还捂着她的嘴,女人发出的声音有些闷感,呼出的气息带着热气喷薄在陈叙的手心,气息绵长香甜,带着灼灼的烫意,赤裸的身躯与温南保持着半臂之隔,他低头看着被困在墙壁与他之间的温南,她脸蛋很小,一只手就已经覆盖了她大半张脸蛋,一双璀亮的眼睛望着她,瞳眸里闪烁着过道里昏暗的灯光。
陈叙眸色暗了几分,血管里喷张的血液想要找到一个宣泄口。
他垂下眸,手指几不可察的动了下,指腹不经意间擦过温南雪白细腻的脸颊上,男人手指似是被烫了下,猛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低沉的嗓音凭添了几分沙哑:“跑了一身汗,在水房洗了个澡。”
温南“哦”了一声,她靠在墙壁上,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脸颊上独属于陈叙的气息好像就萦绕在鼻尖处,带着淡淡的皂角味道,温南眨了眨眼,此刻才注意到陈叙光着膀子,肩上搭着白色毛巾,肩膀宽阔,手臂的肌肉匀称紧实,不是那种肌肉男,而是很有性张力的薄肌肉,温南莫名的咽了咽口水,视线不经意间从男人健硕的胸膛滑向劲瘦的腹肌。
大致扫了一眼。
八块腹肌。
跟陈叙相处了一个多月,这还是温南头一次见到光着膀子的陈叙。
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温南生怕陈叙发现自己偷看他,又要训她一顿,于是看了两眼饱了个眼福又赶紧低下头,指了下水房旁边的厕所,低声说:“我、我上厕所。”
说完低着头跑向厕所。
陈叙转头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厕所间,他沉沉的吐了口气,听见厕所间隐约传来流动的水声,耳根子爬上一抹红,转身快速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推开房门走进去,背朝过道,听着温南“噔噔”的脚步声跑回隔壁房间,关上房门,他才关上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温南轻手轻脚爬上床,闭上眼时,眼前都是陈叙光着膀子的身影。
温南睁开眼,给了自己两巴掌。
真是没皮没脸了,有对象的人还馋别的男人的身子,要是被陈叙知道的,温南觉得,陈叙能把她赶出家门。
温南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还有些云里雾里。
孟秋揉了揉她睡迷糊的脸蛋,温柔笑道:“南南,别懒床了,起来吃早饭,吃完了还要去县城给你办迁户口的事,陈营长起来了,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温南眯了眯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爬下床,孟秋帮她解开头发,想给她梳头,温南不习惯,从她手里接过梳子:“小姨,我自己来。”
温南梳好头发,去水房洗漱完,和孟秋从房间出来时正好看到从房间出来的陈叙,男人又换上了白衬衫和藏蓝色长裤,肩上背着军绿色的背包,英俊的面孔挂着淡笑,问孟秋:“小姨,昨晚睡的还好?”
孟秋笑道:“挺好的。”
陈叙颔首,然后看了眼温南,温南想到昨晚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陈叙光着膀子的身影,顿时尴尬的低下头,没好意思看陈叙,男人眉峰皱了皱,没再说话,走到招待所小哥柜台前,把两间房子的要是交给他,带着孟秋和温南先去国营饭店吃早饭。
国营饭店门口放着板子,上面写的今日供应的早餐。
陈叙在窗口要了一盘大包子和紫菜蛋花汤,温南坐在板凳上,低头安静吃饭,全程没抬一下脑袋,陈叙坐在她对面,掀目光看了眼脑袋都快埋到碗里的温南,垂下眸没说话。
这个点国营饭店坐了好几桌,有两桌人在说昨天晚上发生的。
“你听说了吗?昨晚上有个晕倒的男人躺在公社大队部门口,也不知道被谁打了,浑身是伤,哎哟哟,打的鼻青脸肿的,可惨了。”
“对对,我听我叔说了,我叔是大队部的会计,他昨晚算完账回家的时候看见外面躺着个晕倒的男人,边上放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装了好几条大鱼,肥肥/嫩/嫩的,地上还写了几个字呢。”
有人问:“写的啥字?”
国营饭店里其他人竖起耳朵听,这年头八卦最能引起人的好奇心,就连温南都竖起了耳朵,吃饭的动作都缓慢了,孟秋也好奇的转头看去,就听那人继续说:“这人投机倒把。”
有人跟着说:“昨晚黑巷子那闹得动静可大了,民兵连在抓投机倒把的人,把黑市都端了,抓了好几个人呢。”
“可是,抓人就抓人,怎么单独漏了那一个?还被打的那么惨?”
他叔是会计的那个人拍了下桌子,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他不止被打了,还被人用柳树条抽了一顿,身上抽的全是红印子,跟网兜一样,那叫一个惨哟,我叔说这人现在在还在卫生所躺着呢,等他醒了问问他是谁把他打成那样的。”
有人问:“那他醒了以后咋整?”
“能咋整,肯定要开批斗会,批斗完送到劳改场学习去,这年头投机倒把,那就是不把咱们国家响应的号召放在眼里!”
国营饭店里的人说的热火朝天,就连服务员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竖着耳朵听。
温南知道这年头投机倒把要挨批斗的,听着这些人说那个挨打的人事,还在想是谁下那么狠的手,在听到那人被人用柳树条抽了一顿时,眼皮子倏然间跳了两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陈叙,男人正好掀目光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冷不丁的撞在一起。
陈叙平静的说了句:“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赶车。”
孟秋也说:“南南,吃快点,去晚了车上就没位置了。”
温南低下头,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想到陈叙昨晚穿着麻棕色的外套去跑步,现在天一点也不冷,晚上夜跑需要穿那么严实吗?
吃过早饭,三人去了公社的路口等汽车,还真跟孟秋说的,一大早车上就坐了不少人,车子的最后排还有一个空位,温南让孟秋坐过去,她和陈叙站在过道上,陈叙个子高,手稍微一抬就抓住上面的把守,温南个子低,只能抓着座椅靠背稳住身子,不一会车上挤满了人,陈叙高大的身躯挡在温南身侧,给她留出一小片空地。
温南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公社怎么一大早就有这么多人挤车,孟秋说:“过两天就端午节了,大家应该去县城百货店买东西。”
朝阳公社国营厂子多,挤大巴车的人大多是厂里今天休假的职工,有的回县城看家里人,有的人去百货店买东西,车子晃悠悠的驶离朝阳公社,车上人声嘈杂,吵的温南耳朵有点疼。
她抬起头,看向比她高出许多的陈叙,男人看着窗外,薄唇自然的抿着,俊朗的面孔棱角分明,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低头看向她。
“你……”
“你——”
两人齐声开口,又同时怔了下。
陈叙眼底浸出笑意:“你先说。”
温南看了眼后排座在跟同行妇人聊天的孟秋,转头看向陈叙,扶着座椅靠背踮起脚尖想凑近他耳朵,男人看出她的意图,唇角噙着几分笑意,又将头低了些,温南小声问:“晕倒在大队部门口的人是不是冯仁?”
陈叙看了眼温南,温南续道:“陈营长,你知道是谁打的吗?”
两人挨的很近,温南说话吐出的气息若有无的喷洒在陈叙的下颔,男人觉得那片皮肤热意滚烫,他小幅度的抬了下头,与温南拉开些距离,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温南:……
他站直身子,看向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
温南抬起头,看了眼陈叙平静无波的神色,难道是她自作多情,猜错了?
要真是猜错了,温南觉得她都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她凭什么会觉得陈叙会帮她揍冯仁为她出气?
她凭什么会认为陈叙是那种为了私情可以打破规则去揍人的那种性子?温南觉得她有点脸皮过厚了,自作多情过头了,陈叙帮她、保护她,是因为他是一名军人,她是他战友的结婚对象,他也是在听陈奶奶的话,在冯家护好她。
温南尴尬的抿了下唇。
她发现这趟和陈叙出来,自己总是在不断的自作多情。
头顶传来陈叙的声音:“你是不是生气了?”
温南一愣:“嗯?”
陈叙道:“昨晚捂住你的嘴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你叫出声吵到别人。”
温南:……
他要是不提,她这茬尴尬的事都忘了,这一提,好家伙,尴尬层叠,她赶紧摇头:“我没生气。”
说完转头看向窗户外面。
路面不平,汽车坑坑洼洼,司机忽然猛踩刹车,温南身子猛地朝陈叙那边倒去,她吓得抓紧车座靠椅,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撞到陈叙身上,陈叙反应迅速的伸手绕过温南后肩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几乎将她半抱在怀里,属于陈叙身上的热意隔着衣服源源不断的传递到温南身上,她咽了咽口水,僵直的稳住身子:“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陈叙松开手,抓住旁边的座椅靠背,将温南护在自己的两臂之间。
温南:……
她全程抓紧座椅靠背,周围无死角的都是陈叙的气息,温南抿着唇看着窗外,希望大巴车赶紧到市里。
快点,再快点。
从朝阳公社到临门县要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子抵达车站,温南下车后长吁了一口气。
陈叙带着她们去了临门县派出所,帮温南办了迁户口的证明,带着她们两人去百货店和县城逛了一圈,孟秋和温南说了许多话,到了中午的饭点,三人去国营饭店吃过午饭,温南和陈叙将孟秋送上了回朝阳公社的汽车站。
温南单独叫住孟秋,想给她钱,被孟秋拦住:“南南,这些钱你自己留着,你给我,我怕我留不住。”
温南虽然只跟原主小姨相处过一天,但小姨跟陈奶奶一样疼她,原主对小姨的亲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导致温南对孟秋也有一种无法割舍的亲情,她握住孟秋的手:“小姨,大队长知道怎么联系陈叙,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大队长说,大队长告诉我们,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孟秋温柔的摸了摸温南的头发:“小姨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小姨,记得我给你说的话,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咱们努力不给别人添麻烦。”
温南点头:“知道了。”
送走孟秋,陈叙带温南去了临门县的妇联队,找到妇女主任,把溪水村的几份保证书交给妇女主任,将冯春的情况添油加醋的往恶劣方向说了些,妇女主任看着那些保证书还有大队上盖的章子,再一听温南说她姨夫的恶劣行径,顿时一肚子气,妇联队解决的就是每一个妇女在家庭上面发生的事情,一个小小的溪水村出了好几个家暴媳妇的男人,他们妇联队得去这个朝阳公社的溪水村去看看了。
从妇联队出来,两人又赶上从临门县到运闽市的汽车,一路上奔波,等到火车站已经下午五六点了。
南阳市是一个大站,每天经途南阳市的人特别多,卧铺都卖完了,陈叙买了两张硬座,在候车室等到晚上八点,吃过晚上后坐上了去南阳市的火车,火车的硬座比卧铺还挤,陈叙握住温南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身前,护着她找到车厢,让温南坐在座位上,他将背包放在行李架上。
车厢的窗户开着,里面人声嘈杂,这会天还不算特别热,但车厢里的气味混杂着有些难闻,温南趴在车窗外面透了透气。
陈叙买的是两人一排的座位,她挨着车窗,等人都上车了,火车轰隆隆的出发了。
这趟车晚上九点发车,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到达。
温南想着要在火车上坐十二个小时就头皮发麻,想她在新世纪外出时,不想坐飞机就买软卧,一路躺着到达目的地。
温南对面坐着一对年轻夫妻,女人肚子凸起,估摸着有五六个月的身孕,男人在边上细心呵护陪着她,孕妇注意到对面的温南和陈叙,目光在温南漂亮的脸蛋上多看了几眼,随时又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会。
陈叙拿着水壶起身,对温南说:“我去接点热水。”
温南点头:“嗯。”
孕妇伸手碰碰旁边的丈夫:“你觉得他两是不是两口子?”
丈夫在给妻子拿包子吃,今天赶到火车站太晚了,别说卧铺了,连硬座都差点没买上,护着妻子赶到火车上累得满头大汗,他拿出肉包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听见妻子说的话后,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温南,然后愣了一下。
对面的女同志长的很好看,皮肤雪白,靠在车窗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边上的男同志拎着水壶走了。
他回过神,低声说:“人家不是两口子能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兄妹?”
他声音不高,但温南和他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还是听见了。
温南:……
还真让他猜对了。
她跟陈叙还真是兄妹,不过是假的表兄妹。
不一会陈叙打完热水回来,问温南:“要不要喝点热水?”
温南轻轻点头,赶火车前她和陈叙去国营饭店吃的肉丝面,面汤有点咸,的确渴了,她接过陈叙递来的水壶,水壶里先前有凉白开,掺了点热水,温度刚刚好,不算很烫。
温南低头小口的喝水,喝完将水壶递给陈叙。
车厢里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温南靠在靠椅上,她昨晚上没睡好,这会瞌睡劲上来了,后脑勺抵在靠背上渐渐睡着了,陈叙坐在她旁边,听到平稳的呼吸声,转头看了眼睡着的温南,她小小的一团窝在座椅的角落,肌肤莹莹雪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了一片浓密交错的暗影。
晚上十点左右,车厢里逐渐恢复了安静。
温南坐的久了,腰和腿都不舒服,她迷迷糊糊的换了个姿势,半边身子紧紧靠在墙壁上,脑袋靠在车厢壁上睡的香沉,随着火车轰隆的声音,温南的脑袋微微有些晃,还有噪音不断往耳朵里面钻,她烦躁的皱了皱眉,陈叙转头看向睡的不太安稳的温南,犹豫了片刻,起身从行李袋取出温南藏蓝色的外套铺在座位上,轻轻将温南抱起让她躺在硬座上。
硬座是两人坐,并不长,温南蜷着细瘦的双腿,腰肢伸展开,睡梦中舒服了许多,眉眼间的烦躁也消下去了,陈叙站在硬座边上,低头看了眼温南,察觉到对面的孕妇在他和温南身上来回徘徊,男人没理会,抬眸望着窗户外面飞速后退的黑影。
孕妇伸手碰了碰丈夫的胳膊,小声说:“你看看人家对象,再看看你。”
孕妇丈夫:???
他赶了一天的路,累的点头打瞌睡,听见媳妇的话,顺势抬头看了眼躺在硬座上睡觉的温南,又看了眼站在硬座边上的陈叙,那人穿着白衬衫,身形高大颀长,即使在逼仄拥挤的车厢里依旧站的笔直,看他这架势,估摸着要站一晚上。
孕妇丈夫看了眼媳妇的孕肚,一咬牙也站起身:“你躺着吧,我站着。”
到了后半夜,车厢里安静的只剩下呼噜声,响天震地,此起彼伏的。
温南被吵醒了,迷迷糊糊想要翻身,脊背倏地覆上一直温热的大手,男人的力气止住了她翻身的动作,也让睡意朦胧的温南清醒了几分,她睁开眼,看到了离她很近的陈叙,男人一手掌住座椅靠背,一手放在她的后背,将她困在他的两臂之间。
第40章 第 40 章
温南怔住, 看着离她很近的陈叙,车厢里的灯光昏暗无比,男人背对着光, 冷俊的五官朦胧在暗影处,温南眨了眨眼, 瞌睡一下子没了:“陈营长,你、怎么了?”
陈叙道:“你刚才差点翻地上。”
男人的手贴在温南背上, 明明肌肤之间还隔着两件衣服, 但那衣服好似没有似的, 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的钻入陈叙的掌心, 他指尖微蜷了一瞬,然后收回手直起身, 低沉的嗓音夹杂了几分暗哑:“躺好了,别再翻下去了。”
温南:……
她脑子这会处于懵逼状态。
温南转头看了眼一旁, 视线里,对面的孕妇躺在座椅上, 两条腿搭在地上,孕妇的丈夫站在座椅靠背那里,趴在靠背上睡的特别沉,时不时的还打两声呼噜, 她眨了眨眼,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她现在是躺在座位上,陈叙是站着的。
温南噌的一下坐起身, 屁股一挪挨着窗户坐, 瞌睡也没了,转头就对上陈叙看过来的眼神:“不好意思。”
她顺手捋了下有些乱的辫子:“我睡着了, 占了你的位置。”
车厢里呼噜声此起彼伏,温南声音很低,陈叙一字不落的听见了:“没事,是我抱你躺下的。”
温南:???
陈叙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不少:“你接着睡,我去车厢口那透透气。”
温南转头看着陈叙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过道里,她收回视线靠在靠背上,伸手拍了拍脸颊,觉得一定是她睡迷糊了,出现幻觉了,陈叙的脸好像有点红。
火车硬座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一晚上。
温南坐了没多会又昏昏欲睡,脑袋一歪靠在车窗上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车厢里人声嘈杂,吆喝声,列车员卖东西的东西,一声声的往温南耳朵里钻,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的行李架,她愣了一下,再次坐起身,看见站在靠背旁边的陈叙,男人脊背笔直,在纷乱嘈杂的车厢里就像是独立的一道风景。
“醒了?”
陈叙扫了眼桌上的水壶:“我刚才接了点热水,渴了先喝点水。”
温南低下头,将铺在座位上的外套叠好,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给我吧,我装到背包里。”
“哦。”
温南松开手,拿起桌上的水壶拧开喝了几口水,等陈叙装好衣服,她抬头问到:“你一晚上没睡吗?”
她把两个座位都霸占了,想来陈叙都没睡。
陈叙道:“眯了一会。”
温南往里面挪过去,让陈叙坐在她边上,注意到陈叙眼里布了些淡淡的红血丝,猜到他可能说谎了,或许他真的一晚上没睡,温南心里升出浓浓的愧疚,明明出来是帮她迁户口办事的,结果陈叙又出钱又出力,还得熬身体。
思来想去都觉得挺愧对陈叙的。
对面的孕妇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又看,主动打破沉默,问温南:“同志,你们是两口子吗?”
啊?
温南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陈叙说道:“是对象。”
温南:???
她转头看了眼陈叙,男人面不改色的看了她一眼,淡定问:“睡好了吗?”
温南:“好了。”
孕妇笑道:“难怪我总觉得你两那么客气,原来还没结婚呢,不过看你们两这样子,估计快结婚了吧?”
温南实在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陈叙道:“嗯,快了。”
温南:……
不知道为什么,这趟出来,她总觉得陈叙好像和在家属区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隐隐说不上来。
孕妇打开了话匣子,和温南聊了许多,他们两口子这次来南阳市是来走亲戚的,两人都是工人身份,正好赶上快端午节了,轮到他们两人休假,厂里给他们放了四天假,回娘家转转。
孕妇是个爱说话的,有她不停地扯话题,温南觉得没那么尴尬了。
火车早上九点达到南阳市火车站,等火车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陈叙才带着温南下了火车,走在老旧的街道上,温南听见陈叙的声音:“我刚才在火车上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想让那位女同志刨根问底的问问题。”
温南了然:“知道了。”
两人在国营饭店吃过早饭,就赶上长途汽车去丰林县,陈叙去公安局帮温南办理了准迁户口的手续,帮她领了粮食和粮票,然后坐上长途汽车赶往朝阳公社。
两人在公社吃过午饭,坐上毛驴车回到杏花村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毛驴车停在石桥边上,温南跳下毛驴车,跟着陈叙走过石桥,刚经过主巷子拐口时,迎面碰见了康连长和林美珍,这还是温南第一次看见康连长和林美珍走在一起,康连长满脸笑容,像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他看见陈叙和温南,打了声招呼:“陈营长,温南妹子。”
陈叙颔首:“嗯。”
温南也应了一声,随即看向林美珍,不巧,林美珍也朝她看来,接触到她的目光后,林美珍又赶紧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跟康连长说:“咱们赶紧走,一会你还要去部队呢。”
康连长道:“陈营长,我先去供销社了。”
陈叙:“好。”
等人走远了,温南边走边回头,她怎么觉得林美珍好像不太对劲,康连长看着也不大对劲,回到家属区,看着熟悉的巷道,温南打心里莫名的多几分难以形容的安定感*。
“温南。”
身后传来赵小麦的声音,温南回头便见赵小麦朝她招了招手,小麦笑的特别开心,抓着肩上的带子跑过来:“温南,你回来了。”
温南笑道:“嗯。”
别说,几天没见小麦,她还挺想的。
她问:“你没割草吗?”
赵小麦说:“刚才帮我娘送东西,专门回来了一趟,没想到正好碰见你了。”
温南没错过赵小麦满脸的期盼和高兴,她抿了下唇,转头看向陈叙,对方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先一步道:“你陪小麦去草地,我先回家给奶奶报平安。”
温南眉眼一弯,脸颊的小酒窝突显出来,好看极了:“谢谢哥。”
赵小麦也高兴的说了一句:“谢谢陈营长。”
两人转身朝家属区外走去,陈叙看着温南纤细娇小的身影,眼底深处浮出淡淡的笑意。
“哟,陈营长回来了?”
不远处传来张小娥的声音,陈叙转身:“张婶子。”
张小娥看了眼他身后,“咦”了一声:“温南呢?她没回来?留在老家了?”
陈叙:“没有,和小麦去草地了。”
张小娥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等着她教我做槐花糕呢,对了,你赶紧回去吧,你奶奶这两天一直念叨你和温南呢。”
陈叙颔首,回到家推开院门,看见陈奶奶在菜地浇水:“奶奶,我回来了。”
陈奶奶听见声音,看见自个儿大孙子回来了,那叫一个高兴,将水瓢扔到桶里,起身走到陈叙跟前,将陈叙前后左右看了眼,在陈叙紧实有力的手臂上拍了拍:“回来了就行。”
“咦,南南呢?”
陈奶奶皱了皱眉,刚想去门外看看,就听陈叙说:“她陪小麦去草地了,晚点就回来。”
陈奶奶闻言,不禁失笑:“这丫头,回来了也不知道先回趟家,小叙,这趟回去怎么样,南南她姨夫没为难她吧?”
陈叙将背包放在小方桌上,将冯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奶奶,陈奶奶听得一肚子火气,见陈叙脱掉衬衫,穿着工装背心打水洗漱,她坐在板凳上,气道:“这爷俩也太欺负人了!南南她小姨在家里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那狗东西要是我儿子,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干的都叫什么事?!
迁户口找南南要钱,南南嫁人他还想要高价彩礼,当初不止想把南南卖到深山老林了,还想在南南来南阳市找对象之前,将她嫁给一个老鳏夫,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幸好南南离开了那个家,不然要受多少苦。
只是可惜了南南的小姨,在那个家里遭罪啊。
陈奶奶跟陈叙说了一会话,陈叙打了一盆水回屋:“奶奶,我先冲个凉。”
“等会。”
陈奶奶问:“小叙,你给小州写信了吗?有没有跟他说南南的事?”
陈叙:“我和温南走的前一天,给小州发了一封电报,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陈奶奶走到菜地里继续浇水,抬头看了眼陈叙旁边的屋子,老太太低头叹了一声,舀了一瓢水泼在菜地里,陈家就这两个独苗了,一个还千里迢迢的去了东华市,那边那么辛苦,也不知道小州这孩子为什么非得去那边?
等过段时间,她想去东华市看看小州。
看那孩子过得咋样,瘦没瘦,黑没黑.
下午的日头没有那么热,草地绿油油的,有一大片的草都被割秃了。
赵小麦将背篓放在地上,弯腰割猪笼草,温南坐在地上陪着她,小麦割完一把猪笼草丢进框里,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看向好几天没见的温南:“温南,我再干两天就不干了。”
温南疑惑:“怎么了?”
赵小麦说:“刘主任说割猪笼草的人不用那么多了,我这次能干两个月已经不错了,等到时候杏花村还有什么适合我干的活,刘主任再找我。”
温南知道,小麦歇不了几天,不是赵小麦想干,而是花凤珍逼着她干。
草地上还有其他人,人/流分散,离的有些远。
温南揪了一根草缠在手指上,起身走到赵小麦身边,低声问:“小麦,我不在的这几天,林美珍有没有欺负你?”
提起这事,赵小麦笑了下:“我对林美珍说了你教我说的那些话,她吓住了,没敢再欺负我,温南,你说的那些话真管用。”
她还是闭口不问林美珍干了什么,温南要是愿意跟她说就说,不愿意她也不会多问一句让温南为难。
“对了。”赵小麦往篓框里丢了一把草:“林美珍怀孕了,康连长昨天陪她去县城的大医院检查了,怀了一个多月了,你是不没看到,林美珍昨天从回到家属区的那样子,好像给谁干了什么好事,眼睛都恨不得长到头上去,牛婶子昨天一下午都在家属区晃悠呢,见了谁都说她儿媳妇怀孕了。”
她娘说,牛婶子跟八辈子没见过孕妇似的,林美珍怀个孕,看把她乐的都不回家了。
昨晚上在院里吃饭时,她听见隔壁院里牛婶子和林美珍一唱一和的说话,故意说给她娘的听,自从上次和康家闹翻后,她娘也经常隔着一道墙话里话外的嘲讽林美珍是不下蛋的母鸡。
温南蹲在地上,揪着眼前的草尖玩,想到刚才回到家属区看到林美珍的一幕,总算明白林美珍慌乱避开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她怀孕了,怀的不是康连长的,而是李红平的。
这件事除了林家知道知道以外,她也知道,林美珍怕她将此事告诉康连长,怕康连长和牛婶子知道了把她赶出康家大门,让她严明扫地,臭名远扬。
温南撇了下嘴。
她才没那么傻,康家人正在高兴的劲头上,她冷不丁的说了这事,且不说康家人信不信,家属区不少人都会觉得她是个搅事精,故意让别人家不安宁,虽然说了康家人会怀疑,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才不干,这事只有当事人亲自爆出来可信度才高,戏才热闹。
温南在草地陪了小麦一会就回家了。
天边染上了红霞,照在小院的半面墙壁上,将墙面映的红彤彤的,温南推开院门,看到坐在院里乘凉的陈奶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嗓音清脆的喊了一声:“姨奶,我回来了。”
温南跑到陈奶奶跟前,从身后抱住陈奶奶:“姨奶,几天不见,我都想你了。”
陈奶奶打趣道:“想我了,怎么一回来就去草地找小麦去了?”
温南笑道:“有些话想和小麦说一说。”
她放开陈奶奶,去井边洗手:“姨奶,您今天歇着,晚饭我来做。”
陈奶奶笑道:“行。”
张小娥在隔壁就听见了温南的声音,一高兴爬上墙头和温南聊起来:“温南,你这次回家干啥去了?”
温南:……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陈奶奶替她回答:“小叙帮南南把户口迁过来。”
张小娥一愣,她跳下墙头,嗖一下跑到这边,拉着板凳就坐在陈奶奶边上:“候婶子,啥情况啊?温南的户口咋迁到这边来了?”然后看向温南:“你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你以后都住在这边不回去了?你奶奶不管你了。”
张小娥巴啦啦的问了一大堆问题。
温南:……
陈奶奶就没打算隐瞒温南在这边常住的事,正好借张小娥这张嘴把南南的事传出去。
她说:“南南这孩子命苦啊,她爹娘早早就没了,她一个女娃在家里吃不好穿不好,她奶奶年纪大了也护不住这孩子,我就想着倒不如直接将南南的户口迁过来,以后就住在这边了,家里有小叙和小州两兄弟,两个表哥还养不起她一个妹子吗?”
张小娥看着温南的眼神多了几分心疼,她也有女儿,知道闺女没了爹妈日子过的有多苦,况且温南这孩子长得漂亮的很,待在老家指不定会出啥事,反倒待在家属区这边,有陈营长这个当哥的护着,是要好上许多。
她问陈奶奶:“候婶子,那你现在能不能给我通个气,你是不是打算在这边给温南找个对象?”
温南:……
她发现张小娥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她来到家属区一个多月了,她还在纠这件事不放。
陈奶奶道:“到时再看吧。”见张小娥不死心,她又补了一句:“得南南看得上才行。”
闻言,张小娥拍了下自己的胸脯:“哎哟,候婶子你就放心吧,听我们老杜说,部队里喜欢南南的人不少呢,到时候我让老杜——”
“温南。”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张小娥的话,陈叙开门从屋里出来,他又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军绿色军装,男人应该是刚睡醒,脸上还有些未褪的困意,他看向温南:“你过来一下,我忘了有件事告诉你。”
温南如蒙大赦,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了。”
陈叙等她走来,侧过身让出一条道“进来说。”
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温南心里莫名的一忐忑,她还是第一次在陈叙在屋里的情况下走进他屋子,他屋子跟陈州的摆设都是一样的,地上溅了些水还没干透,床尾搭着换下来的白衬衫和长裤,陈叙屋里有股很淡的皂角香味,跟她洗完澡时的味道区别不大。
她知道陈叙不抽烟,屋里一点烟草味都没有。
“吱呀”一声轻响——
温南转身看见陈叙将房门虚掩着,木门阻隔了大半的亮光,只有窗户外投射进来的淡淡的暗光,屋里面好像一下子就暗下了,明明不算小的屋子,却因为屋里还有个男人而显的逼仄,温南第一次与陈叙共处一室,她抬头看了眼站在门边上的陈叙,男人侧身站着,偏头望着窗外,似乎在刻意与她保持男女之间该有的安全距离。
温南的目光在陈叙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停滞了几秒,低声问:“哥,你找我什么事?”
陈叙:“张婶子要给你介绍对象,你有对象的事别人不知道,以后这种事避着点,免得以后找到你对象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声音很低,在略有些昏暗的屋里多了几分特有的磁性。
陈叙朝她看来,他逆着光,冷俊的轮廓镀了一层暗淡的光线,温南看不清他的神情,听他继续说:“以后张婶子给你介绍对象,你推到我身上,你的亲事由我做主。”
温南点头:“好。”
这样更好,省的以后张小娥给她介绍对象,搞的她为难。
张小娥还在外面坐着跟陈奶奶说话,她看了眼虚掩着的屋门,好一会没见温南出来:“这两人说啥呢?这么一会了也没见出来。”
在外人眼里,陈叙和温南是表兄妹,不会觉得他们两人待在一个屋子有什么问题,张小娥本来就八卦,抓心挠肝的想知道陈叙跟温南说什么呢,陈奶奶瞧见她那样,没好气的笑了下:“你行了,别什么事都打听,小叙跟南南估计在说南南老家的事。”
张小娥:……
她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前给陈奶奶说:“候婶子,你要是打算好好给温南找个对象,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给温南找一个让你和陈营长都满意的对象。”
陈奶奶:……
这人还没完了。
张小娥走后温南才从陈叙屋里出来,天边的云霞消失了,映在墙上的红色也暗了下去,鸡圈里的鸡都上架了,温南走到井边洗手,对陈奶奶和陈叙说:“我去做饭。”
陈奶奶笑道:“我好几天没吃南南做的饭了,正好也馋了,奶奶给你打下手,帮你烧火。”
陈叙道:“我去趟部队。”
陈奶奶问:“你这次请假时间挺长的,剩余时间打算干啥去?”
陈叙:“我去部队销假,明天照常去部队,把假期延到年底。”
陈奶奶想了想:“也好,早点回来吃晚饭。”
温南站在厨房的窗户前,挽起袖子和面,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朝窗外看了眼,陈叙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里,陈奶奶走进来坐在灶口前烧火:“南南,你小姨还好吗?”
温南想到小姨被冯春家暴的事,压下眼底的忧虑,笑道:“挺好的。”
其实她到现在都在想被人丢在公社大队部外的男人是不是冯春?
不过她挺希望是冯春的,最好能被人打个半死,为原主好好出一口恶气。
想一想就痛快。
她和好面,从篮子里取了点菜,晚上做的香葱烙饼,炒了三道菜,一道红烧茄子,陈奶奶牙口不好,得吃点软糯的,她又做了一道酸辣土豆丝和酱汁豆腐,这几天在国营饭店吃饭,分量是不错,但味道说不上最好,温南也想吃自己做的饭了。
她算了算时间,再过几天差不多食堂的大师傅要请假回家了。
到时她就能去食堂工作了,就有更多的机会找到温国给原主介绍的对象。
晚饭做好后,天也彻底黑了,家家户户的院里亮起了暖黄色的灯泡。
院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杜团长的嗓门最大:“嘿!我一闻这味就知道今晚陈营长家做饭的是温南。”
何营长也耸了耸鼻子:“是真香啊,也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子有这个福气娶温南这么个会做饭的小媳妇。”
赵营长笑道:“不管是哪个小子,都得经过陈营长这关,是不是啊陈营长。”
上次赵小东的事并没有让陈家和赵家生出太大的隔阂,赵营长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不过还在生闷气的只有花凤珍和赵小东,赵小东那一次被赵营长打惨了,眼下十来天过去了,赵小东后背还有两道淤青没彻底消下去,花凤珍每天晚上睡觉都心疼的看一眼,然后把赵营长骂一顿。
赵营长也知道,那次是他打赵小东最狠的一次,后来他也心疼了半个多月。
对于赵营长的打趣,何营长接话:“诶,赵营长这话说的没毛病,这要是我妹子,我也得好好把关。”
陈叙道:“天不早了,都回吧。”
是啊,天不早了,大家伙忙了一下午,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尤其闻着温南做出来的饭菜香味,勾的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出冒,杜团长回到家里,看了眼张小娥做的白面条没什么胃口,张小娥看出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愣了一下:“嘿哟,老杜,我多久没看见你被抽了魂的样子了?咋了,是不是团里出啥事了?”
杜团长:……
他端起碗骂了一句:“你他娘的少给我乌鸦嘴!”
张小娥:……
隔壁院里亮着灯,陈奶奶端着烙好的饼从厨房出来,看见推门回来的陈叙,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小叙,咱们今晚有口福了,南南炒了三个菜呢,一个顶一个的好吃。”
“是吗。”
陈叙眼底浮出笑意,走到院里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温南在灶台前盛饭,刚出锅的汤盛在碗里,烫意瞬间侵蚀碗底,烫的温南赶紧放下瓷碗捏了捏耳朵,她耳朵小巧白嫩,轻轻一捏便染上绯色。
陈叙垂下眸,去井边洗完手,对陈奶奶说:“奶奶,你坐那吧,剩下的我来端。”
陈奶奶笑道:“行。”
现在天热,厨房里生火做饭,一进来就感觉到了热气。
陈叙看了眼站在灶台前的温南,她腰间系着围裙,细细的带子勒在她腰间,将她的腰身勒的愈发纤细,不盈一握,温南头发高高束起,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布了一层薄汗,耳尖染了些绯色。
男人移开眼,走到灶台前,看到温南刚把一碗汤盛在碗里,他伸手托住碗底,身侧突如其来的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吓了温南一跳,要不是那只大手托着碗底,温南险些把碗打翻。
她转头,看见边上的陈叙,愣了一下:“哥,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陈叙:……
他说:“有声音,你没听见。”
温南还真没听见,她放下汤勺,准备端灶台上的碗,陈叙止住她:“你端菜,剩下的我来。”
男人端起两个碗底灼烫的瓷碗走出去,好似感觉不到烫似的。
温南都忍不住揉搓了下手指,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端着两盘菜走出去,正准备再去厨房时,又被陈叙叫住了:“你坐那吧,就一盘菜一碗汤,我去端。”
温南笑眯眯的:“好。”
饭桌上,陈奶奶边吃边夸温南。
温南和陈叙不在的这几天,陈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空荡荡的,要不是还有隔壁的张小娥时不时来找她说话,她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眼下两人回来,陈奶奶觉得家里又多了烟火气。
这顿饭是温南这几天吃的最舒服的一次。
吃过晚饭,陈奶奶要洗锅碗,被温南拦住了:“奶奶,你转悠转悠,洗漱完就歇着吧,这些活你就别搭手了。”
陈奶奶见温南坚持,也没非得帮手了。
温南端着一摞碗走进厨房,前脚刚进去就听见身后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见陈叙端着盘子走来放在灶台前放下,男人离她仅一步之隔,厨房里闷热逼仄,温南几乎在瞬间感觉到了从陈叙身上传递过来的热气,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
莫名的,温南的脸倏地一红。
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红意,免得被陈叙看出来,对方以为她对他有想法,到头来还让陈叙觉得她是个不安分的女人,明明都有结婚对象了,还对别的男人红脸。
想想都尴尬的脚趾扣地。
这一趟出去,温南总觉得两人之间莫名的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不自在和尴尬,她想,等到了食堂工作,找到真正的对象,搬出陈家后这种感觉或许才能消失。
她转过身侧对着陈叙,给锅里添了点水,刚拿起抹布,抹布就被一只手夺过去,男人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指尖,带起一丝陌生的酥麻,惊的温南身子一颤,抬头直愣愣的看着陈叙:“哥,你干什么?”
陈叙:“你出去坐一会,我洗锅碗。”
温南也不跟他争谁干活,闻言,点头如捣蒜:“好。”
然后解下围裙挂在墙上,在院里陪陈奶奶散步消食。
陈奶奶走了一会就去井边洗漱,老太太年纪大了熬不了夜,一边洗漱一边打哈欠,洗漱完就回屋睡觉了,温南也洗了把脸,先回屋待着,等陈叙洗完锅碗她再去厨房烧热水洗澡。
温南走到窗户下的箱子跟前蹲下,打开箱子,翻出仅有的一件干净的衣服,明天得把替换下来的两件衣服洗干净,这次从冯家回来,把唯一的一件事给忘了,就是小姨给她做的几件衣服没带。
地上一道颀长的影子沿着屋门口投射进来,一直延伸到床中间。
温南一怔,看了眼地上的影子,然后抬头,便看到站在屋门口的陈叙,男人低头看着她,暖黄的光线洒在那张英挺的五官上,在他眉眼上落了几分极少见的温和。
温南眨了眨眼:“哥,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