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乔钰回到大堂,孟元嘉正捧着《大学》,旁若无人地阅读。

    夏青榕见他回来,揶揄道:“你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你了。”

    “担心我掉茅房里?”乔钰难得生出调侃的兴致,说完又想起几日前,邻居婶子说他家茅坑炸了,尴尬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转移话题,“出来时遇到了县丞大人,县丞大人勉励了我几句。”

    “县丞大人?”夏青榕眼睛睁大,“是了,我仿佛记得他也从偏门出去了。”

    转念想到县令和县丞之间的龃龉,他颇为稀奇地说:“先前县令大人夸了你,我以为县丞大人会”

    夏青榕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然有为难,不过并非因为何景山,而是那老小子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没有暴露,跑到乔钰面前阴阳怪气,试图敲打他。

    可乔钰又不是面团捏的,当然要反击回去。

    “放宽心,他若有意刁难,我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那就好。”夏青榕放下心,捧起乔钰的《孟子》,双眼放光,“真不愧是县令大人,这书上的批注一针见血,远非你我能及。”

    乔钰本身算是弃武从文,闻言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县令大人见多识广,阅历深厚,自然不是我等能比的。”

    又见夏青榕专注看书,乔钰便不再言语,安静品着清茶,心思却飘远了。

    暗讽了李志才不说人话之后,乔钰虚晃一招,看似离开茅房,实则藏身于茅房后。

    他想再试探一番,不料真有意外之喜。

    通过李志才的自说自话,乔钰从中提取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早在几年前,萧驰海就知道了萧鸿羲并非萧氏血脉,同时也知道了乔钰的存在。

    许是萧鸿羲天资聪颖,而他乔钰愚钝木讷,又许是宣平侯府丢不起这个人,萧驰海没有让真假少爷各归各位,而是将错就错,隐而不发。

    出于位高权重者的掌控欲,萧驰海安排李志才来宛宁县任职。

    虎毒不食子,在过去的几年里,萧驰海仍存有几分良知,并没有除掉乔钰的打算。

    直到去年,萧鸿羲通过预知梦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及科举系统的存在。

    萧驰海会在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身边安插人手,又怎会放过近在咫尺的假儿子?

    根据李志才的话语,乔钰初步判断,萧鸿羲对萧驰海不设防,不知何时泄露了口风。

    科举系统这样的天外来物,对于萧鸿羲这样的土著来说,可不就是宝物般的存在。

    萧驰海通过萧鸿羲得知乔钰身怀异宝,便起了异样的心思。

    或许是偏心从小养在身边的养子,又或许是想要将宝物占为己有,萧驰海派人助萧鸿羲一臂之力,对乔钰痛下杀手。

    于是,便有了乔钰死而复生后的那一幕。

    “啧,真可怜啊。”

    被养父母灌砒霜,被抢走自己人生的假少爷夺走系统,就连亲生父亲,也想要他的命。

    再加上来历不明的黑虫,真真是虎狼环伺,寸步难行。

    乔钰浅酌一口,不疾不徐放下茶杯。

    可他偏不认输。

    虎狼环伺又如何,他偏要杀出一条血路。

    大权在握,为自己和原主报仇雪恨。

    乔钰要让这些人如同叶佩兰那晚一般,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杀了他们。

    “呼——总算看完了。”孟元嘉的声音唤回乔钰的思绪,他偏头,孟元嘉咧嘴笑,“县令大人的批注令我醍醐灌顶,我现在只觉热血沸腾,可以一口气写十篇文章!”

    乔钰好整以暇地努了努下巴:“喏,宣纸在桌上,写吧。”

    孟元嘉:“”

    “夸张!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乔钰你懂不懂?”

    乔钰权当看不出孟元嘉在嘴硬,好脾气地点头:“是是是,夸张手法。”

    夏青榕噗嗤笑了。

    孟元嘉脸一热,一头扎进人堆里,与人激情辩论起来。

    很快,文会接近尾声。

    消失了许久的柴振平出现,招呼自己的学生们:“收拾一下,准备回镇上。”

    众人齐声应:“是。”

    回到清水镇,乔钰恢复以前的节奏,上课自习,读书练字,练习县试的必考题型。

    自从学习试贴诗,乔钰厚着脸皮找了柴振平好几次,虚心求教了许多问题。

    柴振平对乔钰的勤学好问乐见其成,每次都有问必答,看他的眼神也越发和蔼可亲。

    总之,经过这几日的反复练习,乔钰的试帖诗有了很大进步,所以才能在文会上脱颖而出,赢得彩头不说,还通过近距离观察发现李志才是那颗定时炸弹。

    报考完县试的次日,乔钰再次拿着他昨晚拟写的试帖诗,去找柴振平请教。

    柴振平看到乔钰过来,已经从一开始的欣慰变成现在的无可奈何:“为师前日就说过,你已经写得很好了,无需日日前来。”

    乔钰双手将宣纸呈上,强买强卖:“多谢先生,这是最后一次。”

    柴振平:“”

    他可以十分肯定地说,面前的乔钰是他从师多年,教过的学生里脸皮最厚的。

    没有之一!

    两炷香之后,乔钰带着写满批注的宣纸,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到课室,孟元嘉和夏青榕正吃着糖糕闲聊。

    见乔钰回来,孟元嘉咦了一声:“这么快?”

    乔钰把宣纸放桌上,故作低落地说:“先生嫌我烦,就把我撵回来了。”

    夏青榕不信:“先生明显对你寄予厚望,又怎会撵你回来?”

    孟元嘉摩挲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我倒觉得更像是先生认为在试帖诗这方面没什么好教你的了,这才让你这么快回来。”

    乔钰举手认输:“好吧,就知道骗不过你们。”

    孟元嘉得意叉腰,夏青榕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三人之间气氛正融洽,斜旁插入一道扫兴的声音:“有什么好得意的,会作诗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一举通过县试,考取童生功名!”

    乔钰笑意一顿,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是和他在同一个班的宇文尚。

    宇文尚家中经商,为人有几分傲气,不过以前与乔钰往来不多,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昨日,乔钰在文会上的表现在清水镇的读书人之中传扬开来。

    有人羡慕,自然有人心生妒忌。

    从县城回到私塾,宇文尚就对乔钰横眉竖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乔钰倒是觉得,以宇文尚的张扬,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

    见乔钰不说话,只一脸淡定地看着自己,宇文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炸了:“你这是什么眼神?”

    乔钰不慌不忙:“我觉得我的眼神没什么问题,反倒是宇文兄,我与好友说笑,宇文兄为何如此斤斤计较?”

    宇文尚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斤斤计较,气得脸都红了。

    同样是先生的学生,乔钰只来私塾两三个月,而他在私塾三年有余,却从未得到先生的另眼相待。

    昨日亲眼目睹乔钰在文会上大出风头,宇文尚心中五味杂陈,难受得紧。

    这厢又听见乔钰炫耀先生对他的偏爱,他忍无可忍,当场爆发了。

    “男子汉大丈夫,别说这些废话。”宇文尚面无表情,“你我都将参加县试,你可敢与我比上一比?”

    乔钰似起了兴致:“比什么?”

    宇文尚不假思索道:“就比县试中谁的排名更高,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任何一个要求。”

    乔钰屈指轻敲桌面:“这算是打赌么?”

    “没错,我就是再跟你打赌!”宇文尚掷地有声道,“你赌不赌?”

    乔钰:“不赌。”

    宇文尚:“很好,既然如此什么?!”

    乔钰睨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的宇文尚:“我又不是赌徒,赌什么赌?”

    宇文尚噎了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的挫败和无力感,色厉内荏道:“倘若我非要和你赌呢?”

    乔钰转眸看向他腰间的玉佩,张嘴就来:“这是另外的价格。”

    宇文尚:“?”

    乔钰看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莫名有种以大欺小的心虚。

    再怎么说,宇文尚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有攀比心和嫉妒心很正常。

    乔钰指向玉佩:“若我赢了,你这玉佩归我。若你赢了,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当然了,这件事不能太过分。”

    宇文尚用手拨弄玉佩,底下的两枚铃铛发出清脆响声:“好,就这么说定了!”

    目的达成,宇文尚爽快离开。

    “乔钰,你就不该答应他这么无理的要求,万一他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呢?”孟元嘉不满嚷嚷。

    夏青榕却说:“你我都清楚乔钰从不莽撞行事,他既答应了宇文尚,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乔钰轻哼,不置可否道:“人都打上门来了,倘若不应战,岂不显得我像个懦夫?”

    更何况,乔钰也看上了宇文尚的玉佩。

    更准确地说,是玉佩穗子上的铃铛。

    那两枚铃铛做工精美,一看就是为福宝寿宝准备的。

    经乔钰和夏青榕这么一说,孟元嘉不再多言,而是身体力行地拉着乔钰,一起冲刺县试。

    乔钰哭笑不得,想说无需这般如临大敌,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接过了孟元嘉不知从哪得来的试题。

    口嫌体正直,大抵便是如此了-

    转眼到了二月。

    距离二月二十一的县试越来越近,即将参考的学生们手不释卷,自习课上疯狂刷题,晚上回去了疯狂刷题,就连课间去茅房,也不忘带本书过去,边解决生理问题边背书。

    夏青榕见状,满口唏嘘:“他们太拼了,倒显得我们无所事事。”

    孟元嘉纠正他的措辞:“我们这叫劳逸结合,才不是无所事事。”

    乔钰看着窗外栖息在枝头的鸟雀,胖乎乎圆滚滚一只,像极了他在乱葬岗上游荡时遇到的那只,也像他往乔文德和叶佩兰屋里扔蛇,回去的路上遇到的那只。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书读得再多,悬梁刺股考取了功名,最后身体垮了,岂不得不偿失?”

    这些日子以来,同窗们卷生卷死,部分人甚至学到下半夜。

    乔钰看在眼里,尊重但不赞同。

    “乔钰所言极是,走吧,趁还未上课,咱们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

    乔钰欣然应允,三人先后走出课室。

    再回来,已然神清气爽,学习效率也高了不少。

    如此又过两日。

    这天清晨,乔钰正专心致志地背书,课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吴姓同窗晕倒了。

    柴振平闻讯赶来,忙把人送去了附近的医馆,请大夫诊治。

    “大夫一诊脉,就说吴翔并非得了什么急症,而是思虑过多,过度疲劳所致。”

    压力大,累得狠了,又缺乏睡眠,大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支撑得住。

    这不,今天就倒了一个。

    经此一事,原本没日没夜勤奋苦读的学生终于意识到不妥,再不敢豁出命地学习了。

    乔钰随同窗前去吴家探望了吴翔。

    吴翔面色微白,却不似先前那般虚弱,靠在床头再三强调“劳逸结合”的重要性。

    回去的路上,乔钰向二位好友发出晨练邀约。

    “无需一起晨练,在家中或提前一刻钟来私塾,稍后我将晨练计划誊抄给你们,你们有时间就多练练,强身健体。”

    夏、孟二人自是求之不得,回去后收到乔钰亲手誊抄的晨练内容,小心翼翼地放进书袋里。

    “多谢,从明天起我就开始晨练。”

    “我我我,还有我!”

    乔钰笑笑,继续投入到学习之中

    这边乔钰为了县试奋笔疾书,另一边的商承策,与陶正青等人策马赶路,有意放慢速度,终于在二月初抵达了京城。

    正如陶正青所言,“大皇子遇险”的消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文武百官暂且不提,坊间百姓都以为大皇子命丧他乡。

    商承策头戴斗笠,乔装打扮走在京城大街上,听着有关他的种种传言,沉默回到客栈。

    陶正青递给他一杯茶:“殿下息怒,这一切都是徐氏在背后引导的结果。”

    商承策当然知道,只是觉得心寒。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父皇从都到尾都不曾派人找他,就在继后的撺掇下为他准备了衣冠冢。

    放任谣言传遍京城不说,还让商承胤负责祭天大典。

    可谁人不知,唯有储君才有资格代天子举办祭天大典。

    商承策闭了闭眼,一颗心愈发冷硬。

    陶正青站在商承策身后,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据闻二皇子为了讨陛下欢心,派人快马加鞭请来一百名年近古稀的老翁,进京为陛下歌功颂德。”

    自登基后,兴平帝越来越注重场面,商承胤此举可不正戳到了他的心坎上。

    “无妨,我已有破局之策。”商承策脑海中浮现除夕当夜,乔钰为他展示的字画,“走吧,进宫。”

    陶正青:“是!”

    翌日,大皇子回京的消息传遍京城。

    曾受过先皇后恩惠的官员及百姓自是激动不已,跪谢漫天神佛,保佑大皇子平安归来。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愤怒。

    譬如二皇子商承胤。

    “啪——”

    “该死的商承策,他怎么敢回来?!”

    “还有父皇,我都已经将祭天大典准备妥当,他为何要让商承策取代我,登上那祭天台?”

    “这些天我累死累活,跑前跑后,凭什么好处都让商承策得了?”

    商承胤眼神阴狠:“母后,请您帮我”

    “不可!”徐氏低喝,“老大再不受重视,到底是皇家血脉,更遑论这宫中到处都是你父皇的眼线,一旦动手必将惹起猜忌,否则我也不会在他离京时动手。”

    商承胤不甘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祭天台,接受百官朝拜?”

    “谁能笑到最后,端看陛下的意思。”徐氏神情莫测,“胤儿,你并非没有底牌。”

    商承胤福至心灵:“母后您指的是那群老不死的?”

    徐氏点头:“祭天大典就在明日,老大匆忙回京,能有什么准备?”

    登上祭天台又如何,注定要输给她的儿子。

    一如梁氏,原配正妻又如何,还不是油尽灯枯而亡,死前连陛下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徐氏一番安抚,无疑给商承胤吃了颗定心丸。

    “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找萧鸿羲商议此事。”

    徐氏蹙眉,想说萧鸿羲不过是个野种,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罢了,让古稀老人为陛下歌功颂德这个主意是萧鸿羲提出的,现在不可过河拆桥。

    待侯府查明真相,再与之疏远也来得及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商承策着皇子蟒袍,落后兴平帝半步,与之一同走上祭天台。

    兴平帝向黄天上帝的神位行跪拜礼,上香,而后又向商家的列祖列宗行跪拜礼。

    商承策紧随其后,举手投足尽显中宫嫡长子的英姿气度。

    商承胤跪在祭天台下,双拳紧握,恨不得生吞了他。

    左相徐廷敬见状,轻咳一声,摇头示意。

    商承胤看向祭天台旁的古稀老人,深呼吸几下,勉强按捺住怒意。

    繁琐的祭天仪式结束,兴平帝起身。

    还未站定,便听见有人惊呼。

    “龙!”

    “是龙!”

    兴平帝不明所以地抬头,却被眼前一幕震慑住——

    祭天台上方,苍穹之上出现一只金色巨龙。

    巨龙盘踞着,似在俯瞰大商,俯瞰兴平帝这个帝王。

    兴平帝满目震撼,随后便是欣喜若狂:“神、神龙降世,这是上天对朕的认可吗?”

    商承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陛下得神龙眷顾,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高昂,在祭天台上回荡。

    祭天台下方,文武百官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龙盘旋,百官俯首陈臣。

    兴平帝心潮澎湃,展臂高呼:“朕乃天子——得九天神仙承认的天子!”

    商承策垂首,朝着某个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

    金龙久久不散,不仅兴平帝与满朝文武,京城的百姓也都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兴平帝朗声大笑,忽然灵机一动,欲召来画师,将他和神龙一同入画:“来人呐”

    “啊!”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惊呼打断。

    “不好了,有人晕过去了!”

    兴平帝循声望去,见是古稀老人所在的方位,不悦拧眉:“怎么回事?”

    商承策:“儿臣不知。”

    兴平帝正要派人前去查探,忽觉脚下一阵震颤。

    “陛下!”

    “父皇!”

    众目睽睽下,祭天台轰然倒塌。

    兴平帝脚下不稳,摔进废墟之中。

    右腿传来剧痛,兴平帝在漫天飞尘中,看到满面焦急与惶恐,不顾一切向他扑来的长子。

    长子扑到他身上,发出吃痛的闷哼。

    晕过去之前,兴平帝闻见了浓郁的铁锈味道

    兴平帝醒来后,得知自己的右腿被巨石砸断,同时也知道了商承策为救他,半边身子被砸得血肉模糊的事。

    御前总管低声禀报:“奴才派人调查,发现建造祭天台的砖石都是最次等的。”

    而在祭天大典之前,一切事宜都由二皇子负责。

    兴平帝目光微闪,又想到祭天台坍塌前的意外:“可是古稀老人出了什么事?”

    御前总管尖声道:“回陛下,奴才差人去太医院问了,说是古稀老人经过长途跋涉,后又天未亮在祭天台边等候,上了年纪吃不消,才会御前失仪,当场晕倒。”

    兴平帝沉默良久,久到御前总管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将负责祭天台的工部官员腰斩示众,至于古稀老人”兴平帝顿了顿,“朕是勤政爱民的明君,老二为了讨好朕,让那群古稀老人远赴千里外的京城,委实不像话。传朕口谕,日后皇子百官皆不得效仿二皇子,做出那等劳民伤财的行为。”

    御前总管应是,便要退下。

    “等等。”兴平帝叫住他,眼前一帧帧闪过长子满脸是血的模样,心底感动与愧疚交织,“替朕拟旨,大皇子救驾有功,着封为楚王,择日出宫立府。”

    饶是御前总管定力再好,也被陛下的话惊到了,但他不敢迟疑,忙不迭拟写封王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救驾有功,封为楚王,钦此!”

    商承策重伤在身,无法下床跪谢。

    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眼中尽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孺慕,哽咽道:“儿臣叩谢皇恩。”

    大皇子获封楚王的消息传开,商承胤紧接着又收到遣送古稀老人回乡的口谕,提着的心终于死了。

    “该死!”

    商承胤拂袖砸了茶杯,双目鼓起,胸口剧烈起伏。

    目光触及低头不语的萧鸿羲,他不禁生出迁怒之意。

    若非萧鸿羲提出让全国各地的古稀老人来到京城,他也不至于受到父皇的责难。

    商承胤越想越觉得是萧鸿羲的错,疾步走到他面前,一脚将其踹翻:“废物!没用的东西!”

    萧鸿羲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惹了二皇子不快,这一脚来得突然,他毫无防备,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废物!”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皇子要你有什么用?”

    商承胤一脚又一脚,重重踹在萧鸿羲身上。

    萧鸿羲不敢反抗,只能双手护住脑袋,紧咬牙关,口中弥漫血腥气也不松开。

    直到商承胤踢累了,才大发慈悲放过他:“滚吧。”

    萧鸿羲一言不发,连滚带爬地滚了。

    上了马车,他一拳砸到小几上:“怎么会是这样?”

    明明他想要借助二皇子让父亲看到他的能力,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不可控的地步?

    大皇子活着回来了不说,还成了楚王。

    反倒是仙人预言中的未来皇帝——二皇子,一日之内接连两次受挫。

    先是失去了倚仗徐氏的工部官员,紧接着又挨了陛下的训责。

    可在祭天大典之前,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这件事一定会成功。

    陛下会因为百名古稀老人的歌功颂德龙颜大悦,二皇子一跃成为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他也会因此得到父亲和二皇子的认可。

    萧鸿羲靠在马车壁上,浑身上下仿佛被拆开重组,疼得他面色扭曲。

    仔细想来,从正月十四的生辰宴开始,最近这段时间没一天顺心的。

    为自己的去处提心吊胆不说,还要受二皇子的殴打凌辱。

    “真是倒霉透顶了。”

    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宣平侯府,还有更大的噩耗等着他

    时间退回到三个时辰前,祭天大典还未开始。

    萧驰海下了马车,就被右相何腾叫住:“萧侯!”

    萧驰海本不欲理会,然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停下脚步:“何大人有什么事?”

    何腾笑眯眯地捋着胡须:“正月里令郎生辰宴上的那件事,萧侯查得如何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何腾作为朝中清流一派的代表,素来不屑与左相一党同流合污,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萧驰海暗生警惕:“年代久远,查起来并不容易。”

    “那就是还没查到喽?”何腾笑着问。

    萧驰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何腾一手探入袖中:“萧侯与何某同为陛下分忧,何某不忍萧侯为此事劳心劳力,便自作主张,为萧侯解忧了。”

    说着,便取出一封信。

    “何某查到当年给令夫人接生的产婆,得知当年另一名产妇的孩子手背上有个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没记错的话,萧大公子的手上就有个红色胎记?”

    萧驰海偏头看去,不远处站着好几名官员。

    何腾把信塞给他:“萧侯拿好,无需言谢。”

    萧驰海:“”

    时间回到现在,萧鸿羲一瘸一拐地回到侯府。

    他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先去给岳氏请安。

    父亲态度不明,他只能抓住岳氏这根救命稻草。

    还未进门,却听到岳氏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可能!”

    “我儿只有萧鸿羲一人,说什么红色胎记,一定是那接生婆弄混了!”

    “我不信!我不信!”

    萧驰海的声音响起:“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派去青州府的人也回来了,种种证据表明,他不是我萧驰海的儿子。”

    “况且这件事在何腾那老匹夫的算计下已经人尽皆知,我若什么都不做,日后将如何在朝中自处?”

    “过几日羲哥儿回祖籍参加县试,我会让管家同行,该让那个孩子认祖归宗了。”

    “不!”

    “我的孩子只有羲哥儿,才不是那个乔钰!”

    在岳氏尖利的叫声中,萧鸿羲急火攻心,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喷出一大口血。

    “大公子!”

    晕过去之前,萧鸿羲听见有人高呼。

    他想,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大公子了。

    第32章 032

    这天正午,乔钰没有和夏青榕、孟元嘉一起吃饭,而是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孤身去找乔耀祖。

    自从认清乔文江乃沽名钓誉之辈,乔耀祖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村塾。

    与家人商议过后,他决定去镇上的柴家私塾。

    借用乔大勇的话,私塾里有乔钰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今日是两月一度的招生考核,乔耀祖一大早从家出发,正巧在私塾门口撞见乔钰。

    乔钰问及缘由,主动提出考核结束后过来找他。

    乔大勇对他帮助良多,也该乔钰回馈一二。

    乔耀祖初来乍到,乔钰此举恰到好处地化解了他的紧张不安,自然求之不得。

    乔钰估摸着已经出结果了,就在课室外等待。

    不过多时,乔耀祖满面笑容地出来,直奔乔钰而来。

    乔钰心底了然:“通过了?”

    乔耀祖点头:“我想去书斋一趟,你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乔钰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看看有没有新书。”

    乔耀祖欣然同意,两人便一道前往书斋。

    去书斋的路上,乔钰好意说道:“私塾的同窗大多都很和善,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大可向他们求助。当然,你也可以来找我。”

    乔耀祖心中熨帖,笑着应下:“我知道了。”

    “对了。”乔钰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是打算早上来镇上,晚上回村,还是在镇上赁一处住所?”

    乔耀祖早从乔大勇口中得知乔钰在镇上另有住处,但他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乔钰助他逃脱乔文江的魔爪,让他从新开始,对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帮助,万不可再麻烦乔钰。

    “爷说咱们村连个牛车都没有,乡亲们每次去镇上都要走很远的路,农忙时还要跟其他村的人借,实在不方便。所以爷打算买一头牛,既可以耕地,农闲时还可以拉人,一年到头也能挣几个钱。”

    乔钰觉得这主意不错,决定回头跟夏青榕说一声,省得他每日步行往返。

    春秋时节还好,遇上寒冬酷暑,可要遭不少罪。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抵达目的地。

    书斋果然来了一批新书,乔钰低头挑选,听见一旁有人讨论时事。

    “听说了么?京城传出来的消息,陛下举行祭天大典时神龙降世,整整两个时辰才回到九重天上。”

    “不止神龙降世这一桩大事,陛下祭拜黄天上帝的时候,那祭天台突然就塌了,使得陛下受了重伤,至今仍未恢复早朝。”

    “且事发时巨石滚落,大皇子对陛下舍身相护,据说半个身子差点没了,太医跟阎王爷抢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大皇子救回。陛下为之动容,当天就下旨,封大皇子为楚王。”

    “大皇子还真是多灾多难,前头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这厢又受了伤。”

    “老天保佑,皇后娘娘保佑,让大皇子赶紧好起来。”

    “”

    书生们的讨论还在继续,乔钰兴味地挑了下眉。

    看来商承策还是有点心机头脑的,不仅折了徐相手下一员大将,让二皇子吃瘪,还玩了一出苦肉计,为自己挣了个亲王爵位。

    只是这封号

    四面楚歌,听起来有些不吉利。

    乔钰为乔耀祖选好书,自己也选了两本科举辅导书,二人一同前去付款。

    走出书斋,阳光洒落在身上,明媚得让人不禁眯起双眸。

    乔钰抬手遮挡,又想到宣平侯府的那群人。

    一晃多日,身世之谜也该揭晓了罢?

    萧驰海会如何抉择?

    岳氏是什么态度?

    还有萧鸿羲。

    在乔钰看来,无论萧鸿羲最终是否离开侯府,他都会选择背水一战。

    县试是他最后的机会。

    向萧驰海证明自身价值的最后机会。

    科举系统在手,萧鸿羲将如何充分利用系统,实现利益最大化?

    老老实实刷题,还是如当初系统对他威逼利诱时所言,提前弄来萧氏祖籍,青州府太康县的县试试题?

    若系统助萧鸿羲独占鳌头,他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乔钰放下手,意味深长笑了。

    他拭目以待-

    宣平侯府。

    自从那日在岳氏门外吐血晕厥,萧鸿羲便闭门不出。

    不仅严禁丫鬟小厮入内,连一日两次给萧驰海和岳氏请安,也被他抛诸脑后。

    岳氏恼怒萧驰海口无遮拦,让萧鸿羲得知了真相,令他备受打击,以致于口吐鲜血。

    素来温婉贤淑的她,第一次与萧驰海大吵一架。

    “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我只认羲哥儿一个孩子。”

    “你让管家去接那个乔钰,可曾想过羲哥儿的感受?”

    “就算你让乔钰认祖归宗,我也不会承认他的!”

    “如果何相给你的那封信里写得都是真的,那孩子长于乡野,定然言行粗鄙,他若回来,必定会让侯府颜面扫地。”

    岳氏说了很多,字里行间皆是对萧鸿羲的偏疼,以及对素未谋面的乔钰的抵触和鄙夷。

    萧驰海全程一言不发,还有兴致浅酌茶水。

    直到岳氏说累了,扶着桌案喘气,他才不紧不慢开口:“二月初八动身,本侯公务繁忙,你且在家中准备好,迎接那个孩子回来。”

    岳氏瞪眼,但任她如何发狠,仍然无济于事。

    一家之主是萧驰海,他认定的事情,无人能更改。

    萧驰海离开后,岳氏犹如被戳破的气球,泄去浑身力气,软软瘫坐在圆凳上。

    奶嬷嬷上前宽慰:“侯爷心意已决,夫人您又何必与他对着干。再说了,那孩子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母子血缘是怎么也无法割舍的。”

    “您若实在舍不得大公子,可以与侯爷商量,让大公子留在侯府,届时您就有两个儿子承欢膝下,岂不快哉?”

    岳氏眼中燃起光亮

    却说萧驰海离开岳氏的院子,没有去管绝食的萧鸿羲,而是径自去了前院的书房。

    亲信呈上一封信:“主子,青州府来信。”

    萧驰海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浏览,随后一言不发地将信纸反扣在桌上,眼中忽明忽暗,喜怒难辨。

    亲信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驰海又翻开信纸,逐字逐句地浏览。

    良久,他意味不明笑了声,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这一坐,就坐到了暮日西斜。

    “侯爷,夫人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用膳。”

    萧驰海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忽又想到什么,起身往外走:“知道了,走吧。”

    一路来到岳氏的院子,萧驰海刚坐定,岳氏便迫不及待道:“侯爷,方才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对您发脾气,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妾身吧。”

    萧驰海喝着岳氏亲手盛的汤,不咸不淡应了声,仿佛没有将岳氏的偏激放在心上,又或许是全然不在意。

    岳氏小心翼翼瞥了萧驰海一眼,柔声道:“侯爷,妾身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萧驰海:“什么?”

    岳氏心中一喜,语速极快地说:“不如给乔家人一笔银子,接回钰哥儿,顺便也把羲哥儿留在府中。”

    萧驰海抬眼看向她。

    岳氏看不透他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如此一来,将来羲哥儿科举入仕,就算钰哥儿资质平庸,侯府也后继有人。”

    “侯爷,您说呢?”

    萧驰海没有说话,继续喝汤。

    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凝滞,岳氏讨好的笑也凝固在脸上,瑟声轻唤:“侯爷?”

    萧驰海仍未应声,他想到了萧鸿羲。

    去年初冬时节,萧鸿羲一次梦呓,谈及梦中仙人,以及乔钰拥有科举系统。

    萧驰海不知道科举系统是什么,但可以确定,此物乃是世外仙人所赠的稀世珍宝。

    拥有科举系统,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一切。

    萧驰海从萧磊处得知这一辛密,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助萧鸿羲一臂之力。

    没想到萧磊和萧三都是废物,连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都杀不掉。

    不过很快,萧驰海就发现了萧鸿羲身上的变化。

    他不仅作出了一篇又一篇让黄祭酒赞不绝口的文章,国子监几次考核更是稳居第一。

    萧驰海承认,萧鸿羲从前的确很优秀,但远不如现在这般出类拔萃。

    在他的衬托下,国子监一众世家子弟都变得黯淡无光,变得平庸愚蠢起来。

    今天之前,萧驰海一直以为他得到了宝物。

    所以即便苏氏将萧鸿羲的身世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只是嘴上说着会严查,实际从未付诸行动。

    萧驰海没想到,何腾那老匹夫会从中作梗,当着一众官员的面点出萧鸿羲手上的红色胎记。

    被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萧驰海无疑是愤怒的。

    他甚至在想,早知今日,他就应该把萧鸿羲的胎记剜掉。

    这样一来,没有证据可以表明萧鸿羲并非萧氏血脉,他可以继续留在侯府,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为了侯府颜面,为了不给政敌攻讦自己的机会,萧驰海只得捏着鼻子,派管家登门认亲。

    萧驰海心中早有成算。

    既然乔钰没了用处,索性让他在途中意外身亡,省得萧鸿羲与侯府离心。

    直到看到那封来自青州府的书信,萧驰海不确定了。

    信中提及,乔钰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不仅考入清水镇最好的私塾,还颇受私塾先生的重视。

    是因为宝物的缘故吗?

    可宝物不是已经被萧鸿羲得了去?

    萧鸿羲的变化不可谓不明显,如果不是凭着宝物,怎会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进步?

    宝物究竟在谁的手里?

    乔钰?

    还是萧鸿羲?

    萧驰海思忖良久,也没有得出答案。

    这厢听岳氏一席话,顿觉灵台一阵清明。

    是他思想狭隘了。

    既然不确定宝物究竟在谁身上,何不将乔钰和萧鸿羲都留在侯府?

    如此一来,既方便他观察判断,也更容易将他们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萧驰海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

    岳氏见状,越发忐忑不安,讪笑着说:“既然侯爷不愿”

    萧驰海:“我会派人安排此事。”

    岳氏愣住:“什么?”

    萧驰海短促地笑了下,揽住岳氏的肩膀:“辛苦夫人为两个孩子考虑,就依夫人所言。”

    岳氏眼中闪过狂喜。

    待萧驰海用完饭离开,她就着急忙慌地去找萧鸿羲。

    萧鸿羲仍未开门,晚膳放在门口,早已凉透。

    岳氏挥退仆从,用力敲门:“羲哥儿,你别再难过了,快些出来用膳,娘已经说服你爹将你留在侯府了。”

    卧房内,萧鸿羲听得分明,猝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疾步冲到门口,拉开房门:“当真?”

    岳氏看着萧鸿羲消瘦的面庞,心中酸涩:“对,你是娘的儿子,不留在侯府还能去哪?”

    萧鸿羲霎时间泪流满面,嚎啕着扑进岳氏怀中。

    陪着萧鸿羲用完饭,岳氏让他好好休息,明日继续去国子监上课,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萧鸿羲躺到床上,把脸埋进被褥中,肩膀颤抖。

    他在笑。

    疯狂大笑。

    “由此看来,苦肉计还是有用的。”

    萧鸿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仙人,感激仙人为他出谋划策了。

    正激动时,脑海中响起“叮”一声。

    [宿主,青州府太康县的县令已经拟好县试试题,可要提取试题内容?]

    萧鸿羲不假思索:“当然要!全部提取!”

    [请稍等,试题提取中]

    一盏茶时间后,萧鸿羲拿到了新鲜出炉的县试试题。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有了这套试题,我定能一举夺魁!”

    萧鸿羲将试题按在胸口,按捺不住激动地来回踱步。

    “将乔钰接回侯府又如何,他没了系统,注定要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待我高中状元,待宣平侯府成为我的囊中物,乔钰这个真正的萧氏血脉照样要向我摇尾乞怜。”

    “等到那时,我可以勉强施舍给他半个马厩,让他与马同吃同睡,受尽凌辱!”

    烛火摇曳,晃出一室昏黄。

    光亮落在萧鸿羲年幼的脸上,极其狰狞可怖-

    “阿嚏——”

    乔钰揉了揉鼻子,避开地上的水洼,与一众同窗拾级而上。

    “二月倒春寒,昨夜又下了场春雨,县试将至,诸位须得多加注意身体,莫要染上风寒。”

    乔钰走进课室刚坐下,就听到柴振平说出这话。

    抬眸看去,正对上先生暗含关切的目光。

    乔钰怔了下,意识到柴振平之所以说这些,多半是听到他打喷嚏了,不禁心头微暖,双眼也染上温度。

    “是,先生。”众人齐声应。

    乔钰也应声,并回以柴振平了然一笑。

    柴振平轻咳一声,面不改色移开眼。

    他在何兄面前夸下海口,可不希望乔钰因为风寒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到县试的正常发挥。

    嗯,没错,就是这样。

    柴振平暗戳戳为自己的言行开脱,一清嗓子,正色道:“为师为诸位准备了一整套的县试考题,难度较平时略有增大,今天诸位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完这些考题。”

    听说难度加大,吸气声此起彼伏,一个二个都睁大眼睛,作惊恐状。

    柴振平看在眼里,没好气地虚点他们:“这件事没得商量,县试时县令大人可不会听你们讨价还价。”

    震惊的吸气声转为失望的嘘声。

    乔钰忍笑,抢先众人一步研墨完毕,坐等柴振平读题。

    学生们见求情无效,只得苦哈哈地握起毛笔:“是,学生知错。”

    柴振平满意颔首,取出试题:“接下来,请诸位仔细听题”

    本次共有七道考题,分别是四书文两篇、试帖诗两首、孝经论一篇、赋律一篇、以及近百字的“圣谕广训”。

    于乔钰而言,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题型。

    记下考题,乔钰便开始着手破题。

    从破题到答题,整个过程花了乔钰两个半时辰。

    等他放下笔,右腕已经麻木到失去知觉,双腿双脚也早已麻木僵直。

    “嘶。”

    乔钰浅浅吸气,将答卷放到桌面中央,摆放整齐,然后才缓慢轻揉腕部。

    柴振平见他写完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交卷。

    乔钰也不磨蹭,爽快上交了答卷。

    回课室的途中,乔钰撞见乔耀祖。

    他和自己不在一个班,这会儿正与一人谈笑,神情很是轻快。

    见到乔钰,率先颔首示意。

    乔钰嘴角噙着笑,将两人探讨学问的声音抛诸脑后。

    柴振平批卷的速度很快,三十张答卷,只花了一下午时间就批完了。

    临近放课时,他带着答卷出现。

    “在座三十人全部通过了为师的考校,稍后为师会将诸位的答卷张贴出去,以供他人学习借鉴。”

    “诸位可有异议?”

    乔钰等人摇头:“回先生,并无异议。”

    “善!”柴振平朗声笑道,“那就提前祝各位旗开得胜,及第成名了。”

    祝福的话谁不爱听,乔钰亦无法免俗。

    他展颜,高声道:“借先生吉言!”

    其他人纷纷效仿,声音大得足以掀翻屋顶:“借先生吉言!”

    临近傍晚,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突然放轻。

    缕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到大地上,照亮课室内师生和睦,笑作一团的场景

    乔钰回到住处,照常检查狗盆里留给福宝寿宝的午饭有没有吃完。

    福宝寿宝挨着他脚边打转,嗷嗷叫个不停。

    乔钰揉了他们两把,回屋刚放下书袋,就有人敲门。

    “谁?”

    “是我,你张叔。”

    乔钰心底有了计较,拉开院门,果然看到张叔腿边挨着个小娃娃。

    小娃娃肤色略黑,眼珠子同样又黑又亮,只瞧着就觉得他朝气蓬勃,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张叔,这就是您的小孙子?”

    张叔点头,把小娃娃往前推了推,笑得过分殷勤:“钰哥儿你先前不是说可以帮着良哥儿启蒙,你看今天可以不?”

    乔钰估算了下完成课业的时间,爽快点头,牵着良哥儿进门:“来吧,先教你认字。”

    乔钰准备好笔墨宣纸,便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为人师表的珍贵体验。

    良哥儿很乖,也很机灵。

    乔钰和他一个教,一个念,气氛很是融洽。

    张叔乐呵呵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碍眼,借口家里有事,麻溜离开了。

    乔钰没有教良哥儿太多字,十个足矣。

    来日方长,断不可揠苗助长。

    “回去后多加练习,明天再教你其他的。”乔钰看着良哥儿圆乎乎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瞧,不由好笑,rua了他头顶一下,“乖。”

    良哥儿呆了下,紧跟着小脸一红。

    送走了良哥儿,乔钰原路返回,正要关门,听到有人高呼:“小公子!小公子等等!”

    乔钰脚下一顿,待来人满头大汗地跑到他面前,开口问道:“官爷何事?”

    来人一身捕快打扮,闻言却是摆手摇头:“小公子您折煞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官爷,只是县城驿站里给人跑腿送东西的。”

    他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乔钰:“这是梁佑给小公子的信,您收好。”

    乔钰眉梢微挑,谢过男子:“可要进门喝点水?”

    男子拒绝了:“这眼看天快黑了,还有好几封信没有送到呢。”

    乔钰目送男子跑到巷口,翻身上马离去,这才关上院门。

    “钰弟,见字如晤,展信舒颜。正月初一乔家村一别,至今已有一月半,钰弟近日可好?我一切都好,归家后父亲嘘寒问暖,母亲虽有亲子,却也对我关怀备至县试将至,望钰弟一帆风顺,榜上有名敬颂钧安。梁佑。正月二十一。”

    乔钰看完信,忍不住啧了一声,真是谎话连篇。

    且不说兴平帝和继后的态度,光是这写信的时间,就和他所知的商承策抵达京城的时间截然不符。

    没办法,谁让对方身份不凡呢。

    乔钰想象了下未来有朝一日,商承策猝不及防掉马的画面,嘴角闪过笑痕,提笔回信。

    而就在乔钰给商承策回信的时候,萧鸿羲与宣平侯府管家,萧荣及一众护卫随从,踏上回乡之路。

    待考完县试,萧鸿羲和萧荣再从太康县出发,来宛宁县认亲-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

    二月十八这天,孟元嘉的父亲借职务之便,在县城里距离考棚极近的客栈给乔钰等五名互结的考生定了房间。

    二月二十,夏青榕步行来到清水镇,与乔钰、孟元嘉及孟家表兄、堂兄汇合。

    孟元嘉问:“可都用过早饭了?”

    夏青榕点头,乔钰也点头。

    其实他没吃。

    这具身体没坐过马车,乔钰担心待会儿路上晕车,只在书箱里塞了几块饼,等抵达客栈再吃也不迟。

    孟元嘉不疑有他,招呼四人上马车。

    “正值县试,牙行本就没几辆马车,若不是我提前请人盯着,今日咱们怕是要飞去县城。”

    乔钰调侃:“如此一来,怕是过不了两日,青州府地界惊现插着翅膀的鸟人的传言就要传遍整个大商。”

    孟元嘉和孟堂兄捧腹大笑,夏青榕和孟表兄面上也浮现笑容。

    五人分别登上两辆马车,将随身携带的书箱放置好。

    孟元嘉一声令下,雇来的车夫一甩鞭子,车轮轱辘,朝着县城驶去。

    万幸,乔钰没有晕车,只是官道上铺着土路,坐马车颠得屁股疼。

    一行人入住客栈,小歇片刻,在孟元嘉方向聚头。

    之后一个下午的时间,乔钰都在拟写文章,拟写试帖诗,互换批阅,修缮润色,默写圣谕广训之中度过。

    申时,在乔钰的提议下,大家意犹未尽地收起笔墨,去楼下用饭。

    用完饭,五人各自回屋,洗漱睡觉。

    乔钰躺到床上,摸着潮湿粘手的被褥,眉头蹙起。

    客栈的条件还算不错,房间收拾得也很干净。

    奈何客来客往,店家又没有勤换被套床单的自觉,乔钰床上这一套不知用了多久。

    乔钰叹口气,扯开被褥往身上一盖。

    以前在荒漠雨林里十天半个月,眼都不眨一下,几天而已,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躺在散发着酸臭味的被褥中,乔钰默背诗文,宁神静心。

    背着背着,瞌睡虫爬上眼皮。

    乔钰捏着被角的手一松,陷入沉睡

    翌日,丑时末。

    乔钰睡得正香,考棚已经开始鸣放第一发号炮。

    “轰”一声响,惊醒一众考生。

    此为“头炮”。

    乔钰从不赖床,眼一睁开就起来了,更衣洗漱,下楼用饭。

    同一时间,太康县的考棚也鸣放了头炮。

    住在天字号客房的萧鸿羲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

    待洗漱完毕,自有人布好早膳。

    他坐下,不紧不慢地用膳。

    一旁立着丫鬟小厮,手中捧着巾帕、痰盂等,以供大公子饭后使用

    乔钰走出客房,正巧遇上夏青榕和孟元嘉。

    三人便一道同行,去一楼吃包子。

    包子有点干,乔钰却不敢多喝水。

    考试过程中,考生若是尿急,须得向监考官请示,经得同意后,还得在监考官的陪同下方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一天就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考棚鸣放第二发号炮。

    彼时,乔钰早已填饱肚子,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乔钰检查考篮,确保笔墨纸砚和餐食齐全,这才拎着考篮下楼。

    与此同时,太康县亦鸣放第二炮。

    贴身小厮检查考篮,轻声细语地回禀:“公子,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萧鸿羲冷淡应了声,空手走出客房

    夜色深沉,烛火却照得客栈亮如白昼。

    乔钰和萧鸿羲几乎同时走出客栈,在好友或仆从的陪同下,奔赴考棚。

    第33章 033

    眼下正值二月,虽倒春寒已结束,下半夜仍然十分冷清。

    偏生科举考试有明确规定,为防止夹带等舞弊行为,考生不得穿任何带有夹层的衣袍。

    简而言之,考试期间所有人都只能穿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阿嚏!”

    “阿嚏!”

    “阿嚏!”

    喷嚏一个接一个,仿佛一曲惊心动魄的团体大合唱。

    乔钰原本正默背文章,听到后低声轻笑。

    笑声惊动了一旁的宇文尚,他正紧张得手脚发抖,呼吸困难,最是见不得乔钰这般悠闲自得的模样,便忍不住想要刺他两句。

    “乔钰,你可别忘了兑现承诺。”

    乔钰也不恼,慢条斯理道:“也请宇文兄准备好玉佩。”

    宇文尚一拳打在棉花,可把他憋屈坏了。

    “哼!”宇文尚冷笑,“现在说再多也没用,放榜时见分晓。”

    乔钰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扭头同夏青榕和孟元嘉说话:“紧张吗?”

    孟元嘉深呼吸,在袖子上揪出一个又一个的褶子花:“我不紧张。”

    夏青榕抿唇,强装淡定:“我也是。”

    乔钰拖长了语调:“啊——我也是!”

    宇文尚气了个仰倒,他严重怀疑乔钰在故意膈应他。

    一旁好友见了脸都气红了,忍不住说:“好好的你惹他作甚,乔钰又不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最后只会把自己气个半死。”

    宇文尚见好友倒戈,脸一扭,面朝墙壁郁闷去了。

    夏青榕和孟元嘉见状,心头积攒的压力顿时散去不少,颇有几分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不厚道。

    乔钰翘了下嘴角,躲在背风处继续默背。

    考生越来越多,考棚前人头攒动,放眼望去都是后脑勺。

    如此又过半个时辰,考场入口处鸣放第三发号炮。

    考棚大门轰然打开,数十名衙役出现,分左右站立。

    腰间佩刀,威武霸气。

    紧接着,何景山着县令官袍,带领县学的教谕及廪生到场,开始点名。

    柴振平作为廪生,自发走到乔钰五人身旁。

    见他们面色紧绷,遂温声安抚:“莫紧张,平常心答题,正常发挥就好。”

    “乔钰!”

    乔钰被点名,上前提交廪保互结亲供单,并领取县试考卷。

    很快,夏青榕和孟元嘉也领取到各自的考卷,立于乔钰身后,静待点名完毕。

    所有考生领到考卷,教谕及廪生退场,只留何景山及一众考试人员。

    何景山锁上考棚大门,下令开始搜身。

    乔钰交出考篮,随后展臂,坦然接受衙役的搜身检查。

    搜身完毕,考篮也检查完毕,回到乔钰手中。

    乔钰拎着考篮,款步走进考场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试题内容为四书文两题,试帖诗一题。

    乔钰入座后,先将桌面擦拭干净,取出考篮中的笔墨纸砚,按照习惯整齐摆放好,随后正襟危坐,静待考试正式开始。

    不多时,考官现身,公布试题。

    四书文乃是从四书中出题,且已经及冠和尚未及冠的考生的试题内容是不一样的。

    乔钰将他的“未冠文题”记录下来,深吸一口气,静下心开始破题。

    过去的几个月里,乔钰练习的四书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何破题如何起草早已烂熟于心。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其中一道四书题与乔钰曾经做过的一道有些许相似。

    就在昨日,乔钰还曾提起过那道题,与夏、孟二人展开激烈探讨。

    押对题目的喜悦让乔钰心跳加速,他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告诫自己骄兵必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破题的思路

    太康县,考官同样已经公布了试题。

    和系统提取的试题内容只字不差!

    萧鸿羲深深埋首,生怕被考官看见自己眼中的窃喜。

    科举系统无疑是万能的,它不仅提前弄到了县试试题,还十分贴心地为萧鸿羲准备了所谓的满分答案。

    萧鸿羲看过系统出品的文章后,觉得过于完美了,担心阅卷官生疑,打算对文章加以修改。

    在国子监的几次考核中,萧鸿羲斥巨资请嘴严的书生代为修改。

    可此一时彼一时,县试的重要程度远非国子监的考核可比,萧鸿羲不敢在京城动作,唯恐事情败露,竹篮打水一场空,直到抵达青州府的府城,他才避开萧荣等人,乔装改扮离开客栈。

    一番打听后,萧鸿羲选定了周文周大才子。

    周大才子文采斐然,却极其爱财,只要给足了银钱,有些事情他可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萧鸿羲历经曲折,终于在一家酒楼找到了周大才子。

    周大才子得知萧鸿羲的需求,以及事成后可获得一千两报酬,当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萧鸿羲借口了解青州府的风土人情,在府城逗留三日。

    第三日,周大才子暗中送来修改后的文章。

    萧鸿羲看完十分满意,又给了对方一百两,充当封口费,然后就出发前往太康县。

    他花了五天时间背完几篇文章及试帖诗,在二月二十一这天奔赴考场。

    考场外,旭日东升。

    萧鸿羲奋笔疾书,将脑海中的四书文原封不动写在了答卷上。

    以太康县考生的水平,萧鸿羲坚信,他定能一举夺得县案首!

    巳时三刻,考官公布第二道试题。

    这次,乔钰没有幸运地再次押对题目。

    但他并不失落,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他在试帖诗上的进步有目共睹,连柴振平都要叫一声好,只需正常发挥即可。

    乔钰记下试题内容,又回过头将第二篇四书文收尾,然后才开始着手准备试帖诗的作答。

    待乔钰在草纸上打好初稿,已是正午时分。

    经过一上午的过度用脑,乔钰早已饥肠辘辘,胃部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乔钰笔下一顿,鼻息间隐约闻到食物的香气,得知其他考生开始吃午饭,也跟着放下毛笔,取出考篮中的肉饼和菜饼。

    填饱肚子,乔钰小歇片刻,活动肩颈,顺便揉一揉酸胀的手腕。

    一刻钟后,乔钰再次提笔。

    两篇四书文和试帖诗乔钰目前都只写在了草纸上,且都是初稿。

    乔钰先将其逐字逐句地修缮润色,然后又回过头来通篇浏览。

    如此重复两次,确保无处可改,乔钰才将目光放到第二篇四书文上。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精益求精。

    等他改完试帖诗,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乔钰拭去手心的汗湿,休息片刻后,用端正的楷体字将四书文和试帖诗誊抄到答卷上。

    过程中小心翼翼,不敢有一次失误。

    落下最后一笔,乔钰长舒一口气。

    他已经尽全力,结果如何还要看贼老天和阅卷官的了

    太康县的考棚里,萧鸿羲将记忆中的四书文和试帖诗写在答卷上,简单查看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便放下毛笔,向办事员请示交卷。

    但因交卷人数未满五十人,萧鸿羲暂时还不能离开,只能强忍不耐苦苦等待。

    直到半个时辰后,五十人交卷,太康县县令才取下大门上的封印,放萧鸿羲等人离开。

    萧鸿羲走出考场,管家萧荣立刻迎上来,嘘寒问暖。

    萧鸿羲在考场闷了大半天,心情烦躁,哪有心思应付萧荣这老家伙,但想到不久后的认亲,还是挤出笑脸,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而后登上马车,出发前往客栈。

    一刻钟后,乔钰也上交了答卷,拎着考篮离开。

    待交卷人数满五十人,何景山亲自开了大门。

    乔钰走出考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夏青榕和孟元嘉也出来了。

    “表兄和堂兄待会儿要去书斋,我们先回去吧。”孟元嘉说道。

    三人便一道回客栈。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问对方考得如何,在大堂用了晚饭,回客房倒头就睡。

    明日无需继续参加剩下的四场覆试,等到两天后的正场成绩出来,合格者方能继续参考。

    所以今明后三晚,乔钰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翌日,乔钰一觉睡到自然醒,去找好友练习四书文、五经文以及诗赋。

    拟写完文章,互相交换着浏览,提出各自意见,然后走到窗边放目远眺,一盏茶时间后回来,继续学习。

    就在乔钰为初覆做准备的时候,阅卷官开始了正场考试的阅卷工作。

    按理说,答卷该由何景山本人亲自批阅。

    然参考人数过百人,他又有公务在身,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便将阅卷任务交给了县学里几位品行高洁的教谕,即阅卷官。

    经过两日不眠不休的奋斗,总算将所有答卷批阅完毕。

    为首的阅卷官打了个哈欠,捶了捶酸痛的后腰:“都收拾好,待会儿给县令大人送去。”

    底下几人哈欠连天地应:“是。”

    正吊着最后一口气整理答卷,好尽快回去补觉,门外传来脚步声。

    阅卷官循声望去,忙起身行礼:“县丞大人。”

    李志才端着架子走进来,瞥向桌上的答卷:“诸位辛苦了。”

    阅卷官们忙道不辛苦。

    李志才摸了把胡须:“答卷都批阅好了?”

    “回大人,都批阅好了,正准备给县令大人送去。”

    李志才负手而立:“既然如此,就将它们交给本官吧,本官刚好有正事找县令大人,你们可以直接回去了。”

    为首的阅卷官有些迟疑:“这”

    李志才脸色一沉:“怎么?你们信不过本官?”

    阅卷官们哪敢得罪县衙的二把手,讷讷不敢言,将整理好的答卷送到李志才手里。

    李志才捧着答卷离开,走到无人处停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比照第一张答卷的字迹。

    “一模一样,想来就是乔钰那小子的。”李志才嗤了声,拿起乔钰的答卷,“竖子胆敢对官老爷出言不逊,有什么资格取得正场第一的好成绩?”

    他冷笑着,将乔钰的答卷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草丛里。

    此处人迹罕至,春日里多雨露,等人发现它的时候,早就成为一滩烂泥了。

    而届时,乔钰早已落榜,灰溜溜回他的清水镇去了。

    此举不仅仅因为李志才和乔钰的私人恩怨,李志才相信,这也是主子所希望的。

    侯府有大公子就够了,这位流落民间的真公子,就老老实实做他的庸碌农家子吧!

    李志才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全然不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侯府真假公子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丢了乔钰的答卷,李志才又将他侄儿李韦的答卷从十八名调整到第三名,然后将答卷原封不动的复原,哼着小曲儿离开。

    “县令大人,县试答卷已经批阅完毕,这是考生的排名,请您过目。”

    何景山正专注处理公务,闻言抬起头,发现来人不是阅卷官,而是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县丞。

    他眯了眯眼:“怎么是你?”

    李志才淡定道:“下官看那几位阅卷官累得走不动路,便让他们直接回去了,这答卷就由下官给您送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景山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面上不显:“本官知道了,多谢李大人。”

    李志才连称不敢。

    书桌后,何景山收敛不必要的疑心,拆开答卷上的弥封,开始查看考生们的答卷。

    他想到柴振平曾经赞不绝口,也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乔钰。

    没记错的话,前两日他在考棚里看到了乔钰。

    出于对友人门生的关注,何景山决定先看他的答卷。

    当然了,他绝不会为乔钰徇私,只是单纯想看看乔钰有几分本事。

    一张张答卷看过去,却没找到乔钰的。

    李志才注意到何景山怪异的举动,不免好奇:“大人,您这是找什么呢?”

    难不成有人走了何景山的路子,想在县试上动手脚?

    李志才突然激动。

    要真是这样,他岂不是捉住了何景山的小辫子?

    将何景山与某位考生的肮脏交易上报给知府大人,何景山必定要被问罪。

    等到那时,宛宁县的县令就是他的了。

    李志才想得挺美,眼里流露出狂热的光芒。

    “乔钰。”何景山沉声道,“就是那日文会上一举夺魁的小子,本官亲眼见他参加县试,怎会没有他的答卷?”

    李志才一激灵,猝然瞪大了眼。

    他没想到何景山这老匹夫竟然一直惦记着乔钰,见何景山不停翻找,一副不找到不罢休的架势,干笑两声:“下官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这便先行告退了。”

    何景山没有应声,李志才转身往外走。

    “等等!”

    身后传来何景山的声音,李志才只作没听见,脚下不停地跨过门槛。

    眼看左脚已经迈出去,只剩一只右脚便可逃出生天,逃脱嫌疑,后衣领忽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住。

    李志才一时不察,身体被迫后仰,当着县衙一众下属的面摔了个屁墩儿。

    “啊!”

    李志才捂着屁股,痛叫出声。

    “是不是你?”何景山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十足的愠怒,“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李志才一脸不明所以:“大人您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懂。”

    “是了,本官与你同僚三年,从未见你如此勤快过。”

    “阅卷房在县衙的西南角,而你办公的房间在东北,再怎么也碰不到一块儿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官早该想到的。”

    “你见乔钰那孩子得了本官的另眼相待,又恰好你侄子也在今年下场,便趁本官不备,偷偷处理了乔钰的答卷,又将你侄子的答卷放到前面。”

    “好你个不要脸的李志才!”

    何景山越说越气,愤怒令他丧失了文人气度,一脚踹上李志才负伤的臀部。

    “啊!”

    李志才又一声惨叫。

    “过往种种,并非本官察觉不到,而是懒得同你计较,你当真以为本官好糊弄?”

    “素食餐位,贪墨受贿还不够,现在竟然把手伸到了县试考生的身上。”

    “李志才,你好大的胆子!”

    “本官限你半刻钟之内将乔钰的答卷归还,否则绝不会放过你!”

    何景山叉着腰,当着县衙官员及衙役的面,将李志才骂得狗血淋头。

    骂完犹觉不足,上去又是一脚。

    “还不快去!”

    李志才试图狡辩:“大人,下官冤枉嗷!”

    何景山第三次踹中李志才的臀部。

    他决定了,今天这风度不要也罢!

    就算为人诟病,他何景山也绝不会放过李志才这厮!

    李志才捂着屁股跑了,不一会儿又回来,扔给何景山一份脏兮兮的答卷,拔腿就跑。

    想溜?

    做梦!

    何景山一声令下,早对县丞不满的衙役就扑上来,故意用捆猪的手法将李志才捆了个结实。

    “李志才此举有违国法,本官会将此事上报知府大人,由知府大人对其定罪。”

    “在此之前,暂且将李志才投入大牢,严加看管!”

    李志才傻了眼,想要求情,却被某个曾被他欺辱过的衙役用臭袜子堵了嘴。

    “唔唔唔!”

    何景山灌了半壶凉茶,才勉强消气。

    等看到乔钰皱成一团的答卷,以及答卷的内容,爱才如命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更气不打一处来。

    “李志才,本官定不饶你!”

    何景山怒不可遏地低吼,竭尽全力将乔钰答卷上的污渍清理干净,摆放到一边,又看起其他考生的答卷。

    半个时辰后,何景山看完所有通过正场的答卷,思忖良久,将乔钰的答卷放在首位

    傍晚时分,乔钰吃完饭,和孟元嘉、夏青榕出去溜达。

    途径大堂,听见几个考生在说县丞大人。

    “据说县丞大人借职务之便徇私,在县试上做手脚,被县令大人及时察觉,这会儿已经被下大狱了。”

    “也是巧了,当时我和我爹就在县衙附近,正巧看到县丞被五花大绑,由衙役押去大牢。”

    “活该!”

    “没错,最好直接摘了他的脑袋!”

    事关县试,损害的是考生们的利益。

    这会儿消息传开,路边的狗听了都要骂李志才一句,更遑论考生。

    乔钰无声勾唇,听孟元嘉骂骂咧咧,步履轻快地走出客栈。

    文会那天,得知何景山与李志才不睦,后又确定了李志才与宣平侯府之间见面不得人的关系,乔钰经过深思熟虑,撤回了他针对李志才的一二三四五个计划。

    乔钰本就因文会在何景山心中留下了印象,再加上柴振平与何景山关系匪浅,正场后何景山定会关注他的成绩。

    除非李志才按兵不动,不在县试时动手,否则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今日他就自食恶果了。

    “还望知府大人从严处理,治他一个杀头之罪!”

    听着孟元嘉的碎碎念,乔钰轻点儒生长袍柔软的衣料,眉目含笑:“会的。”

    夏青榕也一脸笃定:“没错,一定会的。”-

    转眼过去两天。

    第三日,正场发案。

    合格者以五十人为一组,按成绩排序,姓名则如同钟表上的文字那般,从正上方按逆时针方向陈列。

    乔钰挤进人群,一眼就看到他的名字。

    在第一位。

    “乔钰!乔钰你是第一名!”

    在孟元嘉的呼喊声中,乔钰低头扶额,游鱼般闪出人群,在人群外围等待时,眼中的灼热堪比头顶正午的阳光。

    孟元嘉和夏青榕很快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分别是第八和第四。

    “不错不错,我已经很满意了。”

    “我委实没想到我能排在第四。”

    乔钰拍了拍两人被挤得皱巴巴的衣袍,笑着道:“总归是好消息,但不可骄傲,接下来还有四场,万不能在这时懈怠。”

    “没错!”

    “走吧,回去看书。”

    三人转身,并肩向客栈走去

    太康县,萧鸿羲如愿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不愧是萧大公子,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天资卓越,聪颖绝伦。”

    “恭喜萧大公子。”

    在一众考生的夸赞与恭贺声中,萧鸿羲不骄不躁,全程保持淡定微笑。

    早就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没什么好激动的。

    再坚持几天,只要成为县案首,他就拥有了最大的筹码。

    就算乔钰和他一起回到侯府,也注定要被他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

    正月二十五,正场发案的次日,初覆如期而至。

    乔钰拎着考篮,和乌泱泱的考生一起,奔赴考棚。

    一回生二回熟,有第一次正场的经验,乔钰镇定接受搜身检查,带着试卷进入考场。

    半个时辰后,考官公布试题内容。

    初覆考四书文一题,五经文一题,以及试帖诗一题。

    乔钰现在草纸上定下初稿,极尽细致地修改润色,然后再将最终定稿誊抄到答卷上。

    交卷后,是为期两日的阅卷。

    发案后,合格者方能继续下一场。

    乔钰和夏、孟三人顺利走到最后一关,即四覆。

    四覆考完,何景山在客云来设宴,以示对考生们的嘉奖。

    宴上,乔钰不经意间抬眸,正对上何景山看向这边的目光。

    何景山暗中观察被逮个正着,也不慌张,大方举杯示意。

    乔钰不禁莞尔,举杯遥遥相敬。

    一场宴会,宾客尽欢。

    离开时,乔钰走在最末,不出意外果然被何景山叫住了。

    何景山开门见山道:“你可听说了李志才的事情?”

    乔钰颔首:“略有耳闻。”

    何景山面露愧色:“因为我的缘故,李志才才对针对于你,若非我及时发现不对,怕是你今年要白跑一趟。”

    乔钰一脸愕然:“大人您的意思是?”

    何景山应是:“只差一点,他就毁了你的答卷。”

    乔钰双拳紧握,愤愤道:“县丞大人实在可恶,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放过他!”

    何景山被他这副嫉恶如仇的模样逗笑了,郑重点头:“放心,前日我就将此事上报给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秉公廉明,绝不会放任朝中官员意图破坏科举的公平与公正。”

    乔钰松了口气,拱手作揖:“多谢大人。”

    何景山摆了摆手:“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你应该有知情权,便告知于你。行了,天色已晚,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乔钰行了一礼,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这三天里,乔钰抛却学习重任,拉着夏青榕和孟元嘉在县城里四处疯玩。

    城东的冰糖葫芦,城南的书斋,城北的踏青文会,以及城西的烧饼铺,都留下了三人的足迹。

    放榜这天,天未亮乔钰就醒了。

    并非自然醒,而是被孟元嘉敲门敲醒的。

    乔钰睡意惺忪地开门,孟元嘉拉着同样被他敲醒的夏青榕进来,一脸彷徨无助。

    “怎么了?”

    乔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改散漫神情,肃声问道。

    孟元嘉愁眉苦脸:“乔钰,我好紧张。”

    乔钰:“?”

    孟元嘉抠手指:“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们仨都落榜了。”

    乔钰:“??”

    孟元嘉红了眼眶:“回去后,先生骂我们蠢笨如猪,还让我们去猪圈里上课呜呜呜”

    乔钰:“???”

    乔钰:“”

    夏青榕满脸无奈地和乔钰对视,好生劝慰:“梦都是相反的。”

    孟元嘉泪眼朦胧:“当真?”

    乔钰:“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孟元嘉瞬间满血复活,一拍手:“那我们去等放榜吧!”

    乔钰指了指外面:“可是天还没亮。”

    孟元嘉肩膀耷拉下来:“好吧,那再等等。”

    既然醒了,乔钰就下楼吃饭。

    吃完饭,考生们陆续起来,客栈也逐渐热闹起来。

    乔钰回客房洗漱,然后去找好友,一同前去县衙看榜。

    赶到县衙时,门口人山人海。

    除了考生,还有他们的家人。

    乔钰是个光棍,夏青榕是不想母亲受累,孟元嘉则自认为已经长大了,不需要长辈陪同。

    三人仗着个头矮,利索地在人群中穿梭。

    “谁踩我鞋子了?”

    “你扒拉我衣裳作甚?”

    “头发!小子你扯到我头发了!”

    乔钰才不管,勇往直前,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最前面。

    红榜就在眼前。

    乔钰擦亮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个疑似他名字的楷体字。

    “我中了!”

    “第二十八名!”

    “爹!娘!我通过县试了!”

    “怎么又没通过?”

    “唉,最后一次机会了,老天爷当真不给人活路。”

    耳畔是各种或喜悦或失望的人声,乔钰怼开想要扯他头发的男人,艰难往左边移动。

    长案的右边他都看过了,并无“乔钰”二字。

    乔钰喉头吞咽了下,不信邪地去看排在前面的名字。

    两个结果。

    要么他乔钰名列前茅。

    要么他乔钰名落孙山。

    乔钰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定睛看去。

    左起第一列,第一个。

    清水镇乔家村,乔钰。

    乔钰有些迟滞地眨了眨眼,一时间心如鼓擂。

    他罕见地眼底浮现呆滞与难以置信,屏住呼吸伸手,去摸红纸上的“乔钰”两个字。

    触手坚硬,是红纸后的木板。

    “哎呀别摸!都挡住看不到了!”

    乔钰触电般缩回手,当即转身,挤开人群向外冲去。

    夏青榕和孟元嘉已经等在不远处的树下,乔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们,嗓音压低,却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青榕,元嘉,我通过县试了!”

    夏青榕笑得温柔:“恭喜,这说明功夫不负有心人。”

    “同喜同喜。”孟元嘉也笑,“我和青榕也通过啦!”

    抽芽的柳树下,三个半大小子笑作一团

    太康县,也到了放榜的时候。

    萧鸿羲作为萧氏嫡长子,回到祖籍后,自然有无数人追捧。

    比如现在,他正被十几名考生簇拥着,争相讨好。

    他们为萧鸿羲分开前方人群,为他辟出一条路来,口中不断说着恭维的话。

    “大公子从正场到三覆都是头名,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没错,大公子乃文曲星转世,县案首不过信手拈来怎会如此?”

    随着说话之人一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钉在长案之上。

    第一名,薛姓考生。

    第二名,路姓考生。

    第三名,方姓考生

    第七名,赵姓考生。

    第八名,萧鸿羲。

    长案前依旧人声鼎沸,喧闹得几乎要将这天掀了去。

    唯独萧鸿羲这边的十几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尴尬在人与人之间无声蔓延。

    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

    生怕被这位萧大公子迁怒。

    有人忍不住用余光偷瞄萧鸿羲,看他是什么反应。

    只见萧鸿羲怔怔看着长案,面容僵硬且怪异。

    他下半张脸在笑,得意洋洋。

    上半张脸像在哭,满目不可置信。

    看起来可恨又可笑。

    第34章 034

    上一秒,考生们还在恭维萧鸿羲,极尽溢美之词。

    萧鸿羲本人也沾沾自得,认定县案首是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下一秒,现实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不仅没能考取县案首,甚至连第二第三名都不是。

    鲜亮的红纸上,位列第八的“萧鸿羲”三个字化作利刃,刺得萧鸿羲双目生疼,几欲滴血。

    萧鸿羲太忌惮乔钰了,他视县试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县案首一定是他的,必须是他的!

    只有考取县案首,父亲才会看到他的价值,才会器重他胜过乔钰。

    但是现在,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他考了第八名。

    可笑的第八名!

    萧鸿羲感觉周遭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如同针扎。

    他们在嘲笑他。

    嘲笑他不自量力。

    “什么文曲星,分明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真是笑死人了。”

    “堂堂侯府嫡长子,自幼受名师教导,竟然在太康县这个小县城被七名考生踩在脚下。”

    “他真是宣平侯的儿子吗?真给宣平侯丢脸啊。”

    明明没有人说话,萧鸿羲却已经想象到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怎么在心里嘲讽他了。

    他呼吸凌乱,手指因情绪过激而痉挛抽搐,脸上呈现出与年岁不符的阴狠。

    这一幕被众人尽收眼底,不由瑟缩了下,受惊般低下头,或别过脸去。

    “嘣——”

    萧鸿羲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扑上去,毫无章法地用力拍打、撕扯红纸,低吼着:“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定是假的!”

    考生及其家人被萧鸿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不迭四散开来,生怕被这个疯子殃及到。

    “怎么回事?”

    “是因为落榜吗?”

    “非也,这位萧公子考了第八。”

    “那他为何如此?”

    “他前几次都是第一,最后却只得了第八,落差太大,一时间无法接受吧。”

    “看他锦衣华服,想来家世不俗,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罢?”

    县试放榜时,以防有人伺机闹事,两旁皆有衙役持刀驻守。

    这厢萧鸿羲大喊大叫,边质疑县试的结果,边毁坏长案,纵使他身份不凡,衙役还是毫不犹豫地上前,强行性将其拉开。

    此时此刻,萧鸿羲满脑子都是他不是县案首,他将要失去父亲的器重,甚至被乔钰取代他在侯府的地位。

    在满心绝望与愤怒的趋势下,萧鸿羲不顾一切地挣扎,人高马大的衙役都险些没拉住他。

    “我才是县案首,那个姓薛的算什么东西?”

    “前几次我都是第一,为什么这次却成了第八?”

    “我怀疑县试第一到第七的成绩不属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萧鸿羲语出惊人,人群中一下炸开了锅。

    “猫腻?难道他们舞弊了?”

    “还是说他们走了什么特殊的门路?”

    “诶呦,这人说话怎么疯疯癫癫的,县试又不是小打小闹,一个人也就罢了,七个人真当县令大人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另一边,县试前七的考生也怒了。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名列前茅,但绝不容许自己被这样污蔑。

    “萧公子慎言,薛某寒窗苦读数年,行得正坐得端,绝无任何走捷径的可能。”

    “薛兄所言极是,方某不屑如此。”

    萧鸿羲冷笑:“那你们说,好端端的为何我成了第八?”

    前七的考生卡了壳。

    县试排名最终由县令大人决定,他们还真不知道萧鸿羲考第八的原因。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太康县县令出现。

    他穿过人群走到萧鸿羲面前,开门见山道:“萧公子可是觉得县试不公平,或者说今日的结果是本官故意为之?”

    萧鸿羲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县令义正词严道:“本官任太康县县令一职已有五年,期间没拿过百姓一针一线,更不会为利所趋,暗中操控县试的结果。”

    萧鸿羲梗着脖子,年纪小气势却不输人:“那你怎么解释,我前四次都是第一,这次却成了第八?”

    县令捋了捋胡须,语气中满是失望:“萧公子可曾意识到,您此次四覆所作的文章看似条理清晰,实则内容空洞,与前四次乃是天与地的差别?”

    萧鸿羲怔了下:“什么意思?”

    县令派人取来萧鸿羲的答卷,将其张贴在长案旁,亲自诵读一遍,然后高声问:“诸位以为,萧公子四覆中的文章和之前相比,二者有何不同?”

    有县令的评价在前,考生们听完便先入为主,也觉得四覆的略逊色些。

    “我觉得我作的文章都比这个好。”

    “这么说来,若不是萧公子前几次得了第一,县试的名次恐怕会更差。”

    “县令大人和前七名的考生也太倒霉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让他是萧家人。”

    所作的文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批判,萧鸿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县令掷地有声道:“若萧公子仍有疑虑,质疑认为本次县试不公,本官愿奉陪到底,便是一步三叩首地膝行到御前,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此这般,众人都被县令的话语打动。

    “县令大人英明!”

    “大人您尽管放心,有我们给您作证,谁也冤枉不了您!”

    人群中有混迹街头的地痞,最看不惯萧鸿羲这样的世家子弟,故意扯着嗓子问:“萧公子,如今真相大白,您回去了不会让您那侯爷爹报复县令大人吧?”

    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萧鸿羲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第一次尝到骑虎难下的滋味,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会。”

    说完,他便不省人事。

    再睁眼,萧鸿羲已经躺在客栈的床上。

    萧荣见他醒了,忙上前来:“大公子,您可算醒了。”

    萧鸿羲神思恍惚:“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萧荣宽慰道:“一次县试不算什么,这不是还有府试”

    “出去!”

    萧鸿羲一声低吼,萧荣不敢迟疑,忙退出客房。

    没办法,谁让这位虽然不是萧氏血脉,甚至代替了那位即将回归的乔公子过了十来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侯爷和夫人却一如既往地偏疼他,还不顾外面的风言风语,打算将大公子留在侯府。

    想到离京前夫人的吩咐,萧荣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

    客房内,萧鸿羲惨白着脸,呼叫系统:“211,你不是说一定能让我考取案首吗?为什么我只得了第八?”

    萧鸿羲越想越气,低斥道:“没用的东西,你知道我今天有多丢人吗?”

    211的系统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宿主,系统是指您使用了系统出品的正确答案。]

    “什么意思?”萧鸿羲愣住,“可我之前不都让人修改过了?我也照样得了第一。”

    [科举考试的阅卷与排名本就拥有一定的主观性,系统给您的是根据大数据多次运算得出的最佳答案。]

    萧鸿羲头痛欲裂:“所以之前在国子监的几次,只是恰好修改后的文章符合黄祭酒的喜好?”

    [根据系统运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这样。]

    萧鸿羲死死捏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隐忍着满腹怒火:“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系统提醒过您,但是您觉得系统出品的答案太过死板,坚持找人修改。]

    萧鸿羲忽然想到,他在青州府府城时,去找周大才子之前211的确劝过他。

    但他坚持己见,认为过分完美的答案会惹人起疑,为了将风险降至最低,义无反顾地去找了周大才子。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萧鸿羲:“”

    萧鸿羲快要崩溃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回京后又该如何面对父亲?

    万一他在县试放榜时被公开处刑的消息传回京城,他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国子监继续待下去?

    “对了,周文!”

    “一定是他搞的鬼!”

    “否则为什么前几篇文章都好好的,唯独四覆的文章出了问题?”

    “萧诚!萧诚!”

    一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大公子。”

    萧鸿羲呼哧喘着粗气,恨不得将周文生吞活剥了:“你去府城,找到那个赫赫有名的周大才子,给我敲断他的腿,然后再挑了他的手筋!”

    萧荣管得太宽,让他做一件事总要问东问西。

    而萧诚不同,萧诚是离京前父亲为他安排的人。

    武艺高超,且只忠诚于他萧鸿羲一个主子。

    让萧诚去办这件事,他才放心。

    萧鸿羲躺了回去:“你即刻去办。”

    “是!”

    萧诚出了客房,却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回到自己的客房,打了个呼哨,窗边落下一只信鸽。

    萧诚提笔在字条上写了什么,卷起来放进小竹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

    信鸽扇动翅膀,很快消失在天际。

    萧诚前往府城,很快就回来了。

    萧鸿羲问:“事情可办妥了?”

    萧诚跪下:“回大公子,属下找到周文此人,发现他与您的描述不符。”

    萧鸿羲愣住:“什么?”

    “大公子您说周文身材清癯,肤色微黑,属下找到的周文却是体态痴肥,肤色白皙。”

    “大公子您还说,周文脖子右侧有一块黑痣,属下找到的那人脖子上非常干净,什么也没有。”

    “属下担心找错了人,便暂时没有动手,赶回来向您禀报此事。”

    萧鸿羲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失声大喊道:“来人,为本公子更衣!”

    更衣后,他不顾萧荣的劝说,乘车直奔府城而去。

    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颠簸,萧鸿羲总算抵达府城,也如愿见到了府城里毁誉参半的周大才子。

    身材矮胖,肤色偏白,脖子上除了平安福挂坠,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一刻,萧鸿羲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他中计了!

    萧鸿羲如坠冰窟,心脏传来剧痛,又一次陷入晕厥-

    乔钰回到清水镇,他以十一岁的年纪考取县案首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天下午,从柴家私塾门前经过的人都多了不少,只为一睹县案首的尊容。

    柴振平闻讯后欣喜若狂,当着一众学生的面哈哈大笑,一把抱住乔钰,啪啪拍打他的后背。

    这也就罢了。

    柴振平想到何景山对乔钰的赞誉,以及对他的羡慕,心中涌现万千豪情。

    激动之下,直接把乔钰整个人举了起来。

    “善!”

    “善!”

    “乔钰,你真给为师长脸!”

    “还有你们诸位,同样令为师面上有光!”

    突然两脚悬空的乔钰:“??!”

    “先生!”

    乔钰恼了,板着脸发出不悦的呼声。

    柴振平知道乔钰脸皮薄,乐呵呵将他放下:“好小子,才几岁就知道害羞了。”

    乔钰:“”

    乔钰不想理会这位为师不尊的,敷衍拱了拱手,拉上夏青榕和孟元嘉就往课室里钻。

    刚坐下,就看到宇文尚蔫头耷脑地进来。

    “宇文兄!”

    宇文尚虎躯一震,在乔钰好整以暇的注目下涨红了脸:“知道了知道了,给你还不行。”

    他撇了撇嘴,解下腰间的玉佩,“叮铃叮铃”地丢给乔钰。

    乔钰伸手接住,轻晃两下:“多谢宇文兄割爱。”

    宇文尚轻哼,拔腿就走。

    “对了,忘记恭喜宇文兄榜上有名。”

    宇文尚脚下顿住,眼里竟带上了委屈,闷声道:“恭喜我什么?你倒是风光了。”

    本次县试,柴家私塾共有十五人通过。

    宇文尚排在中不溜丢的位置,但是也算通过了县试。

    原本正高兴,转头就听说了乔钰考取县案首的消息,宇文尚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现在,现在听乔钰恭喜他,终于忍不住了。

    乔钰不怒反笑,指了指桌角上摞得有一尺高的宣纸:“知道这是什么吗?”

    宇文尚不明所以:“我哪知道。”

    孟元嘉替乔钰回答:“这是乔钰正月十六到现在,练习文章用的宣纸。”

    宇文尚愣了下:“这些都用过了?”

    “当然。”乔钰颔首,把玩着打磨细致的铃铛,“其实不止这些,我家中还有好几摞比这还要高的。”

    大商的宣纸质地粗糙,且极为厚实。

    一尺高的宣纸,估算下来至少有四百张。

    好几摞

    那岂不是至少写了上千篇文章?

    更别提诗赋之类的练习了。

    宇文尚目瞪口呆,看着乔钰久久回不过神。

    乔钰坦然迎上众人肃然起敬的目光,摊手道:“所以成功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宇文尚仿佛丢了三魂六魄,表情复杂且呆滞地回到座位。

    乔钰没有再管他。

    有与人打赌的功夫,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若非乔钰看中了宇文尚的铃铛,又想给他点教训,才不会同意当初的赌约

    一下午时间转瞬即逝。

    为了庆祝三人同时通过了县试,放课后,乔钰拉着孟元嘉和夏青榕去了徐家面馆。

    徐家面馆是镇上口碑最好的面馆,前朝时期就已经在了,说它是百年老字号也不为过。

    乔钰尝后念念不忘,此后每隔几日便要光顾一回。

    孟元嘉笑嘻嘻道:“今日三喜临门,怎么也得庆祝一下。”

    夏青榕捏了捏荷包,一碗面钱他还是出得起的:“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三人到了徐家面馆,各点了一碗肉丝面,吃得肚皮滚圆,面汤也没剩下

    乔钰踩着夜色回到住处,正低头在书袋里翻找钥匙,一道黑影冷不丁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左腿。

    乔钰眸光一厉,条件反射一个飞踹。

    “啊!”

    黑影低声痛呼,声音有些耳熟。

    乔钰上前,俯视摔得四仰八叉的男子。

    看清他的脸,才知道原来是熟人。

    “回来了?”乔钰随口问道,一边拿出钥匙开锁。

    年轻男子胡乱揉着胸口,疼得五官乱飞:“那位公子在府城到处搜寻我的踪迹,我不敢久留,就赶紧回来了诶呦小公子,您可真是脚下不留情,我差点被您那一脚踹死。”

    乔钰推开门,径自走进去:“谁让你扑上来的。”

    男子有苦难言,跟着溜达进来:“我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么。”

    乔钰哼笑着走进书房,在书桌后落座:“所以啊,你就是自讨苦吃。”

    男子噎了下,眼神幽怨。

    乔钰不疾不徐倒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方的面前。

    男子嘿嘿笑,怨气一扫而空,端起茶杯大口牛饮。

    等他喝完水,乔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吧。”

    男子放下茶杯,拿袖子一抹嘴,款款道来:“我按照您的吩咐,从马车进城起就一直盯着他们,等那位公子出来走动,就花了几个铜板,买通一人将他引到我面前。”

    “那位公子对我周大才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当时就给了我五百两,三天后我将小公子您给我的东西交给他,他又给了我六百两。”

    “嘿,小公子您还真别说,那位公子是真好骗呐!”

    乔钰嘴角抽搐,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别废话,赶紧说。

    男子砸吧嘴:“之后十几天,我就在府城吃喝玩乐,直到今天,看到那位公子带着人气势汹汹去了周大才子家,一副找人算账的架势,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不敢久留,连忙回来向您禀报了。”

    乔钰把玩着铃铛,手中叮铃作响:“很好,做得不错。”

    他从袖中取出一百两银票,递给男子:“他给你的一千一百两,你自个儿留着,至于我这份,你可以用它买点好吃好喝的,买几件体面衣裳,权当压惊了。”

    男子喜出望外,双手接过来,连连道谢。

    加上乔钰最开始给他的银子,他现在手里已经有一千五百两了。

    放眼整个清水镇,比他张乞儿有钱的可没几个!

    张乞儿得意坏了,又想到那位公子白日里憔悴的模样,暗觑乔钰一眼,忍不住说:“小公子,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他还想问,小公子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乔钰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淡声道:“好奇心害死猫,张小哥在清水镇混迹多年,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张乞儿呼吸一凛,低头不敢多言。

    真是见了鬼了,明明他张乞儿三岁开始乞讨,十五岁带着兄弟们打下城隍庙,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怵眼前这小子。

    每每与他对视,张乞儿都禁不住汗毛倒竖,生不出半点耍滑头的心思。

    “夜色已深,张小哥该回去了。”

    乔钰轻声慢语,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压迫感十足。

    “再不回去,张小哥的那些个住在城隍庙的兄弟姐妹们该着急了。”

    张乞儿猛然抬头,瞳孔因惊惧收缩。

    城隍庙的兄弟姐妹

    乔钰在警告他。

    张乞儿咽了口唾沫:“小公子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会跟任何人说。”

    他之所以铤而走险,为乔钰走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银子?

    有了银子,他就能带着手底下的人吃香喝辣,那几个病歪歪的小子也有钱看病了。

    张乞儿离开了。

    “啪嗒”一声,关上陈旧的院门。

    乔钰回到书房,挑了挑灯芯,好让室内更亮些,转身招来一旁打盹儿的福宝寿宝。

    “福宝,寿宝,过来。”

    “嗷呜~”

    听见铲屎官的呼唤,福宝寿宝一骨碌爬起来,窜到乔钰腿边,尾巴转成螺旋桨。

    乔钰失笑,蹲下身来,将挂着铃铛的红绳系在他们的脖子上。

    若在灯下细看,还能看到铃铛上分别刻着“福宝”“寿宝”两个名字。

    “喜欢吗?”乔钰系好红绳,温声问道。

    “嗷呜嗷呜汪汪汪!”

    两只狗狗兴奋得原地打转,用脑袋顶乔钰的小腿,铃铛响个不停。

    乔钰:“喜欢就好。”

    乔钰半蹲着,看他俩原地撒欢,心思却飘远了。

    原书中,萧鸿羲出于谨慎,没有完全照搬科举系统给他的答案,而是私下里找人,偷偷修改了文章。

    为萧鸿羲修改文章的人,便是周文周大才子。

    周文人品不怎么样,却写得一手好文章。

    凭着周文润色过的文章,萧鸿羲力压太康县一众参加县试的考生,成为县案首。

    乔钰便利用这一点,让张乞儿冒充周文,与萧鸿羲达成合作。

    张乞儿得了文章,连夜送回给乔钰。

    乔钰花了一夜时间修改,又让张乞儿返回府城,三日后交给萧鸿羲。

    从正场到三覆的文章不存在任何的问题,也因此让萧鸿羲顺利稳居第一,风光无两。

    问题出就出在四覆的文章上。

    原文中,一太康县考生从正场到三覆都是第二名,县试放榜时却是第十二名。

    人人都以为是他发挥失常导致名次一落千丈,其实不然。

    乔钰从上帝视角,看到书中有一段关于太康县县令旁观放榜时的描写。

    “太康县县令听着那考生跪地痛哭,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反而痛快极了。”

    “只因那考生在文章中两次写到‘鼠’这个字。”

    “太康县县令痛恨这个字眼,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十二年前,他爹娘和弟弟妹妹的尸体被老鼠啃食得面目全非的模样。”

    只因为一个字就迁怒无辜考生,太康县县令此举固然有错,却不妨碍乔钰加以利用。

    因着前四次靠着“周大才子”的文章独占鳌头,萧鸿羲对他的文章已然深信不疑,更不会知道太康县县令的禁忌。

    所以乔钰便引用了一处含有“鼠”的诗文。

    通过张乞儿对萧鸿羲现状的描述,乔钰猜他多半错失案首之名,得了个不太好的名次。

    如此,乔钰的目的便达成了。

    先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

    先让萧鸿羲笃定自己定能夺得案首,然后在距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让他狠狠摔下来。

    乔钰想到张乞儿的话,说他此举不厚道,低笑了声,眼底却一片漠然。

    他和原主两条人命,没将萧鸿羲五马分尸,只让他失了救命稻草,已是格外仁慈。

    铃铛声唤回乔钰的思绪。

    垂眸看去,福宝寿宝滚作一团,玩得正起劲。

    乔钰起身,坐在灯下静心练字-

    却说萧鸿羲派萧诚搜寻假周文的踪迹,接连三日无果,气得吃不下睡不好。

    萧荣见大公子逗留府城,想到侯爷夫人交代的差事,硬着头皮上前提醒:“大公子,您打算何时动身前往宛宁县?”

    萧鸿羲本就烦躁,听他提及宛宁县,又想到宛宁县有乔钰在,更是烦不胜烦,操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

    萧荣知道大公子因为没能取得案首之名,近日心情不佳,只得苦笑着退下。

    正要关门,门里传出萧鸿羲的声音:“让人收拾东西,今日便出发。”

    萧荣喜出望外,即刻安排下人收拾行李,退了客房,一行人直奔宛宁县而去。

    “爹娘不是说乔钰在镇上读书?我先去同他道个歉,然后再去乔家村。”

    萧荣正有此意。

    他须得先向乔钰转达夫人的意思,确保乔钰不会生事,才能转道去乔家村。

    一路找到柴家私塾,萧荣请人叫乔钰出来,却被告知今日休沐。

    萧荣暗道晦气,转道去了侯府查到乔钰的住处。

    巷子长而窄,马车无法入内,萧荣和萧鸿羲只得下马车,步行入内。

    随从欲跟随,被萧鸿羲喝止了。

    巷口坐着好些人,见萧鸿羲衣着富贵,都好奇地看他。

    萧鸿羲目不斜视,路过他们时不忘提起袍角,生怕沾染到一丝一毫的污秽。

    张叔等人:“”

    “他们什么人?”

    “不知道,看起来很不好惹。”

    “咦?他们怎么停在了钰哥儿家门口?”

    “要不去看看?”

    “先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要是他们意图不轨,咱们再过去也不迟。”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萧鸿羲已经来到乔钰家门口。

    萧荣抬手敲门。

    “笃笃笃——”

    三声过后,院子里响起清亮的声线:“谁?”

    萧荣张了张嘴,余光瞥向巷口探头探脑的人,有些话不便当着外人说,果断选择继续敲门。

    连着敲了好几下,门里的人似乎忍无可忍,终于过来开门。

    少年人着一身青色儒生长袍,眼中不乏警惕:“你们是?”

    萧荣看着乔钰的脸,心叹不愧是萧氏的血脉,竟与侯爷有六七分相像。

    可那又如何,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侯府公子,注定得不到重视。

    “我们是从京城而来。”萧荣拱了拱手,想到乔钰沦为弃子的结局,言辞间不免带出几分倨傲,“有要事与公子相商,还请公子让我们先进去。”

    乔钰一瞬不瞬地盯着萧荣,又转眸看向萧鸿羲,忽然语出惊人:“你是我亲生爹娘派来的?还有你,大抵便是那鸠占鹊巢的乔文德的亲生儿子?”

    萧鸿羲和萧荣同时脸色大变,环视左右,一副生怕旁人知晓的心虚作态。

    乔钰一哂:“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也该知道我将乔文德和叶佩兰告到官府的事情,何必装傻充愣。”

    萧荣没想到这位真公子的秉性竟如此“直率”,仿佛吃了炮仗,见谁炸谁。

    他讪讪一笑,正欲为大公子开脱,就见乔钰侧过身:“进来吧。”

    萧荣松了口气,却是先让萧鸿羲先进:“大公子,请。”

    乔钰蹙眉:“他是大公子,那我又是什么?”

    萧荣:“奴才”

    乔钰:“莫非我那亲爹亲娘舍不得他这个假儿子?”

    萧荣:“公子”

    乔钰:“亲生儿子受尽苛待欺凌,你们却把小偷的儿子当成宝,既要又要呵,真是好大一张脸!”

    萧荣:“”

    乔钰:“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萧荣冷汗直冒,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这小子还真邪性,只一眼就看破侯爷和夫人的打算。

    若非萧荣确定这个打算只有侯爷、夫人、大公子还有他本人知晓,还真以为乔钰事先听说了风声。

    “公子您行行好,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见萧荣满脸恳求,乔钰暂时收起玩心,大发慈悲放他们进门。

    乔钰走进正屋,往主位上一坐:“说吧。”

    经门外那一番羞辱,萧鸿羲这会儿已经伪装不出温和无害的好兄长模样,冷冷盯着乔钰,眼中的敌视与杀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萧荣背对萧鸿羲,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语速极快地说:“当年之事乃乔家夫妇所为,稚子何其无辜,侯爷和夫人的意思是,派奴才将您接回侯府,再认大公子为养子”

    话未说完,就被乔钰打断:“他是大公子,那又我是什么?”

    萧荣噎了下,好话不说二遍,作甚偏要揪着一个问题不放,按捺着不耐好声好气道:“您自然是二”

    乔钰哈的一声笑了:“二老爷?如此一来,我岂不和你家侯爷称兄道弟了?”

    萧荣:“”

    萧鸿羲:“”

    “住口!住口!”萧荣反应过来,耐心告罄,高声呵斥道,“侯爷身份尊贵,乃是你的父亲,你怎敢说出这种不敬不孝的话来?”

    萧鸿羲同样忍无可忍,他确实不舍侯府的荣华富贵,但也是真的崇敬萧驰海这个父亲。

    这厢乔钰口无遮拦,他腾地站起来,厉声道:“乔钰,你别太过分!我本意是想向你道歉,你为何要这般屡次刁难?甚至出言羞辱父亲?”

    乔钰大马金刀地坐着:“道歉?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恨不得生吃了我。”

    萧荣一拍桌,虎目瞪向乔钰。

    大公子可是侯府未来的主人,乔钰凭什么对大公子呼来喝去?

    亏欠乔钰的人是乔家夫妇,与大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荣想起离京前夫人说的话——

    “倘若那乔钰不识好歹,你也无需顾及他的身份,给他个下马威,让他明白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也让他清楚谁才是侯府未来的主人。”

    萧荣定了定心神,沉声道:“就凭大公子三岁学文五岁学武,文武兼备,天资过人,乃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奇才,侯府在大公子的带领下,定能荣耀百年。”

    “再看看您,长于乡野,言行粗鄙,上着破败的私塾,住着破旧的院子,这辈子一眼望到头了,能有什么作为?”

    “二公子,奴才好心劝你一句,若想离开这穷乡僻壤,回侯府享受您的富贵,最好识趣一点,与大公子兄友弟恭,友爱相亲。”

    萧荣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乔钰:“侯府的一切都是大公子的,还请二公子莫要觊觎大公子的东西,老老实实做你的富贵闲公子”

    “等等——”

    乔钰忽然出声,叫停了萧荣的警告,只问他一句:“我是谁?”

    萧荣很是不满:“奴才以为二公子已经听清楚了。”

    乔钰又问:“我是谁?”

    萧荣甩袖:“二公子。”

    说完,他正要继续给乔钰下马威,却见乔钰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抽出一根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木棍。

    “既然知道我是你家公子,还敢在我面前出言不逊。”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狗胆。”

    “呔,看打!”

    乔钰抡起木棍,一击即中,捶得萧荣脑袋“咣”一声,鲜血迸溅。

    萧鸿羲原本打算作壁上观,看萧荣整治乔钰,谁料乔钰突然发疯,还对萧荣动了手。

    “乔钰,你给我住手!”

    却不想,这一声成功引来乔钰的关注。

    乔钰偏头,阴森森一笑,堪比阎罗殿里的罗刹恶鬼:“差点忘了,还有你小子。”

    木棍直奔萧鸿羲而来,他后退躲避,那木棍跟长了眼睛似的,重重砸在后背上。

    这一下,差点把萧鸿羲砸吐血。

    再然后,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乔钰拎着木棍,追着萧鸿羲和萧荣猛捶。

    任萧鸿羲和萧荣如何躲闪,那木棍总能准确落在他们身上。

    萧荣被捶得满脸血,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给乔钰一点颜色看看。

    然而乔钰一身牛劲,且速度尽快,打一棍换个地方,比泥鳅还狡猾。

    任萧荣忙活半天,连乔钰的衣角都没摸到,还被捶得娘都不认识。

    受砒霜影响,乔钰很容易累,他追了两圈,木棍抵地:“福宝!寿宝!”

    “嗷呜汪汪汪!”

    福宝寿宝从灶房冲出来,尖锐的獠牙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萧荣:“!!!”

    萧鸿羲:“!!!”

    之后一刻钟,从乔钰单方面的碾压,变成福宝寿宝单方面的碾压。

    直到两人被撕咬得浑身是血,力竭趴伏外地,乔钰才大发慈悲放过他们。

    乔钰立在萧鸿羲面前,轻啧一声,踩住他的脸碾压:“狗东西,想揍你很久了。”

    然后拉开门,扯着他们的衣领,把人拖到门口,一人一脚,踹了出去。

    “嚯!”

    趴在门外偷听的张叔等人吓了一跳,蹦起来后退。

    他们之前以为乔钰会吃亏,一直关注着他家的动静。

    冷不丁听到哀嚎声,以为是乔钰的,冲到门口就要砸门。

    “不对,怎么是两道声音?”

    大家仔细一听,还真是!

    “难道是那两个一大一小的?”

    张叔等人陷入沉默。

    再然后,他们就看到鼻青脸肿的两个陌生人。

    张叔干笑两声:“钰哥儿啊,这是?”

    乔钰面不改色道:“偷狗贼,福宝寿宝恼怒,就咬了他们。”

    说明了情况,就啪嗒甩上门。

    张叔看着萧鸿羲一看就不便宜的衣裳,戳了戳他:“小子,醒醒。”

    萧鸿羲动弹了下,意识混沌,但依稀可以听到有人说话,还感觉到乔钰踩了他的脸。

    他也没想到乔钰这么粗鲁,打得他和萧荣毫无还手之力。

    不仅破了相,身上也被那两条该死的狗咬得没一块好肉。

    即便陷入半昏迷状态,他也能感觉到身上的剧痛,让他疼得恨不能原地打滚的程度。

    “你也是来向钰哥儿请教学问的吗?”

    “小子,叔劝你还是别来了,就算钰哥儿考上县案首,也没时间教你们什么。”

    萧鸿羲一激灵,忽然就清醒了。

    他死死抓着张叔的布鞋,满眼震惊:“你说什么?”

    张叔被萧鸿羲狰狞的表情吓一跳,下意识踢开他:“我又没说错,自从钰哥儿成了县案首,每天都有好多人带着礼物上门,要么请教学问,要么就是想要钰哥儿写的文章。”

    “我说你们要不要脸?钰哥儿明摆着不乐意,你们怎么过来烦他?”

    张叔的嘴一张一合,萧鸿羲什么都听不到,满脑子都是“乔钰成了县案首”。

    乔钰是县案首,那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算什么?

    绝望铺天盖地涌来,萧鸿羲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第35章 035

    “嚯!年纪轻轻怎么说晕就晕?”

    张叔以为萧鸿羲晕倒和自己有关,脸都吓白了。

    早知道这小子承受能力这么差,打死他也不会说难听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提议:“要不把他俩送回去?”

    他在巷口时看得很清楚,那辆马车的内部又大又宽敞,两个人横着躺进去不成问题。

    从哪来回哪去,完美!

    张叔觉得可行,目光触及萧鸿羲肿成猪头的脸,又迟疑了:“可他现在这幅尊容,外边儿的人见了会不会找钰哥儿的麻烦?”

    据说大户人家最不讲道理,要是看到他们家公子脸上、身上没一块好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咋办?总不能就这么把人撂在这儿,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也不是不行,老头子最讨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

    张叔对说话的孙老头翻了个白眼,一马当先扛起萧荣:“行了,甭说废话,还是赶紧把人送走”

    “咯吱——”

    院门打开,乔钰再次出现。

    只见乔钰一派风轻云淡,让张叔等人一度以为他先前戾气横生的模样是幻觉。

    张叔提溜着萧荣,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钰哥儿?”

    乔钰勾唇,温声道:“事实上他们并非偷狗贼,而是与我有些私人恩怨,双方意见不合,便起了冲突,福宝寿宝为了保护我,才会让各位叔婶担心了。”

    张叔愣了下,连连摆手:“这有啥,你还是个孩子,真要较起真来,吃亏的还得是你。”

    他就说钰哥儿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伤人,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十几二十个人上门叨扰,也从未见钰哥儿的反应如此过激,果然是来者不善。

    多亏那两条狼狗,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钰哥儿了。

    钰哥儿可不能出事,他不仅是清水镇的名人,出门在外提起来倍有面子,还是良哥儿的启蒙先生。

    甭管怎样,他张老根都站在钰哥儿这边。

    其他人眼神复杂,在乔钰和两个伤员之间来回游移。

    这叫吃亏?

    怎么看钰哥儿都是打赢了的那个。

    乔钰关上门,钥匙贴身放好:“还请几位叔帮我个忙。”

    张叔首当其冲:“什么忙?你尽管说!”

    乔钰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地上死狗一样的萧鸿羲

    一刻钟后,乔钰坐在马车上,悠闲自得地浅酌清茶。

    马车内部奢华典雅,仅一套茶具就能在清水镇买下半个一进院子。

    他的脚边,是五花大绑的萧鸿羲和萧荣。

    不久前,乔钰玩了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游戏,只需拿捏住萧鸿羲,侯府随从便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动身前往乔家村。

    许久之前,乔钰曾向叶佩兰承诺过,会为他们精心准备一份大礼。

    现在到送礼上门的时候了。

    乔钰放下茶杯,撩起车帘,看向策马与马车并排前行的中年男子:“你叫什么?”

    中年男子面色冷硬:“回公子,属下萧诚,是大公子的近身护卫。”

    乔钰单手托腮:“你叫萧诚?”

    萧诚点头:“回公子,属下正是萧诚。”

    “真巧,我也认识一个姓萧的。”乔钰屈指轻敲车窗,“他叫萧磊。”

    萧诚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他早就死了。”乔钰轻描淡写道。

    “‘砰’一声。”乔钰伸手比划,仿佛烟花炸开,“他脑袋就开花了。”

    萧诚转头看向乔钰。

    乔钰与之对视,弯起眼睛笑:“他死了有段时间,如今坟头草差不多有三尺高了。”

    萧诚沉声道:“回公子,属下并不认识什么萧磊。”

    “哦?”乔钰语调上扬,“我也没说你们认识啊。”

    萧诚:“”

    乔钰放下车帘,闭目假寐,仿佛方才那番天真又残忍的话语并非出自他之口。

    马车外,萧诚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眼底深沉如晦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来到乔家村。

    正值午后,又是农闲时期,许多村民闲来无事,聚在一起说笑。

    外观华贵的马车从村口驶入,他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这马车比我在县城看到的还要贵气,来咱们村要找谁?”

    “哦呦,你们看跟在马车后头的闺女小子们,闺女头戴珠花不说,小子们穿的衣裳都比咱们的体面。”

    “快看快看,马车停了!”

    “马车停在了乔老大家?!”

    村民们顿时来了精神,尤其看到乔钰从马车上下来,八卦之心瞬间到达顶峰。

    “走走走,看热闹去。”

    “钰哥儿怎么坐马车回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考了县试第一?”

    乔大山冲在最前面,扯着嗓子问乔钰:“钰哥儿,你这是干啥呢?”

    “大山叔。”乔钰礼貌叫人,又向乔大山身后的村民点头示意,“过来给大伯大伯母送礼。”

    ——乔钰过继给了乔大庆,按辈分该叫乔文德大伯,叶佩兰大伯母。

    乔钰立在马车前,使唤萧诚去敲门。

    乔钰手里捏着萧鸿羲和萧荣两个人,萧诚不敢不从,依言上前敲门。

    乔大山偷瞄萧诚腰上挂着的剑,眼睛瞪得老大:“钰哥儿,这人是谁?还有这些闺女小子,他们是你什么人?”

    萧诚笃笃敲门,院子里响起叶佩兰的声音。

    村民们悄然竖起耳朵,他们也想知道!

    “他们和我没关系。”乔钰说完,大家露出一脸不信的表情,紧接着又听他话锋一转,“他们是我那瞎了眼的亲爹派来的人。”

    “啥?亲爹?”

    “咋还瞎了眼?”

    “钰哥儿真找到他亲爹亲娘了?”

    就在村民议论不休的时候,萧诚敲开了乔家大门。

    开门的是叶佩兰。

    萧诚个头高大,站在门口直接把门挡了个严实,叶佩兰也就没注意到乔钰等人。

    她看萧诚是个生面孔,就问:“你找谁?”

    萧诚不说话,侧过身,同时后退两步,露出身后的人群。

    高头大马,华贵马车,熟悉的村民,以及

    乔钰!

    叶佩兰心口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隔着人群与乔钰遥遥对视,没来由地想起那天晚上乔钰说的话,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大伯母,您快来瞧瞧,看这人是谁?”

    乔钰说着,单手撩起车帘。

    进村前,乔钰贴心地为萧鸿羲和萧荣做了面部清洁。

    眼下阳光明媚,光线充足,所有人都看到了萧鸿羲那张与乔文德有五分相像的脸。

    “他怎么跟乔老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佩兰和听到声音走出来的乔文德瞳孔骤缩。

    再定睛看去,看清萧鸿羲的五官和面部轮廓,登时魂飞胆裂。

    羲哥儿!

    “大伯,大伯母,十年不见,你们难道不想自己的亲生儿子吗?今日我把他给你们送来了。”

    乔钰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啥意思?马车里的小子是乔老大和叶佩兰的亲儿子?”

    “我还以为他是乔老大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偷生的孩子。”

    “叶佩兰嫁到乔家这么多年,拢共怀了四次,难不成”

    “没错,就是二叔公您说的那样。”乔钰微微颔首,肯定了对方的猜测,“诸位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乔文德的小儿子还活着?为什么我那亲爹是个瞎眼的?”

    乔大山看热闹不嫌事大:“钰哥儿你可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吧。”

    “不是说他家老三在叶佩兰肚子里就没了吗?”

    乔钰放下车帘,坐在车辕上,无视乔文德的目眦欲裂,以及叶佩兰眼里的绝望和乞求,一清嗓子款款道来。

    “十一年前,乔文德和叶佩兰为了让他们的亲生儿子享受京城宣平侯府的荣华富贵,将我和他偷换。”

    “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这些年来他们对我百般苛待,恨不得将我磋磨致死。”

    “在他们的步步紧逼之下,我忍无可忍,和他们彻底撕破脸诸位应当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村民们点头,他们记得很清楚,乔钰说他不是乔老大的孩子,乔老大跟他媳妇还因此被官老爷捉去了。

    虽然这件事情最后随着乔文德和叶佩兰被放回来,乔钰过继给乔大庆不了了之,但那段时间里确实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乔家也丢尽了脸。

    “后来由村长做主,将我过继给了五叔公,我才总算过上安生日子,可以专心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奋发向上,考取功名。”

    “然而就在今天,我的亲爹派人来与我认亲。”

    乔钰指向萧荣:“这人是京城宣平侯府的管家,他见到我之后,上来就说侯府的一切都是萧鸿羲——也就是乔文德和叶佩兰的儿子的,警告我不要不识好歹。”

    “按照他的意思,我只有讨好了萧鸿羲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公子,才能认祖归宗。”

    乔钰说着,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

    村民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喉咙里却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口,心酸难受极了。

    乔大山咂嘴:“我嘞个乖乖,考上县案首的亲儿子不要,反而要一个假货难怪钰哥儿说他亲爹瞎了眼,要我说啊,他更像是脑子坏了!”

    无数道同情的目光汇聚在乔钰身上,他深吸一口气,似失望,似怅然。

    “当时我就在想,或许我天生没有父母缘分。”

    “一定是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

    “看着这位萧管家对我百般嫌弃的嘴脸,以及萧鸿羲对我充满敌意的眼神,我当时就在想,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

    “所以我让福宝寿宝咬了他们。”乔钰跳下马车,走向乔文德和叶佩兰,“然后带着他们来到这里。”

    自从乔钰点明萧鸿羲的身份,乔文德和叶佩兰就傻了眼。

    等他说完,已经面无人色。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乔钰高声道,声线却在发颤。

    落入众人耳中,便是他强忍伤痛,故作坚强地说出这番话。

    “亲爹只认假儿子,乔老大跟他媳妇也不做人,钰哥儿真是倒霉,摊上这种爹娘。”

    “钰哥儿这么有出息,他那侯爷亲爹咋不要他?”

    “钰哥儿要是我家的,我把他当成祖宗供着!”

    “糊涂!糊涂啊!”

    有几个妇人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说话间,乔钰来到乔文德和叶佩兰面前,背影萧索,面上似笑非笑。

    乔文德气得浑身发抖,又或许是怕得。

    他双眼充血,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你怎么敢?!”

    乔钰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敢?”

    他看向叶佩兰:“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了。”

    叶佩兰呼吸一颤,瑟缩着低下头。

    乔文德低吼:“你这是在嫉妒!嫉妒你亲爹选了老子的儿子,没有选你这个亲儿子!”

    他可都听见了,宣平侯说侯府的一切都是羲哥儿的。

    乔钰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在乎,就不会难过。

    “从你们喂我砒霜的那天起,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半个月之内,我刚才说的话就会传遍整个清水镇,甚至整个青州府,不久的将来还会传到京,传遍整个大商。”

    “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知道宣平侯府大公子是个假货,知道高高在上的宣平侯脑子不好。”

    “而我乔钰,身处逆境却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努力挣脱束缚,悬梁刺股,勤学苦读,成为十一岁的县案首。”

    乔钰轻声叙说,宛若恶魔的低语。

    “看呐,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我这个受害者将饱受赞誉,而你们将遭受数万万百姓的唾骂。”

    乔钰看向叶佩兰,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如何?我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叶佩兰不堪打击,身体晃了晃,似要晕倒。

    乔文德被乔钰的话气得仰倒,想也不想就扬起巴掌:“畜生!”

    乔钰反手一推,乔文德一时不察,摔了个屁墩。

    乔大山拍手叫好:“钰哥儿做得好,就该给乔老大点颜色看看!”

    其他村民也觉得痛快极了。

    乔文德这种人,早该有人治一治他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钰哥儿算什么恶人,他就是个可怜人。”

    “呸呸呸!是我说错了!”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更刺激的还在后头。

    乔钰故技重施,操起扁担冲进乔家,把几间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锅碗瓢盆,板凳桌椅,都被乔钰拆了个遍,连炕上的褥子都没放过,一把火烧个干净。

    乔钰提着扁担,明目张胆地在院子里烧褥子和乔家人一年四季穿的衣裳。

    乔文德在一片火光中急得跳脚,脏话连篇,不堪入耳。

    “乔钰你&%*”

    乔钰才不惯着他,一扁担上去,直接把乔文德的那张臭嘴抽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乔文德吓傻了,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叶佩兰全程没有动作,似没了三魂六魄,呆愣愣地看着远处的闹剧。

    后悔吗?

    当然后悔。

    她早就后悔了。

    可后悔没用。

    乔钰是个疯子,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想要所有人和他一起,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罢了,罢了。

    什么乔文德,萧鸿羲,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自身难保,哪还有力气管其他人。

    叶佩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布料化为灰烬,忽然哈哈大笑。

    笑声尖锐,痴癫疯狂。

    至于乔金乔银,早就带着媳妇孩子躲到地窖里,头也不敢露。

    乔钰又一次毁了乔家的一切,扛着扁担扬长而去。

    路过萧鸿羲和萧荣,仍然觉得不够解气,抡起扁担照着两人一通猛捶。

    两个姓萧的原本正昏迷着,硬是被乔钰打醒了,在马车里翻腾打滚。

    奈何马车空间有限,任他们如何闪躲,也躲不开乔钰的攻击。

    “啊!”

    “救命啊!”

    “别打了别打了!”

    “乔钰我不会放过你的!”

    “侯爷救命!侯爷救命!”

    围观全程的侯府仆从和乔家村村民:“”

    乔大山嘀咕:“钰哥儿怕不是疯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钰哥儿才不是疯了,他只是被逼上绝路了。”

    “说起疯了,我倒觉得叶佩兰更像是疯了。”

    “管她呢,那婆娘不是个东西,疯了也是报应。”

    乔钰打得萧鸿羲和萧荣满头包,头破血流,身上被福宝寿宝咬破的伤口本来已经凝血,这会儿又崩开,鲜血汩汩流出。

    打完之后,乔钰丢了扁担,抬手一抹眼角:“记得转告那瞎了眼的宣平侯,我乔钰就算是死,也绝不回宣平侯府。”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既要又要,他不仅眼瞎,还臭不要脸!”

    萧荣:“”

    萧鸿羲:“”

    村民们:“”

    萧荣气得想骂人,但他现在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哪还有多余的力气训斥乔钰,只能眼睁睁看着乔钰扬长而去。

    全程沉默的乔大勇从人群中走出来,对萧诚说:“先把他们抬进乔家吧,治病要紧。”

    萧诚点了下头,仆从便忙活开来,小心着将浑身伤痕累累的萧鸿羲抬进乔家。

    只是乔家炕上的褥子全被乔钰毁了,只剩铺在炕上的稻草。

    萧鸿羲躺在散发着异味的稻草上,没等乔大勇让人找来卢大夫,就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卢大夫给乔文德和两个姓萧的处理完伤口,背着药箱进门,乔钰正背对他坐在院子里。

    走上前,就发现乔钰手里拿着个鸡腿,吃得正香。

    卢大夫:“”

    原本还想告诉乔钰,他在三个人的药方里加了三倍的黄连,现在看乔钰啃鸡腿啃得美滋滋,又不想告诉他了。

    “卢爷爷。”乔钰见他回来,笑眯眯喊人,然后吃完鸡腿上最后一块肉。

    鸡腿是卢大嫂给的,乔钰本不想接受,奈何卢大嫂满眼怜爱,眼中泪光闪烁,他只好接过。

    不过的确很好吃。

    卢大夫放下药箱,面无表情看他:“高兴了?”

    乔钰跑去洗手,又坐回来,老老实实把手搭在膝盖上:“高兴了。”

    既给宣平侯府和乔家扣了黑锅,还痛快发泄了一遭,当然高兴。

    卢大夫又问:“就没有一点舍不得?”

    京城的侯府,寻常百姓无法想象的煊赫富贵,就这样被乔钰弃如敝履。

    乔钰笑得浑不在意:“如果是您,您会不计前嫌原谅一群给您灌砒霜,将您抛尸乱葬岗,对您痛下杀手的人吗?”

    卢大夫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沉默片刻,神情缓和些许:“与宣平侯府撕破脸,你以后的路不好走。”

    乔钰不以为意:“卢爷爷尽管放心,我已经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卢大夫挑眉。

    乔钰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超级大的靠山,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卢大夫就不问了:“什么时候回镇上?”

    乔钰往桌上一趴,懒洋洋道:“明天早上回去,今晚我在您家蹭一晚呗?”

    卢大夫:“我能拒绝吗?”

    乔钰笑嘻嘻:“不能。”

    卢大夫冷哼,当场翻了个白眼,甩袖而去-

    乔钰在卢大夫家睡了一晚,翌日和夏青榕步行去镇上。

    夏青榕也听说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乔钰要强,不愿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所以见面时没有说那些安慰的话语,而是往乔钰手里塞了个糖饼。

    “我娘一大早起来做的,里面放了很多糖,你肯定会喜欢的。”夏青榕故作洒脱地拍了拍乔钰的肩膀,“还热乎着,快吃吧。”

    乔钰失笑,也没说什么矫情的话,几口吃完了糖饼:“嗯,果然很甜,很好吃。”

    夏青榕笑了:“那就好。”

    另一边,萧鸿羲昏睡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在乔钰离村后不久也醒来了。

    萧诚端着药进来,萧鸿羲喝一口,苦得他胆汁都吐出来了。

    丫鬟取来蜜饯,萧鸿羲含在嘴里。

    因整张脸肿成猪头,他说话含糊不清:“让萧荣过来。”

    萧诚道:“回公子,管家断了两根骨头,至今未能起身。”

    萧鸿羲:“你去找萧荣,把爹娘给乔家人准备的银票给他们,即刻动身回京。”

    他本就对乔家村的一切深恶痛绝,经昨日的闹剧,萧鸿羲更是恨不得杀光乔家村所有人,好将乔钰昨日所言控制在乔家村范围内,不为外人所知。

    萧鸿羲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回京,向父亲禀明此事,由侯府出手控制舆论的传扬。

    萧诚很快从萧荣手中拿到一万两银票,按萧鸿羲的吩咐交给乔家人。

    不过因为乔文德还病着,叶佩兰一夜过后虽然不再痴癫,但也一声不吭不理人,他就把银票给了乔金乔银。

    “收下这一万两,从今往后只有萧鸿羲,再无乔家第三子。”

    乔金乔银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老三身上流的可是乔家的血,一家人的血缘是怎么也无法割舍的。

    没道理他们在乔家村刨地,老三却在京城的大宅子里享福。

    “是是是,您尽管放心,打今儿起乔家只有乔金和乔银两个儿子!”

    萧诚回去复命,乔金乔银则平分了一万两,一个铜板也没留给亲爹亲娘,更是连枕边人都没告诉。

    一个时辰后,小厮将萧鸿羲抬上马车。

    在乔家村村民的目送下,马车及随从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村道的尽头

    萧鸿羲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清水镇,连找乔钰算账都没顾上。

    当然了,其中也有被乔钰的疯劲儿震慑到的缘故。

    他们又没有受虐倾向,作甚上赶着讨打?

    而就在他们离开清水镇后的不久,“乔钰和宣平侯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清水镇。

    乔钰作为十一岁的县案首,本就是清水镇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这厢出现他的传言,还是和京城的权贵有关,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传得人尽皆知。

    众人议论纷纭,各有各的看法。

    “这乔钰也是个可怜的,从小到大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亲爹,原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还要讨好乔家老三那个小贼。”

    “要我说他还是气性太大,京城侯府可不是人人都能高攀的,手指缝漏一点就够他做一辈子的富家翁,哪用得着起早贪黑读书,受点委屈又何妨?”

    “这世上真有人疼爱养子胜过亲子的?搞不懂那个侯爷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死了之后还要把偌大家业留给一个外人?”

    “我有位笔友在太康县,他说乔家老三也参加了县试,放榜后发现自己考了第八,无法接受当场大闹一通,丢死人了。”

    “乔钰可是县案首,侯府怎么会选择一个县试第八,而放弃县案首?”

    “要我说啊,多半是那什么侯爷成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太多,把脑子吃坏了。”

    真假少爷的传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

    从清水镇滚到宛宁县,再从宛宁县滚到府城。

    人云亦云,真相在人与人的传播中被不断夸大,逐渐变得离谱起来。

    等消息传到府城,已经变成“宣平侯府为维护鸠占鹊巢的假公子,不惜派人杀害已经考取宛宁县县案首的真公子”。

    而彼时,萧鸿羲因着急赶路,颠簸中导致伤口裂开,只得暂时停留在府城,接受大夫的诊治。

    萧鸿羲躺在客房养伤,门外有人路过,恰好就在谈论“宣平侯府真假公子”一事。

    他当即黑了脸,操起手边的药碗砸到门上。

    门外的客人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离开。

    萧鸿羲脸色阴沉如水,咬牙道:“情况有变,即刻上路!”

    萧诚和萧荣劝说无效,只得踏上回京之路。

    途中,因舟车劳顿,以及清洗不便,萧鸿羲伤口感染化脓,导致高烧不退。

    他连着烧了好几日,请了好几位大夫才勉强退烧,人差点烧成了傻子。

    更让萧鸿羲惶恐的是,无论他多少次陷入沉睡,梦中的仙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是因为他县试失误,败给了乔钰,仙人对他失望,所以才消失了吗?

    一路上,萧鸿羲担心仙人彻底消失,担心流言失控,担心父亲对他失望因思虑过重,短短十日整个人瘦了一圈,只剩皮包骨,更别说全身还有尚未褪去的淤青和疮痂。

    岳氏见到萧鸿羲,当即泪如雨下,冲上去一把搂住他:“羲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彷徨多日彻夜难眠,萧鸿羲本就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现下听到岳氏关切的声音,当即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另一边,萧荣在向萧驰海哭诉。

    “侯爷,您是不知道二公子有多嚣张!”

    “奴才好心劝说几句,他便拿起棍棒照着奴才的脑袋砸下来,要不是大公子及时拉了奴才一把,奴才哪还能活着回京。”

    “奴才跟二公子说,您和夫人与大公子感情深厚,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将大公子留在侯府,二公子便出言嘲讽,说说”

    萧荣卖惨的时间里,岳氏已经从萧鸿羲口中得知他这么狼狈的原因,这会儿对乔钰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他说什么了?你还不如实道来!”

    萧荣低头抹泪:“二公子说说侯爷和夫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既要又要,不不要脸。”

    岳氏大怒:“这个孽障!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侯爷,既然乔钰如此不知好歹,不敬不孝爹娘,妾身日后就当没这个儿子,任他在穷乡僻壤自生自灭罢!”

    萧驰海没有理会岳氏的叫嚣和不满,只问萧鸿羲一句:“县试如何?”

    萧鸿羲正因为岳氏的决定暗自窃喜,萧驰海的话让他心尖一颤,当即不作他想,扑通跪下,以头抢地。

    “父亲,儿子没用,县试只考了第八名。”

    岳氏有一瞬间的失望,紧接着就被萧鸿羲因剧烈动作崩裂的伤口吸引了全部注意:“羲哥儿快起来,你伤口流血了!”

    萧鸿羲深深埋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儿子让您失望了,且若不是儿子的缘故,二弟也不会拒绝回来,儿子愿意离开侯府”

    岳氏尖声:“羲哥儿你在说什么傻话?!”

    萧鸿羲屏住呼吸,满心忐忑地等着萧驰海的回答。

    他想了一路,才想出这招以退为进。

    先承认自己的错误,将姿态放到最低,才能唤起父亲的怜惜。

    却不曾想,萧驰海不答反问:“你和萧荣去见了那孩子,他资质如何?”

    萧鸿羲呼吸一窒。

    那边的萧荣已经抢先作答:“回侯爷,二公子读书的私塾规模极小,连京城最差的私塾也比不上,想来是无甚资质的。”

    萧鸿羲眼神微闪。

    那日被乔钰丢出门,他意外得知乔钰竟考取了县案首,心中又妒又恨,当场被刺激得晕过去。

    醒来后直奔清水镇,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萧荣。

    所以直到现在,萧荣都不知道乔钰以十一岁的年纪成了县案首。

    好在萧驰海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又重回正题:“你考了第八?”

    萧鸿羲一颗心高高悬空,涩声道:“儿子无能,让父亲失望了。”

    萧驰海想到前几日收到的飞鸽传书,放下手中茶杯,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确实很无能。”

    萧鸿羲猛地抬起头,瞳孔放大,一脸震惊。

    岳氏和萧荣也愣住了。

    偌大的花厅里,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萧鸿羲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道:“父亲?”

    萧驰海又道:“你方才说,你自请离开侯府?”

    萧鸿羲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有父亲的那句“无能”在先,他生怕一句肯定回答后,迎接他的是父亲的应允。

    然而就算他不答,萧驰海心中也已有了定论。

    萧鸿羲位列第八,乔钰却得了案首。

    宝物究竟在谁的身上,一眼分明。

    “既然羲哥儿执意如此,为父也不好强求。”萧驰海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为父在城南有一座五进宅子,你尽快搬过去吧。”

    没将他驱逐回青州府,也是看在多年父子之情的份上。

    “轰隆——”

    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随着萧驰海话音落下,天际却凭空响起一声闷雷。

    隆隆声响彻入耳,将萧鸿羲劈得四分五裂。

    “侯爷,您当真是昏了头了!羲哥儿是妾身的儿子,您怎能让他搬出侯府?您这么做,让全京城的人怎么看待羲哥儿?”

    伴随着岳氏歇斯底里的尖叫,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似要将天空撕裂。

    电闪雷鸣间,将萧驰海冷酷的表情照得一览无遗。

    除此之外,还有萧鸿羲惨白的脸。

    第36章 036

    因萧驰海的一席话,宣平侯府的花厅内炸开了锅。

    岳氏揪着萧驰海的衣袖不松手,哭天抢地:“侯爷您三思啊!羲哥儿只是考了第八,又非县试落榜,京中人人捧高踩低,侯爷您难道忍心看到羲哥儿离开侯府后任人欺辱吗?”

    萧驰海一言不发拨开岳氏,面色更显冷硬。

    无知蠢妇,除了胡搅蛮缠什么也不会。

    若非她身后的岳家,这侯夫人的位置早就换人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分明是为了宣平侯府,为了萧氏!

    萧鸿羲失去了利用价值,注定要沦为弃子。

    怪只怪他不争气,抢不来宝物,还在县试上棋差一着,输给了乔钰,怨不得旁人。

    萧鸿羲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父亲对岳氏的求情丝毫不为所动,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啦呼啦灌进去,冻得他四肢僵硬,大脑也停止了转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蠕动嘴唇,呼吸急促:“父亲”

    耳畔是萧鸿羲沙哑的哽咽,岳氏只觉心如刀割,一咬牙,向萧驰海扑去,抓着他的衣袖拼命摇晃,将姿态放到最低,柔声恳求。

    “侯爷,妾身求您,您就再给羲哥儿一次机会吧。乔钰那孩子不愿回侯府,若羲哥儿又要离开,您让妾身孤身一人怎么活呀?”

    萧驰海再次拂开岳氏。

    岳氏心一冷,又扑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过程中岳氏一个不慎,指甲挠上萧驰海的脖子。

    萧驰海只觉颈侧一阵刺痛,抬手摸了下,手指沾染殷红。

    ——岳氏抓伤了他。

    萧氏在前朝时就是一方大族,新朝建立后又更上一层楼,萧驰海作为一家之主,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

    看到血迹,他眉心狠狠一跳,骤然沉下脸来。

    岳氏见状,腿一软直接跪坐到地上:“侯、侯爷。”

    萧驰海冷声道:“来人,请夫人回去。”

    旁观的萧荣吓得心惊肉跳,不敢迟疑,连滚带爬地出去,叫来守在花厅外岳氏的丫鬟。

    岳氏到底还是畏惧萧驰海的,纵使万般不忍,可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如此一来,花厅内只剩下萧驰海和萧鸿羲二人。

    萧驰海用手帕拭去脖子上的血,随意丢到地上,起身走到烂泥一样跪着的萧鸿羲跟前,纡尊降贵伸出手。

    这让萧鸿羲生出一丝幻想。

    父亲这般动作,是不是意味着他打算收回成命?

    萧鸿羲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萧驰海手上,借力站起身,便听到后者用无奈的口吻说道:“羲哥儿,你要体谅为父的难处。”

    “为父举全族之力,悉心培养你十余年,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若非正月十四那日苏氏生事,为父本打算明年上书,请封你为世子,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萧鸿羲动作迟缓地抬头,双眼泛红,眼里燃起点点光亮:“父亲,您”

    您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下次儿子绝对不会了。

    求您!

    然而话未出口,就听萧驰海话锋一转:“但是,羲哥儿你让为父失望了。”

    萧鸿羲脸色煞白。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终有破灭的时候。

    “回去吧,回去收拾东西。”萧驰海毫无留恋地收回手,负手而立,“这些年的私房还有你院子里的东西尽可以带走,国子监的名额也还是你的。等你养好伤,回国子监好好读书,争取早日科举入仕,为父期待着与你成为同僚的那一日。”

    “至于族谱眼下府试将至,仓促更替可能会影响到你参加府试,一切等结束后再说。”

    萧驰海的叮嘱与祝福让萧鸿羲又哭又笑。

    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他主动提出离开侯府,如今也该尝一尝这苦果了。

    萧鸿羲满心彷徨与悲凉,他再次跪下,向萧鸿羲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多谢父亲十年养育之恩,儿子铭记于心,还请父亲多加保重。”

    大公子即将离开侯府的消息已经传开,府中的下人对萧鸿羲再没了往日的恭敬,敷衍行了一礼,便大摇大摆远去。

    萧鸿羲死死攥着拳头,掌心皮开肉绽。

    奈何心头的绝望和怨怼早已压过一切,包括躯体上的痛觉,鲜血蜿蜒而下却一无所觉。

    萧鸿羲很快收拾好行李,站在自己住了近十年的卧房里。

    窗外阳光明媚,暖意盎然,他却如同置身冰窟,心中一片凄楚。

    岳氏终究还是舍不得,偷偷过来找萧鸿羲,还从自己的私房中抽出一万两银票,塞到他的手中。

    “羲哥儿,出去后记得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娘担心。”

    “在娘心里羲哥儿永远是娘的儿子,什么亲缘血脉,在我这里都比不上十年的朝夕相伴。”

    “羲哥儿别难过,娘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

    萧鸿羲眼神微动,扑进岳氏怀中,嚎啕大哭。

    岳氏鼻子一酸,同样泪如雨下。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场,岳氏送萧鸿羲离开。

    萧鸿羲走出侯府,威严庄重的朱红色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他颤巍巍迈出两步,饱经折磨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萧鸿羲想,他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受尽凌辱?

    还是惨死街头?

    岳氏很快听闻萧鸿羲在侯府门外晕倒的消息,她心急如焚,却不曾赶去探望。

    先前无意中伤了侯爷,已是后宅妇人的大忌,岳氏哪敢再做出违背萧驰海决定的事情。

    可母子之情到底无法割舍,岳氏这会儿坐立难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都怪乔钰,要不是他,羲哥儿哪里会受这么重的伤。”

    “羲哥儿长这么大,我没动过他一根手指,乔钰果然是在粗鄙农家长大,心狠手辣十分歹毒。”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既打了她的羲哥儿,就要付出代价。

    不是不愿意回侯府?

    那就永远也别回来了!

    岳氏暗暗发狠,招来丫鬟:“你去”

    奶嬷嬷旁听完岳氏的打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相伴数十年的小姐和素未谋面的小公子,她当然选择前者。

    半个时辰后,一则传言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宣平侯府查明真假公子一事后,即刻派人前往青州府认亲,那位大公子也一同前往,只为向真公子赔礼道歉。”

    “谁料那真公子长于乡野,大字不识一个,言词行径十分粗鄙,连权贵人家的小厮都不如,见了面就狮子大开口,索要诸多好处,还出言羞辱假公子和宣平侯夫妇。”

    “侯府管家劝说,那真公子竟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将管家和假公子打得头破血流。”

    “这不,为了让真公子认祖归宗,假公子自请离开侯府,至今仍因伤势过重卧床不起。”

    “要我说啊,这种逆子就该任由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偌大一个侯府又不缺儿子,那真公子即便回来了,也会搅得家宅不宁。”

    “不提身份,真公子无论从哪一点都不如假公子,给他提鞋也不配。”

    岳氏听着丫鬟转述百姓的言论,露出满意的笑-

    京城内一片暗潮涌动,清水镇却是一片祥和。

    当然,这祥和只是对于乔钰而言。

    那日大闹乔家村,乔家损失惨重,乔文德和萧鸿羲也光荣负伤,还顺便将宣平侯府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乔钰达成目的,心情自然非同一般的愉悦,学习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原本拟写一篇策论需要近一个时辰,如今只需半个多时辰,更别说帖经和杂文了。

    这天下午,乔钰正奋笔疾书。

    “乔钰,出去透透气?”孟元嘉戳了戳乔钰,“你这几天只顾着读书写文章,都不管我跟青榕了,你忘了之前说要劳逸结合的吗?”

    夏青榕附和:“说到就要做到,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乔钰侧首,正对上两双理直气壮的眼。

    乔钰如何看不出两人的关心,只是府试在即,须得勤加练习,保证顺利通过府试,取得童生功名。

    府试三年两次,他等不起。

    乔钰思绪流转,轻叹一声放下毛笔:“走吧。”

    “好耶!”

    孟元嘉欢呼,拉着乔钰直奔门外冲去。

    夏青榕面带笑容,也快步跟上。

    乔钰到底不想好友为自己过分担忧,便主动提议:“下午去徐家面馆?”

    “好!”

    “没问题。”

    孟、夏二人爽快答应了。

    放课后,乔钰把书本笔墨放进书袋,直奔徐家面馆。

    抵达面馆,乔钰点了一碗鲜鱼面。

    从箸笼里取出一双筷子,正要美美开吃,身后传来两道男声。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同情乔钰?他可是侯府公子,再看咱们,一群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平头百姓穷人同情富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不是,分明是乔钰自命清高,野心勃勃,眼看做不成侯府世子,索性把事情闹大,逼宣平侯低头。”

    “一群蠢货,被耍得团团转,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乔钰循声望去,两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高谈阔论,像是生怕旁人听不到,你一言我一句,很大声地交谈,惹得面馆里的客人频频侧目。

    “可恶,看我不教训他们一顿!”

    孟元嘉气坏了,撸起袖子就要起身,却被乔钰按住。

    “莫慌。”乔钰把小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近日忙于备考,我也想知道大家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夏青榕面上闪过愠色,亲耳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坏话,无异于亲眼目睹有人往自己心口扎刀,其心酸委屈可想而知。

    “乔钰,你无需忍让,他们分明是嫉妒你出身侯府不说,还考取了县案首。我知你不便出面,但无妨,你还有我和元嘉”

    乔钰轻声打断他,指向右方:“我并非忍让,而是喏,你们瞧。”

    夏青榕和孟元嘉转头看去,只见一位高壮男子用力一拍桌,桌面上的面碗抖三抖,面汤迸溅出来。

    书生正说得起劲,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对男子怒目而视。

    男子身高八尺,肌肉虬结,一条胳膊抵得上书生的一条腿。

    他大摇大摆走到书生吃饭的桌前,展臂一捞,揪着其中一人的衣领,像是拎小鸡崽那样把人提了起来。

    “小子,从你们张嘴说话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揍你们了。”

    书生脸都吓白了,色厉内荏地喊:“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男子无视书生的警告,挥动沙包大的拳头:“乔钰可不是什么侯府公子,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确为了生计奔波,吃的苦却不一定有乔钰吃的多。”

    “但凡你们收一收嫉妒的嘴脸,管住那张臭气熏天的嘴,随便拉个人问问,就知道咱们清水镇的这位县案首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其他客人纷纷点头附和。

    “我家有个亲戚住在乔家村,为了这事儿我还特意跑去她家问过。”一位妇人中气十足地高声道,“她告诉我,乔家人从小就对乔钰非打即骂,不给他吃饭,还让他住柴房,上头的两个儿子也总是欺负他,还在冬天推他下河。”

    “你们晓得不?我那二姑说,乔钰浑身都是疤,正是拜乔家人所赐。”

    众人闻言好一阵唏嘘,对乔钰的怜爱更甚。

    “我说你们两个小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穿的衣裳也不便宜,但凡你们换位思考,就该知道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有多难,更别说乔钰他还考上了县试第一名,给咱们清水镇争光。”

    “你们把嫉妒乔钰,在外面说他坏话的心思放一半在学习上,也不至于二十来岁了还无所事事,坐在面馆里道人是非。”

    徐家面馆里光线亮堂,食客们的眼睛里满是不认同的怒火,将两名书生嫉妒的嘴脸照得无所遁形。

    面馆的老板娘从后厨气势汹汹出来,一把夺过两人的面碗,叉着腰凶巴巴地说:“给老娘出去!以后徐家面馆都不欢迎你们!”

    两名书生原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与他们一同讨伐乔钰的人,没想到踢到了铁板,脸面丢尽不说,还被撵出了面馆。

    “乔钰那孩子是没爹没娘,但是他有我们,打今儿起,谁也别想说那孩子一句坏话,否则甭想来面馆吃面!”

    “滚!”

    老板娘无比彪悍地将书生扫地出门,转身赢得满堂喝彩。

    “好!曹大姐干得好!”

    “大家伙儿眼睛都是雪亮的,谁对谁错还能看不出?”

    “谁要是再敢说那孩子半句不是,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人声鼎沸中,乔钰敛眸轻笑。

    他沉默着吃碗面,留下面钱就离开了。

    孟元嘉和夏青榕仍沉浸在方才的闹剧当中,几乎是机械性地被乔钰引着向前走,眼神呆滞,表情空白。

    乔钰:“”

    “嘿,你们俩醒醒,回神了!”

    乔钰在他们眼前挥了好几下,两人才堪堪回神。

    孟元嘉摸了摸鼻子,睁大眼感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夏青榕语气很认真:“所以你看,你并不是一个人,不仅有我们,还有清水镇很多站在你身后的百姓。”

    夏青榕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他们为乔钰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动得眼眶发胀,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乔钰太不容易了。

    夏青榕希望大家都能理解他的不易,而不是误解他,恶意揣测他。

    乔钰心头涌起万般感慨,暖融融的,如同置身一江春水之中。

    他一直都知道,舆论具有两面性。

    有人接受,自然就有人抵制。

    以乔钰睚眦必报的性格,当时他已经考虑在哪条巷子里套麻袋揍人更合适,不会被人发现。

    乔钰想过,或许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辩驳一两句,可当事情真正发生,饶是他心理强大,也被众人声讨书生的画面震撼到了。

    “嗯,你说得对。”乔钰忽而轻笑,“今天的鲜鱼面很好吃,你们觉得呢?”

    夏青榕怔了下,似是乔钰的话题跨度太大,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很快想到什么,笑容温和:“是,很好吃。”

    孟元嘉不甘示弱:“我也觉得今天这碗鲜鱼面是我吃过最最最最好吃的鲜鱼面!”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乔钰眸中含笑,迎着光走向绚烂

    乔钰回到住处,张叔送来小孙子良哥儿,还有一碗酸汤豆腐。

    “你婶子做的酸汤豆腐可是一绝,今天做了一大盆,让我送来给你尝尝。”

    自从乔钰的身世传开,邻居们登门愈发频繁,几乎每天都要给乔钰送点东西来。

    大多是吃的,也有穿的用的。

    前天张叔还送来一双布鞋,说是他媳妇给乔钰做的。

    乔钰再三推拒,还是没能拗得过张叔,只得收下。

    张叔离开了,留下良哥儿。

    良哥儿自觉准备好笔墨纸砚:“小乔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乔钰听他对自己的称呼,眼底闪过笑意:“就来。”

    检查了昨日的教学内容,乔钰继续教良哥儿三字经:“养不教,父之过”

    良哥儿奶声奶气跟着念,一脸的认真专注。

    教完《三字经》剩下的部分,乔钰合上书本:“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多读两遍,尽快背熟了。”

    良哥儿乖乖应好,但是没有立刻离开。

    乔钰问:“还有什么事?”

    良哥儿走到乔钰面前,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我娘说,小乔先生的爹娘不要小乔先生了,那小乔先生可不可以来我家?”

    乔钰微怔,随后失笑:“为何要去你家?”

    良哥儿理直气壮:“我喜欢小乔先生。”

    人小鬼大,嘴还甜。

    乔钰暗自腹诽,顾左而言他:“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当心酸汤豆腐被你爹吃光光。”

    “啊!酸汤豆腐!爹,给我留两块酸汤豆腐!”

    良哥儿果然被带偏,尖叫着跑出乔家。

    乔钰笑了笑,收拾好桌案,去灶房做了份蛋炒饭,然后把张叔送来的酸汤豆腐热一下,吃得一本满足。

    填饱肚子,一头扎进书房,读书写文章,末了练两张大字,直到亥时才入睡-

    三月下旬,府试报名开始。

    依旧是乔钰、夏青榕、孟元嘉及其表兄堂兄五人互结,只不过作保的廪生要比县试时多出一位。

    柴振平主动包揽了这个任务,从县城找来一位相熟的前朝举人,充当第二位廪生。

    天色微明,一行人乘马车从清水镇出发,抵达府城时已是正午。

    乔钰按要求在“廪保互结亲供单”上填写姓名,年岁,籍贯,体格,容貌特征等履历信息,以及曾祖乔正、祖父乔大庆和业师柴振平的姓名,确保考生身家清白、未犯错受刑、非倡优隶卒。

    待柴振平与另一位廪生在廪保互结亲供单上签完字,府试报名便算是成功了。

    出了府衙,柴振平提议道:“先去吃饭,吃完饭再打道回府。”

    众人并无异议,问了过路人附近的酒楼,一行人步行前往。

    因人数颇多,柴振平要了两个雅间。

    小二动作麻利地送上饭菜:“诸位客官慢用。”

    大家早已饿得两眼发虚,小二刚走,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填补自己的五脏庙。

    临近尾声时,有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从雅间门口经过。

    “同为读书人,你我比那宛宁县的县案首幸运许多,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没有性命之忧。”

    “胡兄所言极是,那宣平侯也是糊涂至极,偏心假公子也就罢了,竟然为了假公子派人杀害乔钰这位真公子,这简直是倒反天罡!”

    “若乔钰能安然活到府试开考,我倒想见他一见,看他究竟是何等英勇人物。”

    书生逐渐远去,雅间内原本谈笑风生的同窗们因这番对话陷入沉默。

    柴振平看着正好坐在他左手边的乔钰,无声轻叹。

    早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柴振平就找乔钰谈过了,但言语上的安慰终归是有限的,因此这些天他一直在关注乔钰,唯恐他生出什么消极的念头。

    话题的主角就在现场,搞得大家都很不自在。

    唯独乔钰神色如常,还有心情调侃:“真真是人言可畏,苍天见证,我可还活得好好的。”

    仅一句话,便轻松打破凝滞的气氛。

    雅间内恢复欢声笑语,碗筷相撞声不绝于耳。

    离开酒楼时,宇文尚忽然叫住乔钰:“乔钰你”

    乔钰正拾级而下,闻言转回头:“有事?”

    宇文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小心楼梯。”

    乔钰:“”

    宇文尚被乔钰怪异的眼神盯得脸色涨红,一步三楼梯,冲出酒楼。

    孟元嘉被他撞个正着,不满抱怨:“急着去做什么呢?”

    乔钰耸了耸肩,爬上马车坐定。

    马车向前行驶,在颇具节奏的马蹄声中,乔钰闭眼养神。

    转眼过去半月,有关“乔钰和宣平侯府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流言也该传到京城了罢?

    希望萧驰海的承受能力别太弱,倘若一下就气死了,未免太无趣

    千里之外的京城,岳氏正应邀参加一场赏花宴。

    作为宣平侯夫人,当朝吏部尚书的正妻,岳氏自然是京中官夫人们趋之若鹜、争相讨好的存在。

    今天同样也不例外。

    岳氏着一身浅青色裙裳,钗光鬓影,尽显端庄贵气。

    她被一众官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漫步在桃花林里。

    气氛正浓时,岳氏如同往常几次宴会上那般,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说起她那远在青州府的不孝子。

    “老管家已过天命之年,却险些死在钰哥儿的棍棒之下。这也就罢了,那孩子竟满口污言秽语,多次辱骂我和侯爷”

    岳氏哭诉许久,情到浓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按照以往,早在她说起乔钰棒打萧荣的时候,旁听的官夫人们就该义愤填膺地与她一起声讨乔钰。

    可今天她都说完了,也无人附和一句。

    岳氏暗道奇怪,帕子拭过眼角,看向身旁的妇人们。

    这一看,正对上无数道充满复杂意味的目光。

    岳氏一怔,这是什么眼神?

    震惊,嫌恶,怜悯,审视

    极具负面意味的眼神让岳氏浑身不自在,遂掩嘴轻咳一声,不解问道:“怎么了?”

    官夫人们相视一眼,整齐划一地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怎么。”

    岳氏半信半疑,正要再说乔钰如何不好,面前的桃树后传来一声轻笑。

    循声望去,原来是右相何腾的夫人,崔氏。

    崔氏撇开一株开得浓烈的桃花枝,明艳的脸庞上似笑非笑:“敢问萧夫人,您这两日可有出门?”

    岳氏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不曾。”

    她派丫鬟前去探望萧鸿羲,得知萧鸿羲重病,至今未能下床,心中担忧,这几日除了必要的应酬,大多在佛堂为萧鸿羲祈福。

    “难怪呢。”崔氏轻笑,“萧夫人日理万机,怕是还不知道,如今京城都传遍了,人人皆知宣平侯府为了维护鸠占鹊巢的假公子,不惜派人杀害已经考取宛宁县县案首的真公子”

    岳氏脸色骤变:“什么?”

    “据说消息是从青州府传来,传得有鼻子有眼,我原本不信,这会儿听萧夫人所言,倒是觉得也不是没可能。”

    试问天底下哪个母亲会在外人面前说自家孩子的不好?

    放眼整个京城,唯有岳氏一人。

    崔氏啧声:“可怜那孩子才刚考取县案首,便惨死在亲生爹娘的手中。”

    岳氏不知该震惊她一手策划的流言被新的流言取代,还是该震惊乔钰是县案首。

    这厢崔氏阴阳怪气,她顿时恼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孰真孰假,萧夫人自个儿心里明白。”崔氏轻摇团扇,与几名官夫人扬长而去。

    岳氏愣怔许久,直到桃花落在脸上才回神。

    结合方才崔氏所言,她似乎明白了那些眼神的意思。

    岳氏面上一阵火烧火燎,险些没控制住,将帕子扯成两截:“我、我有些累了,想去前面的亭子里歇一歇,诸位自便。”

    官夫人们稀稀拉拉应声,目送岳氏脚步凌乱地离开。

    “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人。”

    “在此之前我以为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真公子是个坏的,昨日听说宣平侯府为了假公子,不惜杀害真公子,我还与人争执了一番,如今想来还真是蠢透了。”

    “真公子也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考取了县案首,假公子也才考了第八,可惜了。”

    岳氏不知道她是怎么熬到赏花宴结束的。

    她每走到一处,都能感觉到他人异样的目光,如同细针,密密麻麻扎在身上。

    赏花宴结束,岳氏便落荒而逃。

    上马车时因太过心急,一脚踩在裙摆上,当场后仰摔倒。

    若非奶嬷嬷做了垫背的,怕是要摔得头破血流。

    岳氏手忙脚乱地钻进马车,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了。

    然而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当霉运降临,倒霉的事通常不会只有一桩。

    岳氏忍着羞耻回到侯府,迎接她的是萧驰海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蠢妇!”

    “说!你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蠢事?!”

    今天一早,萧驰海照常参加早朝。

    退朝后,他正要往吏部去,何腾叫住他。

    “萧大人!萧侯!留步!”

    每次只要和何腾对上,总是没好事。

    萧驰海权当没听见,却耐不住何腾小跑上前,一把拉住他。

    “萧大人,我叫你好几声,你跑什么?”

    萧驰海:“何大人有何要事?”

    何腾捋须道:“无甚要事,只是过来恭喜萧侯,有个考取县案首的好儿子。”

    萧驰海眯了下眼:“何大人何出此言?萧某竟不知家中哪个小子何时瞒着我参加了县试?”

    何腾一脸意味深长地拍了他一下:“还能是哪个,就是出生时就被抱错,自幼在青州府长大的那位嫡长子。”

    “之前京中有传言,说令郎忤逆不孝,我还信以为真了,以此为戒,狠狠训斥了家中几个小子。”

    “没想到昨日又有人说,令郎以十一岁的年纪考取了县案首,当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

    何腾想到何家旁支里在宛宁县任职的堂弟的来信,信中提及乔钰此人,字里行间皆是褒赞,眼中促狭意味更浓。

    “只是终究谣言可畏,萧侯还需尽快澄清,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喽。”

    “萧侯秉性如何,何某最清楚不过,又怎会是那等为了养子杀害亲子之人”

    何腾拉着萧驰海,啰啰嗦嗦说了许久,萧驰海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只知道,在他忙于公务的时候,京中出现了不利于侯府的流言。

    萧驰海派人调查,很快得知前后两则流言的内容,也知道了流言的出处。

    前者与岳氏有关,后者则是从青州府一路传来,现今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乔钰身怀异宝,萧驰海不好对他如何,只能将满心怒气发泄到岳氏的身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乔钰考取了县案首,就该明白他和萧鸿羲谁能让侯府更上一层楼。”

    “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我便将你休弃出门!”

    岳氏捂着被打肿的脸,大惊失色:“侯爷?!”

    萧驰海冷声道:“既然人人都以为侯府为了萧鸿羲放弃乔钰,明日你便动身前往青州府,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将乔钰从青州府带回京城!”

    他说完,便拂袖扬长而去。

    岳氏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一时急火攻心,捂着胸口倒下,晕得不省人事。

    第37章 037

    乔钰还不知道,宣平侯夫妇因为他起了争执,萧驰海单方面对岳氏大打出手,更不知道他素未谋面的亲娘正在前往青州府的途中。

    四月初五是乔大庆的祭日,乔钰作为他唯一还活着的子孙,自当在这天回村祭拜。

    提前备好香烛纸钱贡品等物,乔钰放课后去找乔耀祖,和他一同搭乘牛车回村。

    上了牛车,乔钰同负责驾车的乔耀祖二叔打招呼。

    乔耀祖二叔憨声憨气地道:“那日你走得匆忙,我爹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话,这些天一直念叨。”

    乔钰揪着书袋上的线头,从善如流道:“前阵子听乔大哥说村长挖沟渠摔伤了,住我隔壁的张叔家里正好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据说一两贴就能见效,我带了点回来,准备给村长送去。”

    “钰哥儿费心了。”乔耀祖二叔道谢,“本来摔得不是很严重,但我爹毕竟上了年纪,卢大夫也给看过了,说是好得慢,只能养着。”

    乔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乔耀祖二叔说话,乔耀祖见没他的事,自觉翻开书看。

    一刻钟后,牛车停在村口。

    乔钰给了三个铜板,挎上书袋,不忘拎上祭奠所需用品,直奔坟地而去。

    天色有些暗了,坟地背靠着山,晚风吹过,发出呜呜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乔钰找到乔大庆的坟头,先摆上贡品,然后烧纸钱、上香、磕头。

    一系列流程结束,乔钰等纸钱完全烧尽,才起身离开。

    走到家门口,乔钰正要开门,忽然侧首看向左边:“谁?”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乔钰家院子和隔壁人家院子中间的夹道走出来,双手习惯性地局促搓着衣角:“钰哥儿,是我。”

    乔玫。

    乔钰看着年轻姑娘熟悉的清秀脸庞,上次见还是正月初一的祭祖,一别三月,乔玫脸色更憔悴,也更瘦了,一阵风就能吹跑。

    乔文德和叶佩兰折磨人果然有一套,好好的姑娘家被他们折腾成这副模样。

    “有事吗?”

    乔玫上前,将被汗水浸湿的一把铜钱塞给乔钰:“这个你拿着。”

    无功不受禄,乔钰当然不会收:“给我干什么?我不要。”

    乔玫嗫嚅道:“那个侯府的事我都听说了,是爹娘对不起你,他们亏欠你太多了。你现在在镇上读书,开销一定很大,这几年我私下里做针线拿去镇上卖,也攒了几个钱,这些钱你拿去”

    她说着,又要往乔钰手里塞。

    乔钰后退,语气平淡:“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乔玫浑身一僵。

    乔钰换了只手拎篮子,微微仰头看着年方十八的乔玫:“以前你没管过我,如今身世大白,也不需要你来替他们弥补我什么。”

    乔玫白着脸:“钰哥儿”

    乔钰想到原书中乔玫的结局,被萧鸿羲和乔家人利用,榨干最后的价值,卖给一个有特殊癖好的老富商,被折磨致死。

    “你回去吧,当心被乔文德他们发现,没好果子吃。”乔钰把掉到地上的一枚铜板还给乔玫,“收好,这些钱谁也别给,自己攒着。”

    说罢,他转身开门。

    开了锁,身后传来乔玫的声音:“钰哥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乔钰语气波澜不起:“你又不曾欺负过我,怪你做什么?”

    只是大多时候选择冷眼旁观罢了。

    这是一种自保的方式,乔钰非常理解。

    他也不会忘记那个又冷又饿的夜里,乔玫偷偷塞给他一个还热乎的野菜饼。

    乔钰小气记仇,但同样记得这一饭之恩。

    他会在合适的时机报恩,但不想再跟乔家人有任何的牵扯。

    乔钰关上院门,同时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

    家里不剩什么吃的,乔钰打了桶水烧开,把屋里屋外简单打扫一遍,然后就着水吃了两块饼,照常练习两篇策论,洗漱睡去。

    翌日一早,乔钰带着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去了乔大勇家。

    乔大勇的伤在后腰,他躺在炕上,轻易动弹不得,见到乔钰也只是稍微点头示意。

    乔钰把药膏给他,又告知用法。

    “钰哥儿,墙角的橱柜里有个布袋,打开就能看到,你给我拿过来。”

    乔钰依言取来布袋,沉甸甸的还哗啦响,听起来像是铜板。

    正要交给乔大勇,就听他说:“这是村里的乡亲们筹集的三两银子,老乔家对不起你,这钱你拿去买书,或者买点吃的补补身子。”

    乔钰:“”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给他塞钱?

    乔玫是这样,乔大勇也是这样。

    “不用了村长,我给书斋抄书,偶尔还能挣几个润笔费,除去日常开销,手头还有盈余。”

    事实上乔钰并不缺钱,之所以抄书,帮人润笔,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抄书可以修身养性,还可以从中汲取知识,丰富自我。

    长此以往,乔钰习惯了抄书,也乐在其中。

    乔大勇见乔钰坚持,也不再多说,问他两句近日的情况,就放他离开了。

    乔钰和夏青榕、乔耀祖一同坐牛车来到镇上,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从书袋里取书时,乔钰发觉里面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碰一下叮当响,摸出来一瞧,竟是乔大勇让他拿的那个存放铜板的布袋。

    不知什么时候,乔大勇把它塞进了乔钰的书袋里。

    乔钰抿了下唇,把布袋放了回去。

    中午,乔钰听说清水书斋来了批新书,便叫上夏青榕和孟元嘉一起。

    抵达书斋,乔钰目标明确地选了一本科举参考书,正要付账,十几名书生成群结队地走进来。

    乔钰自觉避让。

    “听说了没?上个月中旬楚王搬进楚王府,设宴庆祝,谁料席间一位二品大员之子暴毙而亡,这也就罢了,据说死的时候有数不清的黑色虫子从他耳鼻喉中爬出。”

    “嚯!怎会如此?”

    “人云亦云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虫子从人体内爬出,更别说还是很多只虫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搞得我也分不清真假了。”

    “一定是假的,别想太多”

    书生们走远,乔钰敛眸深思。

    掌柜见他杵在柜台前一动不动,手指敲了两下:“还买不买?”

    乔钰回神:“买。”

    付完账,乔钰三人回到私塾。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乔钰拿着水囊去水房。

    也是巧了,宇文尚也在。

    乔钰颔首示意,舀一瓢温水灌进水囊里,如此重复两次,水囊便满了。

    “乔钰。”宇文尚低声喊人。

    乔钰抬眸,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模样,促狭道:“这段时间我常见你这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你输给了我,我也不会因此看轻你的。”

    “你胡说什么?!”宇文尚像是被踩了尾巴,一下炸了,“我何时不敢说了?”

    乔钰随口嗯了一声:“好吧,你没有。”

    宇文尚更气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大声道:“乔钰不用管外面那些不好的声音,他们说你的不是,都是嫉妒你出身好,还会读书,想要借机抹黑你,让你一蹶不振,从而毁掉你。”

    乔钰眉梢轻挑,仿佛见识到什么新大陆。

    宇文尚语速极快地说:“我觉得我觉得你很好,你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厉害的人,读书厉害,意志还坚定,你千万不要被那些恶人和恶意打倒,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参加府试,乡试甚至院试呢!”

    乔钰拧上水囊的塞子,嘶声道:“你真是宇文兄吗?”

    宇文尚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气得跳脚:“乔钰!”

    乔钰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前仰后合,眼看宇文尚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伸手拍了拍他的右臂:“多谢宇文兄,你的话我记下,那些声音并不会影响到我,但是我很感激宇文兄对我的关心。”

    这些天宇文尚经常看着他欲言又止,乔钰以为他又在憋什么坏,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宇文尚瞬间被顺毛,轻哼道:“那就行,我可不希望打败我的人是个懦夫。”

    乔钰还想再说什么,门口传来一道尴尬的声音:“呃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循声望去,是班里的一位同窗。

    宇文尚脸色爆红,拿起水囊几乎是落荒而逃。

    乔钰:“”

    同窗:“”-

    商承策完成兴平帝交代的差事,与工部官员一同回京。

    入宫觐见后,得了兴平帝一番厚赏,商承策出宫回到楚王府。

    洗漱更衣后,内侍进来通传,说是陶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

    “是。”

    很快,陶正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王爷。”

    商承策注意到他微妙的神情,主动问询:“我离京这半月,京中可曾发生了什么?”

    陶正青在商承策的示意下落座,抚掌道:“王爷您可还记得正月里宣平侯府发生的那场闹剧?”

    商承策当然记得:“可是有了结果?莫非宣平侯派人将那位真公子接回来了?”

    “非也,非也!王爷您一定想不到那位真公子的身份。”

    商承策作洗耳恭听状。

    “我当时还有些存疑,索性派人前去调查,得知那位叫乔钰的县案首来自青州府宛宁县乔家村,这才确定他就和王爷您结下渊源的那位。”

    商承策端着茶杯,静静听陶正青讲述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期间一口水也没喝。

    他不仅为乔钰考取案首高兴,也惊讶于乔钰的身世。

    “正青,你说有没有可能,去年宣平侯府的人出现在宛宁县,是为了钰弟?”

    他又想到乔钰的遭遇,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被灌下砒霜,其中是否也与宣平侯府有关?”

    一切都太过巧合。

    乔钰被灌砒霜,从阎罗殿走了一圈,而恰好那时候宣平侯府的人无缘无故出现在宛宁县。

    陶正青思忖片刻,面色严肃:“王爷的猜测并非全无可能,虎毒不食子,若真是萧侯的授意”

    再结合前些日子的传言——萧驰海为了萧鸿羲,杀害乔钰,令人不寒而栗。

    商承策神情冷然,为乔钰担忧的同时,对萧鸿羲这个商承胤伴读的不满更甚。

    “既然萧鸿羲离开了侯府,正青可知他近况如何?”

    “因着乔钰的缘故,我还真特意打听过。”陶正青一笑,“他如今虽然还是二皇子的伴读,二皇子却对他视若无物,国子监里的那群人什么样王爷您应该最清楚不过,昔日与萧鸿羲结怨的人都痛打落水狗,一天三次地刁难萧鸿羲。”

    “总而言之,萧鸿羲的日子很不好过。”

    商承策面色微缓,但还是放心不下乔钰,担心乔钰的安危,更担心宣平侯恼羞成怒,再对乔钰不利。

    待送走陶正青,他便给乔钰写了封信,命人以梁佑的身份送往青州府

    另一边,正如陶正青所言,萧鸿羲过得非常不好。

    那日离开侯府,萧鸿羲卧床修养半月,为了前程不得不再次回到国子监。

    他和仙人彻底断了联系,又失去侯府的庇护,只剩科举系统这个倚仗。

    为了不让自己落得惨死街头的下场,即便对自己回到国子监的处境有所预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去了。

    自从祭天大典出事,商承胤虽然还让萧鸿羲做他的伴读,但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完全将他当作空气。

    所以当在国子监读书的世家子弟刁难萧鸿羲,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皆冷眼旁观。

    偏僻的小径上,萧鸿羲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任由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

    “听说你县试考了第八,威胁当地县令不说,还大闹放榜现场?自己没本事,反过来怀疑科举不公,真是丢死人了。”

    “没了二皇子的庇护,没了宣平侯府做靠山,你萧鸿羲算个什么东西?”

    “当初你对我呼来喝去的时候,可曾想到这一日?”

    “差点忘了,你现在不叫萧鸿羲,应该叫乔鸿羲才对。”

    “一个出身低贱的农家子,有什么资格留在国子监?还不快滚出国子监!”

    一群与萧鸿羲年岁相仿的少年人对他拳打脚踢,不时发出哄笑。

    萧鸿羲喉咙里满是血腥气,额角暴起青筋,双眼也因为剧痛泛红充血。

    他想到乔钰,又想到萧驰海,恨意在胸腔内肆意翻涌。

    要不是乔钰,他现在还是侯府大公子。

    还有父亲,不过是一时失误,又不是会试落榜,父亲为何要对自己这般绝情?

    十年朝夕相处,养条狗都该培养出感情了,昔日的父子之情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他萧鸿羲沦落到今天任人欺凌,连国子监最末等的杂役都不如,除了乔钰,父亲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倘若父亲力排众议,坚持留下他,即便是以养子的身份,也好过成为低贱的农家子。

    萧鸿羲的意识逐渐涣散,心底的恨意却愈发汹涌。

    恍惚间,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绣着金线的袍角停在他眼前,萧鸿羲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却因为额头伤口流下的血模糊了视野,只依稀瞧见轮廓。

    不待他分辨出来人是谁,便晕死过去。

    萧鸿羲以为,他昏睡后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无论他怎么呼唤仙人,都不会得到回应。

    谁料天无绝人之路,他只唤了一声,童颜鹤发,一袭白衣仙风道骨的仙人便出现了。

    萧鸿羲突然就安心了。

    接下来,他竹筒倒豆子,将县试到现在发生的一切告诉仙人。

    萧鸿羲也不管这里是梦境,扑通跪下,以头抢地:“仙人救我!”

    仙人也没想到,他不过一段时间没出现,事情就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胡闹!谁让你在萧驰海面前班门弄斧,玩以退为进这一招?你真当他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

    仙人气得仰倒,指着萧鸿羲高声叱骂。

    萧鸿羲离开侯府,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下一步该如何还得从长计议。

    仙人缓了许久,逐渐冷静下来:“接下来,你必须每一步都要按照我说的做。”

    萧鸿羲也意识到没有仙人的帮助,就算有科举系统,在身居高位之前,他都将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求仙人赐教。”

    萧鸿羲很快就醒来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国子监的学舍里。

    “公子,您醒了?”

    离开侯府时,萧驰海准许他带走院子里的一切,包括护卫和仆从。

    萧鸿羲怀着对萧驰海的怨怼,不仅将院子洗劫一空,仆从护卫也都一个没留下。

    “你去请二皇子过来,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小厮应声退下,学舍内只剩萧鸿羲一人。

    他仰面平躺,怔怔看着房梁,低声呢喃:“父亲,您别怪我,是您先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您不义。”

    另一边,小厮连着请了三次,都被商承胤的人拒之门外。

    直到第四次,守门内侍料想萧鸿羲应当有特别要紧的事,斗胆进去通传。

    第四次,终于将人请来了。

    商承胤走进学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行礼的萧鸿羲:“找本皇子有何要事?”

    萧鸿羲:“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商承胤不咸不淡道:“你毕竟是本皇子的伴读,你若死在国子监,丢的也是本皇子的脸。”

    萧鸿羲恭敬垂首,说出的话却惊世骇俗:“殿下,臣下可预知未来。”

    商承胤眯起双眼:“哦?”

    萧鸿羲一叩首:“臣下曾预知过殿下的未来,您将在十八年后荣登大宝”

    商承胤听着萧鸿羲的叙述,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乔钰不知萧鸿羲被他逼到绝路,走投无路之下将预知梦的秘密告诉了商承胤。

    不过他们俩本就是一丘之貉,勾结到一起只是时间问题。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距离府试仅剩十来天时间。

    柴振平出了几套考题,内容涉及帖经、杂文以及策论,每隔两日就拉着乔钰等人做一遍。

    乔钰痛并快乐着,或与好友交流经验,或向柴振平讨教,每一次豁然开朗,都意味着进步一点点。

    这天下午,柴振平组织了第五场考核。

    几篇文章写下来,乔钰脑袋有些发晕,考核结束后猛灌好几口凉水才好些。

    孟元嘉递给乔钰一块糖糕,见他面露不适,揣测道:“是不是最近学得太晚,身体吃不消?”

    乔钰享受着美味的糖糕,轻唔一声:“可能吧,这几天晚上多写了一篇策论。”

    府试在即,乔钰又不是神人,紧张在所难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只能加倍努力。

    再加上他的身体并未完全恢复,高强度的学习之后,种种不适便接踵而来。

    夏青榕知道乔钰是个倔脾气,劝说无用,便提议道:“放课后徐家面馆?”

    乔钰欣然同意。

    他也意识到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姑且停下歇一歇,收拾好自己再上路。

    临近放课,柴振平将批阅好的答卷分发下来。

    乔钰看了眼,答卷上批注甚少,意味着柴振平对他的答案还算满意。

    乔钰稍稍放心,把答卷收好,放课后和好友去徐家面馆饱餐一顿,然后打道回府。

    途中遇到一位老翁摆摊卖糖画,乔钰停下买了一个,边走边吃。

    快要到家时,乔钰发现巷口停了一辆马车。

    走近了细看,发现外观与上次萧鸿羲乘坐的马车几乎一样。

    再看随行的仆从除了护卫以外,大多为女子,乔钰大概猜到来人的身份。

    岳氏亲自前来,乔钰并不意外。

    萧驰海既然是奔着科举系统这个“宝物”来的,当得知萧鸿羲只考了第八,而他乔钰得了县案首,多半会认为系统在他身上。

    更别说后来乔钰又大闹一场,将真假公子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宣平侯府脸面丢尽。

    无论出于哪一点原因,萧驰海势必不会任由乔钰在青州府潇洒快活。

    但他有官职在身,不得随意离京,只能让和乔钰有关系的人前来。

    除了亲爹,那就只有岳氏这个亲娘了。

    很好。

    岳氏来了,他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

    “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乔钰回神,看了眼慈眉善目的老妪,径直绕过她,往巷子里走。

    奶嬷嬷见乔钰不为所动,又想起自家夫人对乔钰的态度,面上闪过一丝悲凉。

    她小跑上前,拦住乔钰,语气加重:“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乔钰明知故问:“你家夫人是?”

    “是您的生身母亲。”奶嬷嬷顿了顿,“公子难道不想见一见您的母亲吗?”

    乔钰暗啧一声,这声母亲怎么听都觉得很奇怪。

    不过通过这些人的反应,他大抵已经判断出岳氏对他的态度了。

    乔钰爬上马车,掀了帘子坐进去,和盛装华服的美妇人相对而坐。

    岳氏看着乔钰,视线描摹着他的面部轮廓。

    真像。

    和侯爷几乎是一个模子拓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因着过往种种,岳氏无论如何都对乔钰生不出任何的慈爱。

    就是这个孩子,动手打了羲哥儿不说,还出言羞辱她和侯爷。

    就是这个孩子,间接导致侯爷对她动手,害她尝尽颠簸之苦,来到清水镇这样的穷乡僻壤。

    她不喜欢他。

    乔钰任由岳氏打量,像打量案板上的猪肉那样轻蔑无礼,心底掀不起丝毫波澜。

    如果是原主在这里,看到亲生母亲用挑剔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一定会很难受吧?

    幸好,他没爹没娘。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京的。”

    岳氏当然不希望乔钰回去,可她记得萧驰海的三申五令,语气冷硬道:“由不得你不回去。”

    乔钰抬手一甩,匕首擦着岳氏的侧脸飞过,钉进马车中,入木三分。

    “啊!”

    岳氏从余光中看清贴着她脸的东西是什么,当即吓得失声尖叫。

    外面的奶嬷嬷忙问:“夫人?”

    乔钰无声道:“闭嘴。”

    岳氏浑身一颤,闭着眼说:“没、没事。”

    乔钰很满意她的识趣,双手抱臂靠在马车上:“你不待见我,我也不想回去,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岳氏这会儿对乔钰又恨又怕,怯声道:“可是你爹”对上乔钰冷然的双眼,下意识改口,“侯爷让我必须带你回去。”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乔钰倾身抽出匕首,“铮”一声响,听得岳氏瑟缩不已,“你自己想办法说服萧驰海,总而言之,我不希望再有人来清水镇烦我。”

    岳氏自认为找不到说服萧驰海的理由,更遑论京城流言纷纷,只有乔钰活着回去,侯府才能全身而退。

    乔钰一眼看破她的打算,耐心告罄,随手一甩,匕首贴着她另一面脸颊扎入马车。

    “啊!”

    岳氏的尖叫刚溢出嗓子眼,就被乔钰捂住。

    “我说过,闭嘴。”乔钰冷声道。

    岳氏不住点头,裙摆下的双腿不住打颤。

    乔钰松开她,神情自若道:“好话不说二遍,要是再有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次能搅得宣平侯府鸡犬不宁,下一次就能让萧氏身败名裂。”

    “哦对了,夫人可能还不知道吧?”乔钰恶劣笑着,“早在很久之前,萧驰海就知道萧鸿羲不是他儿子了,甚至纵容萧鸿羲联合乔家人给我灌砒霜,若非我命大,早就死在乱葬岗上了。”

    岳氏瞳孔骤缩。

    她不相信侯爷和羲哥儿会这么做,但理智告诉她,面前的孩子没有说谎。

    “你就告诉萧驰海,我手里有他派人杀我的证据,他自会乖乖听话。”

    当初乔钰从那些护卫身上搜刮出来的令牌,至今还被他保存得很好。

    刻有宣平侯府府徽的令牌,可不是谁都有本事伪造的。

    “我、我知道了。”岳氏攥着袖口,鼓起勇气问,“你怎么保证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乔钰摊开手,手心疤痕交错,狰狞可怖。

    “看到这些疤痕了吗?这是我杀萧驰海派来的人留下的。”

    “还有萧磊,萧鸿羲的人,或许夫人对他有印象?”

    岳氏呼吸一窒。

    她知道萧磊,原本是侯爷的人,几年前被侯爷给了羲哥儿,充作侯府嫡长子的贴身护卫。

    岳氏闭了闭眼,与乔钰有两分相像的脸上褪去全部血色,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看着这样的岳氏,乔钰眼中闪过快意。

    就该这样。

    凭什么他们阖家欢乐,而他却被抛尸荒野?

    他不快活,所有人都别想快活。

    “还有一件事,权当夫人您青州府一行的酬劳。”乔钰轻声细语,“夫人可还记得多年前小产没了的那个孩子?”

    岳氏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早在夫人有孕前,贵府苏姨娘就给您还有府中妾室下了绝子药,夫人的孩子也是因为绝子药没了的。”

    岳氏抬手覆上腹部,面露骇然。

    原来她的孩子并非意外小产,而是苏氏那个贱人?

    乔钰左手搭在右手腕上,继续道:“而苏姨娘的所作所为,都在萧驰海的默许之下完成。”

    岳氏死死咬住嘴唇,瞪着乔钰:“我不信,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信不信随你,夫人大可以请大夫诊脉。”这一刻,乔钰的愉悦到达了顶峰,“能否生育,大夫一看便知。”

    “若非萧驰海纵容苏氏,夫人您现在应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儿女双全承欢膝下,该有多么圆满。”

    乔钰不无惋惜地说完,慢条斯理下了马车。

    路过奶嬷嬷时,对上她复杂的注视,乔钰颔首示意,向巷口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马车里便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乔钰没有回头,腰杆挺直地走进巷子里

    岳氏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府城,来到府城最好的医馆,找最好的大夫诊脉。

    她只一个问题:“大夫,我还能有孕吗?”

    老大夫摇头:“夫人曾被药物破坏了生育能力,若再想有孕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霎时间,岳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回京!”

    奶嬷嬷还记着乔钰:“公子那边”

    岳氏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失态,一脸平静道:“他既然不想回侯府,我何必强求他,至于侯爷那边我自有决断。”

    奶嬷嬷便不再说,一行人踏上回京之路。

    原本半月的车程,在岳氏的勒令下日夜兼程,只用了十天时间就抵达京城。

    萧驰海已经处理好京中的流言,至于京城以外的地方,只能随时间淡去。

    见岳氏孤身回来,萧驰海面色微沉:“乔钰呢?”

    岳氏屏退仆从,低声用气音道:“那孩子说,他有侯爷您想要杀他的证据。”

    萧驰海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闪,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这一细微动作,被岳氏看在眼里,她没给萧驰海绞尽脑汁想理由的时间,掩嘴打了个哈欠:“妾身一路舟车劳顿,想去歇一歇。”

    萧驰海心里存着事,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你去休息吧,晚上我去你那边用膳。”

    岳氏应下,回到住处后沐浴更衣。

    她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帷帐,眼里没有丝毫睡意,直到傍晚时分才起身。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物,放到枕头底下。

    不多时,萧驰海下值回来,直奔岳氏的院子。

    伺候萧驰海用完膳,自有丫鬟伺候他沐浴。

    半个时辰后,丫鬟灭了卧房内大部分蜡烛,只留下一根。

    烛火摇曳,萧驰海和岳氏并肩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萧驰海忍不住开口:“夫人莫要将乔钰的话放在心上,虎毒不食子,他是我和夫人的孩子,就算他再怎么顽劣叛逆,我也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

    岳氏轻笑:“妾身与侯爷成婚多年,还是头一次听侯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越是心虚,话就说得越多。

    这时,岳氏突然话锋一转:“侯爷,前阵子妾身梦到了当年没了的那个孩子,是个姑娘,生得玉雪可爱,活泼又机灵。”

    萧驰海白日里忙于公务,这会儿已经累了,闻言含糊应了两声:“好,好,睡吧。”

    岳氏温顺地闭上眼,依偎在萧驰海肩头睡去

    夜阑人静时,岳氏睁开眼。

    萧驰海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

    岳氏轻轻坐起身,借着卧房内微弱的烛光,打量着萧驰海。

    而立之年便立下赫赫功劳的宣平侯,正二品吏部尚书,以及她的枕边人,心爱之人。

    岳氏的手指虚虚描摹着萧驰海的眉眼,每一处都是她爱极的模样。

    这样的男子,让她爱极,亦恨极。

    恨他宠爱苏氏,宠爱王氏,宠爱徐氏,唯独不宠爱岳氏。

    恨他冷眼旁观,恨他冷漠无情。

    青州府一行,岳氏对乔钰的话信了八成。

    她信萧驰海早知羲哥儿身世,信萧驰海派人杀乔钰,唯独不信羲哥儿也想杀乔钰。

    羲哥儿还是个孩子,自小纯真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乔钰之所以这么认为,多半是萧驰海刻意误导。

    萧磊是萧驰海的人,听命于他很正常,不是吗?

    岳氏脸上一片潮湿,轻抚着空空的腹部。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却在三个月大的时候,死在了她枕边人的爱妾手中。

    岳氏抽出枕头下剪刀,掀开被褥,全程没有惊动萧驰海。

    归根究底,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她的枕边人。

    若非萧驰海滥情,纵容妾室作恶,她如今除了羲哥儿,还会有另一个孩子承欢膝下。

    只要除去那孽根,她未能降生的孩儿便可大仇得报

    岳氏高举剪刀,用力刺下。

    “啊——”

    剧痛之下,一声惨叫刺破夜空。

    第38章 038

    远在青州府的乔钰还不知道,岳氏在他的刺激下疯了,回京当天让萧驰海成了她的好姐妹。

    原书中,岳氏查出当年小产和苏姨娘有关,愤怒之下险些废了萧驰海,还是萧鸿羲拦着,才没让萧驰海不惑之年体验一把做太监的滋味。

    现在乔钰来了,他当然要好人做到底,助力每一个梦想,让萧驰海亲身体验一回,从此拥有完美人生。

    岳氏头脑简单,冲动易怒,乔钰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挑起她对萧驰海的恨意。

    至于萧驰海对苏姨娘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甚至他本人也是受害者,谁又在乎呢。

    失去了胯下二两肉,即便萧驰海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一个男性长期缺乏雄性激素,结局只一个,就是变得不男不女。

    萧驰海最在乎的无疑是侯府与仕途,前者乔钰暂时无法撼动,那就只能从后者入手。

    除非萧驰海能容忍他人对他外貌变化的种种非议,否则他的仕途注定走不长远。

    从岳氏来到清水镇的那一刻,后续计划便悄无声息地启动,一切都如同乔钰设想中那般顺利发展。

    不过,这会儿乔钰无暇顾及萧驰海如何,他正在前往府城的路上。

    府试将在四月二十六开考,乔钰一行人提前一天动身,于正午时分抵达府城。

    这次依旧是孟元嘉他爹托人在府城提前订好客栈,离贡院还算近,步行一刻钟就能到。

    在马车里颠簸晃荡了两个时辰,乔钰浑身都快散架了,与座椅接触的臀部是重灾区。

    孟元嘉也被颠得不轻,下马车的时候还要夏青榕扶着,口中诶呦叫唤:“不行了不行了,本来我还打算下午去府城逛逛,看来这个计划要落空了。”

    乔钰背起有他半人高的书箱,略吃力地掂了掂:“府城什么时候都能逛,下午好好歇一歇,蓄精养锐。”

    孟元嘉不无遗憾地叹口气,在夏青榕的帮助下背起书箱,乔钰也搭了把手。

    “走走走,吃饭去,今早天不亮就吃过早饭,这会儿我的五脏庙已经在跟我抗议了。”

    乔钰没好气地看了眼孟元嘉这活宝,都说了浑身疼得厉害,嘴上还闲不住,叭叭说个不停。

    一行人走进客栈,向掌柜取了对应客房的门牌,把存放书籍衣物的书箱放置好,结伴到一楼来用饭。

    小二迎上来:“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乔钰看向墙上刻着菜名的木牌,点了一荤两素。

    小二注意到三人身上的儒生长袍,眼珠微微一转:“小店今日专门为考生准备了羊肉汤,滋养暖身,三位客官可要来一碗?”

    孟元嘉好奇问询:“只给考生做羊肉汤?莫非其他食客吃不得?”

    “这倒不是,只是羊肉价贵,东家特意吩咐,凡考生点羊肉汤,一律半价。”小二满脸堆笑,“喝了羊肉汤,三位客官定能红红火火一路高中!”

    孟元嘉经不住哄,当即大手一挥:“寓意不错,来一碗!”

    小二眉开眼笑:“好嘞!您二位客官?”

    夏青榕踌躇片刻,也同意了。

    离家前他娘塞给他攒了很久的一两银子,让他别省着,身体要紧。

    就奢侈这一回,之后几日还得以节俭为主,断不可胡吃海喝。

    夏青榕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面前多出一杯热茶。

    小二已经离开,乔钰倒了三杯茶,每人各一杯,他自己也在喝,氤氲雾气朦胧了眉眼,只依稀辨出他在笑:“喝点茶润润嗓子,但是不可多喝,得留着肚子吃好的。”

    夏青榕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浅酌。

    饭菜很快送上,一荤两素,并三碗羊肉汤。

    羊肉汤应是炖了许久,汤汁呈奶白色,羊肉的分量也很足,软烂入味,全无羊肉的腥膻。

    一碗羊汤下肚,胃里暖洋洋的,一路颠簸的疲倦散去大半。

    乔钰吃饱喝足,回客房小憩片刻,然后叫上孟元嘉的表兄和堂兄,五人一起继续刷题。

    再抬头,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乔钰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的肩颈,放下毛笔活动手腕:“今天就到这里,早点休息,明天很早就要起来了。”

    “知道了,先去楼下吃个饭。”

    “我觉得我帖经这一块还需要再看看,你们先下去吧。”

    “行,那我们先走,你别忘了吃饭。”

    乔钰四人去往一楼大堂,独留孟堂兄埋头背诵。

    吃完饭,孟元嘉一手一个,拉着乔钰和夏青榕出门,美其名曰饭后消食。

    乔钰倒是无所谓,适当运动还有益于睡眠。

    府城很大,琼台玉阁随处可见,马车往来交错,行人的衣着整洁大方,甚少有打补丁的。

    “前面围了不少人,看起来很热闹,乔钰、青榕,咱们也去瞧瞧!”

    孟元嘉仗着个头小,带着乔钰和夏青榕在人群游鱼般穿梭,在一片骂声中顺利来到最前排。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

    “诸位押谁能考取府案首,下注之后不得轻易更改”

    “府案首?”

    乔钰惊讶地发现其中一张纸条上面竟是他的名字,再看其他几张,皆是青州府治下几个县的案首。

    “我选太康县的薛洋,据说连宣平侯府的那位假公子都考不过他,肯定很厉害。”

    “我倒是觉得泰安县的案首更有可能是府案首,他年纪最大,阅历最广,哪里是其他几位案首能比的?”

    “怎么没几个人押宛宁县的乔钰?”

    乔钰这位侯府真公子可是名人,偏生写着他名字的纸条前只有零星几个银锞子,有人觉得奇怪,便问了出来。

    “乔钰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岁,跟其他人比起来还是太小,策论可是要考察政见时务的,他一个半大孩子,对这方面的见解”说话的男子意味深长一笑,“我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投其他人更靠谱。”

    他这话一出,得到许多人的附和。

    孟元嘉气坏了,忿忿嘀咕:“他们怎么还以貌取人?”

    他越想越气,取出一个银锞子,“啪”地放到“乔钰”二字面前:“谁说没人押乔钰?我算一个!”

    夏青榕也见不得旁人轻视乔钰,不甘示弱地押注:“还有我!”

    现场静默了一瞬。

    “万一乔钰争气,真能拿下府案首之名呢?”

    “罢了罢了,也就一钱的赌注,我也押乔钰。”

    短短几息之间,“乔钰”面前就堆了不少白花花的银锞子,赌场的庄家笑开花。

    而彼时,乔钰早已拉着孟元嘉和夏青榕溜之大吉,来到一家烧饼摊子面前:“看在你们为我争辩的份上,请你们吃烧饼。”

    孟元嘉一扬下巴:“我就见不得有人因为年纪看轻你,分明你那么厉害我要肉馅儿的烧饼!”

    夏青榕是素食主义者,不太爱吃荤腥:“我要甜口的。”

    乔钰付了账,咬一口烧饼,满口焦香,嘎嘣脆:“走了,回去。”

    正要转身,忽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犹如冰冷黏腻的毒蛇,令人遍体生寒。

    乔钰抬眸,视线穿过人群,准确锁定街对面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人。

    萧鸿羲。

    两人目光相撞,乔钰淡然自若,萧鸿羲单方面火星四溅。

    差点忘了,萧氏的祖籍在青州府太康县,萧鸿羲自然也要来府城参加府试。

    乔钰移开眼,边吃烧饼边与好友说笑,三人扬长而去。

    另一边,萧鸿羲死死盯着乔钰的背影,面色苍白憔悴,眼神阴冷,模样堪比吃人的厉鬼。

    良久,直到看不见乔钰,他才开口:“回去。”

    萧诚恭声应是,跟在萧鸿羲身后回到暂住的客栈。

    挥退萧诚及小厮,萧鸿羲取出藏在书箱最深处的府试答案,开始小声背诵。

    离京那天,211通知他府试试题已出,萧鸿羲便迫不及待地提取了试题内容以及答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次他不敢再自作聪明,原封不动地背下答案。

    可惜时间仓促,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萧鸿羲身心疲惫,状态非常不好,导致背诵的效率大打折扣。

    直到现在,他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背完策论的答案,像县试时那样倒背如流完全是奢望。

    萧鸿羲深吸一口气,县试时棋差一着,输给了乔钰,这次他绝不容许自己再被乔钰踩在头上。

    更何况,离京前二皇子曾向他打包票,无论他答得如何,都能名列前茅,甚至成为案首

    所以就算他在考场上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再像县试时那样,只考第八不说,还丢尽了脸面-

    乔钰回到客栈,没有跟任何人说起他遇到萧鸿羲的事情。

    简单翻阅了帖经默写有可能涉及到的几本书籍,乔钰便洗漱歇下了。

    翌日,丑时初,贡院鸣放第一发号炮。

    “砰”一声响彻夜空,惊起考生无数。

    乔钰睁开眼,更衣洗漱,下楼吃饭。

    府试为期四天,前两场一旦开考就是一整天,吃喝拉撒都在贡院里进行。

    有县试的经验,乔钰没有吃太多,也不敢喝太多水,只囫囵吃了一块昨晚剩下的烧饼,就回屋看书了。

    “砰——”

    头炮后的半个时辰,鸣放第二炮。

    乔钰放下手中书籍,与同窗奔赴考场。

    贡院大门紧闭,考生们熙熙攘攘在门外等候。

    宇文尚蹭到乔钰身边,声音细如蚊蝇:“我押了你赢。”

    乔钰愣了下才明白,拱手笑道:“多谢宇文兄,我定会竭力而为。”

    宇文尚满意地哼了声,昂首挺胸离开了。

    乔钰摇了摇头,心中默背帖经的必考书籍——《孝经》。

    正背得专注,脚边传来一阵喵喵叫。

    乔钰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只狸花猫,不由蹲下身,轻抚它圆润的小脑瓜。

    乔钰每天都给福宝寿宝顺毛,手法自然一绝,舒服得小狸花喵喵直叫,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孟元嘉见状,也拉着夏青榕加入进来。

    事实证明,撸猫真的可以解压。

    三人撸着小狸花,考前的紧张都缓解了不少。

    卯时一刻,随着第三发号炮的鸣放,贡院打开大门。

    数千名考生自觉排队,接受军士的初查。

    乔钰通过初查,与考生鱼贯入场。

    贡院门口立着四位执灯小童,考生在小童的带领下,按考引上的提示分别进入四个考场。

    进入考场前,还有一次更为严格的搜身检查。

    负责搜身的军士连口腔、发缝、耳孔也不放过,一一仔细检查过后,确保没有任何夹带舞弊的嫌疑,才放考生进入考场。

    乔钰根据考引找到自己的座位,发现茅厕就在他座位的斜后方。

    乔钰:“”

    确认无疑了,这将会是一场有味道的考试。

    乔钰深吸一口气,淡定落座,将贡院提供的笔墨及特用纸张按照习惯放好,静待开考。

    半个时辰后,考官公布考题。

    第一场为帖经,主要考察考生的记诵能力。

    而恰好,乔钰记忆力还算不错,默写题的作答可谓是易如反掌。

    乔钰快速浏览了试题内容,大致确认这些段落都是从自己已经熟练背诵的书籍中抽选,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提笔蘸墨,开始在草纸上作答。

    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有考生举手示意,申请如厕。

    考官先将该考生的答卷取走,然后指派两名小吏一同前往茅厕。

    如厕期间全程监视,以防考生有舞弊之举。

    当听见有人请示如厕,乔钰一颗心就提了起来,赶紧屏住呼吸。

    可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动静,难以言喻的气味还是涌入鼻尖。

    乔钰紧紧抿唇,心中默念诗文,努力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答题上。

    虽然效果甚微,至少不那么痛苦了。

    “呕——”

    离茅厕最近的那位考生实在受不了了,捂嘴发出干呕。

    “肃静!”

    考官一声令下,众人噤若寒蝉,强忍不适埋首作答。

    如果乔钰回头看一眼,会发现和茅厕紧挨着的倒霉鬼可不正是萧鸿羲本人。

    此时此刻,萧鸿羲的嗅觉和听觉同时遭受巨大的折磨,指甲死死抠着桌面,才没让自己恶心得吐出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倒霉,不曾想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一个考场数百名考生,只有他离茅厕最近,受到的迫害最严重。

    在这铺天盖地的气味里,别说回忆211给他的答案,连静心答题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捱到气味散去,萧鸿羲惊恐地发现,经过刚才的刺激,他忘了好几道题的答案。

    “今故特举六家之异同约文敷畅,义则昭然”

    萧鸿羲绞尽脑汁,低声反复念诵。

    可无论他念多少遍,甚至将《孝经》中的整个段落都背了出来,唯独忘了需要默写的那一句。

    萧鸿羲心急如焚,想联系211,又想到刚绑定的时候,211对他说的话。

    211说,提前获取试题内容和答案已经是钻了系统程序的空子,如此一来,宿主进入考场后,系统自动进入休眠模式的设定就不能再钻空子了,否则会被主系统发现,211也将受到惩罚。

    正因如此,萧鸿羲才会费尽心力背诵答案,否则在考试的时候直接让211报给他答案,岂不更加方便快捷?

    “该死!”萧鸿羲低骂一句。

    就在这时,考官走到他面前,“啪叽”往他的答卷上盖了个印章。

    印章名曰“吟哦”,即作答时说出声来,影响到其他的考生。

    一旦被盖上印章,纵使该考生的答卷完美到极致,也注定与案首无缘。

    完了!

    萧鸿羲看着答卷上鲜红的“吟哦”二字,一颗心沉到谷底

    乔钰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草纸上写下试题答案。

    正午将至,小吏送来饭食和清水。

    先前有好几人如厕,乔钰被斜后方的气味刺激得不轻,现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饭就放下了,也没打算喝水。

    乔钰可不希望成为考生中的焦点,更不想如厕时被两个人同时盯着看。

    他把饭食清水放到脚边的空地上,用巾帕擦拭桌面,以防污染答卷,然后取来草纸,对照试题一一检查。

    半个时辰后,小吏取走饭食和清水,乔钰也检查完毕。

    帖经这一场考察的不仅仅是考生的记诵能力,同样也考察考生的书法情况。

    字写得好,有时候往往也是一道加分项。

    乔钰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小心谨慎地将答案以端正楷体字的形式誊写到答卷上。

    乔钰写写停停,过程中反复检查回顾,确保没有任何的错别字,这才放心继续往下写。

    等落下最后一笔,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乔钰长舒一口气,又回头检查一遍,这才拉动手边的小铃。

    两名小吏走过来,将乔钰的答卷糊名,放进考试专用匣内。

    其中一名小吏收走笔墨等物,表情严肃地道:“交卷后请立即离开,切勿在考场内逗留。”

    乔钰拱了拱手,表示知道了,起身离开考场。

    茅厕旁,萧鸿羲才刚写完最后一道题。

    经过多次确认,萧鸿羲不得不正视他在关键时候忘记答案这个残酷的事实。

    仗着有科举系统,萧鸿羲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不曾用心读过书了,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勉强答出十之七八的试题,还不确定它们的正确率。

    这厢看到乔钰交卷离开,萧鸿羲彻底慌了神,一个不慎将草纸拂落在地。

    考官过来,又在他的答卷上留下“丢纸”和“顾盼”两个印章。

    萧鸿羲:“”

    乔钰离开考场,发现夏青榕已经等在外面。

    他一上前,夏青榕便惊喜万分地说:“多亏你提醒我们背诵《公羊传》和《毂梁传》,今日的帖经中有三道题出自这两本书中。”

    乔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天知道他在考场里有多痛苦。

    “有备无患,防患未然,背两本书花不了多长时间,总好过在考场上两眼一抹黑。”

    夏青榕深以为然,两人站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不多时,孟元嘉出来,三人在路边的馄饨摊解决了晚饭,踩着夕阳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一辆马车疾行而过。

    乔钰似有所觉,转眸就对上萧鸿羲冷然的注视。

    等马车远去,夏青榕不确定地问:“他是不是就是那个”

    “走吧,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考第二场。”乔钰招呼道,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如果没看错错的话,马车里似乎还坐着一人。

    首先排除小厮的可能,以萧鸿羲的秉性,定无法接受仆从和自己共处一室。

    那会是谁呢?

    夏、孟二人看出乔钰不愿多说,默契转移话题,说起明日将要考到的杂文-

    翌日丑时,乔钰在号炮声中起身。

    穿衣洗漱吃饭,于半个时辰后出发,前往贡院候考。

    乔钰又在贡院门口碰到了那只小狸花,忍不住陪它玩了一阵,然后才开始默背文章。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

    和昨天一样,乔钰接受两次搜身检查,按照考引找到座位。

    万幸,这次的座位与茅厕呈对角线分布在考场的西南和东北。

    也就是说,乔钰这次可以安心作答了。

    半个时辰后,考官公布试题内容。

    第二场为杂文,主要考察考生的辞章,即写作技巧。

    当初学习试帖诗,乔钰曾因为修辞手法的使用请教过夏青榕和孟元嘉两位“前辈”,事后也深入揣摩了文章的写作技巧,并熟练运用在日常的练习之中。

    乔钰在草纸上记下试题内容,思忖片刻,便着手破题。

    另一边,萧鸿羲有昨天第一场的前车之鉴,回去后整夜未眠,挑灯夜读,将第二场的答案背得滚瓜烂熟。

    如今他信心满满,确认试题内容和211给他的完全一致,故作沉思须臾,将答案默写在草纸上。

    经昨日一遭,答卷上被盖了三个印章,萧鸿羲不得不接受他再次错失案首的可能性。

    但无妨,他还有二皇子。

    以二皇子和他背后徐氏的能力,可以将一切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而他萧鸿羲可预知未来之事,单凭这一点,二皇子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在几千名考生中脱颖而出。

    试问哪位君主能接受身边的肱股之臣有着大闹放榜现场的污名?

    唯有以荣耀掩盖。

    当一个人身上的光芒足够耀眼,一二瑕疵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想到昨日见到的人,萧鸿羲眼里闪过一丝火热,也愈发的安心了

    第三场为策论,考察考生的政见时务。

    乔钰早在去年,便有意识地时常光顾书斋,从书生口中获取各种时政信息,回去后加以整理记录,并有针对性的发表个人见解。

    长此以往,一篇策论还真难不倒他。

    和前两场不同,第三场长达两日,期间考生需要在贡院内过夜。

    过夜的被褥由考场提供,乔钰用一天时间在草纸上完成作答,天黑后就放下笔,不再写了。

    考场内燃起星星点点的烛光,是考生们在挑灯夜战。

    乔钰钻进被褥里,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在奋笔疾书的沙沙声中合眼睡去。

    一夜好眠。

    翌日,乔钰叠好被褥,交由小吏收走,继续昨日未完成的策论作答。

    正午时分,乔钰拉动小铃,上交答卷。

    依旧是前两次小吏将答卷糊名,放入考试专用匣中,并收走一应考试用品。

    乔钰起身轻整衣袍,信步走出考场。

    快要走到贡院门口时,和同样已经交卷的萧鸿羲撞个正着。

    贡院外的小狸花仿佛专门在等他出现,一看到他就喵喵喵地跑上前。

    乔钰斜睨了萧鸿羲一眼,径直往小狸花走去。

    只是他无视萧鸿羲,不代表萧鸿羲会放过这个给乔钰添堵的机会。

    “乔钰,听说青州府各大赌坊都设下赌局,赌府案首将会是谁,你可曾下注?”

    乔钰俯身揉了把小狸花,懒懒掀起眼皮:“与你何干?”

    萧鸿羲走近,语气中难掩恶意:“你不会给自己下注了吧?乔钰,你当真如此自信,考取了县案首之后还能成为府案首?”

    “我会不会成为府案首,这还是个未知数。”乔钰任由小狸花扒拉自己的袍角,缓缓起身,“倒是你,各大赌坊投注的八个人里,连你萧鸿羲的名字都没有。”

    言外之意,我在百姓眼中至少有八分之一的可能。

    而你萧鸿羲,根本不在赌坊和百姓考虑的范畴。

    萧鸿羲如何听不出乔钰在暗讽他县试失利,当即恼羞成怒:“乔钰你”

    乔钰看着他指向自己的手,似笑非笑:“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伤好没多久,又在我面前嘚瑟了?”

    “好吧,那我就成全你。”不待萧鸿羲反应过来,乔钰便闪电般出手,折了那根指着自己的手指,“真碍眼,现在顺眼多了。”

    乔钰拍了拍手,掸落指尖不存在的灰尘,扬长而去。

    小狸花也跟上去,一路喵喵撒着娇。

    独留萧鸿羲抱着脱臼的食指,跪在地上疼得嘶声低吼。

    “都看到了?”乔钰走到孟元嘉和夏青榕面前,语气平淡地问。

    孟元嘉挠了挠头:“呃差不多。”

    乔钰一摊手:“先撩者贱,谁让他上赶着讨打。”

    既然你主动挑衅,就别怪我砍了你作乱的手指。

    夏青榕替乔钰拂落肩头的树叶,温声道:“我们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只听这句话,就让乔钰浑身舒畅,陪小狸花闹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吧,回客栈,我午饭还没吃呢。”

    “我也是,当时想着尽快把策论写到答卷上,一抬头发现已经是中午了。”

    “正好,今儿我请你们喝羊肉汤!”

    乔钰也不跟孟元嘉客气:“我要喝大碗的。”

    孟元嘉故作豪横地一挥手:“喝!管饱!”

    夏青榕回头看了眼萧鸿羲所在的方向,他正被护卫搀扶上马车。

    再环顾四周,除了零星几个考生的家长,再无他人。

    这就够了,夏青榕可不希望有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意图对乔钰不利。

    至于萧鸿羲本人,高高在上的公子爷,想来也不会将自己被真公子折了手指的事情公之于众。

    听起来挺丢人的-

    府试考完,将在三日后放榜。

    之后的两天,乔钰几乎整天泡在贡院附近的书斋里,借阅与科举相关的书籍。

    第二天傍晚,乔钰抄近道从书斋回客栈,意外碰到了萧鸿羲。

    萧鸿羲走进一家酒楼,身后还跟着一名青年男子,后者一副谄媚模样,看得人倒尽胃口。

    乔钰莫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回去后便向人打听。

    “你说石朔?他好像是府衙某位大人的远房亲戚。”

    乔钰拱了拱手:“多谢王兄告知。”

    天黑后,乔钰出去了一趟,直到深夜才回来。

    回客栈时,掌柜正打盹儿。

    乔钰悄无声息回到客房,脱衣服时发现衣襟上粘着一撮猫毛,面不改色揪下来丢掉,躺下睡了。

    翌日,贡院张贴出一则告示。

    “昨日接到匿名检举信,本次府试疑似有考生收买阅卷官,意图更改府试结果,经查证后确有此事。为保证府试的公平性,明日再加试一场。”

    此告示一出,数千名考生炸开了锅。

    “难怪今天一早知府大人带着衙役围了贡院,怕是围了捉拿与考生勾结的阅卷官。”

    “绝不能放过那个考生!”

    “舞弊的只有一人,凭什么让我们所有人再考一场?”

    乔钰听着客栈内的考生议论纷纷,大多都在表达不满,轻声道:“看来知府大人还没查出那个考生是谁,为了保证公平性,只好如此了。”

    孟元嘉和夏青榕叹口气,回客房看书去了。

    另一边,萧鸿羲得知此事,吓出一身冷汗,确定阅卷官没有供出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系统,检测到加试的试题内容了吗?”

    [很抱歉宿主,目前还没有。]

    之后的几个时辰,萧鸿羲每隔一会儿就要问一遍,直到傍晚时分,才得到211的肯定回答。

    拿到答案后,他连夜背诵,也只背了七成熟。

    天亮后,他收起答案,怀着一腔忐忑奔赴考场

    加试的试题共有三道,帖经,杂文以及策论各一道。

    有前三场在先,乔钰流利顺畅地将答案写在在答卷上,在太阳落山之前交卷,和一众考生鱼贯出场。

    前三场的答卷尚未批阅完毕,再有加试的一场,放榜时间再次推迟,到四日后。

    五天后,即府试放榜日。

    这天天未亮,乔钰便起身了。

    在一楼大堂用过饭,直奔贡院而去。

    也是巧了,一行人刚抵达贡院,军士便出现了,将通过府试名单张贴在木板墙上。

    军士刚退到一旁,考生们便一窝蜂涌上去。

    “别挤我,我年纪大让我先看!”

    “谁把我鞋子踩没了?”

    “啊我中了!我通过府试了!从今天起我就是童生了!”

    “我也通过了!”

    “恭喜张兄!”

    “同喜同喜!”

    “唉,又没中。”

    “前年没中,今年也没中,何时才能看到希望?”

    “敢问前年的兄台,府试第一是何人?”

    听到有人问话,萧鸿羲竖起耳朵,仍存有一分希冀,阅卷官会因为他第二三四场的完美作答网开一面

    “乔钰!是乔钰!”

    “什么?可是宛宁县案首的那个乔钰?”

    “没错,就是他!”

    “早知道是他得了案首,我当初就下注押他了,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乔钰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位列榜首,红纸黑字落入他眼中,却好似闪着光。

    ——此处的光,特指银子发出的光。

    “看完了?”乔钰问。

    孟元嘉:“第十二。”

    夏青榕:“第九。”

    “甚好!”乔钰抚掌,勾唇一笑,“接下来是不是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孟、夏二人异口同声:“没错!”

    趁人群吵嚷,三人溜之大吉。

    另一边,萧鸿羲听说府案首是乔钰,顿时傻了眼。

    “你说谁?乔钰?怎么可能是他?!”

    被质问的考生来自太康县,闻言不耐烦回头,发现竟是张熟面孔,当时就笑了:“原来是你啊,萧大公子。”

    “乔钰怎么就不能是府案首了?乔钰勤学好问,博学多才,身处逆境却不屈服,他不是府案首,难不成是某些鸠占鹊巢的家伙?”

    通过该考生的言辞,周围人很快意识到萧鸿羲的身份,眼神逐渐微妙。

    萧鸿羲仿佛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后退闪躲。

    “让我看看,萧大公子您考了第几咦?怎么又是第八?”

    萧鸿羲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第八?!”

    怎么又是第八?

    就算他第一份答卷被盖了印章,以后面三份答卷的水准,再怎么也不可能是第八名。

    “古有千年王八,今有万年老八——”

    随着不知名考生抑扬顿挫的唱念,众人哄堂大笑。

    萧鸿羲连连后退。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离开这个充满恶意的地方。

    萧鸿羲退出人群,却被人绊住脚,一头扎进街边的水缸里。

    头朝下,只剩两条腿在外面扑腾。

    最后还是萧诚闻讯赶来,将他从水缸里解救出来,带离贡院。

    萧鸿羲在贡院门口出丑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乔钰听人说起时,他正抱着从赌坊下注赢回来的一百两银子,美滋滋返回客栈。

    不仅他,夏青榕和孟元嘉也大赚了一笔。

    “待会儿我请客,三荤两素再加一道甲鱼汤如何?”

    “好!”

    “走喽,回去喽!”

    三人一路小跑,笑声传出很远。

    路人见状,也情不自禁露出笑脸。

    第39章 039

    乔钰回到客栈,认识或不认识的考生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言辞间尽显热切。

    “恭喜乔兄弟又得案首!”

    “恭喜乔兄弟连中两元!”

    “乔兄弟果真不负众望,那日我下注赌乔兄弟赢,今儿可是大赚一笔哈哈哈哈!”

    周遭考生发出羡慕的声音。

    “早知今日,我怎么也得押个一二两银子。”

    “刘某本就无意参加赌局,此番错过虽然遗憾,总好过那些个下注押了旁人的,怕是肠子都要悔青喽!”

    人群外围,某些考生面露窘然。

    大商建朝至今,拢共也才举办了三场县试并两场府试。

    顺利考取童生功名的男子不知凡几,十一岁的童生却是极为罕见。

    便是放在前朝,二百多年的历史洪流中,十岁出头的童生两只手数得过来。

    其他七个县的案首年纪大阅历广,任谁都觉得他们的赢面比乔钰大得多。

    所以在下注的时候,他们压根就没考虑过乔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看好的案首人选。

    可谁能想到乔钰这么厉害,十一岁考取县案首便也罢了,同年又考取了府案首啊!

    尽管悔恨交加,读书人的尊严让他们强撑着没有流露出一丝异色,挤开人群来到乔钰面前,同他道喜。

    乔钰看着他们强颜欢笑的模样,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拱手以作回应。

    这时,不知谁说了句:“这都过去好几日了,不知知府大人是否抓到那厚颜无耻、妄图舞弊的考生。”

    “阅卷官已被拿下,按理说早该供出那考生姓甚名谁,至今却毫无进展,实乃怪哉!”

    “万一是那位阅卷官不敢供出呢?有能力贿赂阅卷官的考生,想必家世不凡”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又面露恍然之色。

    乔钰轻笑,对这位考生的猜测不置可否。

    三场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乔钰抄近道回客栈,意外撞见萧鸿羲和府衙官员的远房亲戚,石硕。

    当时他就觉得石硕那张脸过分眼熟,仔细回想后,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一张与之有五分相像的成年男子的脸。

    正是第一场考试结束后,乔钰无意中瞥见的坐在萧鸿羲马车里的男子!

    正值府试,这种敏感的时候理应和所有官员都保持距离。

    可偏偏萧鸿羲在这时与府衙官员同乘一辆马车,很难不让人多想。

    乔钰很快便得知石硕的身份,入夜后又去府衙附近找了个小乞丐,给他一钱银子,从他口中问出符合面貌特征的官员身份——五品同知。

    乔钰当时便笃定,萧鸿羲这小子又在憋坏。

    既是奔着府试来的,科举系统可以为萧鸿羲提供府试试题,那么唯一可以动手脚的,只剩阅卷这一环节。

    于是乎,乔钰以小鱼干贿赂,并允诺事成后带它回家,让贡院门口的小狸花替他给知府送了封检举信。

    几个往返下来,已经是下半夜了。

    乔钰事成后回到客栈,隔日就收到了好消息。

    “这笔银子我打算全用来买书,将我的书架放得满满当当,书卷香扑鼻,提神醒脑,赏心悦目!”

    孟元嘉的发言唤回乔钰的思绪,他走出人群,边上楼边说:“还记得那只小狸花吗?我打算带它回镇上,有福宝寿宝陪伴,也不必再流落街头。”

    孟元嘉又惊又喜:“那我岂不是猫狗双全了?”

    乔钰:“我的猫,我的狗,与你何干?”

    孟元嘉拿胳膊肘撞了下乔钰:“咱们仨可是患难与共过的好兄弟,说什么你啊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乔钰:“???”

    夏青榕:“”

    乔钰笑眯眯伸手,一个锁喉:“今儿正好时间充裕,我们好好谈一谈,究竟是你的还是我的。”

    孟元嘉挣脱不开,又或许乐得与乔钰玩闹,哇哇大叫着被乔钰拖进客房:“救命啊!救命啊!我错了乔钰,您大人没有大量,饶了我吧”

    过分夸张的求饶声消失在门后,一楼的考生面面相觑,嘘声感叹乔钰三人关系真好。

    夏青榕看着两人打闹,亦步亦趋跟上,心底盘算着如何安置从赌坊得来的八十两银子。

    财不外露的道理谁都懂,这世道孤儿寡母生存不易,倘若让外人知道夏家有八十两巨款,夏青榕不敢想象会招来多少恶意觊觎。

    存六十两,留二十两用作日常开销,顺便给他娘买些滋养身体的补品。

    这几年娘为了供他读书,省吃俭用,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挣钱,他也该回报一二。

    夏青榕摸了摸包袱里白花花的银子,看着二位好友,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

    乔钰顺利夺回福宝寿宝和即将成为乔家一员的小狸花的归属权,又和孟元嘉、夏青榕去了趟贡院,找到小狸花,把它带回来。

    抱着小狸花回到客栈,乔钰发现一向热闹的大堂此时静悄悄的。

    “这是怎么了?”乔钰不懂就问。

    宇文尚替他解了惑:“不久前传来消息,阅卷官招供了,舞弊的考生是石同知的远房侄子。”

    乔钰挠着小狸花的下巴,又问:“可为何大家都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阅卷官供出石硕后就咬舌自尽了,石硕和石同知则在被押往府衙的途中遭失控疯马乱蹄踩死。”

    尽管对阅卷官和石同知的结局早有预料,这会儿听到他们是如何惨死,乔钰也沉默了。

    孟元嘉拖长了语调啊一声:“还真是挺倒霉。”

    宇文尚忿忿道:“石同知以公谋私,若非那封检举信,不知有多少考生受影响,他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没错,就该让他受到大商律法的惩处!”

    根据最新消息,萧鸿羲已经离开宣平侯府,按理说没这么大本事轻易决定一个五品官的生死。

    转念之间,乔钰就锁定了一人。

    二皇子商承胤。

    除了他,乔钰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乔钰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一狼一狈还是凑到了一起。

    “一切尘埃落定,也该打道回府了。”

    乔钰回客房收拾行李,带着书箱登上马车。

    马车辘辘,驶向清水镇

    另一边,萧鸿羲连着沐浴三次才罢休,冷着脸一言不发。

    萧诚推门而入:“公子,行李已经收拾好了,该动身回京了。”

    萧鸿羲起身,向门外走去。

    途径某个县城,萧鸿羲一行人停下休整。

    吃完饭,萧鸿羲净手漱口后径直往外走。

    萧诚欲跟随,却被喝止:“你留在客栈,不许跟过来。”

    “是,公子。”

    萧鸿羲穿行在大街小巷,许久后停在城南一座一进宅院的后门。

    他没有立刻敲门,而是抽出左边第三块砖石,将卷好的纸条放入其中,复原后敲了三下门,两长一短,然后飞快跑开。

    不多时,后门打开,一名风流倜傥,约有而立之年的男子走出来。

    他先是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抽出砖石,取出纸条。

    “砰”一声轻响,后门紧闭。

    幽窄小径恢复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乔钰回到柴家私塾,迎接他的首当其冲便是柴振平热情的拥抱。

    本次参加府试的考生中,有十之六七顺利考取了童生功名。

    柴振平得知这一喜讯的事后,高兴得在书房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更让他惊喜万分的是,乔钰竟然一举考中了案首!

    十一岁的双案首,足以让他在何兄面前嘚瑟炫耀个一年半载。

    柴振平几乎已经想象到何景山羡慕得直冒酸水,还坚持说乔钰不过如此的嘴硬模样了。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乔钰,若非顾及为人师表的颜面,柴振平都想叉腰仰天大笑。

    “好小子们,真给为师争脸!”

    他说着,敞开双臂就要给离得最近的乔钰一个热情拥抱。

    乔钰一个脚刹,矮身闪到宇文尚身后。

    宇文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柴振平抱了个结实,宽厚的巴掌落在背上。

    宇文尚:“??!”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咻一下红得彻底:“先、先生。”

    柴振平:“??!”

    他低头一看,发现乔钰那小子正躲在宇文尚身后偷笑,没好气地瞪了乔钰一眼,拍了拍宇文尚臂膀:“不错,你们都很好,都是为师的骄傲。”

    宇文尚脸更红了。

    乔钰看在眼里,将他的神态归结为青少年见到崇拜的老师的正常反应。

    乔钰似乎明白,当初柴振平一对一辅导他试帖诗,宇文尚为什么对他满怀敌意了。

    接下来,柴振平夸赞了新鲜出炉的童生们,又安慰鼓励了不幸落榜的学生。

    “一次失败算不得什么,为师当年三战三败,直到第四次才成为童生”

    “喵呜~”

    “什么声音?”

    无人回答,但都不约而同看向乔钰。

    柴振平眯起眼:“乔钰?”

    乔钰无法,只得从书箱里取出不安分的小狸花,拿在手里举高高:“先生,不是我,是它。”

    柴振平:“你不是去府城考试?哪来的猫?”

    乔钰略过和小狸花的约定,简单道出一人一猫的渊源:“我看她无家可归,就带她一起回来了。”

    小狸花四爪悬空,冲着柴振平喵喵叫,眼睛湿漉漉的。

    乔钰不满轻哼,见一个爱一个的小家伙。

    柴振平正要伸手撸猫,就见乔钰手一转,把小狸花放进了书箱里。

    柴振平:“”

    摸一下不行吗?

    “咳——这些天诸位辛苦了,明后两日休沐,在家好好休息。”

    乔钰等人躬身行礼:“是,先生。”

    正要离开,乔耀祖叫住乔钰:“前两天我爹下地干活,路过你家时发现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爷担心有人偷东西,让你有时间回去看看。”

    乔钰蹙了下眉,乔家村除了个别人,大多纯朴良善,不会做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我知道了,今天就有时间,等我先回去安置好小狸花,然后就回村看看。”乔钰拱了拱手,“多谢乔大哥。”

    乔耀祖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爷要是知道你成了童生,肯定很高兴。”

    乔钰又同他寒暄几句,和孟、夏二人离开了私塾。

    回到住处,乔钰先安顿好小狸花,然后去张叔家找福宝寿宝。

    离开清水镇的这些天,乔钰担心福宝寿宝挨饿,就提着两斤猪肉,领他们去张叔家暂住。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原本恹恹趴在地上的福宝寿宝瞬间支棱起来,一跃三尺高,朝着乔钰扑过来。

    “嗷呜嗷呜~”

    “汪汪汪!”

    乔钰被扑个正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别舔了。”

    “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我快被你们压死了。”

    张叔赶紧上前,救乔钰于水火之中。

    乔钰重获自由,很是松了口气,抽出巾帕擦脸:“辛苦张叔帮我照顾他们。”

    “福宝寿宝很乖,一点也不闹腾。”张叔乐呵呵地说,“对了钰哥儿,你这次考试”

    乔钰温声道:“一切顺利。”

    张叔不确定地问:“那从今天起,钰哥儿就是童生了?”

    乔钰颔首:“是这样。”

    张叔喜出望外,对着乔钰夸了又夸。

    良哥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乔钰,不停地拍手:“小乔先生好厉害!”

    乔钰莞尔,摸了摸他头顶的小揪揪:“好好读书,将来你也可以。”

    良哥儿用力点头:“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张叔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乔钰没在张家逗留太久,说了会儿话就带着福宝寿宝离开了。

    “嗷呜~”

    “汪!”

    两只狼狗你一声我一声,似抱怨乔钰这么久才回来,又似倾吐思念。

    乔钰早就习惯他们这副黏人的模样,拎着水缸后小狸花的后颈皮,把她放在福宝寿宝面前。

    “嗷呜?”

    “汪?”

    乔钰想,他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否则为何从两张狗脸上捕捉到疑似呆滞的表情。

    他捏了捏眉心,正色道:“这是花宝,从今天起就是乔家的一员,也是你们的妹妹。”

    乔钰把小狸花——花宝往福宝寿宝面前推了推,花宝赖在原地,软绵绵娇滴滴地叫唤,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乔钰:“喵呜~”

    一边喵喵叫,一边蹭到乔钰脚边,一副胆怯模样。

    曾亲眼目睹花宝跳起来邦邦暴揍体型有她两个大的狸花猫的乔钰:“”

    看来还是一只绿茶猫。

    不过乔钰没有惯着她,叮嘱道:“你们好好相处,我去洗个澡。”

    他虽喜爱毛绒绒,但也知道自己在私塾的时间远多于在家。

    一猫两狗必须友好相处,绝不能起内讧,打得猫毛狗毛满天飞。

    乔钰挨个儿摸了三只的脑袋,钻进灶房烧热水。

    在客栈这些天,客房内条件有限,自然无法好好洗澡,现在可不得洗个痛快。

    乔钰把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里,加凉水到适宜的温度,一头扎进浴桶里。

    一刻钟后,乔钰擦着头发走出房间,发现福宝趴在地上,花宝正蹲在他脑袋上。

    一旁的寿宝雄赳赳气昂昂,仰天发出威武的狼嗥:“嗷呜~”

    花宝啪叽拍爪:“喵喵喵!”

    这下改换福宝嗷呜叫。

    乔钰:“”

    不愧是你,绿茶小猫。

    乔钰没有打扰他们培养感情,擦干头发去灶房随意应付了一口,带着在府城买的吃食去找乔耀祖二叔。

    自从乔大勇家买了牛,农闲时期就由乔耀祖二叔驾着牛车载客,每日往返村镇。

    牛车上有好些其他村的人,乔钰上车后只和乔耀祖二叔寒暄两句,便安静不言语了。

    两刻钟后,牛车停在乔家村村口。

    乔钰跳下牛车,和乔耀祖二叔一道去他家。

    等见到乔大勇,乔钰取出一个油纸包:“在府城时路过糕点铺,买了些糕点带回来,这里头都是口感软糯易克化的,老人家也能吃。”

    乔大勇再三推拒,还是没拗得过乔钰,只好收下。

    “考得怎么样?”他问。

    乔钰如实相告,乔大勇也不顾自己一把老骨头还未痊愈,拉着他就往祠堂走。

    “咱们村自从文江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童生了,钰哥儿你可是头一个”

    乔大勇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言语间难掩激动。

    等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乔家的列祖列宗,两人走出祠堂,很快又碰到一群村民。

    有位婶子问乔钰:“听耀祖说你去府城考试了,考得怎么样?”

    不待乔钰答话,乔大勇便扬声道:“钰哥儿现在已经是童生了!”

    村民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纷纷道喜。

    “乖乖,这么说来,钰哥儿岂不是要跟乔老三平起平坐了?”余光瞥见一人,乔大山忽然想到什么,高声喊道,“乔老三,你可还记得当初钰哥儿去镇上读书,你曾说要是钰哥儿能考取功名,你就叫他三叔?”

    乔文江也没想到,昔日任打任骂的朽木竟然成了童生。

    这厢听到乔大山的话,他老脸一僵,转身就走,落荒而逃的背影看得乔大山哈哈大笑。

    乔钰言归正传:“村长,您不是说有人撬我家的门,趁现在天还没黑,您随我一起去瞧瞧?”

    “什么?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跑来乔家村撬锁?”

    “走,一块儿去看看!”

    “钰哥儿别怕,肯定是隔壁村那几个混子,要是家里少了什么东西,叔第一个打上门去!”

    村民们都是好心,尽管有讨好的意图,乔钰只作不知,笑吟吟同意了:“那就麻烦各位叔婶了。”

    瞧着乔钰好脾气的模样,大家不免想起上个月他在乔文德家的勇猛行为,心底啧啧感叹,乔老大真不是个人,好好一孩子被他家逼成什么样了。

    乌泱泱一群人直奔乔钰家而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粗喘与呻.吟交错的诡异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乔大勇第一反应就是去捂乔钰的耳朵,这声音小孩子可听不得!

    然而手还没捂上去,就被乔钰挡住了。

    乔钰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头,铁将军不翼而飞,铜环上隐约可见劈砍的痕迹,脸色骤然沉下。

    乔大勇臊得满脸通红:“钰哥儿”

    “钰哥儿家就剩他一个人,屋里咋还有人,而且还在”

    “哪个天杀的跑来钰哥儿家做这档子事儿?”

    “光天化日之下,臭不要脸!”

    村民们正议论,乔钰抬起手,一把推开门。

    众人:“!!!”

    乔钰操起一直放在墙角当摆设的锄头,直奔传出声音的西屋而去。

    乔大勇看得眼皮直跳,连走带跑地跟上。

    谁知道里头是什么人,万一钰哥儿打不过可咋办?

    乔钰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男子光.裸的后背映入眼帘。

    乔钰目不斜视,没有看其他不该看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照着男子后脑勺用力砸下去。

    “啊!”

    惨叫声想响起,刚赶到门口的乔大勇等人眼皮猛一跳,重回被发疯版乔钰支配的恐惧。

    男子正埋头苦干,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在炕上打一圈滚,险些摔下去。

    “啊!”

    女子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扯过被褥盖在身上,可还是迟了一步,被门口的人认出了身份。

    “张寡妇?”

    “乔金?”

    “乔金不是有媳妇,怎么跟张寡妇搞到一起了?”

    “所以就是这两个臭不要脸的撬钰哥儿家的门,在他家做见不得人的丑事?”

    张寡妇脸色煞白,将自己整个儿裹进被子里,脸也不露的那种。

    乔金光溜溜地躺在炕上,疼得不断哀嚎。

    正感觉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头顶响起恶魔般冷漠的嗓音:“乔金,你想死?”

    乔金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和乔钰四目相对。

    再看乔钰身后,是一脸八卦和鄙夷的村民。

    乔金:“!!!”

    乔金被眼前一幕吓傻了,捡起衣裳胡乱往身上套:“你们听我解释,都是这贱人勾引的我”

    乔钰不想听废话,一锄头砸下去,正中乔金两腿之间。

    “啊!”

    乔金差点吓尿,只差一点他就没了!

    “乔金,你想死吗?竟敢撬我家的门,在我家做这种事情?”

    “看来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没人知道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乔钰又一锄头下去,正中乔金大腿,当场血流如注。

    乔金惨叫,不待他爬下炕,乔钰又一脚上去,正中靶心。

    “嘶——”

    门口的男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已经感觉到疼了。

    乔金虾米般弓起身子,疼得在炕上打滚,哀嚎不断。

    腿上伤口流出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仿佛置身于什么杀人现场。

    “啧,恶心死了。”

    乔钰低语,再次举起锄头。

    之后的时间里,乔金被乔钰捶得满屋子到处乱蹿,惨叫不迭。

    没人站出来制止,甚至拍手叫好。

    乔金这事儿做得实在太恶心人了,被乔钰打死都是活该。

    这场单方面殴打持续了一刻钟之久。

    乔钰一肚子气,还被恶心得不轻,只管往死里下手。

    等一切结束,乔金身上已经每一块好肉,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乔钰扔了锄头,没去管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张寡妇:“村长,还得麻烦您把人送回去。”

    乔大勇冷着脸,并非针对乔钰,而是对着乔金和张寡妇。

    他点了个妇人,让她送张寡妇回卢家村,又让乔耀祖他爹拖死狗一样地把气息奄奄的乔金拖回去。

    这会儿乔文德和叶佩兰都在家,看到乔金浑身是血地回来,又惊又怒,质问乔耀祖他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姚翠翠也心疼自家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

    就在这时,乔钰出现在乔家门口,面无表情道:“乔金跟卢家村的张寡妇在我家偷情,我乔钰天生见不得脏东西,顺手给他洗了洗。”

    用什么洗?

    当然是血了。

    乔金这种又蠢又坏的生物,用水洗乔钰都嫌浪费水资源。

    叶佩兰看到乔钰,下意识低头。

    乔文德嘴上的伤才好,见乔钰身上带着血,哪敢说什么,窝窝囊囊地不吭声了。

    唯独姚翠翠,不可置信地尖声道:“你说什么?大金跟张寡妇?”

    乔钰懒得搭理她,回去后把西屋的被褥、床单以及垫在身下的干草拾掇出来,一把火烧了。

    然后打几桶水,把屋里屋外冲一遍,末了又点燃去年还剩的艾草,门一关熏上两个时辰才罢休。

    再打开门,西屋已经焕然一新,不见任何污迹。

    乔钰啧了一声,一把铁将军锁上西屋。

    若无意外,他不会再进这间屋了

    乔文江因为乔钰考取童生,还是双案首的事情郁闷了好久,从自家婆娘口中得知乔金和张寡妇的事,晚饭都没顾上吃,跑到乔家狠狠训了乔金一通。

    乔金躺在炕上,浑身上下被包扎成粽子。

    姚翠翠哭哭啼啼,不时捶乔金两下。

    乔文江看得眼睛疼,去正屋跟乔文德喝酒。

    兄弟俩都因为乔钰心情不好,一边说乔钰的不是,一边大口喝酒,不小心就喝高了。

    乔文德要送乔文江回去,乔文江没答应:“不过二两酒,我自己回去就行。”

    四月里,这个点天还没黑。

    村民们成群结队从地里回来,见乔文江醉醺醺的,其中有人想着自家孩子在村塾读书,就想上去扶他。

    乔文江一把甩开对方,大声嚷嚷:“乔钰你算什么东西?不过考了个童生,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跪在我面前,一边扇自己一边说自己是蠢猪的吗?”

    “还有乔耀祖那个臭小子,口口声声说没从村塾学到东西,就屁颠颠跑去镇上读书了。”

    “哈!没学到东西又怎样?那群蠢货还不是巴巴地把自家孩子送来村塾,见到我还得客客气气喊一声乔先生。”

    乔文江酒意上头,说话越发没了顾忌,哈哈大笑着说:“一群忒好糊弄的蠢货,真以为村塾里的那些个呆子能有出息呢”

    等乔文德听到外面的动静,霎时酒醒,扑上来想要捂住乔文江的嘴,但已经迟了。

    原本热情的村民们都怒视着他,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农具

    乔钰在东屋睡了一夜,翌日一早带着糕点去卢大夫家蹭早饭。

    到了卢家,却没看到卢大夫。

    卢老二说:“你们村那个开村塾的,昨晚上酒后吐真言,说自己从来没认真教过村塾里的孩子,还对孩子们非打即骂,当时就挨了毒打,我爹晚饭都没吃完就去了他家。今天一早他婆娘又来,说是又有人去他家闹,脑袋被砍了两刀,我爹又去了。”

    乔钰:“”

    不一会儿,卢大夫回来。

    乔钰已经蹭完饭,帮忙晾晒草药。

    “考得不错,但不可骄傲。”卢大夫表情冷淡,“过来,给你诊脉。”

    乔钰依言上前。

    半晌后,卢大夫脸色更冷:“读书无节制,熬得太晚。”

    乔钰赶紧认错,对天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卢大夫进屋,出来后丢给他一瓶药丸:“还是一天三次。”

    乔钰眉开眼笑:“谢谢卢爷爷!”-

    乔钰在乔家村待了一天,第二天坐牛车去镇上。

    牛车上,乔家村的人都在骂乔文江。

    “胡大柱也是个狠的,前天晚上从他家小子嘴里知道乔文江对他小子做的事,昨天早上直接拎着把刀去了乔家,砍了乔文江脑袋不说,还差点把他半个手掌都削没了,卢大夫说日后正常生活都成问题,更别说拿笔杆子开村塾了。”

    “活该!”

    “可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乔钰竖起耳朵听,心情和天空一样明朗。

    自掘坟墓,说的就是乔文江

    回到镇上后,乔钰恢复以往的学习节奏,一边汲取柴振平教授的新知识,一边为来年的乡试做准备。

    期间商承策来信,先是恭喜乔钰考上县案首,又对他的现状表示关心和担忧。

    乔钰想说,商承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会儿萧驰海多半已经废了,自顾不暇,哪有空找他的麻烦。

    不过为了和商承策保持联络,不让这位楚王爷将他这个救命恩人抛却脑后,乔钰还是兢兢业业地写了回信。

    转眼到了五月。

    这天正午,乔钰听说清水书斋到了一批新书,趁午休时间拉着夏青榕和孟元嘉过去看看。

    书斋里,一群书生在高谈阔论。

    “听说了没?江湖上有名的采花大盗,伊向秋最近来青州府了!”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府城内已经有好几位良家女子被伊向秋掳走,至今未能找回。”

    “知府大人派人追查,却怎么也找不到伊向秋的踪迹,直到前两天——”

    说话的书生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

    其他人急声催促:“前两天怎么了?王兄你快说啊!”

    王兄肃声道:“就在前天,伊向秋出现在了县城,他不仅胆大包天掳走了新上任的韩县丞的独女,还留下一张字条,说要让韩小姐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

    “竟有此事?这伊向秋未免太可恶了,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和官府作对!”

    “这么说来,伊向秋岂不是把手伸到了宛宁县?那接下来咱们清水镇的姑娘会不会也跟着遭殃?”

    王兄一脸严肃:“伊向秋此人肆意妄为,毫无底线,不知毁了多少无辜女子以防万一,还是得保护好家中女子,免受伊向秋的毒害。”

    乔钰眸光微动,拿着乡试辅导书去柜台付账。

    出了书斋,孟元嘉和夏青榕也在讨论这件事。

    “这个伊向秋是不是特别仇视做官的,否则为何只挑官家小姐下手?”

    乔钰被头顶太阳晒得微微眯起眼,低声咕哝:“那可不一定。”

    夏青榕:“什么?”

    乔钰摇头:“没什么。”

    孟元嘉和夏青榕继续声讨伊向秋,乔钰走在一旁,思绪却飘远了。

    原书中,萧鸿羲完成科举系统发布的任务,用得到的积分兑换了造纸术的改进技术。

    大商的造纸技术不够完善,除供应给皇室和世家权贵的,大多劣质,极易晕染。

    萧鸿羲准备开一家纸坊,赚取万贯家财后献给萧驰海,借此博得对方的欢心。

    他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乔家人去办,又担心纸坊开张后引来他人觊觎,在预知梦的提醒下,冒充宣平侯找上了伊向秋。

    伊向秋常年行踪不定,十分热衷于掳走良家女子,又在一个月后归还回去,是举国皆知且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伊向秋看似是江湖人士,可乔钰通过上帝视角得知,他与宣平侯府关系匪浅。

    乱世时期,萧驰海曾对伊向秋有救命之恩,后来新朝建立,萧驰海被封为宣平侯,入主吏部,伊向秋就成为他排除异己的一把刀。

    凡是与萧驰海政见不合,或者挡了他的路的官员,伊向秋会在萧驰海的授意下掳走他们家中的女子。

    即便一个月后安然无恙地回来,名声被毁不说,还连累家中父兄遭受非议。

    萧驰海就在这时趁虚而入,达成他的目的。

    原书中,萧鸿羲以宣平侯的口吻,让伊向秋掳走乔玫,又故意让乔玫逃脱,带着宛宁县县令找到这里,解救数十名女子。

    何景山十分欣赏乔玫的勇敢果决,得知乔家有祖传的造纸法,且有经营纸坊的打算,便为乔家大开绿灯,为纸坊保驾护航,令其一跃成为闻名大商的第一纸坊。

    后来,萧鸿羲将纸坊献给萧驰海,成功博取他的欢心。

    隔日,萧驰海便上书,请封萧鸿羲为世子

    这件事本该在县试之前发生,随着真假少爷身世的曝光,乔钰以为萧鸿羲不会再利用伊向秋成事,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乔钰这人气量狭小,小肚鸡肠且睚眦必报,最见不得仇家过得比自己好。

    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断了萧鸿羲和乔家的财路。

    乔钰不缺钱,但抢来的东西用着更香。

    这里特指萧鸿羲的东西。

    打蛇打七寸,和萧鸿羲几次交锋,乔钰可太知道怎么让他破防跳脚了。

    当天傍晚,乔钰敲开钱大富家的大门。

    “乔某有一桩生意,不知钱老爷感不感兴趣。”-

    转眼过去半月。

    伊向秋又陆续掳走两名家住宛宁县的女子。

    何景山日日派衙役四处搜查,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闹得县城内一片人心惶惶。

    五月下旬,清水镇一名富商在家中发现两张伊向秋留下的字条。

    ——伊向秋一次性掳走了他家中两名庶女!

    消息传开,清水镇炸开了锅。

    “这么多天过去,官府怎么连一个采花大盗都抓不住?”

    “伊向秋害了那么多姑娘家,很多还是官家小姐,怎么还任由他逍遥法外?”

    “我家有两个妹妹,万一这可怎么是好?”

    “据说钱大善人家来了位表小姐,前头刚有两位富家小姐被掳走,你们说伊向秋会不会对这位表小姐下手?”

    乔钰听着同窗们的议论,悠哉悠哉喝了口水,继续在文章旁边的空白处留下标注

    当天晚上,钱府。

    某个院子里,娇小纤细的表小姐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丫鬟正为她梳发。

    忽然,房间内烛火一齐熄灭。

    待丫鬟重新点燃,转身一看,梳妆台前哪还有表小姐的身影。

    丫鬟脸色煞白,打开门高声惊呼:“不好了!表小姐不见了!”

    另一边,高大挺拔的男子将表小姐扛在肩头,轻松翻墙而过。

    疾行一段路,男子翻身上马,同时将表小姐横放在马背上。

    “驾!”

    耳畔风声呼啸,不知颠簸多久,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两个时辰。

    “吁——”

    男子翻身下马,扛着表小姐进门。

    隐约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活泼而又欢快。

    男子又打开一扇门,闷响过后,又推开一扇似乎极为厚重的门。

    “咳。”

    男子咳嗽一声,似有回音。

    “咚咚咚。”

    脚步声错落有致,仿佛在向下走。

    一直走,走不到尽头。

    终于,男子停了下来。

    “咯吱。”

    他又推开一扇门,将表小姐放下到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

    “据说表小姐生母早逝,受尽继母苛待,十五岁看起来却像是十岁出头,果然不假。”

    男子拨开表小姐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太小了。”

    男子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铛——”

    铁链拖曳在地上,盘旋缠绕,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子走远了,没有再回来。

    表小姐眼睫轻颤,右手微不可查地动了下。

    一枚刀片从袖口内侧贴着手腕滑落,准确落入掌心。

    窸窣声过后,缚住双手的绳索应声而落。

    第40章 040

    表小姐改侧躺为平躺,不疾不徐地活动因长时间束缚而僵麻的双臂。

    不适感得以缓解,又抬手去挠脸颊。

    “就不该敷太多粉,闷得很。”

    表小姐挠两下便停手,以防过分厚重的妆容毁在她手中。

    微光洒进房间,表小姐微微侧首,模糊的五官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以及那双漆如点墨的眸子,可不正是乔钰本人!

    乔钰坐起身,抻长双腿伸个懒腰,打量四周的环境。

    房间非常狭窄,仅能容纳身下的这张床,站在床边,鼻尖几乎贴上墙壁,转身都困难。

    四根栏杆构成一扇铁门,铁门上缠绕着铁链,足有乔钰手腕那般粗细。

    隔着栏杆看向外面,是一条长而窄的过道。

    对面是和乔钰所在的房间同样格局的小黑屋,因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瞧见床上躺着一人。

    女子背对铁门,啜泣声在半封闭的空间内回荡,压抑阴森。

    铁门旁边的墙上点着一根蜡烛,快要燃尽,发出微弱烛光。

    乔钰悄无声息地躺回去,双手负在身后,伪装成被捆缚的状态。

    她闭上眼,大脑飞快转动,利用一路走来的所闻所感整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从钱府到此处,骑马耗费一个时辰并两刻钟。

    期间风声呼啸,树叶沙沙作响,一刻不曾间断,应是在野外疾行,而非城中。

    路途平坦,甚少颠簸,应当是在官道疾驰。

    伊向秋翻身下马,远处隐隐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报更时一副字正腔圆的府城口音。

    通过以上四点,乔钰初步推断目的地是府城。

    进门前,乔钰听到清脆而又纷乱鸟鸣。

    等待府试放榜期间,乔钰曾听人说过,城北有一户人家驯养鸟雀,专门售卖给富贵人家。

    许是担心扰民,这家人特地将饲养点定在府城最北的位置,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庄里。

    依山傍水,左边还有一片树林,供鸟雀栖息。

    夏青青还慕名拉着她和孟元元走了很远的路,在树林外面观赏过成百上千只鸟雀低飞盘旋的壮观景象。

    如此,进一步验证了乔钰的猜想。

    乔钰不着痕迹勾唇,眼中流露出果然如此的愉悦。

    谁又能想到,素来嚣张妄为的伊向秋会如此谨慎,将藏匿点定在人迹罕至的城北。

    至于进门后第二扇极为厚重的门,应当是密室入口。

    沿楼梯盘旋而下,来到乔钰现在所处的小黑屋。

    这般隐秘的地下密室,除非伊向秋主动放人,否则官府找到被掳走的无辜女子,将伊向秋绳之以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原书中乔玫逃离此地,后又带着何景景杀回来,竟然没一个人怀疑她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主光环吧。

    在男主光环面前,所有的逻辑和bug通通都喂了狗。

    乔钰嗤了一声,摘下发间的珠花揣进怀里,又挽起过分宽大的衣袖。

    既然确定了地址和周边环境,是时候实施计划了。

    不过在此之前,乔钰得在伊向秋故意放走乔玫之前找到她。

    待这件事落下帷幕,接下来乔玫会被乔家人利用压榨,直到八年后才会终止。

    纸坊在何景景的保驾护航下成为倒一纸坊,萧鸿鸿顺利成为世子,乔玫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彼时已经腰缠万贯的乔文德送给一个有特殊癖好的老富商,被生生折磨致死。

    一条命还一饭之恩,从此两不相欠。

    乔钰脱下外面的裙裳,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短打,又踢了附带内增高的绣鞋,取出贴身绑在腰间的布鞋穿上,瞬间恢复成十一岁半大少年的模样。

    死而复生至今,乔钰每天坚持锻炼,一天三顿吃得不少,个头蹿高一截,可就是不长肉,体型依旧瘦削。

    放在以前,乔钰会怀念她那一身漂亮的肌肉和八块腹肌,这会儿反倒有些庆幸了。

    因为足够瘦,她只需侧身吸气,就可以轻而易举当地从栏杆缝隙里钻出去。

    对面的女子似有所觉地看过来,哭声一顿,眼神惊疑不定:“你”

    乔钰食指抵在唇间,轻嘘一声。

    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捂住嘴,用力摇头。

    过道两旁有很多间小黑屋,一眼望不到头。

    乔钰边寻找乔玫的身影,边提防着伊向秋杀个回马枪。

    此处狭窄幽暗,动起手来必定束手束脚。

    再加上成年男子和未成年的力量差距,乔钰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若是被卢大夫知晓,怕是又要挨训

    另一边,钱大富在“表小姐”失踪的倒一时间就乘马车前往县城,连夜报官。

    钱大富是青州府首富,在县衙守值的官员不敢轻忽,赶紧去后堂将此事告知给县令小人。

    何景景还没睡,正为了伊向秋的事情而头疼。

    她派人调查了伊向秋的活动轨迹,发现毫无规律可循,像是完全临时起意,凭心情掳走那些无辜女子。

    韩县丞也没回去,一脸愁容地坐在灯下,担忧不知去向的女儿,对伊向秋恨得咬牙切齿。

    “小人,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将此事上报知府小人,联合各县展开搜捕,天罗地网之下,伊向秋必将插翅难逃!”韩县丞狠声道,“这么长时间过去,谁知道发生下官的女儿才刚及笄啊小人!”

    何景景当然知道女子名节的重要性,一脸凝重地道:“早在几日前,你就已经将令爱的事情上报给了府城,但是知府小人自顾不暇,本官多次派人搜捕,皆一无所获。”

    韩县丞一拳狠狠砸在桌上,想到生死未卜、不知去向的女儿,颤着声音:“难道就任由伊向秋逍遥法外吗?”

    何景景身为父亲,推己及人,明白韩县丞此时能保持冷静已是不易。

    听着她几近哽咽的话语,何景景一时哑然,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新朝建立的前一年,年方而立的何景景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奉命脱离家族,毅然决然地来到宛宁县,出任县令一职。

    转眼三年,何景景始终兢兢业业,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侦破的大小案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未遇到如今日这般毫无头绪的棘手案件。

    “韩小人,夜色已深,你还是先回去吧,本官会派人”

    “小人不好了!清水镇钱大善人家的表小姐不见了!”

    随着官员一声高呼,何景景失手扯坏手中的卷宗,还打翻了砚台,墨水流得到处都是。

    桌面上一片狼藉,何景景眼皮狂跳,绷着面皮道:“知道了,请钱老爷稍候片刻,本官很快就来。”

    官员应声退下。

    何景景与韩县丞手忙脚乱地拯救文书,忽然发现笔山下压着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

    何景景办公时有个习惯,除了亟待处理的文书,桌面上不会留下任何无关物件。

    在堆积如山的有关伊向秋的文书中,这张纸条显得格外突兀。

    何景景鬼使神差地拿起纸条,正面空无一字,反面则是——

    “伊向秋在府城城北的小万庄。”

    韩县丞替何景景读了出来,激动得鼻孔翕张:“小人咱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去府城,将这个消息告诉知府小人!”

    何景景心存疑虑,转念想到毫无进展的调查,咬牙心一横:“去!”-

    乔钰将小黑屋挨个儿查看一遍,总算找到被关在过道尽头的乔玫。

    这是乔玫被抓来的第三天。

    前天早上,乔文德让乔玫把家里攒的鸡蛋拿去镇上卖。

    乔玫心中疑惑,从去年冬天开始,家里已经很久没去镇上卖鸡蛋了。

    但她不敢多问,挎着篮子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镇上。

    集市上卖鸡蛋的人很多,她们见乔玫是个年轻姑娘,使劲儿地欺负挤兑她。

    经过一番曲折,乔玫总算把一篮子鸡蛋卖光了,准备回家。

    太阳已经下山,乔玫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村,就从集市旁边的巷子抄近道。

    谁料走到一半,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

    乔玫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被一个面具男子关在铁门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怀着对未知的恐惧,乔玫硬撑着不敢闭眼,即使饿得两眼发黑,也不敢吃面具男子送来的馒头。

    一直坚持到现在,乔玫终于熬不住了,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不安地闭上双眼。

    半睡半醒间,乔玫到有人低声叫她的名字。

    “乔玫乔玫大姐”

    大姐?

    乔玫当即想到了乔钰。

    在乔钰很小的时候,总喜欢屁颠颠跟着她,奶声奶气地喊她大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可是乔玫要干活,很多时候都不会回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乔钰就不叫她大姐了。

    再后来,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钰哥儿离开乔家,再也不是她的弟弟了。

    乔玫知道爹娘亏欠钰哥儿太多,就连她自己,也因为怯懦刻意无视了钰哥儿无数次求救的目光。

    有一次,乔玫经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偷偷给乔钰拿了一块野菜饼。

    钰哥儿吃得一本满足,腮帮子鼓起来,特别可爱。

    乔玫很高兴,决定以后还给钰哥儿偷饼,没想到回去后就被叶佩兰发现了。

    娘狠狠打了她,还说钰哥儿是贱种,不配吃乔家的粮食。

    当时的乔玫不明白,只一个劲儿地哭。

    直到现在,乔玫才明白她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玫,醒醒,别睡了!”

    乔玫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发现铁门外站着个人。

    穿着深青色短打,脸上却敷着厚厚一层粉,瞧起来像个姑娘家。

    可乔玫不会认错,这声音分明是钰哥儿!

    “钰哥儿?”她小心翼翼地问。

    乔钰解开铁链,抽空应付式地嗯了一声。

    “钰哥儿你怎么来了?”惊喜过后,乔玫急声道,“你别管你了,赶紧走!那个男人又高又壮,她要是发现你偷偷进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乔钰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喙:“出来,去救其她人。”

    乔玫被她这一眼震慑住,讷讷闭了嘴,试探性地走出铁门。

    “别愣着了,你把关在其她房间的姑娘们放出来,带着她们一直往前走,沿着楼梯上去”

    “那你呢?”

    “你自有安排。”

    乔钰不给乔玫废话的机会,说完疾步向前,身影消失在过道的尽头。

    乔玫深知这时候不该给乔钰拖后腿,狠狠掐了把满是汗水的手心,咬唇忍住痛呼,拿出她平时割猪草的速度,麻利地解开铁链,推醒房间里的姑娘,又迅速奔向下一个房间,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被伊向秋掳来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暗无天日的房间,蜡烛的光亮照进眼里,让她们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

    激动过后,她们自发行动起来,帮助乔玫解救剩下的人-

    乔钰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推开木板,入目是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险些闪瞎她的眼。

    “一二三四”

    共计二十八箱。

    乔钰啧了一声,看来这些年伊向秋没少从萧驰驰手里捞好处。

    原书中,伊向秋的结局并不好,称得上惨烈。

    新帝登基,萧氏在萧鸿鸿的带领下一跃成为大商仅次于徐氏的第二大世家。

    萧驰驰大权在握,无人敢与之作对,便设下圈套,让逍遥法外十数年的伊向秋锒铛入狱。

    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萧驰驰怎么也没想到,伊向秋早就猜到她有朝一日会卸磨杀驴,自己也留了一手。

    过去十多年里,伊向秋将曾为萧驰驰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记录在案,还将证据藏在青州府的一处秘密住宅里。

    可惜,伊向秋最终还是棋差一着。

    商承胤视萧鸿鸿为肱股之臣,未来丞相的最佳人选,如何能让萧氏丑闻公诸于世?

    她让萧鸿鸿取来所谓的证据,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不忘将伊向秋凌迟处死

    乔钰此行,目的有三。

    一为伊向秋手中的证据,二为断财路,三为报恩。

    乔钰现在所处的位置,与原书中有关存放证据的住宅的描写如出一辙。

    铁门,楼梯,密室,以及鸟群。

    乔钰记得很清楚,萧鸿鸿取走证据离开时,因不耐鸟雀的叽喳吵闹,命人毒死了所有的鸟雀。

    当初和夏青青来着附近踩点,乔钰就暗戳戳记下了详细地址。

    乔钰赌了一把,将地址送到何景景的案头。

    万幸,她赌对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乔钰只需要在何景景带兵赶到之前找到证据,并保证所有被掳来的女子安然无恙即可。

    乔钰推开密室的门,外面是堆满了木柴的柴房。

    夜色正浓,伸手不见五指。

    乔钰悄无声息地推开柴房的木门,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何景景一行人一路疾行,终于抵达府城。

    见到知府小人后,何景景说明情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既然这么久过去都没抓到伊向秋,何不前去碰碰运气?万一真如送信的神秘人所说,伊向秋藏身小万庄,岂不美哉?”

    知府沉吟良久,召来官员数十人,在何景景的带领下,乌泱泱朝着小万庄出发-

    却说伊向秋将钱府表小姐关入密室下的地牢里,从密室出来后,去灶房取出出门前温在锅里的饭菜,饱餐一顿后回到书房。

    四月下旬,她再一次收到宣平侯的信。

    信中,宣平侯让她和乔家人做一场戏,掳走乔玫,再故意放她离开。

    看到这里时,伊向秋万分不解。

    宣平侯府真假公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连三岁娃娃都知道,在太谷县忙中偷闲的伊向秋自然有所耳闻。

    她不明白,宣平侯早已将假公子逐出家门,又为何让她帮乔家人。

    伊向秋继续往下看,才知道原来让假公子离开不过是缓兵之计,宣平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拢宛宁县县令,何景景。

    何景景出身庆国公府的旁系一脉,不知因何缘故脱离家族,在宛宁县一待就是三年。

    众所周知,当朝右相——庆国公何腾素来与左相政见不合,争锋相对水火不容。

    拉拢何景景为左相所用,既能为左相增添筹码,还能把何腾气个半死,何乐而不为?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伊向秋只身来到青州府,按照宣平侯所言,开始了她的计划。

    这些年来,每掳走一个女子,她都会极尽详细地记录在案。

    萧驰驰是伊向秋的救命恩人,她愿意为其所用,但不代表她对萧驰驰托付完全的信任。

    暗格里的那些东西,关键时候可以保命,还能给予萧驰驰致命一击。

    “只要您不做那卸磨杀驴的人,你你二人之间便相安无事,否则”

    伊向秋喃喃自语,而后提笔蘸墨,将今夜的所作所为记录在册子上,藏进书桌下的暗格里。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打算去地牢。

    关了乔玫两天,这期间她做足了歹人模样,是时候放她离开了。

    事成之后,她便可离开青州府,四处逍遥快活去

    乔钰避开亮着灯的房间,四下里转悠一圈,发现这宅院看似不大,却内藏乾坤,几乎每一个房间都藏着个密室。

    密室里堆满了金银珠宝,目测至少值几万两。

    乔钰没有忘记她此行的目的,几个房间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连密室也没放过,却都一无所获。

    “莫非在点着灯的那个房间?”乔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证据她是一定要找到的。

    光是让萧驰驰变得不男不女,仕途一眼望到头还不够,还得来一招猛药。

    正思考怎么才能让伊向秋出来,她好进去摸索一圈,“咯吱”开门声打破夜间的宁静。

    乔钰一个闪身躲到窗户后,从缝隙看到伊向秋打开门走出来,直奔柴房走去。

    直奔柴房走去

    柴房走去

    柴房

    乔钰:“??!”

    乔钰暗道不好,紧接着就听到充满惊恐的女子尖叫声。

    乔钰:“”

    伊向秋看着为首的年轻女子,怎么也没想到,乔玫竟然在她行动之前就设法逃出来了。

    不仅如此,乔玫还带着和她一样被掳来的女子一起逃了出来。

    伊向秋眼中闪过厉色,心中飞快想着对策。

    事已至此,装作不知情显然不可能,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伊向秋抽出随身佩戴的匕首,步伐坚定地走向乔玫。

    事后她会向宣平侯请罪,但是绝不能让她们在清醒的时候离开这里。

    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男子,姑娘们吓得瑟瑟发抖,或哭或大叫。

    乔玫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想要后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乔钰挨打的时候远远躲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耳边有一道声音告诉她:“你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永远也无法得到钰哥儿的原谅。”

    乔玫眼神微闪,片刻踌躇后,选择坚定地站在原地。

    “你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伊向秋?”

    “你有本事就踩着你的尸体过去,否则别想伤她们一根毫毛!”

    伊向秋冷哭:“当然要倒一个杀你。”

    在她的计划中,应该是她带着暗格里的证据离开,然后官兵出现,救走所有人。

    既然任务失败,就要做好斩草除根的准备。

    比起她落入官府手中,伊向秋相信宣平侯会理解她的抉择。

    “砰!”

    一声巨响,打破这场一对多的对峙局面。

    伊向秋猝然回首,发现声音是从书房传出,眯眼打量着乔玫:“声东击西?”

    乔玫没读过书,不知道“声东击西”是什么意思,但她肯定,制造动静的一定是钰哥儿。

    “什么声东击西,你要杀就杀,别啰里啰嗦!”

    伊向秋并不理会她的刻意挑衅,转身向书房走去。

    左右院门紧闭,只有她才能打开,先解决了书房里的女人,然后再处理这些女人。

    伊向秋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乔钰一个翻滚,钻到书桌底下。

    “哧——”

    匕首划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出来。”

    乔钰老神在在地往书桌深处缩了缩,指间寒芒一闪而逝。

    “你不想说第二次,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乔钰脑袋上,压迫感满满。

    伊向秋在书房里转了一圈,一一排查后没有找到人,最终停在了书桌前。

    黑色的皂靴侧面对着乔钰,行走间隐约可见暗纹浮动。

    就是现在!

    乔钰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擦着皂靴的脚踝部位划过。

    “噗嗤——”

    温热的液体溅到乔钰的脸上,铁锈味霎时间弥漫开来。

    乔钰没有丝毫的停顿,闪电般出击,对准伊向秋另一只脚。

    到底是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江湖人士,伊向秋很快在剧痛中冷静下来,抬起完好无损的那只脚,狠狠踹向乔钰的手。

    “咔嚓”一声。

    与此同时,乔钰手中的刀片割断了伊向秋的另一根脚筋。

    血流如注,伊向秋也轰然倒地。

    乔钰蹲在书桌下,恰好和伊向秋四目相对。

    伊向秋认出了乔钰,目眦欲裂,语气笃定地低吼:“你不是钱府表小姐!”

    “你当然不是。”乔钰轻声低语,“你替你家主子做了那么多脏事,怎么连她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

    “你是乔钰?!”

    乔钰打了个响指:“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

    伊向秋狠狠一捶地,想要起身却因为两只脚的脚筋被挑断,只能像软脚虫一样在地上蠕动。

    乔钰从书桌底下爬出来,过程中不知碰到了哪里,一个抽屉突然弹出来。

    哦豁?!

    这莫非就是原书中伊向秋藏证据的暗格?

    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现在乔钰无暇顾及,将被伊向秋一脚踹脱臼的手腕复原,无视她的挣扎和反抗,拧断了她两条胳膊,从身后一把揪住头发,刀片抵上伊向秋脖子上的大动脉,毫不犹豫地一刀下去。

    伊向秋躺在血泊中,不甘心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乔钰正要仔细查看暗格里的东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小人!”

    “小人来救你们了!”

    “你们得救了!”

    “里面有人!这间屋里有人!官爷你们快去救人啊!”

    乔玫极具辨识度的声音传入耳中,乔钰俯身在血泊中抓了一把,胡乱涂抹到脸上、身上。

    “伊向秋,这里已经被你们包围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书房的门被官员暴力破开。

    乔钰满脸是血地看过来,虚弱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庆幸的哭,在何景景愕然的目光中,缓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