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钰回到茅草屋,饭菜已经做好。
商承策问:“如何?”
乔钰踩着凳子,把铁锅放到橱柜顶上:“自然是通过了。”
商承策大喜:“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若没有你的教导,我不可能顺利通过柴先生的考校。”乔钰正色道谢。
商承策笑了笑,坦然收下他的谢意:“那从明日起,你便正式开始读书了?”
乔钰颔首:“只是步行到镇上需要半个时辰,每日往返着实不便,更别说遇上雷雨天气了。”
商承策边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边把饭菜端上桌。
两人相对而坐,乔钰喝一口热汤,胃里暖洋洋的:“所以我打算在镇上租赁一间屋子。”
商承策握筷子的手顿了下。
乔钰似乎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缓声道:“一晃半月,你的伤势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商承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似乎是逐客令,也知道乔钰一旦住到镇上,他的去处便成了问题。
离开,留在村里,或者一起去镇上。
三选一的问题。
商承策曾在逃亡途中一路留下记号,记号隐秘,只有他的人能认出。
循着那些记号,找来乔家村只是时间问题。
乔家村地处偏僻,那群“山贼”短时间内不会想到他藏身于此,如若去了镇上,那才是把自己送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届时他性命难保,还会连累乔钰。
商承策思绪流转,左手抚上腰间的贯穿伤:“我这伤口时常隐隐作痛,想来尚未痊愈,你且放心去镇上,我留在村里为你看家。待离开那日,我自会去镇上寻你,同你辞别。”
乔钰沉吟片刻:“好,就这么说定了。”
商承策松了口气,在心里盘算起时间。
午饭过后,乔钰继续抄书。
四书已誊抄完毕,只剩五经中的三本。
乔钰打算等全部抄完,再一起归还给乔耀祖。
福宝寿宝在外面玩够了回来,啪嗒啪嗒进门,乖顺地趴在乔钰脚下。
乔钰莞尔,伸手揉了两下,继续誊抄。
任寒风呼啸,也吹不散这一室宁静。
-
翌日天未亮,乔钰便起身了。
煎药,准备早饭和带去私塾的午饭。
商承策听到动静也起来,给乔钰打下手。
用完早饭,身体暖和起来,乔钰喝了药,背上亲手缝制的书袋。
商承策叮嘱:“天色微明,路上小心一点。”
乔钰应好,踏进风中,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西北风呼啸吹过,乔钰有种脸皮都被剐下一层的错觉,等抵达柴家私塾,裸.露在外的皮肤冷得像冰块,双脚已经失去知觉。
昨天监考的男子立在门口,对进门的学生扬声道:“先生为诸位准备了热汤,先暖暖身子再读书。”
学生们自是满口称谢,脚步快了不少。
乔钰领了汤,边捧着喝边走向课室。
“先生真好,放眼整个清水镇,再没有第二位教书先生这般体恤学生了。”
“可不是,先生这样好,你我须得加倍努力。”
“这是自然,我打算来年下场,争取早日考取童生功名,也好让先生和爹娘面上有光。”
说话的两名青年走远,乔钰眸光微动,带有姜片辛辣气味的热汤滑入喉咙,驱散凛冽寒意。
课室极为宽敞,整齐摆放着桌凳,目测有三四十张。
乔钰选了个靠前的位置,取下书袋放进桌下,喝完剩余的汤,去水房把空碗洗净,放到门口的竹筐里。
学生们陆续走进课室,有自觉读书的,也有与人嬉笑谈天的。
乔钰身上暖和了,翻开《论语》誊抄本,低声诵读。
不多时,有一人在他身边落座。
乔钰侧首望去,惊讶地发现来人还是个熟面孔:“是你!”
少年人同样面露诧异,也跟着笑,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淤青,浅浅吸一口气,疼得五官乱飞:“是啊,真巧。”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昨日撞到乔钰的那人。
乔钰似不经意瞥了眼对方肿起的眼角,淤青已经乌黑发紫,看上去可怕又可怜:“我叫乔钰,这是我第一天来私塾,没想到竟然和你坐在了一处。”
“夏青榕,我叫夏青榕。”夏青榕话说一半,声音突然变得艰涩,藏不住的颤抖。
乔钰似有所觉,看向让夏青榕恐惧的源头——从门口进来的青年男子。
青年手里拿着包子啃,在路过夏青榕时不知有意无意,重重踩了他一脚。
夏青榕吃痛,涨红了脸,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青年得意咧嘴,察觉到来自乔钰的视线,不仅没有做坏事的心虚,反而和乔钰对视,露出疑似挑衅的笑。
乔钰淡淡收回目光,指甲尚未长全的手指捻着书角,将卷边捋平。
青年走过去,乔钰看了眼故作无事发生的夏青榕,慢条斯理诵读起诗文。
约摸一炷香后,柴振平走进来,在讲桌后站定,翻开书本开始授课。
今天讲的是《论语》中的一篇文章,柴振平授课浅显易懂,妙语如珠,多次引用有趣且富有深意的民间故事传说,故事引人入胜,且发人深省。
乔钰似乎明白了柴家私塾为何是清水镇最好的私塾,又为何出了那么多的童生秀才。
好老师是成功的一半,剩下一半便修行靠个人了。
“礼之用,和为贵......乔钰,你来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乔钰闻声抬眸,正对上柴振平含笑的眼,“你叫乔钰,没错吧?”
乔钰应是,起身作答:“礼的作用,贵在和气......”
“不错,解释得很好。”柴振平面露满意之色,示意乔钰坐下,“方才乔钰所说诸位都听清了?”
学生们答:“听清了。”
这时,柴振平注意到夏青榕脸上的淤青,问他怎么回事。
夏青榕道:“摔了一跤。”
柴振平关心两句,继续讲课:“信近于义,言可复也......说的是守信接近于义......”
乔钰面前放着自制的课堂笔记,极尽详细地将柴振平所言记录下来。
奈何腕力不够,写起来不够熟练,速度极慢,急得乔钰眉头紧蹙,右手几乎飞出残影。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柴振平看在眼里。
柴振平只疑惑了一瞬,很快明白乔钰的难处,不着痕迹放慢了速度。
乔钰松了口气,右手总算得以解放。
柴振平只上了一节课,其余时间自行安排。
乔钰揉着手腕问夏青榕原因,夏青榕道:“除了我们,还有三个班好几十名学生。”
教书先生只一人,只好公平分配,每个班一节课。
“这么说来,先生岂不是从早到晚都要讲课?”
夏青榕点头。
乔钰肃然起敬,摊开宣纸开始练字。
乔钰对他目前的字迹极不满意,软塌塌的,没有一丝风骨,还需勤加练习。
夏青榕见状,主动分享一二个人见解。
一天下来,两人倒是熟悉了不少。
放课后,乔钰准备去牙行看看,尽快找到合乎心意的住处,也省得每天来回跑,浪费时间不说,人还累得半死。
他这副残破身躯可经不起折腾。
刚挎上书袋,乔钰就见夏青榕被早上踩他脚的青年揽住肩膀,态度强势地推向门外。
夏青榕全程低头,在人高马大的青年的对比下显得弱小又可怜。
有两人从乔钰身旁路过,其中一人笑着说:“夏青榕又要倒霉了。”
“活该,谁让他爱出风头,不过陈兄怎么打了他的脸,太惹眼了,还好先生没多想。”另一人余光注意到乔钰,胳膊肘捅向同伴,朝乔钰努了努下巴,“你是新来的?”
乔钰颔首:“是。”
话音刚落,他肩膀一沉。
“既是新来的,我可要好好招待。”青年笑得不怀好意,“走吧,我跟你好好说一说私塾的情况,谁能惹得,谁不能惹,你也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刚来第一天就让先生出言夸赞。”
这一幕被大家看在眼里,无人制止,只对乔钰投去同情的目光。
初入私塾,乔钰不欲张扬,只想低调做人。
但现在看来,有些人不想让他保持低调。
乔钰敛眸,侧脸显得漠然。
正欲掰开左肩上碍眼的爪子,门口传来一声呼喝:“王羽,吴横,你们又在欺负同窗!”
来人气势汹汹,没等乔钰看清他的脸,就恶狠狠拍开其中一人的手。
王羽悻悻收手:“怎么哪都有你?多管闲事!”
吴横一脸混不吝:“孟元嘉,别以为陈兄不在我们就会怕你。再说了,我俩只是想跟新同窗说说话,怎么就成了欺负他?”
孟元嘉嗤声,拉上乔钰就走。
王羽甩了甩被拍红的手:“他护着夏青榕也就罢了,怎么连新来的也要管?”
“爱出风头呗。”吴横不屑道,“要不是他爹在县衙当差,陈兄早就对他不客气了。”
“来日方长,不怕没机会。还有那个新来的,下次也叫上一起。”
“王兄所言极是,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嬉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