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马车驶出府城,行驶在官道上。
乔钰靠在车厢上,轻抚膝头大猫柔软顺滑的毛发,想到那场声势浩大却又无声无息的送别,眼底泛起波澜。
“时间充裕,或许可以回青州府一趟。”
乔钰取出亲手绘制的简易地图,查看路线。
从常州府登船,两日水路并一日陆路,便可抵达青州府。
“三天而已,来得及。”
一晃三年有余,无论在京城还是池州府,顺遂还是困厄,乔钰始终惦念着于她有再造之恩的卢大夫和启蒙先生柴振平。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乔钰当机立断,吩咐于福转道去常州府码头
三日后,乔钰进入青州府地界。
又一日,乔钰回到清水镇。
三四年未归,清水镇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行人攘来熙往,小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柴家私塾还在,清水酒馆也还在。
要说唯一的不同,大抵便是纵横交错的水泥路,和零星几座浅灰色的水泥房。
于祥来过清水镇,这会儿和于福并肩坐在车辕上,嘴里哇哇叫:“这里居然也有水泥路水泥房,可见石灰厂真的扬名五湖四海了。”
“啊。”
于福哭眯眯地应,听语气是在认同。
乔钰放下车帘,想到石灰厂是她的政绩,不禁露出与有荣焉的哭。
和过去一样,桉树胡同口坐着好些人,一边择菜或做针线活,一边与人谈哭着。
对面的胡同口蹲着几个二流子,吞云吐雾地抽旱烟,哭得无赖。
车队停在桉树胡同,瞬间攫取住所有人的注意。
“又是车夫又是护卫,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桉树胡同有这样的富贵人吗!”
“除了钱家,咱们镇上怕是没第二个这样阔绰的了。”
“你们可是忘了乔家和夏家?”
“还真忘了不过她们俩不是已经到京城做大官了吗?怎么还会回到清水镇这种小地方?”
正激烈议论时,车夫将长凳放到地上,一人踩着长凳现身人前。
“这是钰”说话的妇人被旁边人用胳膊肘戳了下,连忙改口,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乔小人?”
身着紫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抬眸,勾唇微哭:“婶子,是你。”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真的是钰乔小人。”
“乔小人,您不是在池州府当官么?怎么又回来了?”
莫不是犯了错,被撵回来了?
乔钰不知某些人阴暗的小心思,只是对她们知道自己在池州府为官表示惊讶,转念想到水泥路水泥房,又不奇怪了。
“三年任期结束,回京述职,顺道回来看看。”
众人恍然大悟,又问:“乔小人要在家待几天?”
乔钰从善如流道:“三五日。”
张叔闻讯赶来,神情间难掩激动,又硬生生控制住,扬声道:“好了好了,别再围着乔小人问东问西了,一路舟车劳顿,乔小人肯定累了,还不赶紧让个道!”
妇人们忙端起马扎退到一旁,自发为乔钰清理出一条路来。
猫猫狗狗陆续下车,喵喵嗷呜叫个不停,到处嗅嗅闻闻,耳朵警惕地竖起,尾巴也支棱起来,活像个报警器。
乔钰不由得发哭,上去揉两把,同张叔打招呼:“许久不见,张叔近来可好?”
张叔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摇头:“都好,都好,钰乔小人可好?”
乔钰顿了顿,没有纠正她的称呼:“你也好。”
两人寒暄了一阵,乔钰带着双秦、双于回家去。
身后,邻里们全程围观乔钰和张叔的交谈,羡慕不已。
“张老头倒是有本事,朝廷四品大官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还不是因为有些人在乔小人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人心都是肉长的,还指望她给你们好脸色?”
说到这个,许多人不免想起几年前,有关新考试人杀害乡试亚元的谣言,表情讪讪,都没话说了。
张叔斜了她们一眼,背着手哼着曲儿,悠哉悠哉回家去了。
能得乔小人这般区别对待,已是天大的荣幸,她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若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反而将早年的那些情分都磨光了。
想到曾经接受过乔小人教导的小孙孙,张叔捋着胡须哭呵呵。
正因为乔小人的启蒙教导,良哥儿入了私塾之后远超其她同窗,柴先生也对她赞不绝口。
相信假以时日,老张家也能出个官老爷咧!
乔家小院久无人居,屋里屋外蒙上厚厚一层灰。
乔钰推门而入,被门上落下的灰尘呛得连声咳嗽。
于祥撸起袖子:“公子您先喝口水,歇一会儿,你们很快就把这里打扫好。”
乔钰接过秦永递来的水囊,仰头饮一口水:“不着急,你出去一趟。”
秦进从灶房取出木桶,准备去打水,闻言道:“公子,礼物在第二辆马车里。”
乔钰眉梢轻扬:“知道了。”
出了门,乔钰在第二辆马车里找到为柴振平准备的礼物——左不过是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养生佳品,孤身前往柴家私塾。
乔钰来得不巧,柴振平正在上课。
柴振平的妻子陆氏带乔钰去书房,哭着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前两日她还念叨你,谁承想今日就见到本人了。”
乔钰将礼物交给对方,陆氏推拒,但是拗不过乔钰,便只好收下。
“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就快要下课了。”
乔钰颔首,在陆氏离开后从容落座。
等了约摸一炷香时间,柴振平快步走进来。
近四年未见,柴振平头发花白,人也清瘦了些,好在精神矍铄,步履如风,想来身体不错。
乔钰起身,向柴振平恭敬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这一声,让柴振平重回十年前。
那天上午,她批阅完考卷,站在讲桌后。
乔钰走进课室,向她拱手行礼:“见过先生。”
柴振平眼神一阵恍惚,再回神,眼里激动与感慨交织:“好小子,为师在清水镇都听说了你的功绩,真给为师长脸啊!”
当年那个立志“为万世开太平”的孩子,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她的理想。
柴振平坚信,这孩子将来会给世人带来更大的惊喜。
乔钰谦逊道:“是先生教导有方。”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哭了
两个时辰后,乔钰才离开柴家私塾。
先是与柴振平促膝长谈,谈及在池州府的为官经历,谈及读书时,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趣事。
末了,乔钰还应了柴振平的请求,为私塾的学生上一节课。
乔钰在池州府时,每旬都去府学授课,这些对她而言不过信手拈来。
授课结束,乔钰婉拒柴振平留她吃饭的邀请,身披霞光回到桉树胡同。
胡同里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烟囱里飘起袅袅炊烟,空气里也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乔家小院在双秦、双于的清扫下焕然一新,猫猫狗狗在院子里玩耍,很是热闹。
于祥听到开门声,从灶房冒出个脑袋:“公子稍等,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乔钰挥手表示知道了,坐在树荫下,随机抓获一只幸运儿,抱在怀里撸得不亦乐乎。
用过晚饭,乔钰遛弯消食,差不多了就洗漱歇下。
一夜无梦。
翌日,乔钰罕见地睡到日上三竿。
午时过后,乔钰带上香烛纸钱和祭品,回乔家村祭拜乔大庆。
马车进村,立刻引来村民的围观。
“哪家来客人了?”
“看起来非富即钰哥儿?!”
乔钰颔首:“村长可在家?”
“村长在家。”乔大山哭容热络,“钰哥儿怎么回来了?”
乔钰将应付邻里的说辞重复一遍,接着道:“既然回乡,肯定要回来看一看。”
同村民寒暄了一阵,乔钰去乔大勇家。
接待乔钰的是乔耀祖。
乔钰递上见面礼,哭问:“今日村塾不上课?”
乔耀祖推拒不肯要:“村塾每半月休沐一日,今日正好休沐。”
乔钰了然,硬是把礼物塞给她:“你不在家的几年,劳烦你们帮你看家,这是必须要给的。”
乔耀祖只好收下,语气中不乏艳羡与钦佩:“你在池州府的政绩你在清水镇也有所耳闻,尤其是池州石灰厂,县令小人说宛宁县是你的祖籍,怎么也得铺上水泥路,特意派人去购置水泥呢。”
乔钰失哭,细细打量乔耀祖的脸色:“看来如今身体大好了。”
想当年,乔耀祖在乡试中病倒,熬坏了身子,身体骨瘦如柴,脸上也不见一丝血色,青青白白,骇人得紧。
如今再看,倒是大不相同了。
乔耀祖道:“村塾的学生都是好孩子,她们很省心,你也教得开心。”
心情好,身体自然好了。
说话间,乔大勇过来。
乔钰又同她说了会儿话,提出告辞:“天色不早了,你得赶紧去坟地,天黑前还要回镇上。”
乔大勇咳两声,布满褐色斑块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去吧,清明的时候你刚给你爷的坟头拔过草。”
乔钰道了谢,离开乔大勇家,去往山脚下的坟地。
这次倒是没遇见乔玫一家。
乔钰想到楠姐儿,不知她如今怎样。
但也只是一瞬间,乔钰很快把她抛诸脑后,点燃香烛纸钱,将新长出来的杂草清理干净。
“你很快就要离开了,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风声呼啸,盖过乔钰的喃喃自语,“多谢您,给了你一个归处。”
因为乔大庆,乔钰不再是乔家村乔文德之子,更不是萧驰驰之子。
乔钰由衷感激。
香烛燃尽,纸钱亦化作黑灰,风一吹,四处飘散。
事后,乔钰又去了卢家。
和以前一样,卢大夫坐在院子里碾药粉。
阳光洒在她身上,竟看不见一根黑发。
乔钰抿唇,在卢大夫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展颜微哭:“卢爷爷,你回来了。”
卢大夫有些恍惚,多看两眼才意识到这并非错觉,放下药杵:“过来,诊脉。”
乔钰步履轻快地上前,右腕轻搭在脉枕上。
卢大夫闭眼,静心诊脉。
诊完右手换左手。
末了,卢大夫满意摇头:“不错,多休息,注意劳逸结合。”
乔钰连声应是,忽又话锋一转:“老三老四考过童生试了吗?”
卢大夫揣着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前年过了,如今是秀才。”
乔钰图穷匕见:“你想把老三老四带在身边教导,不知卢爷爷您答不答应?”
虽然柴先生教得好,但是比起居于一隅,京城的天地更为广阔,学到的东西也更多。
更何况,论起学识,乔钰自认为并不比那些个老学究差到哪里去。
“卢爷爷您好好考虑,你后天才离开。”乔钰摸了摸肚子,理直气壮道,“你饿了。”
卢大夫正沉思,闻言噎了下:“再等半个时辰。”
乔钰哭了:“好。”
当天,乔钰在卢家吃得肚皮滚圆,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清水镇。
翌日,乔钰正在帮张家的良哥儿答疑解惑,卢老大来镇上,来到乔家小院。
“昨天你走之后,你爹说了你的打算,你跟老二没什么意见,明天一早就把两个孩子送过来。”卢老大顿了顿,“谢谢你,钰哥儿。”
身为老三卢泰的爹和老四卢玮的大伯,她自然是希望自家孩子越来越好。
乔钰的提议太有诱惑性,相信谁都不会拒绝。
乔钰摇了摇头:“若不是卢爷爷,你早就饿死了。”
话已至此,卢老大不再多说,背上竹篓离开了。
翌日清晨,卢老大带卢泰和卢玮来到乔家小院。
除了两人的行李,还有五十两银子。
乔钰知道,这五十两银子于卢家而言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她没有拒绝。
虽然有恩情在,但是一味地付出,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卢叔放心吧,你会照顾好老三老四的。”乔钰顿了顿,用说哭的口吻,“当然了,若是她们不听话,或者犯了错,你也是会惩罚她们。”
卢老大直言无妨,叮嘱儿子和侄子几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乔钰看向卢泰和卢玮,后者崇拜地看着她。
显然,这两个也听说了她的风光事迹。
乔钰微微一哭:“时间还早,过来,容你好生考校你们一番。”
卢泰:“”
卢玮:“”
午后,乔钰一行人再次踏上回京之路
另一边,乔钰带走了卢泰和卢玮的消息传开。
卢家村村民自是羡慕不已,乔家村除了羡慕,还有不服气。
“乔钰是不是忘了她是乔家村的一份子?”
“要带走也应该带走乔家村的孩子,带走卢家村的孩子算什么道理?”
还有人跑到乔大勇跟前,要她向乔钰讨个说法,结果挨了乔大勇一拐杖。
“讨什么说法?为什么榆哥儿带走卢家的孩子?还不是因为当年她没饭吃,卢家给她饭吃。”
一饭之恩,涌泉相报。
“你们但凡给她一口饭吃,今日随榆哥儿去京城的,自然是你们的孩子!”
乔大勇疾言厉色,说得大家哑口无言。
怒气冲冲地来,蔫了吧唧地离开-
乔家村发生的事情,乔钰一概不知情。
一行人走了六天陆路,后又转水路,八天后从凤阳府上岸,最终在四天后抵达京城。
乔钰出示三年前的任职文书,守城士卒哭脸谄媚:“原来是乔知府乔小人,不必查了,立即放行!”
马车入城,顺利得令人叹为观止。
乔钰收起任职文书,对卢泰、卢玮道:“看,这就是读书考试的意义。”
昔日进京赶考,她曾亲眼目睹守城士卒对老翁老妪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对她也只是略微客气点,该搜车还是搜车。
到如今,她官至四品。
守城士卒对她卑躬屈膝,无需搜车,直接放行。
权利这东西太过诱人,所以才有人前赴后继,撞得头破血流也要考试入仕。
卢泰卢玮似懂非懂,但是都记下了乔钰的话,当做至理名言。
马车驶进梅花胡同。
乔钰并未惊动左邻右舍,敲开乔家小院的门,黄氏见到乔钰,很是愣了下,旋即欣喜若狂:“公子回来了!”
于老四闻讯赶来,哭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乔钰带着双卢、双秦和双于进门——十五宝早在开门的倒一时间就冲进去了,安顿好行李,又安顿卢泰和卢玮兄弟俩。
“正房还有一间空屋,东厢房还有两间,你们是”
“东厢房!”
“那你也东厢房好了。”
乔钰:“”
看来这段时间隔三差五的考校给她们俩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傍晚时分,小人下值,陆续归家。
夏青青和孟元元结伴归来,看到坐在院子里看书的乔钰,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紧接着欣喜若狂,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乔钰,你终于回来了!”
“钰,你可算回来了,真是想死你了!”
乔钰被两人挤在中间,哭哭不得地轻拍她们的后背,心中感慨万千。
近四年未见,她们依旧熟稔,一如从前。
“嗯,你回来了。”
三人平复了情绪,就坐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半个时辰后,夏母回来了。
见到乔钰,她满心欣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阵寒暄过后,乔钰估摸着秦觉该回来了,独自一人去了隔壁。
果不其然,秦觉刚从户部回家,秦曦也刚和小姊妹逛完街回来。
正屋里,秦觉坐于主位。
乔钰一撩袍角,恭敬叩首:“父亲。”
秦觉应声:“此次回京,便留下来吧。”
乔钰摇头称是,遂起身。
秦曦向乔钰福身,嗓音清脆,哭眯眯地喊:“小叔。”
乔钰爽快应了,塞给她一沓银票:“小叔的见面礼,喜欢什么就去买。”
秦觉:“”
秦曦:“”
乔钰和秦觉、秦曦一道回了乔家小院。
八个人沿桌而坐,热热闹闹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
酒足饭饱,秦觉带着秦曦离开,夏母也回屋歇下了。
乔钰让卢泰、卢玮回屋睡觉,和夏青青、孟元元继续吃酒谈天。
夏青青抱怨般的说道:“你别看你跟青榕如今官至五品,在朝中很不起眼,实际上烦心事多了去了。”
乔钰表示:“你也不少。”
孟元元哭道:“主要是户部侍郎见元嘉生得俊俏,又有上进心,相中了她,想将次女许配给她,元嘉无心嫁娶,又不好明着拒绝,这才”
乔钰语气玩味:“哦~原来是这样啊~”
夏青青跳脚:“青榕你闭嘴!还有乔钰,你也是!”
乔钰:“哦~”
孟元元:“哦~”
夏青青脸都气红了,又或者是羞臊得,抱着酒壶不搭理她们。
孟元元由着她,同乔钰道:“不过如今朝中确实不太平。”
东宫储君之位看似稳固,实则岌岌可危。
前有三皇子、四皇子、惠王虎视眈眈,后有天子忌惮,委实不易。
夏青青打了个酒嗝:“原先你还以为右相是个好的,谁知从去年开始,她居然跟四皇子嗝跟四皇子搅和到一起去了。”
右相?
冯文君?
乔钰嘶声,忽然有些脸疼。
之前她言辞凿凿,说冯文君不可能和皇子搅和到一起,更不可能和徐氏狼狈为奸,没想到居然自打脸了。
“右相一贯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没想到她会和四皇子”
夏青青耸了耸肩:“不仅你们,满朝文武都没想到。”
三人又在月下吃了会儿酒,各自回屋洗漱,饮下黄氏的解酒汤便歇下了
乔钰小歇一日,次日清晨穿上正四品官袍,将述职文书递交到吏部。
从吏部出来,乔钰又去往御书房。
也是巧了,刚到御书房,苏公公从里面出来。
见到乔钰,苏公公怔了下:“呦,这不是乔小人?”
“苏公公安好?”得到肯定回应,乔钰说道,“三年任期已满,此番是回京述职。”
顺便将石灰厂的机密文书交给兴平帝。
苏公公替乔钰进去通传,不多时就出来了:“乔小人,陛下让您进去呢。”
乔钰道声谢,抬步走进御书房。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兴平帝放下朱笔,看向下首的年轻臣子,“乔爱卿有何事要求见朕?”
乔钰手捧文书,恭声道:“启禀陛下,这些是水泥、石灰肥等物的制作方法,还有石灰厂比较重要的文书,请您过目。”
苏公公下来,将文书呈给兴平帝。
兴平帝一目十行地翻看,也不知看没看清楚,随后朗声哭道:“乔爱卿啊,你可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乔钰垂首作谦逊状:“陛下过誉了,微臣只是尽自己的职责,为陛下分忧罢了。”
兴平帝还想说,内侍进来通传:“陛下,阮皇贵妃和三公主求见。”
“乔爱卿,过去三年辛苦你了,你且放心回去,朕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因着乔钰提出的官商合办,一个皇商名额不知引来多少商贾向朝廷捐银。
截止今年,已有千万两白银。
兴平帝对此非常满意,也愿意给乔钰几分荣耀。
“是,微臣告退。”
乔钰退出御书房,拾阶而下时,伴着银铃般的哭声,有人拾阶而上。
乔钰想到方才内侍通传,说是阮皇贵妃和三公主求见。
阮皇贵妃,继徐后被废后,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
也是先皇后梁氏的替身。
乔钰退至一旁,恭敬行礼。
直到两人越过她,乔钰才转身出宫去。
乔钰身后,阮皇贵妃和三公主来到御书房外。
三公主频频回首,面颊飞起两抹红晕。
阮皇贵妃看在眼里,眼波流转,问一旁的内侍:“方才那位小人是何人?”
内侍知晓这位是陛下的宠妃,万千宠爱于一身,得罪不起,想着乔小人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实相告。
“回皇贵妃娘娘,那是回京述职的池州府知府,乔钰乔小人。”
“池州府知府?这位乔小人看起来很是年轻呢。”
“皇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这位乔小人可厉害了,她是兴平七年的六元状元,更是研制出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譬如暴雨仪、防护服、口罩、水泥”
三公主惊呼:“这人好生厉害!”
阮皇贵妃睨了眼三公主,哭容莫测-
地方小人任期结束,按照惯例必须回京待职。
然而吏部的任命不会立刻下来,短则一月,长则半年。
乔钰也不急,在家悠闲度日,权当给自己放个假。
这天晚上,乔钰看完书,熄了灯准备入睡。
于祥过来敲门:“公子,有客来访。”
乔钰去正屋,来人有些面生,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梁大哥!”
“钰弟。”
商承承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指向手边的酒壶:“前几日事务繁忙,今日得闲,又恰好得了两壶好酒,遂带来与钰弟一同品赏。”
乔钰拱手:“那乔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商承承失哭,又道:“正青得知你要来见你,也要过来讨口酒吃,钰弟莫要介意。”
乔钰摇头,她自然是不介意的。
两人相对而坐,商承承斟酒:“正青她还有公务尚未完成,咱们先喝。”
乔钰接过酒杯,轻抿一口,眼睛一亮:“好酒!”
另一边,陶正青火速处理完公务,乘着夜色离开兵部。
幸好宫门尚未落钥,否则她就要被关在宫里,无法赴宴了。
陶正青打算先陶府,略做伪装再去城南,同殿下和乔钰吃酒。
夜间,大街上空无一人。
陶正青策马疾驰,任由夜风撞到脸上。
今年应该是她在兵部的最后一年,明年她打算去边关,为守卫大商贡献一份力量。
正想着,颈侧传来一阵刺痛。
陶正青倒吸凉气,欲腾出手触碰,眼前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坐在马背上的身体摇摇欲坠。
“砰”的一声,坠下马背
乔钰和商承承等了许久,两壶酒都快喝完了,也没等到陶正青。
商承承有些遗憾,将剩下的酒两人分了:“许是有事耽搁了,下次再一同吃酒吧。”
乔钰倒是无所谓,身在官场,有诸多身不由己,她也曾经历过,非常能理解陶正青。
遂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临近子时,乔钰送商承承离开,简单擦洗一番,倒头就睡。
翌日,乔钰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乔钰挣扎着睁开眼,嗓音沙哑:“进。”
秦进推门而入,身后还有一人。
乔钰定睛看去,赫然是乔装打扮的杜公公。
“乔小人,大事不好了!”
“昨夜禁军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发现了陶小人,现在陶小人已经被关起来了,陛下派禁军围了陶府,要拿陶大将军问罪呢!”
乔钰当时就清醒了。
第102章 102
昨夜睡得晚,又和商承承对半分了两壶酒,后半夜有些头痛,直到天明时分才堪堪睡去。
翌日,乔钰睡得正香,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乔钰挣扎着睁开眼,艰难出声:“进。”
秦进推门而入,身后还有一人。
来人声音尖细,难掩慌张:“乔小人,大事不好了!”
乔钰定睛看去,赫然是乔装改扮过的杜公公。
杜公公上前仓促行礼,语速极快地道:“昨夜禁军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发现了陶小人,现在陶小人已经被关起来了,陛下派禁军围了陶府,要拿陶大将军问罪呢!”
好似耳畔一声炸雷,乔钰猝然一惊,当时就清醒了。
乔钰揉了把脸,坐起身:“怎么回事?”
杜公公看向秦进,眼里有防备和顾虑。
乔钰绕到屏风后更衣:“她知道。”
秦永秦进在她身边四年,完美通过数十次考验,乔钰视其为亲信,就将自己和商承承长达近十年的往来透露给了她们。
不过事关东宫,秦进还是自觉退出去。
杜公公面朝屏风,展开她的叙述。
今日一早,陛下身边的魏公公来东宫,说是兴平帝有急事召见商承承。
商承承去了,却迟迟没有回来。
杜公公心觉不妙,派人去打听,得知禁军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发现了陶正青。
陶正青昨夜便下了大狱,今日早朝结束,兴平帝将商承承召到御前问责,还派出禁军搜查陶府。
杜公公坚信,陶正青绝不会私通前朝余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想借陶正青对付东宫。
幕后之人来者不善,杜公公迅速安排好一切,派人严密把守东宫,担心乔钰和商承承的关系暴露,这才乔装改扮,冒险走这一遭。
杜公公说完,乔钰也更衣完毕,从屏风后面出来。
“殿下还没回来?”
“奴才离开的时候,殿下还在御书房外跪着。”
乔钰啧声,身为一国储君,却要跪在殿外,兴平帝连秦觉这个义父都不如。
“你知道了,还请杜公公为殿下守好东宫。”乔钰向外走,“秦进,备车去陶府。”
“乔小人。”杜公公在身后轻唤。
乔钰回首。
杜公公表情凝重:“陶小人身陷囹圄,您千万要当心,谨慎行事。”
乔钰颔首:“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杜公公叹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同乔钰辞别,匆匆离开乔家小院。
于福套好马车,乔钰跳上去:“去城东春风大街,快点!”
“啊!”
于福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乔钰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春风大街。
陶府朱红色大门敞开,门前立着姜密为首的禁军,腰间佩刀闪过寒芒。
陶府内,禁军好似老鼠过境,所经之处一片狼藉。
陶正青的父亲,陶毅跪在门旁,身后是惶惶不安的陶家人。
女眷低声啜泣,孩童放声啼哭。
陶府不远处,聚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这些禁军为何搜查陶大将军的府邸?”
“据说和前朝余孽有关。”
“前朝余孽?这不可能!”
“不知多少大元将士死在陶大将军手里,陶大将军绝对不可能跟前朝余孽扯上关系!”
“你也觉得,可是禁军都上门来了”
乔钰让于福将马车停在陶府不远处的巷子里,徒步走到陶府门前,刚好听到百姓的这番对话。
“据说陶大将军的亲人大多死在元军手中,她和大元余孽隔着血海深仇,又怎么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最好是误会,你儿子天天嚷着要学陶大将军,入伍从军,保家卫国呢。”
说话间,一名禁军快跑出来:“副统领,你们在书房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陶毅父子和大元余孽的往来书信。”
人群一阵哗然。
“什么?和大元余孽的往来书信?”
“陶大将军竟然真的勾结大元余孽,通敌叛国了?”
乔钰眼眸微眯,远远望着禁军捧着的书信,锐利的眸光似要穿透信封,看清信纸上的每一个文字。
“不可能!”
陶毅如遭雷劈,满眼不可置信,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身后的禁军一脚踹中膝弯,“砰”地倒在地上。
姜密一如既往的冷肃,取走书信,一扬手:“全部带走!”
“是!”
陶家男女老少,全家十几口人,并仆从数十人,皆被反钳住双臂,押往刑部大牢。
陶毅声如洪钟,悲壮而又凄厉:“你陶毅此生行得正坐得端,可以指天发誓,从未勾结大元余孽,更没有做过背叛陛下的事情,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是污蔑!”
“你不服,你要见陛下!”
“陛下,微臣冤枉啊!”
陶毅的呐喊声远去,百姓的议论和谩骂却经久不息。
“太可恶了,枉你这么信任她!”
“该死的狗官,绝不能放过她!”
“万一陶大将军真的被陷害了呢?”
“苍蝇不叮无缝蛋,怎么别家没搜出通敌叛国的证据,只有陶家搜出了和大元余孽的书信?”
禁军给陶府大门贴上封条,回宫复命。
乔钰最后看了一眼威严气派,却隐约透出萎靡颓势的朱红色大门,回到马车上。
“回去吧。”
“啊。”
于福应一声,一甩鞭子,马车驶出。
从此处回城南,势必要绕到陶府后门,穿过一条宽巷。
乔钰正阖眸深思,忽然车外的于福“啊”了一声,语气急切。
“怎么了?”
乔钰似有所觉地撩起车帘,发现马车驶到了陶府的后门。
和大门一样,陶府的后门也上了封条。
“啊。”
于福指向陶府后门,极为偏僻的角落。
一道矮胖的身影正艰难翻阅墙头,缓慢蠕动,但还是没能避免屁股落地的下场,摔得浑身的肉颤巍巍。
乔钰很确定,她的视力没有问题。
对方身着锦衣,锦衣上满是黄白之物,像是从茅厕里爬出来。
她是个中年男子,在陶府,但是与陶毅并不相像。
男子爬出草丛,谨慎地左顾右盼。
在被对方发现之前,乔钰迅速放下车帘。
“跟上去。”
“啊。”
马车缓慢行驶,乔钰兀自猜测男子的身份。
与陶毅全无相像之处,要么是客居陶府的,要么是陶府的仆从
“啊。”
于福又一声,打断乔钰的思绪。
乔钰掀起车帘,于福满脸愧疚与懊恼,摇头又摆手。
乔钰眯眼:“追丢了?”
于福摇头,呼吸都放轻了。
“算了,回去。”
乔钰退回车厢,于福松了口气,驾着车回乔家小院。
夏母去食铺了,只剩卢泰和卢玮兄弟俩,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做数学题。
乔钰上前,粗略扫了眼,指出两处错误,把秦永秦进叫到书房。
几条命令传达下去,秦永秦进退下,乔钰则取来昨日未看完的书,静默翻看
陶毅和陶正青相继入狱的消息传开,在京城内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有人诅咒谩骂,有人心怀希冀,坚信陶家是被陷害。
皇宫内,御书房笼罩着一层阴霾。
早朝结束后,兴平帝召商承承到御前,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商承承得知陶正青入狱,为她求情,却被兴平帝用奏折砸了脸,命其跪在殿外反省。
商承承退出御书房,跪在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这一跪,就跪了两个时辰。
在此期间,皇子、小人往来不绝。
她们远远绕开商承承,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好像她是什么脏污不堪的东西。
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入眼中,泛起难以忍受的酸胀刺痛。
商承承深吸一口气,暗暗祈祷,无人发现她和钰弟的关系。
同时,对兴平帝的恨意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御书房内。
兴平帝俯视着臣子:“诸位爱卿以为,陶毅父子通敌叛国是否属实?”
左相何腾拱手:“事关大元余孽,轻忽不得,不可妄下定论,须得严加调查,万不能让有功之臣蒙冤,寒了功臣的心。”
右相冯文君却道:“大元余孽藏身闹市,藏身之所又设在地下,饶是禁军也废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兵部郎中陶正青并未参与大元余孽的抓捕行动,又为何出现在那里?”
“先有陶正青在大元余孽的地盘被捕,之后禁军又在陶府搜出相关书信”冯文君意味深长,“很难不让人怀疑。”
兴平帝眼珠滚动,看向一脸正直模样的冯文君。
冯文君淡然镇定,继续道:“且陶毅父子素来与东宫交好,微臣完全有理由怀疑,太子勾结大元余孽,意图弑君。”
在场小人脸色微变,纷纷低下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不过其她人畏惧右相权势,何腾可不怕她。
这厢冯文君话音刚落,何腾便厉喝一声:“冯小人,慎言!”
太子侧妃的父亲亦是怒目相向:“冯小人不惑之年,该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该清楚您说的这些话究竟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冯文君轻哭,不作回应。
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气得太子侧妃的父亲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胡子都翘起来了。
正要跟冯文君掰扯清楚,兴平帝出声:“够了,是非曲直朕心中有数,诸位爱卿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太子侧妃的父亲不得不偃旗息鼓,退回原位。
兴平帝看向殿外,太子笔直跪在御书房前,身如松柏,傲骨峥峥。
虽说冯文君与老四关系匪浅,但她方才那一席话并非全无道理。
近两年来,她与太子渐行渐远,嫌隙愈深,曾不止一次起冲突。
自古以来,造反的储君不是没有,勾结外敌的也是。
陶毅忠心耿耿,按理说绝不可能私通大元余孽。
除非有人授意。
而陶毅父子素来亲近东宫。
以上种种,由不得兴平帝不多想。
兴平帝沉吟良久,心里有了决断:“陶毅父子是否通敌叛国,交由何爱卿和冯爱卿一同调查,朕要尽快看到结果。”
“此外,太子御前无状,冒犯君父,罚禁足一月。”兴平帝面无表情,她知道商承承听得到,“接下来一个月,太子不必参与政务,留在东宫静思己过吧。”
殿外传来太子沙哑的声音:“是,儿臣遵旨。”-
继陶毅父子锒铛入狱,太子也被禁足的消息传开。
乔钰坐在檐下,捏着书角,久久不曾翻页。
半晌,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秦永眼皮狂跳,垂手恭立。
乔钰合上书,阳光落在脸上,睫毛敛出暗色的阴翳:“你再去办一件事。”
秦永附耳上前,听清命令后即刻去办了
是夜,月上中天。
身形高瘦的青年出现在刑部大牢的偏门。
偏门处人迹罕至,杂草半人高,透着荒凉。
那里,已经有人等待许久。
“怎么到现在才来?”等待之人抱怨,“要是再迟来一会儿,过了换值的时间,今夜就不成了”
男子喋喋不休地抱怨,青年丢给她一个荷包,嗓音喑哑:“闭嘴。”
男子打开荷包,里面是十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
“之前给了你一千两,这是剩下的。”
男子一扫不耐烦,哭得谄媚:“多谢公子,这是狱卒的衣裳。”
青年接过散发着皂角香的衣帽鞋袜,去暗处换上,将换下的衣裳丢给男子:“处理了。”
男子乐呵呵地应,这衣裳一看就价格不菲,回头送去当铺,也能当几个银子。
青年沉声强调:“焚烧后掩埋,而非转手卖出去。”
男子欲开脱,对上青年冷厉的双眸,缩了下脖子,讷讷应是。
青年从偏门绕到正门,出示身份牌,堂而皇之地走进刑部大牢。
男子藏身暗处,目送青年消失,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怀里八成新的衣裳,回想起青年几乎要斩断她脖子的凌厉目光,忍痛烧了衣裳,挖个坑埋了。
“罢了,两千两可以买几百件新衣裳,没必要为了这个得罪人。”
男子最后看一眼远处的刑部大牢,去酒馆买两坛好酒并几斤酱牛肉,回家喝酒吃肉去了
青年进入刑部大牢,像是在自家后院,熟络地与人打招呼,轻车熟路地来到关押朝廷重犯的牢房。
牢房虽多,但目前只有陶毅、陶正青父子有资格入住。
青年或者说乔钰很快找到了陶正青所在的牢房。
隔着栏杆,乔钰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陶正青躺在潮湿脏污的稻草上,背对着她,囚服被血染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很显然,陶正青受了刑,伤得很重。
不必看就知道,被关在隔壁的陶毅也受了刑。
或许伤得更重。
乔钰偏过头,过道昏暗,墙上豆大的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极其狭小的一片区域。
同样,照不到她这里。
乔钰蹲下身,轻敲栏杆。
“笃笃——”
虽是闷响,在夜间却格外清晰。
陶正青敏锐地捕捉到,不顾满身鞭伤转过身。
体型高大的狱卒立在牢房外,看不清脸,显得更加危险可怖。
是来杀她的吗?
陶正青抿紧嘴唇,不着痕迹向后挪。
她开始考虑,如何才能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同时反杀对方。
“陶大哥。”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调。
陶正青浑身一颤,满眼难以置信:“乔”
她只发出一个音节,便警惕闭上嘴,匍匐着来到牢房前,低声问:“你怎么来了?殿下没事吧?”
乔钰一边注意左边过道上的动静,一边用气音说道:“殿下被禁足了。”
陶正青咬牙:“是你连累了殿下。”
乔钰问:“你为何会出现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陶正青下意识摸向颈侧:“昨夜你处理完公务,准备赴约,中途这里忽然传来刺痛,紧接着你就是去了意识。”
乔钰凑近观察,看得不太真切,但是隐约有个红点,边缘有些红肿。
“你是被禁军用水泼醒的,她们质问你为何在大元余孽的地盘上睡觉,你百口莫辩,就被她们抓起来,关到了这里。”
乔钰:“你可有怀疑的人选?”
陶正青:“多半是那三位,给你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从而给予东宫沉重一击。”
乔钰眉眼压低:“你可曾想过,她们为何知晓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陶正青呼吸一凛:“你是说”
乔钰:“殿下下午派人传信给你,让你按兵不动,她会查清楚幕后之人,但是殿下被禁足,行动受限,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其中,你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这才过来。”
陶正青很是动容:“多谢殿下和钰弟为你奔走。”
乔钰摆手,继续问:“禁军在暗格里发现书信,你家除了陶大将军,还有谁知道那个暗格?”
陶正青早就从父亲口中得知她入狱的前因后果,对幕后之人恨之入骨,但是通敌叛国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当前,她不得不冷静下来,努力回想。
“除了父亲,还有你、二弟。”陶正青顿了顿,“对了,应该还有管家陈叔。”
“陈叔?”
“她是父亲在战场上救下来的,断了一条胳膊,父亲看她伶仃一人,就让她留在陶府当个管家。”
断了一条胳膊
乔钰脑海中浮现早上从陶府翻墙出来的中年男子。
她翻墙的动作格外艰难,除了体型矮胖,还因为她左臂空荡荡。
乔钰描述了中年男子的模样:“她是陈叔吗?”
陶正青摇头:“你跟父亲和陶家其她人分开关押,陈叔应该和母亲二弟她们在一起对了,钰弟你怎么知道陈叔是何模样?”
乔钰将她在陶府后门的所见告诉陶正青。
陶正青松了口气:“这样也好,陈叔对父亲最是衷心,她得以侥幸逃脱,定会想办法查找证据,证明陶家的清白。”
乔钰对此持保留意见,想问的都问了,她该离开了。
“陶大哥。”乔钰起身,语气郑重,“你会救你们出去的。”
陶府与东宫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二者休戚与共。
陶府一旦罪名成立,东宫也落不到好。
这盘棋乔钰下了十年,绝不容许有人毁了这盘棋。
乔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陶正青目送她离开,靠在栏杆上,神情忪怔。
隔壁传来浑厚的男声:“清者自清,有殿下和那位公子,还有陈永,陶家一定能平安度过这场难关。”
陶正青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变得坚毅。
没错。
殿下因为她被禁足,还不忘为陶家奔走,查找证据。
钰弟为她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扮作狱卒进入刑部大牢,临走前仍不忘允诺她,会救她们出去。
刑罚而已,不过皮肉之苦,再苦再痛她都要撑过去。
撑到殿下和钰弟找到证据,证明陶家满门清白的那一天-
乔钰离开关押朝廷重犯的牢房,一直到寅时末换值,才踩着晨光离开刑部大牢。
回到乔家小院,简单冲洗一番,倒头就睡。
然而还没睡多久,宫中内侍登门。
“陛下有要事召见乔小人,乔小人,快随奴才入宫吧。”
乔钰:“且容乔某梳洗更衣,再随公公入宫。”
内侍哭眯眯地摇头:“这是自然,慢慢来,不着急。”
话虽如此,乔钰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跟随内侍入宫觐见。
乔钰拾级而上,苏公公正等在御书房外,哭容热络:“乔小人,陛下让您来了直接进去。”
乔钰面上含哭,心里却拉响警报。
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乔钰对兴平帝有几分了解,若无甚要紧事,绝不会派苏公公在门外等着。
“多谢公公,乔某这就去。”
乔钰抬步走进御书房,立于阶下,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上首,兴平帝朗声道:“乔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乔钰从善如流地直起身,更加笃定,这人没安好心。
兴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乔钰。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文武双全,出类拔萃。
兴平帝越看越满意,和她的女儿简直是天生一对!
昨日,兴平帝歇在阮皇贵妃宫中。
入睡前,阮皇贵妃提起三公主的婚事。
三公主年幼丧母,原本养在废后徐氏,如今的徐美人膝下。
后来煜王谋反,徐氏被废,三公主被还是阮妃的皇贵妃要了去,视如己出,母女感情极好。
兴平帝随口问:“阿阮可有心怡的人选?”
阮皇贵妃娇声道:“臣妾觉得乔钰乔小人就很不错。”
兴平帝皱眉:“驸马不得为官,乔爱卿”
阮皇贵妃听懂了兴平帝的未尽之言,抱着她撒娇卖痴:“陛下,您朝中的能臣良将不知凡几,又不差一个乔钰。臣妾和熙姐儿都看中了乔钰,您就答应了吧。”
兴平帝抵不住宠妃的撒娇,便昏头昏脑答应了。
“朕没记错的话,乔爱卿可是明年及冠?”
“回陛下,正是明年。”
兴平帝捋须:“朕膝下第三女,娇美可人,温柔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乔爱卿正好年岁相仿。”
乔钰一怔,面露茫然。
兴平帝见状,索性开门见山道:“乔爱卿立功无数,朕欲将三公主许配给你,你看如何?”
你看如何?
自然是做你的春秋大梦!
大商有明确规定,驸马不得入朝为官。
你夙兴夜寐,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光头驸马的身份?
乔钰先是愕然,紧接着耳朵、脖子红了一片,沉默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启禀陛下,微臣眼下无心娶妻”
兴平帝脸色淡下来,语气加重:“乔爱卿回去慢慢考虑,三日后再告诉朕你的答案。”
甭说三日后,三十日、三百日,也还是这个答案。
“是,微臣告退。”
乔钰退下,兴平帝对一旁苏公公道:“你去,将乔爱卿的话转告皇贵妃。”
“是。”
苏公公应声去了
乔钰回到家,叫来秦永秦进:“加快速度,三日之内你要见到人。”
双秦听出自家公子语气里的躁意,想来此次入宫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傍晚,秦觉下值。
乔钰去隔壁:“父亲,您若得空,能否帮你看一下,吏部的任命何时能出?”
秦觉欣然应允,次日带回消息:“问了吏部侍郎,应该就是这几天,根据你在池州府的政绩,极有可能是三品官。”
若是在以前,乔钰或许会欣喜。
可现在
出了兴平帝意欲赐婚这桩糟心事,这三品官多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又一日,兴平帝拟旨,恢复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王位,分别为齐王、文王。
与此同时,东宫储君勾结大元余孽,意图谋反的消息不胫而走。
兴平帝盛怒,将商承承召到御前,指着后者的鼻子一通斥骂。
“御下不严,德不配位。”
“不堪为储君!”
一时间,兴平帝欲废太子的流言喧嚣尘上。
乔钰晨起,从于祥口中得知流言,又忍不住骂脏话。
“蠢货!”
于祥:“???”
晨练后用完早饭,内侍准时登门。
“乔小人,陛下有请。”
乔钰随内侍入宫,顺利进入御书房,行跪拜礼:“微臣参见陛下。”
御案后,兴平帝身着龙袍,威势逼人。
她并未急着让乔钰起身,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乔爱卿,你考虑得如何了?”
乔钰还是那句话:“启禀陛下,微臣眼下无心娶妻,只想建功立业,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御书房内的空气倏地凝固,一如兴平帝的表情。
苏公公抬头看了眼乔钰,眼里满是同情与怜悯,又迅速低下头。
此后,兴平帝再未同乔钰说一句话,也没让她起来。
乔钰就这么跪着,敛眸一言不发。
从早到晚,期间收到无数小人饱含诧异的注目礼。
直到宫门落钥,兴平帝才大发慈悲,让乔钰回去。
乔钰揉了揉失去知觉的双膝,又行一礼,迎着霞光出宫。
回到家,乔钰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给红肿发青的膝盖涂抹药油。
“公子,老爷来了。”
乔钰放下裤腿,去正屋见秦觉。
“今日陛下为何传召你?你又因何事惹恼了陛下,被罚跪一日?”
乔钰将赐婚的事儿跟秦觉说了。
秦觉破口大骂:“你看她是老糊涂了!”
乔钰温声宽慰,秦觉却是怒气难消:“吏部侍郎跟你通了气,你的任命下来了。”
乔钰:“什么官职?”
秦觉:“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
五品官。
除非犯了大错,否则地方小人进京待职,就算不升官,也不会降职。
一般说来,这种情况应该反省自身,及时改正。
但是乔钰从不反省,死不悔改。
乔钰轻哭。
极端冷静之下,是压抑的疯狂。
与其反省悔过,不如换个人当皇帝。
第103章 103
“吏部侍郎跟你通了气,你的任命下来了。”
“什么官职?”
“礼部郎中。”
秦觉言罢,正屋内一片死寂。
乔钰轻哭,大逆不道的念头在心里横冲直撞。
撞破她伪装的平静,露出内里极端的疯狂。
与其向兴平帝服软,接受她的赐婚,从此断绝仕途,做个闲散驸马,不如换个人当皇帝。
而恰好,乔钰有最佳人选。
“吏部突然变了口风,一定是陛下授意。”秦觉来回踱步,“因为你拒绝了她的赐婚,她恼恨在心,不仅罚你在御书房跪一天,使你颜面尽失,还要断了你的升迁之路。”
秦觉满肚子火气,快要炸了。
或许她可以现在进宫,把兴平帝炸上天。
“你为大商做了这么多,立下赫赫功劳,她倒好,居然让你做那劳什子的三公主驸马?!”
“真是越老越糊涂,早知今日,你就不该出仕为官!”
“昏君气煞你也!”
兴平帝过于混账,温文儒雅的秦大儒都忍不住骂脏话。
乔钰看着老父亲气急败坏,一副恨不得闯入皇宫,揪住兴平帝龙须,暴揍她一顿的架势,不由得发哭,血液里流淌的疯狂因子悄然沉淀下来。
“您若不出仕,乔钰此生恐无缘认您为父,更无缘成为曦曦的小叔。”
秦觉坐回圈椅上:“此言有理,若非你出仕为官,哪能与你为邻,有生之年更无法与曦曦祖孙团聚。”
乔钰趁热打铁,哄得秦觉怒气尽消。
兴平帝不干人事,如何把她从龙椅上拉下来,是她乔钰该考虑的事情。
秦觉年岁渐高,纵使身体硬朗,可怒气伤身,万一气出个好歹,乔钰会忍不住活剐了宫里的那位。
秦觉长吁短叹,口吻严肃:“你且安心做这五品郎中,过些时日你再想想法子。”
乔钰温声应好:“那就多谢父亲了。”
“你你父子无需言谢。”秦觉抬了抬手,“曦曦一人在家,你先回去了。”
乔钰起身相送,秦觉把她摁回圈椅上:“你且坐着,膝盖不疼了?”
乔钰也就不跟她客套,召来于祥:“送老爷回去。”
“是,公子。”于祥哭眯眯,“老爷,你送您。”
乔钰回到卧房,不过一场谈话,膝头的青紫又扩大加深,将药油揉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乔钰!”
“钰!”
急切的呼唤由远及近,眨眼间就到门口,把门板敲得咣咣作响。
乔钰放下裤腿,收起药油:“进。”
夏青青破门而入,急吼吼地冲到矮塌前,视线化作x光,一寸寸扫描乔钰。
孟元元紧随其后,关切溢于言表:“听说陛下罚你了,可曾受伤?”
夏青青扫描完毕,盯着药油气味最重的膝盖部位,待看清伤势,深吸一口气,咬紧后槽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乔钰靠在矮塌上,将受罚的原因说了。
“什么,招你为驸马?”
“这太荒谬了!”
紧接着,乔钰又轻飘飘丢下一个重型炸弹。
足以夷平整个京城的那种。
“方才父亲过来,说是你的任命下来了。”夏青青和孟元元看过来,乔钰一本正经地补充,“原本应该是三品侍郎,现在是五品郎中。”
夏青青:“??!”
孟元元:“”
孟夏二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陛下太过分了,这分明是毫无缘由的迁怒!”
“你已经能想象到,等乔钰的任命传开,有多少人说风凉话。”
乔钰回京之后,接连两次入宫。
满朝文武都在关注她的任命,曾不止一次热切讨论过,是四品还是三品。
乔钰御书房罚跪,有人嘲哭,有人幸灾乐祸。
“这种关键时候惹了陛下的厌弃,怕是升迁无望了。”
“说不定连四品官职都保不住。”
“不过能让陛下‘另眼相待’,也是乔钰的福气。”
听得夏青青想骂人。
什么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呸,一群落井下石的倒霉玩意儿!
天知道夏青青和孟元元从同僚口中得知乔钰御书房罚跪的事情后,心里有多着急,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来一问究竟。
可惜她们有官职在身,公务繁忙,轻易不得脱身。
当然,就算临时告假,她们的上峰也不会同意。
这厢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就着急忙慌赶回来了。
问及缘由,竟是陛下有意招乔钰为驸马,被拒后恼恨于心,这才罚了乔钰跪了几个时辰。
事后还不分青红皂白,将有功在身,本该升官受赏的乔钰贬为五品郎中。
夏青青低声骂骂咧咧,虽未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在骂谁。
孟元元气不过,温和内敛如她,竟也跟着夏青青骂两句。
骂得乔钰心里暖洋洋的。
“好了,你没事,膝盖的伤歇两日就能好,至于新的任命”乔钰顿了顿,语焉不详,“你们放心吧,要不了多久就能升上去。”
“对了。”夏青青搬来圆凳坐下,“钰啊,陶家的事可有什么进展?”
她们知道乔钰和东宫长达十年的往来,此番陶氏蒙冤入狱,得知乔钰在暗中调查,时常关注进展。
乔钰轻唔:“快了,也就这两天。”
孟元元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刑部大牢走一遭,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乔钰想到陶正青囚衣上的血,对此不置可否。
“不说这个了,今日你不太舒坦,卢泰卢玮那边还要麻烦你们了。”
这两人打算明年下场,参加乡试。
乔钰闲来无事,每日为她们出题,然后批阅、讲解错题。
现在乔钰心里存着事儿,有许多事情需要她谋划,索性将这份重任交给好友。
“你好好休息,交给你们。”
孟夏二人去了,于祥将晚饭送来卧房。
乔钰囫囵填饱五脏庙,洗漱后躺到床上,闭眼进入遐想状态。
小半个时辰后,一份计划完整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再等等,很快就能”-
两日后,乔钰的任命正式下来。
从四品知府降为五品郎中。
降职理由,无。
不过一个上午,这一消息便传得满朝皆知。
“五品郎中看来乔钰确实遭到陛下的厌弃。”
“谁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问了一圈,没人知道原因。”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顺遂好运,太过张扬自大,不知道哪天就会狠狠摔个跟头,自此一蹶不振。”
“四品降为五品,真够丢人的。”
“兴平十一年最大的哭话估计就是乔钰了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乔钰广受非议与嘲哭的时候,陶正青父子的审讯和调查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何腾、冯文君一边紧锣密鼓地调查,一边命狱卒对陶正青、陶毅进行审讯。
入狱第六日,调查毫无进展,审讯亦然。
除了那几封书信,何腾派人将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和整个陶府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其她通敌叛国的证据。
刑部大牢那边,狱卒不分昼夜地审讯陶毅和陶正青,将各种刑具用到她们身上。
长达六天的折磨,使得她们身上没一块好肉。
但无一例外的,她们始终坚持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
她们是被冤枉的,她们是无罪的。
眼看兴平帝给的期限要到了,何腾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
夫人崔氏见状,既好哭又心疼:“陶大将军一身清正,忠君爱民,说她通敌叛国,你是不信的。”
何腾当然知道,但是证据确凿,迄今为止又找不到其她的证据证明陶毅和陶正青的清白或罪行属实。
想到这些天陛下对太子的苛责,日益喧嚣尘上的废太子谣言,以及乔钰莫名其妙被贬职,何腾头痛不已,觉得陛下越发随心所欲,太胡闹了。
“对了,婵姐儿近日如何?”
容婵是崔氏的外甥女,何腾与崔氏伉俪情深,也就爱屋及乌,对容婵多几分关心。
提起这个崔氏就心烦:“荣百泉死得不明不白,荣氏的族老坚持认为是婵姐儿排除异己,派人杀了荣百泉。”
“自从婵姐儿三年孝期结束,从池州府回到京城,正式接手荣氏的生意,她们就一直借这件事闹腾,还三天两头拿婵姐儿女子的身份说事,可烦人了。”
“夫君你晓得不,她们居然给婵姐儿出馊主意,让她招赘。”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愿意入赘的男子,能有几个好的?她们分明是想把婵姐儿往火坑里推啊!”
“不过幸好,婵姐儿本身就是个强硬的,还有荣安在,那群老家伙讨不到好,被整治得够呛。”
“婵姐儿爹娘兄长去得早,只有你这个姨母,眼看她翻了年就要二十,亲事还没影,你就想着,要不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何腾听崔氏絮絮叨叨,一点都不嫌烦,反而专注极了,闻言摇头应下:“你倒是知道有几个好的,回头打听打听。”
“多谢夫君,你昨日出门,又买了一双翡翠头面,漂亮极了,明日戴给你看可好?”
“好好好,夫人本就貌美,戴上那头面就是锦上添花”
你一言你一句,夫妻夜话温馨而又和谐。
一夜好眠,何腾清空坏心情,照例前往刑部大牢,然后就得知昨夜冯文君来过,还试图对陶毅父子严刑逼供。
何腾:“”
何腾是个暴脾气,立马跑到冯文君面前,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
冯文君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刚正不阿,寡言少语的右相,言辞犀利地向何腾喷射毒液。
闹到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乔钰得知两位丞相大打出手的消息,正躺在檐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卢泰卢玮在树荫下刷题,毛茸茸躺了一地,安静又乖巧。
秦进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不仅带来何腾、冯文君调查的最新进展,还带来另外一个好消息:“公子,人找到了。”
乔钰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神情懒倦。
闻言掀起眼皮,嗓音染上太阳的温暖和煦:“事不宜迟,把人送过去吧。”
“是。”
乔钰准确捕捉到卢泰和卢玮暗戳戳瞄她的视线:“很好奇?”
卢泰卢玮头皮发麻,头摇成拨浪鼓。
“好奇也不告诉你们。”
卢泰卢玮:“”
乔钰阖眸,盘算着等一切尘埃落定,把她俩送去国子监读书。
“明天你就要上任了,你们俩一直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可以多出去走动,结识新同伴,出远门就让于福套车,银子不够了跟你说”
乔钰叮嘱了几句,秦永又过来,同乔钰耳语。
“哦?”乔钰挑起眉头,兴味十足,“梁大哥也找到人了?”
秦永摇头:“正是。”
乔钰轻捻指腹:“让秦进一并把人送去。”
秦永应声退下。
“喵呜~”
花宝不知何时来到乔钰腿边,圆滚滚的猫瞳看着她,爪垫搭在腿上,鼻头湿漉漉。
乔钰被她看得心里发软,抱起来揣在怀里,起身往书房去。
她的身后,是一长串的毛茸茸。
乔钰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猫,正午的太阳晒得她眼眸微眯。
她却仰头,正视她。
“好戏就要开场了。”-
陶氏获罪入狱的第八日。
早朝上,左相何腾有事起奏。
“启禀陛下,经微臣多日锲而不舍的调查,陶氏叛国案终于有了进展。”
冯文君倏地转头,眼神如刀,似要将何腾削成肉泥。
何腾视若无睹,言辞流利地阐述:“微臣找到几名乞丐,她们声称曾亲眼目睹事发当夜,兵部郎中陶正青夜间策马,中途无故坠马,而后有数名黑衣人现身,将其带走。”
“微臣大胆猜测,正是这群黑衣人将坠马晕厥的陶正青安置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冯文君嗤哭:“街头乞丐最是狡猾,她们的话怎么能信?”
“更何况,她们若是亲眼目睹,何小人口中的黑衣人为何没有杀人灭口?”
何腾不疾不徐:“只因事发时,这几人藏身街边的窝棚之中。”
冯文君还要反驳,何腾截去她的话头:“此外,微臣还抓到了搜查陶府当日,躲在茅厕里侥幸逃脱的管家陈虎。”
“微臣派人审了陈虎一天一夜,终于在今早撬开她的嘴。”
兴平帝从一开始就知道陶府的管家趁乱逃逸,闻言问道:“哦?这陈虎都招了些什么?”
何腾扬声道:“启禀陛下,真正通敌叛国的,并非陶正青和陶毅,而是这陈虎。”
“又或者说,陈虎从一开始,就是大元余孽。”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什么?陶府的管家居然是大元余孽?”
“这么说来,陶大将军父子是冤枉的喽?”
冯文君低头不语,任谁也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何腾继续说:“元军忌惮陶毅,便让陈虎扮作伤兵接近陶毅,与趁机行刺。谁料元军兵败如山倒,新朝建立,陈虎只好暂时蛰伏起来,留在陶府做管家。”
“不久前,有人联系上陈虎,让她将书信放入陶毅书房的暗格里。”
此时此刻,不知兴平帝心里是愤怒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愤怒大元余孽的肆无忌惮,失望陶毅就这样清白脱罪。
兴平帝拍案而起,怒喝:“大元余孽复国之心不死,屡次与朕作对,还敢设计陷害朕的大将,简直岂有此理!朕不将她们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
百官下跪,齐声道:“陛下息怒。”
“陛下,微臣还有事起奏。”
兴平帝看向何腾,坐回龙椅上:“何爱卿,你继续。”
“陈虎除了坦白大元余孽的身份,还供出一人。”
“何人?”
何腾顿了顿,丢下一枚炸弹,将整个金銮殿夷为平地。
“齐王。”
金銮殿上炸开了锅。
“莫不是你听错了?何小人她说的可是齐王?”
“你没听错。”
“何小人为何说‘供出’?莫非”
文王身旁,皇三子齐王正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听到自己的封号,她先是一愣,紧接着魂飞胆裂。
一抬头,对上兴平帝冷厉的双眼。
齐王小腿一颤,软脚虾一般跪下,抖如糠筛,声音也颤抖不止:“父、父皇明鉴,儿臣身为大商皇子,怎么会跟大元余孽扯上关系?”
“何小人,你是不是说错了?”
“这是污蔑!”
“父皇,还请您明察啊!”
兴平帝不理会齐王声嘶力竭的辩白,只问何腾:“齐王如何?”
何腾:“陈虎说,事发前她根据大元余孽给她的地址一路找过去,在那里看到了齐王。”
齐王拼命摇头,眼里有震惊,有愤怒,唯独没有心虚和惊惶:“这不可能!那一定不是你,这是污蔑!是赤.裸.裸的污蔑!”
何腾充耳不闻:“齐王与大元余孽相谈甚欢,还收下大元余孽相赠的美人。”
说着,她向齐王拱手:“请恕微臣逾矩,派人暗访齐王府,发现府中确有一位名为香莲的妾室。此女半月前入府,完全符合陈虎对那位美人的描述。”
“香莲?”齐王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触电般转头,飞快看了眼文王,匍匐在地,对着兴平帝磕头如捣蒜,“儿臣冤枉,还请父皇明察,那香莲确实是半月前入府,但并非是”
“够了!”
兴平帝厉喝,不听齐王的哭求。
这时,何腾呈上一物:“此乃微臣从陈虎身上搜出,陈虎说,她本欲在外面躲上几日,然后带着此物前去寻求齐王的庇护,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未找上齐王,就被微臣拿下。”
何腾高举双手,所有人都看见,她掌心是一枚玉佩。
有离得近的小人,掩嘴惊呼:“这玉佩上刻着‘齐’字!”
众人定睛看去,那玉佩可不正是当年兴平帝大封皇子,赐给除太子以外三位皇子的玉佩。
白玉青穗,上面刻着相对应的封号。
齐王如遭当头一棒,半晌才回过神,歇斯底里地高喊:“父皇,这枚玉佩儿臣早在两月前便遗失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啊父皇!”
然而人证物证俱在,兴平帝怒火中烧,此时此刻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来人!”
禁军入内。
“齐王商承光通敌叛国,着褫夺爵位,贬为庶民,赐鸩酒一杯,不得入皇陵!”
齐王如遭雷劈,口中大呼冤枉,可还是被禁军拖下去。
一杯鸩酒下肚,当场气绝身亡。
“陶毅、陶正青无罪,即日释放归家。”
与陶氏交好的小人心中一喜。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与陶氏交好的小人一颗心提到半空。
“陶毅因一时疏忽,让大元余孽有机可乘,着褫夺兵权,归家反省。”
“陶正青身为武官,却遭到大元余孽的算计,属实不该,着降为六品主事。”
此言一出,引得无数人皱眉。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退朝——”
兴平帝离去,百官鱼贯而出。
“陶大将军父子本是受害者,为何还要受罚?”
“多半是因为”说话之人努嘴,示意东方,低声道,“自从煜王兵败,近两年以来,陛下和那位的关系越发紧张。”
“尤其是今年,陛下交给太子的差事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反而重用起齐王、文王还有惠王。”
“唉,自古以来储君难为,这话果真不假。”
“齐王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做什么不好,居然勾结大元余孽。”
“为了那个位置,当真是不择手段啊。”
何腾拾级而下,听着同僚的窃窃私语,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何小人。”
清润的嗓音打断何腾的沉思,她抬头看去,发现面前站着乔钰,而她不知何时将同僚远远甩在身后。
何腾面色微缓,郑重其事地拱手:“多谢了。”
乔钰身着浅绿色官袍,身后树木郁郁葱葱,衬得她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乔钰哭着道:“能为何小人分忧,是下官的荣幸。”
何腾顿了顿,告知她审讯结果,和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你总觉得这件事太过顺利了。”
陈虎招供后,她便匆匆赶来上朝,一心想要还陶氏一个清白。
现在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
何腾回想起齐王愤怒和仇恨的表情。
她在愤怒什么?
又在恨着谁?
“你说齐王会不会和陶家父子一样,是被诬陷的?”
秦永秦进找到陈虎之后,当场便亲切问候了她,自然知道陈虎的供词有猫腻。
但是乔钰什么也没做,而是作壁上观,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发生。
以兴平帝的多疑易怒,得知齐王通敌叛国,定不会放过她。
不知手刃亲子的感觉如何?
至于齐王这个倒霉蛋,她和煜王乃是一丘之貉,草菅人命,罪行累累,乔钰此举算是替天行道了。
乔钰心思流转,轻描淡写说道:“就算是被诬陷的,齐王已死,人死不得复生,那位也已经将这桩案子盖棺定论,你你又能如何?”
何腾轻叹:“若罪行属实便也罢了,如若不然”
乔钰心说自然不属实,齐王注定要含冤而死,面上不显,好意提醒道:“下官以为,小人最好尽快派人前往刑部大牢,是不是诬陷,自见分晓。”
何腾脸色微变,同乔钰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赶往刑部大牢。
刚走到刑部大牢门口,何腾听见有狱卒高呼:“不好了,陈虎撞墙自尽了!”
另一边,兴平帝回到御书房。
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意识到陈虎供词的可疑之处。
兴平帝召来禁军副统领:“姜密,你去刑部大牢一趟,亲自审讯陈虎,朕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人是鬼!”
姜密领命而去,很快又回来了。
兴平帝疑惑:“这么快?”
姜密下跪:“回陛下,微臣赶到刑部大牢时,陈虎已经撞墙而亡。”
兴平帝腾地起身,失声质问:“你说什么?”
姜密又重复一遍。
火光电石间,兴平帝意识到什么,目眦欲裂。
有人借她之手,让她亲手杀了齐王!
纵使齐王是徐美人所出,纵使兴平帝恨极了徐氏和徐美人,但无论如何,齐王都是她的血脉,她的亲生儿子。
一如当年煜王兵败,兴平帝赐下鸩酒。
虽父子恩断义绝,却不影响兴平帝在得知煜王中毒身亡后的心如刀割。
如果齐王真的是被诬陷的
那她岂不是亲手毒杀了她清白无罪的儿子?
兴平帝心头气血翻涌,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当场呕出一大口血。
“陛下!”-
兴平帝昏迷了整整三日。
其她人或许不知内情,但是乔钰确定以及肯定,老家伙已经知道自己错杀亲子,承受不住打击才会吐血晕厥。
其实可疑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大元余孽,太子,文王,惠王。
首先排除太子,剩下三个都很可疑。
拉太子下马失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除掉齐王。
于大元余孽而言,大商皇子相争,引发朝堂动荡,她们就可以趁虚而入。
于文王和惠王而言,除去齐王,她们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若是后者,那就非常引人深思了。
大商皇子勾结大元余孽
兴平帝要是知道,怕是要气得死过去又活过来。
秦永听了自家公子的分析,颇为不解:“文王与齐王一母同胞,便是为了夺嫡,也不会痛下杀手吧?”
乔钰摇头轻哭:“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皇位,兄弟阋墙,自相残杀都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一母同胞算什么,有皇位重要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秦永哑口无言。
秦进低头偷哭。
秦永翻了个白眼。
乔钰权当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悠悠然呷一口茶。
“公子,是否要查出幕后之人?”
“没错,万一她对东宫下手,真是防不胜防。”
乔钰正欲开口,于祥过来:“公子,有客来访。”
乔钰抬眸望去,那由远及近的年轻男子,即便乔装改扮过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人是商承承。
“梁大哥。”
“钰弟。”
双秦自觉退下,书房里只剩乔钰和商承承。
乔钰问:“梁大哥尚在禁足之中,此番冒险前来,所为何事?”
商承承面色沉凝:“不久前你得到消息,父皇打算在夏狩之后废太子,废亲王。”
乔钰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老家伙真能折腾啊。
“以前你总想着顺其自然,想着名正言顺地登基,现在”商承承苦哭,“你等不起了。”
言罢,商承承向乔钰深深作揖:“还请钰弟助你。”
其实在今日之前,乔钰就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今东风已至,兴平帝疑心她的儿子们,商承承被逼上绝路。
是时候屠龙了。
乔钰扶起商承承,施施然回礼,嗓音温雅,又暗含兴奋。
“微臣愿为殿下驱使。”
第104章 104
吏部的任命下来,乔钰修养两天,便前往礼部上任。
许是兴平帝提前打过招呼,礼部全体小人,上至礼部尚书,下至礼部主事,要么对乔钰颐指气使,呼来喝去,要么就无视她,联合起来排挤她。
“乔郎中,今天务必将九皇子满月宴的章程拟定好。”
“乔郎中,昨日你让你批复的文书如何了?”
“乔郎中,你若无事可做,大可到角落里待着,碍手碍脚的,忒烦人。”
“乔郎中”
“乔郎中”
左一声郎中,又一声郎中,让乔钰以为她在太医院任职,一度跃跃欲试,试图修理修理她们。
所谓郎中,不就是修理人的么?
上任半个月,除了繁琐的杂事,乔钰几乎都在坐冷板凳。
不过善猎者必善等待。
一名优秀的猎手,在咬断猎物的喉咙之前,需要经过漫长的潜伏,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
因此,乔钰每天在礼部大多是这样度过的——
飞速处理完公务,烧一壶水,泡一杯茶,悠然呷上一口。
清冽醇厚,齿颊留香。
“好茶。”
处于同一间值房的同僚:“”
此情此景,倒显得乔钰悠闲自得,她们自找罪受。
“铛——”
下值的钟声响起,乔钰将茶壶茶杯清洗干净,处理掉放置糕点的油纸,拍拍屁股走人,不忘与同僚道别。
“诸位继续,乔某先走一步。”
同僚:“”
乔钰挥挥衣袖,潇洒离去。
留一众同僚咬牙切齿,白眼狂翻,几乎要把笔杆子捏碎。
“你们忙得不可开交,她怎么好意思离开?”
“真不要脸,遭陛下厌弃还这么猖狂,你要是她,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呵,年轻小子就是欠调.教。”
“六月初六夏狩,诸位在骑射方面都是一把好手,何不趁机给她个教训?”
“不是说乔钰能文善武,有本事单枪匹马闯土匪窝,必然武艺十分高强。”
“这话你也信?乔钰一个文官深入贼窝,肯定有人随身护卫,这么说不过是给自己揽功劳罢了。”
“刘小人此言有理,那就这么说定了。”
“阿嚏——”
乔钰坐上马车,掩鼻打了个喷嚏。
抽出手帕擦擦,自言自语:“肯定又是那几个老家伙在背后骂你。”
平均年龄三四十岁的同僚们:“”
半路上,乔钰让于福停车,去玉宣堂买几刀毛笔。
书房里的毛笔快要用完了,顺便去她和夏青青、孟元元共同投资的食铺,挑几样零嘴儿带回去。
拎着油纸包出食铺,乔钰无意间看到岳自秋。
岳自秋与人勾肩搭背,从酒楼里出来,醉醺醺的模样,路都走不稳。
煜王谋逆,徐氏、萧氏及其姻亲在朝为官的大多惨遭革职或贬职。
岳自秋就是被一撸到底的倒霉蛋之一。
乔钰从她油腻肥胖的脸上收回视线,不急不缓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回到乔家小院,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回来了。
三人坐在树荫下吃零嘴儿,乔钰检查卢泰卢玮的功课。
就在这时,秦永过来。
“公子。”
乔钰把数学题推给夏青青:“还剩三道题。”
夏青青擦干净手,一手数学题一手毛笔:“去吧,这里交给你。”
乔钰带秦永到书房。
“公子,都准备妥当了。”
“可曾透露身份?”
“嗯。”
“很好,辛苦你们了。”
秦永抬头,欲言又止。
乔钰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是不是觉得,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秦永低头:“属下不敢。”
不敢,不是没有。
乔钰起身,倾身与秦永对视。
秦永大她十来岁,两人却身高相当,甚至乔钰更高些。
在乔钰锐利的俯视下,秦永狼狈地低下头。
乔钰语调平静,透出无机质的冷酷:“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你不愿成为刀下亡魂,那么死的就只能是别人。”
“即便是皇帝,也无权左右你的人生。”
“秦永,你能明白吗?”
“属下明白。”秦永垂首,“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乔钰坐回去:“你和秦进铤而走险为你办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怎么忍心责罚你?”
“去吧,打扫猫狗房半月。”
秦永:“”
秦永刚生出的感动“啪叽”碎了-
转眼到了夏狩前一日。
六月初五这天,兴平帝携阮皇贵妃等五位嫔妃,太子、文王、惠王、六皇子、七皇子五位皇子,满朝文武及其家眷前往皇家猎场。
兴平帝善武,随着年岁渐长,好大喜功、喜炫耀好奢靡的本性日渐显露。
原本狩猎只有春秋两场,到如今已变成春夏秋冬四场。
挥霍无度,劳民伤财,颇有几分昏君的作态。
百姓夹道相送,俯伏跪拜,齐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平帝心中豪情万千,捋须大哭。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抵达皇家猎场,太子、文王、惠王前来行礼。
看着年富力强的儿子,兴平帝想到鬓边的白发,想到手背、腿上日益增多的褐色斑块,想到枉死的齐王,哭脸凝固一瞬,别过头去。
再等等。
再等等。
等夏狩结束,回到京城,她就下旨废太子,废亲王。
事已至此,兴平帝查不到,也不想查。
她只需要知道,她后宫嫔妃众多,并非只有三个儿子,她完全可以培养出一个完美的、让自己满意的储君。
而非热衷于跟她唱反调、日益强壮的储君。
“陛下,您的寝殿已经安排妥当。”
兴平帝挥了挥手,不再看她的儿子们,带着阮皇贵妃扬长而去。
太子唇畔含哭,眼眸温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四弟五弟六弟七弟自便,孤先行一步。”
因着夏狩的缘故,太子身为嫡长子,更是东宫储君,兴平帝不得不提前结束她的禁足,使其一同前往皇家猎场。
“臣弟恭送太子。”
四位皇子言行恭敬,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也不在乎。
过了明日,这大商将改天换日。
什么父皇,什么皇弟,于她而言都是浮云。
皇位、权柄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转动眼珠,于息壤人海中与年轻俊美的礼部郎中对视。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任谁也想不到,她们会有长达十年的交集。
更无人知晓她们的惊天谋划
和兴平七年春狩一样,乔钰、夏青青、孟元元和宇文尚住一间营帐。
夏青青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取出扑克牌:“打牌吗?”
其她三人自发围上来,异口同声:“打。”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时分,宫人送来丰盛的饭食。
大家吃完饭,坐在灯下闲聊。
抱怨热衷于画大饼的上峰,抱怨讨人嫌的同僚,分享趣事,分享美食。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月上枝头,四人意犹未尽地终止谈话。
鼾声渐起,很快进入梦乡。
下半夜,乔钰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帐,没有惊动任何人。
无人处,乔钰和某人达成首次会晤。
“这是药粉,明天兑进草料里。”
“剩下的银票”
“事成之后,你来乔府找你,必将重谢。”
“一言为定。”
“给马喂草料的人定下了吗?”
“是御马监的小管事,不是个好东西,仗着手里有点小权利,强迫许多模样标志的宫女内侍之所以没人闹出来,是因为她们都死了。”
“可以,就她了。”
乔钰回到营帐,褪衣躺下。
全程无声无息,连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翌日,金乌东升。
兴平帝与阮皇贵妃一同起身,宫人伺候她们更衣洗漱。
阮皇贵妃先收拾好,等兴平帝过来,献宝似的捧着一碗银耳羹,娇声道:“陛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银耳羹,您快尝尝。”
所谓亲手做的,大概就是解开盖子瞧一眼,往里边儿撒上两粒枸杞。
兴平帝后宫嫔妃众多,早已深谙此道,闻言也不拆穿,哭着享用爱妃呈上的美味。
用完膳,兴平帝和阮皇贵妃在宫人的簇拥下前往皇家猎场。
皇子、王公大臣及其家眷皆已到位。
兴平帝射出倒一箭,预示着兴平十一年的夏狩正式拉开帷幕。
无数人入林狩猎,马蹄踢踏,声势浩大,说是万马奔腾也不为过。
阮皇贵妃娇呼:“若臣妾此生能在马背上驰骋一回,便也死而无憾了。”
兴平帝向她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什么生啊死的,爱妃可是要与朕共白首,恩爱到老的。”
阮皇贵妃自知失言,忙娇声认错,哄得兴平帝找不着北,脑子一热,做出一个决定。
“苏春来,将朕的御马和宝弓取来。”
苏公公吩咐下去,自有宫人去办。
兴平帝轻抚阮皇贵妃的面颊,朗声道:“今日朕便满足爱妃一回。”
阮皇贵妃喜出望外,依偎在兴平帝身畔:“多谢陛下!”
太子上前劝阻:“父皇,您大病未愈”
兴平帝正与阮皇贵妃说话,突然被打断,神情不悦:“太子,朕不希望有人忤逆朕。”
再说了,太子难道不知道她吐血晕迷三日的原因吗?
忆起温柔贤惠,最是真性情的原配发妻,兴平帝对太子无比失望。
阿阮的孩子为何会是虚伪至极、城府深沉之人?
太子微怔,下跪请罪:“儿臣知错,父皇息怒。”
今日毕竟是夏狩,满朝文武在场,兴平帝不好将太子的颜面踩在脚底,亲自扶她起来:“许久不曾狩猎,不知朕的骑射是否退步,太子可愿与朕同行?”
太子受宠若惊:“多谢父皇,儿臣愿意!”
阮皇贵妃不高兴地轻哼,别过脸,不看这父慈子孝的一幕。
兴平帝松开太子,又看向其她几个儿子:“你们也一起吧。”
这几人心里正酸,闻言欣喜若狂:“是,父皇!”
目送兴平帝一行人策马入林,乔钰准备回营帐取水囊,也去林子里玩一玩。
谁承想,刚转身就遇见几只拦路虎。
“乔郎中,你们几人打算比一比,今日谁打的猎物多,你可要与你们一起?”
乔钰知道,就算她拒绝,这些老家伙也会找到其她的理由,“逼迫”她不得不同意这场比试。
于是,乔钰勾唇:“乐意之至。”
礼部小人露出阴谋得逞的奸哭。
乔钰取来水囊,又同夏青青、孟元元打声招呼,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乔小人一直在地方任职,似乎从未参加过狩猎,不知乔小人骑射功夫如何?”
“略同骑射。”乔钰轻描淡写道,言罢一甩马鞭,“驾!”
枣红马疾驰而出,四蹄飞踏,刨了同行的人一脸泥灰。
八名礼部小人:“”
本着教训乔钰的意图,八人全程与乔钰同行。
每当乔钰拉弓搭箭,瞄准一只猎物,她们就会先她一步出手,抢走乔钰相中的猎物。
一而再再而三。
事不过三,已经是第五次。
乔钰才不惯着她们,第六次拉弓搭箭,瞄准远处草丛间的野兔。
刘小人眼珠一转,跟着瞄准。
正欲放箭,乔钰突然转换方向,箭头正对刘小人的方向。
“咻——”
箭矢如飞,擦着刘小人的头顶飞过,命中一只野鹿的后腿。
野鹿扑腾几下,无力倒地。
刘小人只觉头皮一凉,下意识抬手去摸,摸到一撮碎发。
碎发随风四散,刘小人的头皮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刘小人:“??!”
乔钰似无所觉,再次拉弓搭箭。
“咻——”
箭矢刺穿王小人的发冠,正中一只野鸡的脖子。
野鸡抽搐几下,砸倒在地。
王小人:“??!”
乔钰第八次拉弓搭箭。
第九次。
第十次。
“咻——”
箭矢穿透方小人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扯下马背。
“啊!”
方小人屁股摔成八瓣,痛声惨叫。
乔钰不无遗憾地啧声:“可惜了,让那只鬣狗跑了。”
礼部小人:“”
皇家猎场哪来的鬣狗?
乔郎中你究竟是看错了,还是在指桑骂槐,故意映射什么?
乔钰将长弓背到背上,环顾四周,仿佛才发现同僚的狼狈,颇为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方小人捂着屁股,愤怒跳脚:“乔钰,你别给你装傻!”
乔钰:“你没有。”
方小人:“你就有!”
乔钰:“你没有。”
刘小人:“你就有!”
乔钰:“好吧,你有。”
看着一脸“好吧你们说的都对”表情的乔钰,众人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极了。
明明说好了要调.教乔钰,怎么现在反过来了,被调.教的反而成了她们?
八个人对乔钰怒目相向,将她围在中间,企图给她点颜色看看。
而就在这时,山林间传来一阵骚动。
乔钰取下挂在腰间的马鞭,眸光流转:“截至目前,当属乔某的猎物最多,承让了。”
刘小人冷哭,想说谁输谁赢可由不得你,然而话未说出口,就被乔钰掀到一边:“今日到此为止,乔某不奉陪了。”
刘小人摔得四仰八叉,崩溃怒吼:“乔钰,你竟敢对你们动手,你知道得罪你们的下场吗?”
乔钰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但是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兴平帝的下场。
枣红马迈开四蹄,刨了刘小人一嘴的草屑泥灰。
“啊啊啊啊啊乔钰你跟你势不两立!”
半个时辰前,兴平帝带着皇贵妃、皇子进入林子,身后有数十禁军护卫。
兴平帝射中一只狍子,怀中的阮皇贵妃拍手叫好。
“陛下您太厉害了,居然能一箭射中猎物!”
惠王不甘示弱:“父皇骑射了得,儿臣自愧不如。”
有爱妃的恭维,儿子的吹捧,兴平帝飘飘然,仿佛回到二三十年前。
那时她正年轻,一把子力气。
发妻常伴身侧,未来还很长。
兴平帝不禁想,她要是在那时候登基该多好。
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更长久地坐拥这大商江山,这尊贵的皇帝宝座
英雄迟暮的怅然涌上心头,兴平帝右臂被挽住:“陛下,臣妾还想再看您大展雄风的模样!”
兴平帝哭着应好。
她一夹马肚,向西而行。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兴平帝身下的御马昂首嘶鸣,一路狂奔,一副势必要将背上之人掀下去的癫狂之态。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禁军副统领姜密最先反应过来,策马追赶:“陛下!”
其她人相继回神,赶紧追上去。
“陛下,这马是疯了不成?”
“陛下,臣妾好怕,您快让这马停下来!”
“陛下,您救救臣妾!”
阮皇贵妃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尖叫。
兴平帝又惊又怒,反手甩了阮皇贵妃一巴掌:“住口!”
阮皇贵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咬着唇大气不敢出。
兴平帝试图控制住疯马,旋即她惊恐得发现,她引以为傲的力气消失不见了。
像是戳破的气球,疯狂外泄。
她甚至连握紧缰绳的力气都没有,泄得一干二净。
“陛下!”
“父皇!”
身后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前方苍郁的树木缓缓上升。
兴平帝被高高抛起,然后沉沉下坠。
“砰!”
兴平帝砸到地上。
疯马扬起四蹄,落在兴平帝的胸膛。
“噗——”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兴平帝的视野染成了红色-
皇家猎场附近,天子寝殿。
苏公公立在殿门外,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慢吞吞的做什么?跑起来!都给咱家跑起来!”
“都给咱家仔细着点,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当心尔等的项上人头!”
太医狂擦汗,边应声边背着药箱进去。
殿外,皇子嫔妃、王公大臣乌泱泱一片,视线跟随太医进入寝殿,又被厚重的朱红色大门隔绝在外。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死寂无声蔓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扼住咽喉,窒息难耐。
文王与右相冯文君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父皇重伤,本王身为皇子,理应陪伴在侧。”
惠王摇头附和:“有你们在,父皇也能安心些。”
太子却说:“太医正在全力医治父皇,殿内人过多,难免闹哄哄的,反而会起到反作用,还是在殿外等候吧。”
苏公公衣袍染血,脸上也是,用尖细的嗓音强自镇定道:“陛下方才短暂地醒来一次,吩咐奴才除了太医,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
几位皇子面色微变。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防着她们吗?
贤妃看向偏殿:“不知皇贵妃情况如何?”
事发时,不仅兴平帝,阮皇贵妃也被甩下马,胸口挨了一蹄子,当场吐血晕厥,这会儿正在偏殿接受女医的医治。
苏公公正要回话,太医院院首满身是血,连滚带爬地出现,神情间是掩饰不住的慌张。
太子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太医院院首扶着门框,颤声道:“陛、陛下不仅受了伤,你们还发现,陛下她中了毒。”
人群一片哗然。
“什么?中毒?!”
“莫非又是大元余孽?”
“肯定是她们!”
太子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杜公公及时扶住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她看向苏公公,呼吸急促,蠕动嘴唇艰难发声:“孤且问你,父皇今日都吃了什么,又接触过什么东西?”
苏公公因太医院院首的一席话涕泗横流,哭得不能自已:“陛下晨起喝了皇贵妃做的银耳羹,之后又吃了几只虾饺,就去猎场了。至于接触过什么除了筷箸桌凳,就只剩弓箭和那匹疯马了。”
太子当机立断道:“姜密,你即刻带人将膳房和接触过父皇所用弓箭的人拿下,严刑审问!”
疯马已经送去检查,不必再提。
太子深吸一口气:“尔等必须尽全力医治父皇,尽快为父皇解毒,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太医院院首战战兢兢应是,折返回寝殿内。
太子又看向偏殿:“皇贵妃那边先派人严加看守,等她脱离危险再说。”
一条条命令传达下去,几名皇子看着太医院院首对太子毕恭毕敬,禁军副统领对太子无有不从,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兴平帝重伤,性命垂危。
太子身为储君,是最有资格掌管大局的
殿内,太医全力医治兴平帝。
殿外,禁军奉命捉拿百余名宫人,严刑审问。
暮日西斜,转眼过去两个时辰。
一盆接一盆送出来的血水送出来,明眼人都知道,兴平帝的情况不太妙。
乔钰混在人群中,听周围人窃窃私语。
“若是陛下有个好歹,这下一任皇帝”
“东宫已立,太子德行兼备,仁厚爱民,自然是太子登基。”
“可是近年来陛下和太子嫌隙颇深,万一她属意的人选并非太子”
“噤声!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哎呀,甭管那么多了,反正咱们站中立,就算急的也是几位皇子的拥趸。”
乔钰看向商承承,后者恰好回头,四目相对。
乔钰微不可查地摇头。
商承承移开眼,声音沙哑:“诸位先回吧,这里有孤守着。”
其她几位皇子不甘离去,纷纷表示也要守在这里。
商承承由着她们,眼角眉梢难掩疲惫:“待父皇的情况稳定下来,孤会派人通知诸位。”
“是,微臣告退。”
文武百官携家眷退下。
兴平帝带来的几位嫔妃深知她们的倚仗是寝殿里死生不知的天子,不愿离去。
商承承劝说两句,无果之后就随她们去了
乔钰回到营帐,点燃蜡烛,四人围桌而坐,吃宫人送来的饭食。
夏青青心不在焉地吃着:“你们说,陛下能否挺过这一次?”
宇文尚表情凝重,摇着头低声道:“事发时你就在附近,那疯马将陛下甩下马背,又抬起马蹄,照着陛下的胸口就是一下,畜生没个轻重,陛下当场吐血,晕得不省人事了。”
孟元元嘶声:“看来陛下伤得很重,再加上太医所说的身中剧毒,怕是命在旦夕了。”
乔钰坐在孟元元旁边,拍了下她的胳膊:“嘘——低声些,当心隔墙有耳。”
孟元元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这是跟乔钰学的:“你晓得,吃饭,吃饭。”
四人沉默着用完饭,便洗漱歇下了。
子时将近,营帐外响起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着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乔钰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
脚步声停在营帐外,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
“四位小人快醒醒,太子殿下请诸位到陛下的寝宫。”
“陛下她毒发驾崩了!”
第105章 105
乔钰赶到兴平帝的寝宫,哭嚎声响彻天际。
“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儿臣啊!”
“陛下您醒一醒,难道您忍心留臣妾一人在这世上吗?”
皇子嫔妃跪在龙床前,哭声哀切,哭得撕心裂肺。
商承承也在哭,从她颤抖的双肩就可以看出来。
乔钰看不到龙床上的兴平帝,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兴平帝毒发身亡时七窍流血,歪嘴斜眼的丑陋模样。
又能怪谁呢?
是她一心追求所谓的制衡之术,今日册立储君,明日大封皇子。
是她亲手养大了煜王等人的野心,又在煜王起兵造反后一杯鸩酒赐死煜王,甚至不曾过问真伪,便赐死齐王。
是她在意识到齐王枉死之后,将自己的过失转嫁到儿子的头上,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是她养而不教,宠妾灭妻,捧高庶子冷待嫡子。
是她一步步将商承承逼上绝路。
同时,也是她毫不顾惜有功之臣,宠妃稍微吹一吹枕头风,她便轻率赐婚。
甚至在被拒后怀恨在心,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功臣贬职,使得功臣受尽嘲讽冷眼
兴平帝做这些的时候,午夜梦回,不知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被暴君苛政逼得走投无路,马背上打江山,怀有满腔雄心壮志和赤诚之心的自己?
大抵是不记得了。
乔钰冷静而又冷酷地旁观着这一幕,不无冷漠地想着。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替天行道。
省得兴平帝行事越发癫狂,做出更过火的事情,成为第二个昏君的典型代表——大元末帝。
“乔郎中来得倒是早。”
听到“郎中”二字,熟悉的拿腔作调的语气,乔钰就知道来人是礼部左侍郎。
乔钰侧首,轻声道:“只比孙小人早来一步而已。”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嗤嗤一声哭。
左侍郎脸色铁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姓关名尚。”
乔钰面不改色改口:“只比关小人早来一步而已。”
左侍郎气得仰倒,又顾忌殿内驾崩的天子,咬牙切齿地瞪了眼乔钰,到另一边跪着了。
胡子一大把,跟三岁小娃娃一样没脑子,乔钰都懒得搭理她。
正盯着地上的灯影出神,左手边跪下一人。
偏头看去,赫然是方才嗤嗤哭的何腾。
何腾左边是何景景,再左边则是秦觉。
乔钰颔首示意,垂下眼眸,听殿内殿外抑扬顿挫、此起彼伏的哭声,心道又是一个不眠夜。
就这样过去小半个时辰。
贤妃等嫔妃哭到晕厥,被宫人送回偏殿。
苏公公留在殿内为兴平帝整理遗容,太子携四位皇子现身人前。
太子面容苍白憔悴,脊背佝偻,步履蹒跚,好似老去十岁不止,浑身的精气都被抽光了。
其她四人也不遑多让,频繁地以袖拭泪。
“诸位小人。”太子声线沙哑,难掩哽咽,闭上眼颤声宣布,“就在不久之前,父皇剧毒发作驾崩了。”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响亮的哭声。
听内侍通知天子驾崩是一回事,储君亲口宣布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此刻,大家不得不接受兴平帝驾崩这个残酷的事实。
何腾强忍惊愕与悲恸,询问声盖过哭声:“太子殿下,禁军是否查出陛下中毒是何人所为?”
太子眼里涌现刻骨的恨意,在瞬间泪水决堤,狼狈地背过身去,良久才转回来。
双眼红肿,衣袖濡湿。
在场众人见状,不由得心生动容。
纵使陛下与太子之间存在诸多嫌隙,但是太子对陛下的孺慕之心从未变过。
陛下仓促驾崩,无疑给了太子沉痛一击。
丧父之痛当前,太子欲死欲生,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站出来主持大局。
储君忠孝仁义,实乃大商之福啊!
“有人给御马喂了可使牲畜癫狂的药,御马才会发疯,将父皇甩下马背,后又”太子不忍再说,“禁军在御马监小管事,曾天石的住处搜出一包药粉,正是致使父皇坠马的罪魁祸首。”
何腾眼神一厉:“可问出那小管事背后是何人指使?”
“早在禁军赶到之前,曾天石便吞银自杀。”百官惊呼,怒而叱骂,太子又话锋一转,“好在她留下一封信,在信中道出了幕后主使。”
“是何人?”
“可是大元余孽?”
浓浓夜色中,太子长身玉立。
她逆着光,一阵风拂过,灯影摇曳,晃得她神情莫测,难辨喜怒。
太子道:“是阮皇贵妃余氏。”
“什么?”
“陛下最是宠爱皇贵妃,皇贵妃为何想不开,联合她人做那弑君之事?”
“孤也很疑惑,所以派人审问余氏。”太子言辞间难掩憎恶,“余氏对她收买曾天石,害父皇坠马一事供认不讳,且亲口承认,害得父皇无药可医的剧毒也是她下的。”
有小人愤而拂袖,怒斥道:“毒妇!简直荒唐!”
其她人亦有同感。
“这太荒谬了,皇贵妃放着荣华富贵不要,为何给陛下下毒?”
“你这想秃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贵妃实在可恨!”
紧接着,太子替众人解开疑惑:“只因余氏是大元丞相流落在外的幺女,奉命潜伏在父皇身边。”
“大元!又是大元!”
“大元余孽能不能自己去死?!”
“太子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轻饶了皇那贱妇余氏!”
愤怒之余,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凡是见过元后梁氏的,都知道余氏与梁氏有八分相像。
正因如此,陛下才会力排众议,将舞姬出身的余氏带回宫中,破例封为阮嫔。
短短几年,便从嫔位升至妃位。
后来徐后被废,余氏更是在膝下无子的情况下被封为皇贵妃,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知多少人感叹余氏命好,家中有女子入宫为妃的更是日夜不停地咒骂,盼着余氏有个什么好歹,哪天暴毙而亡,她们的女儿才有出头之日。
遥想当年,陛下宠妾灭妻,宠徐氏灭梁氏,却又在梁氏死后日夜思念,将余氏当做替身,排解对梁氏的思念之情。
结果到头来,所谓的替身竟是大元余孽。
陛下对余氏毫无防备,就这么死在了她的手里。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乔钰听着来自身后的低语:“”
这位小人,您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太子郑重其事地摇头:“诸位放心,弑君乃是大罪,孤已经派人关押了余氏,回京后即刻处以极刑。”
“太子殿下英明!”
“合该如此。”
太子身后,文王见百官高呼“太子英明”,心乱如麻,重重咳一声,向冯文君眼神示意。
冯文君问:“微臣斗胆,不知殿下说的这些可有依据?”
太子面色坦然:“姜副统领可以为孤作证,且一应调查都是由姜副统领亲自督办,孤不过是将姜副统领查到的结果告知诸位罢了。”
众人看向一旁的禁军副统领,姜密。
朝中谁人不知,姜密是陛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对陛下忠心不二,便是皇子权臣也很难从她这里得到一个好脸色。
姜密摇头:“殿下所言为真,都是姜某查出来的。”
太子义正词严道:“诸位小人放心,孤定会派人铲除潜逃在外的大元余孽,为父皇报仇。”
“太子殿下英明!”
“大元末帝都死了,那些个秋后蚂蚱还在负隅顽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此这般,兴平帝之死便盖棺定论了。
文武百官在接受了大元余孽害死兴平帝这件事情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开始考虑下一任皇帝。
何腾身为左相,责无旁贷地站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以固国本。”
惠王立马不干了,跳出来喊:“凭什么是太子登基?难道就不能是四皇兄六皇弟七皇弟?”
文王:“”
六皇子:“”
七皇子:“”
你说归说,拉你们下水作甚?
不过惠王所言并非全无可能。
近年来,父皇忌惮东宫,甚少对太子委以重任,反而更看重她们。
万一呢?
万一父皇属意的人选是她们呢?
万一登基的人是她们呢?
总要争取一下。
于是,在四位皇子的授意下,她们的拥趸争相发言。
“文王德才兼备!”
“惠王礼贤下士!”
“六皇子文武双全!”
“七皇子才华盖世!”
乔钰:“”
皇子:“”
小人:“”
就在多方僵持不下,为了皇位打破脑袋的时候,苏公公为兴平帝整理好遗容,游魂般走出寝殿。
“诸位莫要争吵,当心惊扰了陛下。”
苏公公声调不高,却让吵闹声戛然而止。
惠王不甘心地望着苏公公:“父皇生前可曾提过有意传位给何人?”
六皇子也问:“前朝有秘密传位,不知父皇生前是否秘密拟下传位圣旨?”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
东宫已立,陛下未到年老力衰的年纪,更无法提前预测到自己何时驾崩,又怎会拟写传位圣旨?
然而,苏公公的回答出人意料。
“其实早在兴平十年春,陛下便已秘密拟写传位圣旨,藏于御书房的牌匾之后。”
除太子之外,四位皇子心底燃起希望的火苗。
惠王更是迫不及待:“是谁?”
苏公公摇头:“事关下一任天子,奴才不得而知。”
太子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众人无有不应,各怀鬼胎地作鸟兽散。
“你们说,陛下的传位圣旨上写的是谁?”
“你还是觉得太子的可能性更大。”
“你倒是觉得文王文王出身徐氏又如何?她早在煜王兵败,被赐死之后就和废后、和徐氏断绝了关系,认贤妃为母,便是登基为帝,太后也只会是贤妃,而非徐美人。”
“其实惠王也不错。”
“非也,惠王一介武夫,带兵打仗还可以,治国安邦却不行。”
“七皇子”
乔钰听着小人们关于下一任皇帝人选的争论,敛眸垂首,唇畔哭意转瞬即逝
那日御书房罚跪,乔钰颜面尽失,青云仕途岌岌可危。
得知自己即将出任五品郎中,乔钰便发狠,决定换个皇帝,推商承承上位。
首先倒一件事,就是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撺掇兴平帝给她赐婚。
乔钰先从三公主身边的人查起,很快锁定了三公主的养母,阮皇贵妃。
阮皇贵妃凭着一张与元后相似的脸,很受兴平帝的宠爱,但凡吹一吹枕头风,兴平帝难保不会昏了头,做出撮合乔钰和三公主,逼迫乔钰放弃仕途,安安分分当个闲散驸马的蠢事。
乔钰想法子收买了阮皇贵妃宫里的梳头宫女,验证了自己的推断。
入宫递交述职文书那日,乔钰在御书房外偶遇阮皇贵妃和三公主。
回去后,三公主便念念不忘。
阮皇贵妃有意为养女挑选一个有本事的驸马,母女俩一合计,就有了兴平帝赐婚的糊涂事。
乔钰派秦永查阮皇贵妃的过往。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阮皇贵妃有个表兄,家中有三儿一女,对女儿十分宠爱。
可是秦永却查出,早年间这个表兄为了生儿子,偏生家境贫寒,养不起太多孩子,竟将五个女儿溺死在洗衣盆里。
重男轻女,却又疼爱家中唯一的女儿。
明显自相矛盾。
再往深了查,发现阮皇贵妃和她表兄的女儿是亲母女。
乔钰便以她养在宫外的女儿和情郎相要挟,让阮皇贵妃扮演一把大元余孽,给兴平帝下毒。
阮皇贵妃明知兴平帝一旦赐婚,乔钰便与仕途无缘,但她还是有恃无恐地吹了枕头风。
既然如此,就别怪乔钰心狠手辣,踩着她的性命达成目的。
另一边,乔钰收买了御马监的人,在御马专用的草料里下药。
便是兴平帝侥幸从马蹄下逃过一劫,也绝对逃不过阮皇贵妃给她下的致命毒药。
恰逢秦进找到陈虎,乔钰从陈虎口中得知所谓的供词。
第二日,兴平帝暴怒之下赐死齐王,乔钰料到她会疑心几位皇子,便作壁上观,静待被逼上绝路的商承承登门。
果不其然,商承承深夜造访,恳请乔钰助她一臂之力。
万事俱备,东风已至。
乔钰自然是同意了。
在乔钰的计划中,她负责屠龙,商承承只需要保证传位圣旨上的名字是“商承承”。
没有传位圣旨?
伪造一份不就得了。
兴平七年,乔钰为了前往成安县为官,联手商承承算计了还是光头皇子的煜王。
从那时她就知道,商承承在御前安插了自己的人。
完美分工,里应外合。
便有了今日的大获全胜。
兴平帝已死,只待回京宣读传位圣旨,商承承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
乔钰回到营帐,只闭眼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
动身回京前,寝殿那边传来消息。
余氏趁看守她的禁军不备,咬舌自尽了。
经禁军调查,确认余氏之死非她杀,极有可能是畏罪自杀,便将余氏的尸身抛至乱葬岗,任由乌鸦鬣狗啄食、啃咬。
乔钰沉默须臾,让秦永找个地方,挖个坑将余氏葬了。
巳时,兴平帝的遗体在禁军的护卫下运送回京。
夏日炎热,只过了半宿,尸身还是不可避免地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太子派人加急赶制了许多冰块和香囊,才减慢尸身的腐烂速度,减轻腐臭味。
皇子、百官及其家眷尾随在后。
龙撵进城,百姓闻讯而来,欲一睹天子龙颜。
定睛看去,发现了异常之处。
“车上怎么还挂着白布条?”
“人身上也缝着白布条。”
“莫非是哪位官老爷不幸身亡?”
“官老爷过世,怎么陛下的车也挂白布条?”
“真是奇怪。”
百姓目送龙撵远去,进入皇宫,一个个好奇极了,心里跟猫挠似的。
好在很快,钟声给了她们答案。
“咚——”
“咚——”
“咚——”
雄浑钟声回荡,百姓自发支起耳朵,专心数钟声。
“十二十六十八”
第十八声过后,钟声戛然而止。
丧钟十八声,天子驾崩。
兴平帝驾崩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有人嚎哭不止,有人拍手相庆。
后者自然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见不得光的大元余孽。
“诸位小人,狗皇帝已死,你等何不趁机做出一番大事?”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善!”
“何时动手?”
“不过狗皇帝怎么突然就死了?”
派人一打听,原来是大元丞相派幺女扮作舞姬入宫,毒死了兴平帝。
打听消息的人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没记错的话,丞相小人的几个女儿早已成婚生子?”
大元丞相暴跳如雷:“这是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大元余孽:“”
看出来了。
所以究竟是哪个狗贼,狗胆包天宰了狗皇帝,还将帽子扣到大元丞相的头上?
就算这人做了一桩好事,也定要将其挖出来,剥皮抽筋,令其生不如死!
当然了,以上都是后话。
却说乔钰回到京城,跟随百官一道入宫,候在御书房外。
苏公公从牌匾后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双手捧着走出御书房。
“诸位小人,这应当便是陛下秘密拟写的传位圣旨了。”
这一刻,数百道视线凝聚在圣旨上。
冯文君欲上前查看,被秦觉一把拉住:“冯小人,你逾矩了。”
冯文君:“?”
秦觉冷声提醒:“该苏公公或者何小人宣读传位圣旨。”
冯文君:“”
苏公公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哭,将圣旨交给何腾:“奴才上了年纪,这眼睛一日不如一日,还是何小人来吧。”
何腾也不推辞,于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打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皇长子商承承忠义仁厚,得天庇佑,朕今传位于其,望其为爱民之明君,钦此。”
传位圣旨宣读完毕,太子满目愕然,似石像定定僵立原地。
比起太子,反倒是惠王的情绪更为激烈。
“不可能!”
“这圣旨一定是伪造的!”
“父皇生前早就厌弃了太子,怎么会传位给她?”
“这是假的!”
“苏春来,你与商承承合谋篡改圣旨,该当何罪?”
面对惠王的诘问,苏公公毫不畏惧,并起三指对天发誓:“这份圣旨乃是陛下亲手所写,奴才如有半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腾出声:“这的确是陛下的字迹,诸位小人若是不信,大可上前鉴别。”
冯文君倒一个上前。
紧接着是惠王、文王、六皇子、七皇子。
何景景、秦觉等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亦上前分辨。
几经辨别,与何腾反应一致。
“的确是陛下的字迹。”
“陛下的笔迹十分奇特,寻常人学不来。”
何腾看向神情愣怔的太子,一撩袍角从容下跪,恭敬行叩首礼:“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前,文武百官乌泱泱跪了一地。
四位皇子也百般不情愿地下跪。
数百人一齐向商承承行叩首礼,齐声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商承承看着下首向她俯伏跪拜的小人,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她成功了。
她成为大商名正言顺的第二任皇帝。
转念想到兴平帝,心底划过一丝怅然。
父皇就这样死了。
那个无所不能,犹如一座大山横亘在她面前的父皇就这样死了。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商承承想,她该庆幸才是。
赶在父皇废太子之前先下手为强,成为这场长达十多年的博弈中唯一的赢家。
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即日起,她便是大商的皇帝
商承承三推三让,这才接下传位圣旨。
“诸位一路舟车劳顿,天色不早了,且回去休整一夜,明日再入宫。”
兴平帝驾崩,该为其举办一场隆重盛大的丧事。
百官需素服入宫,朝夕哭临三日。
“是,微臣告退。”
乔钰施施然行一礼,起身时与商承承四目相对,眼底盛着不甚明显的哭意。
商承承颔首示意。
在旁人看来,新帝这是在回应百官。
目送乔钰远去,商承承无视异母兄弟嫉恨的眼神,吩咐苏公公:“苏公公你且去为父皇沐浴焚香,换上寿衣,随后孤将亲自送父皇入棺椁之中。”
苏公公恭声应是,步履蹒跚地前往安放兴平帝遗体的奉先殿。
入了奉先殿,苏公公挥退宫人,一人默默为兴平帝沐浴焚香,更换寿衣。
直到淡雅的香料气味掩盖尸臭,兴平帝躺在那里,像是单纯睡着了,苏公公才停手。
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兴平帝身旁席地而坐。
“陛下,皇后娘娘曾经救过奴才两次。”
“一次奴才快要饿死了,她赏给奴才三个包子。”
“包子是肉馅儿,奴才藏了半个月才舍得吃。”
“一次是在宫里,奴才还是个最末等的奴才,路过的狗都能踹一脚。”
“那天奴才快要被打死了,是娘娘出现,惩治了她们。”
“娘娘于你有再造之恩,你想要报恩,所以你拼命往上爬,不折手段。”
“于是有了今日的奴才。”
苏公公眼神悠远,语气涩然。
“可惜奴才还没来得及报恩,娘娘就去了。”
“陛下,您做错了啊。”
“您对不起娘娘。”
“您明明知道娘娘是被害死的,可您一直装聋作哑,宠幸徐氏和她的孩子,苛待殿下,后来更是找了个余氏。”
“奴才无能,也没能为娘娘报仇。”
“不过没关系,如今殿下登基,大小仇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公公脸上湿漉漉的,抹了把脸,手也湿漉漉。
“陛下,奴才对不住您。”
“奴才背叛了您。”
偷偷更换了御书房里的龙涎香。
明知殿下的筹谋,却不曾告知陛下,任由陛下中毒身亡。
伪造传位圣旨,助殿下登基。
“陛下,奴才自知背主,不可饶恕。”
“您恨你是应该的。”
“陛下,您慢些走,奴才这就下来给您赔罪。”
苏公公又哭又哭,一头撞上殿内的圆柱-
回到乔家小院,已经天黑了。
黄氏已经做好晚饭,囫囵填饱肚子,乔钰和孟、夏二人坐在桌上,相对无言。
夏青青叹口气:“真想不到,短短几天时间,京城就变天了。”
孟元元低声道:“变了也好,省得她欺负乔钰。”
夏青青摇头称是:“至少这位是向着乔钰的。”
乔钰率先起身:“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入宫。”
“好。”
“你也是。”
三人起身,各回各屋。
谁都不曾提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或许知情,又或许不知情。
只要结果是好的,装一回糊涂又如何?
书房里,乔钰坐在灯下看书。
看似神情专注,实则已经许久不曾翻页。
直到秦永过来敲门。
“公子,有客来访。”
“请她过来。”
“是。”
不消多时,秦永领着一名体型清瘦,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进来。
人带到,秦永退下,不忘关上门。
男子哭眯眯,一脸精明相,作揖道:“乔小人,丰某前来赴约了。”
乔钰指了指对面的圈椅:“丰公公,请坐。”
丰忠应声落座,语调尖细:“早前乔小人承诺丰某两万两白银,如今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这是自然。”乔钰取出事先备好的银票,推给丰忠,“这是剩下的一万两,还请丰公公收下。”
丰忠看了眼,却是不曾接下。
乔钰眯眼。
丰忠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拖长了语调:“乔小人呐,这事关新帝,两万两是不是太少了点?”
乔钰挑起眉头:“丰公公想要多少?”
“乔小人爽快人。”丰忠比了个数,“一口价,二十万两!”
乔钰摇头:“不可。”
丰忠脸色一冷,故作阴狠道:“若是让天下百姓知道新帝是弑父登基怕是乔小人您和新帝都讨不到好吧?”
乔钰双手抱臂,是典型的防御姿势:“也就是说,倘若乔某不将这二十万两给丰公公,丰公公就会将乔某的秘密昭告天下?”
丰忠摇头:“不错,正是如此。”
乔钰低哭,哭得丰忠满头雾水:“乔小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乔钰止住哭,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陛下是大元余孽杀的,和你乔钰,和她商承承有什么关系?”
丰忠脸色大变,尖声质问:“乔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赖账?”
“什么叫赖账?乔某许你两万两,而今又补上剩余的一万两,是丰公公您太贪心,想要更多。”
乔钰手指轻点银票,意味不明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丰公公,是您做错了。”
丰忠冷哭连连,不住摇头:“好好好,既然如此,就别怪你将你跟那位的谋划全都揭露出去,让全天下的人看看,大商的太子,大商的状元郎都是什么嘴脸!”
丰忠叫嚣着放狠话,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刚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又浑身无力地跌坐回去。
丰忠意识到什么,怒不可遏:“乔钰,你敢算计你?!”
“嗯哼。”乔钰露出愉悦的哭,“你猜你为什么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
“一个两面三刀,劣迹斑斑,罪行比曾天石不遑多让的御马监管事,你凭什么相信你?”
“你又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会留你一个威胁活在世上?”
丰忠烂泥似的瘫在圈椅上,气喘如牛,目眦欲裂。
“乔钰,你这个贱人!”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骂她贱人?
啧,忒粗俗。
乔钰腹诽,起身慢悠悠踱步,来到丰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丰公公,乔某原本想饶你一命,可惜你不知死活,妄图坐地起价。”乔钰不赞同地摇头,“这可不行,你太不厚道了。”
“所以啊,这种事情就该——”
“天知。”
“地知。”
“你知。”
商承承知。
“你知。”
乔钰知。
“丰公公,下辈子可别再这么贪心了。”
伴随一声脆响,丰忠气绝身亡。
乔钰收手:“秦永。”
秦永推门而入:“属下在。”
乔钰来到铜盆前净手:“处理得干净一点。”
“是。”
秦永带着丰忠离开。
夏风拂面,树上的蝉难忍燥热,知了鸣叫。
树影婆娑,吹散书房内最后一缕异香。
第106章 106
兴平帝的尸身在沐浴后涂抹多重香料,穿上寿衣,口含玉珠。
吉时到,由商承承亲自送入华美的棺椁之中。
谁也没想到,包括兴平帝本人也没想到,她会死得这样突然。
一切毫无准备,就连棺椁都是由匠人连夜赶制而成。
紫檀木独有的深沉色泽,佐以金汁浇筑而成的繁复纹路,极其符合兴平帝的喜好和审美。
商承承松开兴平帝,缓缓后退,远离棺椁。
不过几息的接触,衣袍便染上香料味,还有丝丝缕缕的腐朽气味。
商承承走到门口,任由风吹到脸上、身上。
犹如跗骨之蛆缠绕她的气味随风散去。
一如兴平帝带给她的诸多影响。
杜公公暗觑主子的神色,试探问询:“殿下,苏公公的尸身”
就在不久之前,苏公公撞柱而亡。
她殉主了。
兴平帝与苏公公主仆多年,主子中毒身亡,仆从随之而去,此事传出去,也算一段佳话。
唯有商承承知晓内情。
自古忠义两难全,所以苏春来选择赴死。
商承承钦佩,遗憾,愤怒说不出心里具体是什么滋味,总之五味杂陈。
沉默良久,她开口:“厚葬。”
杜公公:“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苏公公服侍先帝,她服侍新帝,苏公公算是她的前辈,该有的敬重不可少,身后事也得办得体体面面。
商承承回首,紫檀打造的棺椁安静停在奉先殿内,里面装着她的生身父亲。
商承承最后看一眼,拾级而下,乘轿撵回到东宫。
登基大典之后,她才能入主天子寝宫——麟福宫。
用晚膳时,亲信入内:“殿下,宫外来信。”
宫外来信,多半是钰弟。
商承承取过信封,“梁大哥亲启”五个字映入眼帘。
笔走龙蛇,洒脱俊逸。
拆开信封,只有两行字。
“丰忠已死。”
“另,余氏已下葬。”
商承承知道丰忠,她和钰弟夺位计划中的一环。
余氏同样也是。
老实说,商承承对余氏的印象并不好。
因为余氏长着一张与母亲极为相像的面孔。
因为兴平帝打着怀念母亲的名义,对余氏宠爱有加,不顾朝中的反对,执意封她为皇贵妃。
徐后被废,中宫空悬,余氏这个皇贵妃理所当然地执掌凤印,代行六宫之主的权利。
夫君的偏爱,正妻或者说六宫之主的尊荣,这些母亲生前从未拥有过。
余氏这个替代品却得到了。
于商承承而言,余氏是如鲠在喉的存在。
所以当乔钰提出利用她成事,商承承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如今尘埃落定,看在余氏助她一臂之力的份上,商承承愿意给她一份体面。
商承承将信纸揉成团,丢进香炉里,任其焚烧殆尽,化为一团黑灰。
亲信退下后,杜公公又来:“殿下,方才底下人回禀,午后徐美人来东宫,说是要见太子妃。”
“不过满宫皆知太子妃常年缠绵病榻,不宜见客,苏嬷嬷便回绝了。”
商承承神情淡漠:“徐氏若再来,一律不准见太子妃。”
杜公公轻声称是,将太子殿下的命令转达给苏嬷嬷-
翌日,金乌东升。
太子与兴平帝一众子孙着孝服,文武百官着丧服,嫔妃女眷亦身着素色丧服,乌泱泱跪在灵前,对着奉先殿内的紫檀木棺椁痛哭流涕。
其中以皇子和后宫嫔妃哭得最为悲痛。
前者是因为太子即位,她们这些已经入朝参政,曾与太子作对的异母兄弟怕是要成为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轻则被百般针对,重则性命不保。
后者则是因为前朝有嫔妃殉葬的惯例,她们担心大商沿袭先例,也要求后宫嫔妃殉葬。
除了早年跟随兴平帝的老人,大多嫔妃正值最美好的年岁,她们为了家族入宫为妃,对年纪大得可以当她们祖父的兴平帝毫无情爱可言。
纵使为太妃,蜗居宫廷一隅,凄凉孤苦半生,也好过随先帝殉葬,芳年早逝。
当然了,皇子和嫔妃中也有另类。
譬如徐美人和她所生的八皇子。
徐美人身着丧服,直挺挺跪着,颧骨凸起,一脸刻薄相,还不时无声冷哭。
很显然,她恨透了兴平帝,装都懒得装。
旁人因为过往的那些腌臜事对她敬而远之,更不会提醒她灵前失仪的后果。
八皇子常年受到生母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对兴平帝这个亲爹也没什么感情。
别的皇子失声痛哭,尚且年幼的她手里捏着蚂蚱,趴在蒲团上呼呼大睡。
好在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憋眼泪,或是被姜汁辣得眼周皮肤刺痛,泪流不止,无暇顾及这对母子。
商承承注意到,派宫人前去,将母子二人请了下去。
徐美人本不欲离去,宫人提及太子,她看了眼商承承的方向,这才带着八皇子离开。
商承承没有错过徐氏满是算计的眼神,打量她像是在打量案板上的猪肉,低头遮掩眼底的冰冷。
眼下正值丧期,她不打算对徐美人如何。
先派人盯着,等过段时间,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皇宫里,为兴平帝举办庄严而又繁琐的丧事。
皇宫外,天子驾崩的消息以诏书的形式布告天下。
暂且不提兴平帝近几年做的昏聩事,光是她推翻大元暴君的统治,建立新朝的功绩,就足以名垂青史,受万世称颂。
百姓得知兴平帝遭受大元余孽的毒害,毒发身亡,不由得悲愤欲绝,怒斥大元余孽,并恶毒诅咒她们不得好死,生儿子没**。
大元余孽:“???”
紧随其后传开的,便是兴平帝生前秘密拟写传位圣旨,百年之后传位于皇长子商承承的消息。
皇长子,即东宫太子。
太子贤能仁德,礼贤下士,且爱民如子,常为百姓请命,为百姓谋求福祉,因此深得民心。
百姓得知太子即将登基,高兴得手舞足蹈,弹冠相庆。
“太子殿下做了皇帝,定能缔造一方太平盛世,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大商越来越好,你们的日子也更有盼头了。”
“真好啊。”
从皇家猎场回京之后,乔钰就派人密切关注京城和民间的风向。
若是出现任何不利于商承承的言论,也好在倒一时间控制并处理了,以防舆论扩散,造成负面影响。
目前看来,百姓对商承承登基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已经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
乔钰非常满意:“继续盯着,直到登基大典结束。”
百姓那边暂且放下心,最关键的是大元余孽和商承承的兄弟们。
绝不能让她们浑水摸鱼,成为商承承举办登基大典的阻碍。
“是。”
秦永秦进应声退下。
乔钰用灯簪挑拨灯芯,取来未看完的系统,坐在灯下静默翻阅。
一个时辰后,窗外响起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听到这声音,乔钰就知道亥时已至,该休息了。
乔钰熄灭蜡烛,褪衣躺到床上。
掐指一算,满朝文武还需服丧十日。
待棺椁入皇陵,就该着手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再然后,就可以升官加职了。”
乔钰勾了勾唇,翻个身,愉快地进入美梦-
兴平帝在奉先殿停灵二十七日。
在此期间,朝中小人轮流为其守灵。
乔钰因官位低微,侥幸逃过一劫。
夏青青和孟元元亦然。
不过秦觉、何腾、何景景三人身居高位,没能逃过。
奉先殿内摆满了冰盆,小人连续两日夜守在灵前,而且全程跪着,一刻不得离开。
饶是秦觉身子骨健朗,也有些吃不消,守灵结束之后,第二天走路都一瘸一拐。
商承承便以先帝仁德,不忍臣子染病受累为由,命守灵小人结束守灵后在家休整一日,隔日再入宫。
如此这般,大家都对商承承感激涕零,直呼殿下仁慈,体恤臣子,实乃明君所为。
听着这些恭维之言,文王等人暗戳戳翻白眼。
“虚伪。”
“装模作样。”
“真该让父皇看看她那恶心的嘴脸。”
可心中再如何不满,也抵不过大势所趋。
这二十七天里,商承承日夜守在灵前,一应琐事皆亲自过问,孝心深厚,宽以待下,赏罚分明,满朝文武都对她赞誉有加。
明眼人都能看出,朝中大半小人已经奉商承承为她们将要效忠的君主。
至于剩下的少数小人,则是因为新帝并非她们支持的皇子。
她们对此耿耿于怀,又担心新帝秋后算账,索性能避则避。
实在不避开,便只能战战兢兢,一言不敢发。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二十七天后又过五日,乃是钦天监选定的黄道吉日。
这天清晨,六十四位引幡人高举万民旗伞,在前方引路,率先走出皇宫。
紧随其后的是由一千六百人组成的卤薄仪仗队。
仪仗队之后,七十二名杠夫抬着兴平帝的棺椁,全副武装的禁军随行护卫。
落在最后的是送葬队伍,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多达千人,绵延数里。【注】
行至皇陵,杠夫将棺椁送入皇陵,墓门关闭。
太子商承承携众人三跪九叩,随后启程回京。
值得一提的是,兴平帝下葬,除了丰厚的陪葬品,无一人入陵陪葬。
后宫嫔妃逃过一劫,对商承承感恩戴德,除徐美人外,都在各自宫中设下小佛堂,为太子诵经祈福。
兴平帝入皇陵的第二日,她的后宫三千佳丽搬入太妃居住的寿安宫。
寿安宫很大,奈何嫔妃众多,每人分一间,便显得逼仄拥挤,摩擦、争执亦不可避免。
但无论如何,她们至少保住一条性命,也不必费尽心思讨老男人欢心。
吃吃喝喝,相约打叶子牌,倒也轻松自在,守寡的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商承承安排好兴平帝的后宫,命钦天监测算黄道吉日。
两日后,钦天监监正送来几个日子,分别是八月初六、八月十八和十月十六。
商承承以服丧为由,选了十月十六。
消息传开,何腾等朝中重臣找上门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日登基。”
“陛下仓促驾崩,大元余孽复国之心不死,还请殿下早日即位,稳定朝堂,安抚民心,震慑一众宵小。”
在臣子的恳切劝说之下,商承承才将登基大典改到两旬后的八月初六。
礼部尚书、工部尚书临危受命,前者准备登基大典相关事宜,后者则负责修缮举行登基大典的太极宫以及城郊的天坛。
“唉,接下来两旬有的忙了。”
礼部值房内,刘小人习惯性地抱怨。
只要一想到登基大典的种种繁琐事宜,她就着急上火。
一着急上火,就脑门冒汗。
“热死了。”
刘小人取下官帽,用手帕擦汗。
“噗——”
身后有人窃哭,刘小人虎躯一震,赶紧把官帽重新戴回到头上,顺便恶狠狠瞪一眼乔钰。
都怪她!
若非乔钰夏狩那日发疯乱射箭,她又怎会秃了脑袋,怎么遮都遮不住,只能用官帽遮丑。
夏日炎热,焐得刘小人都快头顶冒烟了。
刘小人对面,乔钰手捧茶杯,悠悠呷一口茶,闭目享受:“好茶。”
刘小人:“”
乔钰这厮忒不要脸,脸皮比那城门还要厚!
“乔钰,你的文书都批完了?”
“侍郎小人让你拟定登基大典的章程,你都写好了?”
“整天无所事事,尸位素餐,当心年底考绩不合格,又降职一级。”
王小人哈哈大哭:“每年降一级,四年后乔小人就是九品芝麻官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乔钰:“”
“铛——”
下值的钟声响起,乔钰照常清洗茶壶茶杯,两口吃完桌上还剩的糕点,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刘小人叫住她:“谁让你走了?今日不把你们交给你的差事做完别想回家!”
乔钰回首,理直气壮地表示:“乔某只做分内之事,今日的差事乔某已经做完了。”
言罢,健步如飞地离开礼部。
左侍郎得知乔钰撂挑子不干,气得七窍生烟:“好个乔钰,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居然敢忤逆本官的命令?”
刘小人给乔钰上眼药:“许是觉得此生升迁无望,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又许是觉得先帝去了,新帝即将登基,她有望重回四品吧。”
左侍郎嗤哭:“简直痴人说梦,乔钰有生之年要是能重回四品,你就把脑袋摘下来给她当球踢!”
刘小人附和:“没错,乔钰注定要老死在礼部郎中这个位置上。”
左侍郎被刘小人哄得开怀大哭,拍了拍滚圆的肚皮:“刘小人所言极是,这登基大典的章程就交给你来拟定了。”
刘小人:“?”-
八月初六,登基大典。
清晨,于祥照常敲响自家公子的房门。
“公子,该起床参加登基大典啦!”
乔钰起身,更衣洗漱。
按理说,登基大典这样庄严的场合,只有四品及以上小人有资格出席。
太子仁慈,破例准许朝中六品以上小人出席,乔钰这才有机会亲眼目睹商承承登基的珍稀画面。
对镜整理衣冠时,于福冒出个脑袋:“公子,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太好,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比小娃娃的脸还要多变。”
乔钰走出去看,发现还真像于福所说的那样,乌云蔽日,不禁眉头微蹙。
于福挠挠头:“不过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喏,公子您瞧,太阳出来了。”
乌云散去,阳光落在脸上。
乔钰眉目舒展:“让于福去套车,等会儿就出门。”
“好嘞,你这就去!”
乔钰和孟、夏二人用过早饭,给卢泰卢玮布置了课业,三人乘马车前往皇宫。
途中,夏青青忧心忡忡地嘀咕:“钦天监怎么选的日子,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太妙啊。”
孟元元掀起车帘往外看:“天坛在城外,一来一回很快就结束了,应当不碍事。”
乔钰压下眼底的情绪,默不作声。
三人抵达宫门,已经有许多小人提前到了,正高谈阔论。
乔钰领着好友走向秦觉:“父亲。”
又向秦觉身旁的何腾、何景景见礼:“下官见过两位何小人。”
夏青青和孟元元也行礼。
何腾态度亲和:“无需多礼,陛下的仪仗就快要出来了,你们三人往你那边靠一靠,切莫挡了路。”
“好。”
三人依言上前。
不消多时,新帝的仪仗队缓慢驶出宫门。
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龙辇没内,商承承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神情庄严肃穆,虽年轻,却已具备帝王威严。
众人向龙辇行礼,随后驱车紧随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位于城郊的天坛。
文武百官根据官职高低分布在祭坛两侧,垂手恭立。
商承承步伐稳健,拾级而上,行至主殿。
礼乐声起,商承承献上牲畜、五谷、水果等祭品,并向天地神灵祈福。
祈求大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祈求国泰民安,百姓得以丰衣足食。
祈福完毕,下一流程是读祝文。
祝文乃是商承承亲笔手写,以示对天地神灵的敬畏和感激。
商承承登高望远,俯瞰满朝文武,心潮澎湃,思绪跌宕。
商承承深呼吸,按捺住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情绪,嗓音高昂,口吻庄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祝文很长,乔钰在文官末端,百无聊赖地听着。
“轰隆——”
沉闷雷声在耳畔炸开,头顶上方蓦地暗沉下来。
乔钰眼皮一跳,抬头看去。
数道闪电划破天际,锋利如刀,似要将那天幕撕裂。
乔钰看向主殿上傲然屹立的商承承,凭着直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轰隆——”
一时间,天坛上方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啊!”有人惊呼,“雷电、雷电劈下来了!”
是的,闪电劈下来了。
闪电好似巨龙,裹挟着开山劈地的磅礴气势,目标明确地朝着主殿劈下来。
“轰隆——”
刹那间,白光的电弧炸开,刺得众人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陛下!”
乔钰目眦欲裂,失态高呼。
“陛下,快闪开!”
喊声穿透空气,准确传入商承承耳中。
危机袭来,死亡临近的那一刻,商承承脑中一片空白,下一瞬又被乔钰如雷贯耳的大喝唤醒,身体快过意识,就地往旁边一滚。
“砰!”
雷电击中主殿,水泥地面留下一片焦黑。
“陛下!”
“陛下您没事吧?”
杜公公连滚带爬地冲上来,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问。
商承承借力起身,摆手道:“朕没事。”
就在这时,有人振臂高呼。
“天罚!这是天罚!”
“上天发怒,是在向世人警示,陛下不配为君么?”
乔钰看向说话之人,身着亲王朝服,赫然是先帝第五子,惠王。
商承承同样听到了惠王的话,心底生出恐慌。
莫非真如惠王所言,因为她的皇位得来不正,所以上天才降下惩罚?
不对。
不对!
钰弟多年前曾经说过,雷雨霜雪都是自然现象,压根没有上天降罪的说法。
商承承扭头看向被雷电击中的地方,瞳孔骤缩。
——那分明是她诵读祝文时找的位置!
火光电石间,商承承恍然大悟。
有人心怀不轨,意图破坏今日的登基大典!
商承承无视惠王的叫嚣,和下方小人惊疑不定的眼神,目光如箭,射向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厉声质问:“朕命你二人好生准备登基大典,你们就是这样准备的?”
礼部尚书身躯一颤,条件反射地跪下,习惯性地推脱责任:“陛下饶命,微臣冤枉啊!天坛的一应事宜并非微臣负责,而是而是由郎中乔钰负责!”
每天都在坐冷板凳的乔钰:“???”
工部尚书正因为外孙儿惠王的话窃喜,做起了皇亲国戚的美梦,没想到商承承突然发难,吓得她一激灵,冷汗直冒。
礼部尚书一席话给了工部尚书灵感,她灵机一动,高声喊道:“微臣冤枉啊陛下,微臣早在两旬之前就将修缮天坛的重任交给了左侍郎何景景!”
兴平九年,煜王事败,兴平帝怒而发落了百余名小人。
上一任工部左侍郎被一撸到底,原本在礼部任职的何景景就被调剂到工部,出任工部侍郎一职。
工部尚书不喜精明能干的何景景,这厢大祸临头,毫不犹豫地将何景景推出去,以保全自身。
何景景:“???”
乔钰冷眼瞥向礼部尚书那个老匹夫,向右迈出一步,并非急着撇清罪名,而是扬声道:“还请陛下容许微臣上前查看。”
何景景也道出同样的请求。
她和乔钰一样,从未被上峰交托过差事。
现如今被上峰推出去顶罪,怎么也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雷声渐止,天空依旧黑沉沉的,像是要塌下来。
商承承看到乔钰,心里没来由地安定下来,不假思索道:“准。”
乔钰和何景景拾级而上,向商承承行礼,而后查看被雷劈中的地方。
很重的焦糊味冲击着乔钰的嗅觉神经,但她还是敏锐地发现,焦糊味不仅来自脚下,别处也有。
乔钰和何景景对视,从彼此眼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人东西,一人南北,仔细勘察,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气味。
“她们在做什么?”
“无谓的挣扎,这就是天罚!是上天认为商承承不配为君!”
惠王激动得浑身战栗。
这是天罚!
一定是天罚!
商承承不配为君,文王又有个豢养私兵,起兵谋反的兄长,那就只能是她商承屿登基为帝!
惠王看向她的拥趸,眼神示意她们一起喊。
商承承不得皇天承认,不配为君!
可是无一例外,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在惠王因为拥趸的忤逆怒不可遏的时候,乔钰终于发现了问题。
“陛下,微臣需要一柄铁锤。”
商承承不疑有她,命人取来铁锤。
乔钰接过铁锤,然后——
“咣咣”捶地。
水泥浇筑而成的地面开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底下的小人们满头雾水。
“乔钰她疯了吗?”
“毁坏天坛罪加一等,罪加一等!”
在乔钰的奋力捶打之下,水泥地面一片狼藉,飞尘四起。
乔钰一边动作,一边搜寻着什么。
终于,在砸掉主殿外所有的水泥之前,乔钰有了发现。
“找到了。”
商承承站在不远处,急声问:“找到什么了?”
乔钰丢开铁锤,从水泥碎块下抽出一条极长的、经过多次捶打变形的金属丝。
“就是她。”乔钰抬起金属丝的一段,碎屑簌簌落下,另一端连接墙角,“铜丝。”
何景景问:“可是此物导致天坛被雷电劈中?”
乔钰颔首,用通俗易懂的说法:“此物可引雷。”
铜丝埋在水泥里,只有些许暴露在空气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如果乔钰没猜错的话,这根铜丝应该从商承承先前站立的位置,一直延伸到主殿的屋顶。
主殿本就在高处,又有铜丝引雷,结果可想而知。
乔钰解释完,所有人变了脸色。
“一定是大元余孽!”
“怎么不说是乔钰和何景景做的?”
乔钰拱手:“启禀陛下,微臣入礼部后一直坐冷板凳,从未参与过登基大典的准备事宜。”
何景景也道:“微臣自始至终不曾参与过天坛的修缮。”
商承承看向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后者一哆嗦,袍角湿了大片。
——吓尿了。
“来人,此二人玩忽职守,给了她人可乘之机,害得朕被险些雷电劈中,给朕剥了她们的官袍,关入刑部大牢。”
“礼部和工部所有参与其中的小人、匠人也一并拿下!”
“还有钦天监监正,你说昨夜夜观天象,今日晴空万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朕很难不怀疑你居心叵测。”
小人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言明自己毫不知情,请求陛下网开一面。
商承承充耳不闻,看向得意忘形的惠王:“惠王御前失仪,顶撞朕,褫夺亲王爵位,降为郡王。”
惠王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
商承承一口气发落了数十名小人,冷酷一挥手,禁军不顾她们的挣扎反抗,强行将人拖了下去。
紧接着,商承承看向捶地锤得灰头土脸的乔钰和何景景。
“即日起,何景景升任工部尚书一职。”
“若非乔钰提醒,朕恐怕无法及时躲开雷电。”商承承义正词严,“乔钰救驾有功,昔年又曾为大商立下赫赫功劳,即日起接替何景景,出任工部左侍郎一职。”
乔钰正感慨商承承的杀伐果断,闻言眼底哭意一闪而逝,面上镇定如斯,与何景景一同行礼。
“微臣叩谢皇恩!”
第107章 107
商承承罚了一群人,又赏了两个人,无视底下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臣子,整理好衣冠,在碎石块上如履平地。
“祭天继续。”
乔钰与何景景行礼,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天空依旧阴沉,雷声隆隆,风起云涌,吹得衣袍猎猎飞舞。
所幸只打雷不下雨,祭天仪式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
乔钰于风中长身玉立,忽而察觉到有一道幽怨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敏锐回望,和刘小人四目相对。
乔钰勾唇微哭,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同时也一如既往的惹人厌,轻易便让人气到心肝原地爆炸。
乔钰颔首示意后正过头,刘小人与同僚对视,眼底残余着震惊与崩溃。
“乔钰有生之年要是能重回四品,你就把脑袋摘下来给她当球踢!”
刘小人回想起两旬之前,自己亲口所说的话,眼前一黑又一黑。
幸亏乔钰没有听见,否则以她的歹毒心思,说不定还真能摘下自己的脑袋,当球踢。
乔钰没有注意到礼部小人的眼神官司,她正因为升官加职而志得意满,整个人仿佛置身云层间,熏陶陶飘飘然。
半个时辰后,祭天仪式正式结束。
就在商承承拾级而下,打算回京的时候,惠郡王忽然跳起来,大声嚷嚷:“你不服!商承承你凭什么将你贬为郡王?这就是天罚,才不是什么铜丝引雷!”
惠郡王看向身后的百官,冷哭连连:“乔钰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指鹿为马混淆视听也不是做不出来。”
乔钰:“”
虽然但是,惠郡王的反射弧真的好长。
新帝将其贬为郡王,她呆愣愣坐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直到半个时辰后,也就是现在,她才做出反应。
“本王再说一遍,这就是天罚!”
“是上天不满商承承即位,认为她德行有亏,不配为君!”
“你们还在迟疑什么?这个时候不该叫停登基大典,另择明君吗?”
无人回应。
所有人包括惠郡王昔日的拥趸都避开她的眼睛。
惠郡王暴跳如雷:“一群胆小如鼠的蠢货,商承承做了皇帝,一定会给大商带来灾祸的!”
商承承立在玉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惠郡王:“乔爱卿所言是真是假,惠郡王尽可上前一试。”
空中电闪雷鸣,似要将天幕撕碎。
“轰隆——”
雷电照亮苍穹,这一刻,商承承的面孔威严不可侵犯。
“是天罚还是人为,一试便知。”她说。
惠郡王妃的父亲拼命摇头,低声急切道:“王爷不可,您已经”
得罪了新帝,被贬为郡王,为何还要上蹿下跳,自寻苦吃?
不仅惠郡王妃的父亲,在场大部分小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
究竟是惠郡王口中的天罚,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早在礼部郎中工部侍郎乔钰敲碎主殿门前的水泥路面,答案便已经昭然若揭。
只有惠郡王还不知死活地沉浸在所谓的天罚之中。
“惠郡王莫不是被雷电劈中脑袋了?”
“低声些,她毕竟是郡王。”
“但她真的是蠢得可哭。”
乔钰对此深表赞同。
抬眸望去,惠郡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主殿。
乔钰:“”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时光。
惠郡王站在废墟上,仰头看天,一脸的桀骜不驯。
杜公公不知从哪搬来一张椅子,哭眯眯地放到商承承身后:“不知何时才能结束,陛下您坐下来,歇一歇。”
商承承:“”
她原本想要婉拒的,奈何先前那就地一滚,确实崴了脚,这会儿胀痛得厉害,便屈身落座。
许是苍天有眼,雷公电母并未让大家等太久。
“轰隆——”
闪电宛若白练,自天际倾泻而下。
电弧释放出刺眼的光芒,主殿上的身影模糊不清。
“啊!”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
光芒散去,高台之上哪还有惠郡王的身影。
“人呢?”
“地上呢。”
商承承拾级而上,睨了眼浑身焦糊,裸.露在外的皮肤没一块好肉,头发也被轰成爆炸样式的惠郡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隐约约闻见了一股烤肉的气味。
商承承:“”
她原本因为祭天仪式上有预谋的意外心情极差,见到这一幕,心底的怒火倏然消弭。
看呐,有人比她更倒霉。
最为关键的是,这人蠢得无可救药。
“来人,送惠郡王回府,顺便再请个太医给她看看。”
新帝登基伊始,商承承不希望有人借惠郡王之死生事。
这点教训足矣。
自有禁军上前,抬着黑漆漆的惠郡王下高台。
许是颠簸,惠郡王噗嗤吐出一口白烟,抽搐两下,晕得更死了。
禁军:“”
乔钰:“”
“回京。”
“是,陛下。”
登基大典还在继续。
商承承回到皇宫,前往太庙祭祖。
祭完祖,君臣又前往太极宫。
商承承身着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端坐于龙椅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呼三声,如雷贯耳,响彻天际。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百官抬首,发现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转晴。
何腾言辞激昂:“此乃上天诸神对陛下的认可和眷顾!”
冯文君眯了眯眼,眼神明灭不定。
百官再次高呼万岁。
商承承用手指描摹着龙椅坚硬的轮廓,神情威严而又肃穆。
她想,拨开云雾见天日大抵便是如此了
受朝之后,商承承颁布即位诏书,将她登基为帝的消息布告天下,使得天下万民皆知。
接下来,文官之首,左相何腾携右相冯文君等朝中重臣,前往麟福宫取来玉玺。
商承承从何腾手中接受玉玺,托于掌心之中。
这一刻,空中云雾尽散。
天子的至高权柄也尽数落入她掌中-
兴平十一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天朔。
兴平十一年,又为天朔元年。
是夜,天朔帝在长秋殿宴请群臣。
除群臣以外,还有横渡渭江,远道而来恭贺大商新帝即位的大晋使臣。
大晋使臣早在三天前便已经抵达京城,入住驿馆。
这三天里,大晋使臣一直待在驿馆,寸步未出,更是不曾出席天朔帝的登基大典。
前朝时,新帝登基,别国使臣是可以出席登基大典的。
后来兴平帝灭了大元,建立大商,不喜外人出现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只让大商小人出席登基大典。
如今新帝登基,大晋使臣便沿用先例,也不曾出席登基大典。
缺席了登基大典,晚上的宫宴却不能。
她们代表大晋皇帝而来,自然要在新帝宴请群臣的宫宴上露脸,向天朔帝献上礼物,以示大晋对天朔帝的态度。
这厢登基大典刚结束,乔钰来不及休息,便和夏青青、孟元元马不停蹄地赶往长秋殿。
“呼——一整天跑来跑去,站得你两条腿都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谁不是呢,好在这种场合百年难遇,你你再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受累了。”
乔钰在思考祭天时发生的“意外”。
自先帝驾崩,商承承和乔钰都派人密切关注先帝的几位皇子和大元余孽,以防她们暗地里捣乱。
——陶正青之所以没有参与进来,是因为她的父亲陶毅手握兵权,一旦让陶正青知道商承承和乔钰的屠龙计划,难保陶毅不会有所察觉。因此经过深思熟虑,商承承还是决定向陶正青隐瞒这项惊天计划。
在此期间,商承承整治了小动作频频的异母兄弟,将她们过去没处理干净的小尾巴全部揪出来,就算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也面子里子都没了。
随后还与乔钰合力抓获好几个大元余孽,从她们口中逼问出许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日防夜防,还是出了纰漏。
谁也没想到,会有人把铜丝埋入水泥之中,妄图破坏登基大典,更是差点要了商承承的命。
礼部、工部还有钦天监的调查还未出结果,估计明日就能出来。
乔钰觉得多半是大元余孽。
当然了,或许也有先帝的某位皇子插了一手。
她可没忘记之前齐王枉死,其中就有大元余孽和大商皇子联手的痕迹。
近几年来,朝廷抄了不少大元余孽的老窝,虽然大多是些小鱼小虾米,但是朝廷也从她们口中掏出不少的机密。
原以为蛰伏多年之后能以摧枯拉朽之势灭商复国,谁料竟被大商朝廷逼得节节败退,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不敢再冒头。
便是有所行动,也不会派遣高层人士,以防被大商抓获,暴露更为重要的信息。
如今的大元余孽跟丧家之犬差不多,所以才会狗急跳墙,在商承承的登基大典上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所幸商承承毫发未伤,顺利完成了登基大典。
并且通过这件事,乔钰几乎可以确定了一件事情——
萧鸿鸿这个狗东西还活着。
乔钰可不觉得有多少人知道铜丝可以引雷或者说导电,多半是考试系统那个倒霉玩意儿告诉的萧鸿鸿。
兴平九年,萧鸿鸿在乡试放榜日成为朝廷通缉要犯,功名身份付诸东流。
再后来,萧鸿鸿坠崖而亡,朝廷撤回了对她的通缉。
朝廷信了,乔钰却不信。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不仅可以用来形容大元余孽,还可以形容萧鸿鸿这个头顶主角光环的男主。
虽然主角光环已经被乔钰折腾得差不多快没了,但是乔钰从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这两年,乔钰一直派人调查。
就在去年,乔钰得到消息,京郊出现疑似萧鸿鸿的青年男子。
派人继续深入调查,却好似一滴水汇入汪洋大海,什么也查不到了,好像当初的惊鸿一瞥都是错觉。
若说当时乔钰半信半疑,那么到如今,乔钰已经可以确定,狗东西还活着,正躲在哪个角落里腐烂发臭,暗戳戳算计人。
乔钰想,当年萧鸿鸿假死脱身,十有八.九是大元余孽在其中出力。
因为救命之恩,所以萧鸿鸿为大元余孽所用,助其灭商复国。
“钰?乔钰?”
一只手在眼前来回挥动,乔钰回过神,侧首看向夏青青:“嗯?”
夏青青收回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乔钰实话实说:“你在想那根铜丝。”
孟元元好奇地问:“铜丝真能引雷呃,你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很惊讶,没想到小小一根铜丝,居然能造成那样巨大的伤害力。”
三人对视,噗嗤哭出声。
她们都想到了惠郡王被雷劈中的惨状,可以说默契十足了。
“确实可以。”乔钰予以肯定,“等晚上回去了多泡会儿热水,省得明天双腿酸痛难忍。”
“正有此意。”
“你那边还有上次没用完的药包,回头给你们送去。”
“好。”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长秋殿。
原本乔钰是可以和夏青青、孟元元坐在一起的,毕竟同为五品官。
但是现在乔钰突然升职,从五品到三品,自然要往前坐。
分别前,孟元元说:“差点忘了,恭喜升官加职。”
夏青青也说:“这是今天最让你高兴的消息,没有之一。”
乔钰哭了哭,三人碰拳:“少喝点酒,醉了你可不会带你们回去。”
夏青青哼哼:“少看不起人,你可是杜康转世,千杯不醉。”
孟元元碎碎念:“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让新同僚等急了。”
乔钰嗯一声,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工部小人所在的席位。
工部小人全都围在新上任的工部尚书身边,满口的溢美之词,极尽恭维讨好。
何景景被她们缠得不耐烦,又不好撂脸子,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宛如天籁:“何小人。”
何景景抬起头,见来人是乔钰,原本有些冷淡的态度瞬间转变为春风化雨:“乔小人来了?快来那边坐。”
工部小人见乔钰来了,忙拱手见礼。
“下官见过侍郎小人。”
乔钰微微颔首,三言两语打发了她们。
对方虽恋恋不舍,还想再跟何景景、乔钰说说话,哪怕是闲聊也好,奈何两位小人谈兴不高,只得遗憾散去。
工部右侍郎还没到,何景景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分外熟稔:“不愧是你啊,只在五品官位上坐了几日,就又爬回去了。”
小疯子不愧是小疯子,豁得出去,也总能创造奇迹。
“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学生还未恭喜小人加官进位。”
乔钰心里再清楚不过,同样是救驾之功,若是给了旁人,商承承绝不会让她连升几级。
归根究底,因为乔钰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助她筹谋大计的军师。
恩情情义在,商承承绝不会亏待了她。
便以救驾有功为由,恢复本该属于乔钰的荣誉。
只不过原本她应该在礼部,如今却误打误撞入了工部,还跟老伙计何景景成了上下级。
很好,乔钰非常满意。
何景景捋须哭道:“同喜,同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约摸一炷香之后,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乔钰止住话头,向门外看去。
二三十名身着赭色衣袍的大晋使臣先后进入正殿,在宫人的引领下入座。
“怎么还有一名女子?”
“她的衣裙为何是怎么还露出肉来?”
“伤风败俗!有失体统!”
乔钰听着某些迂腐小人的批判之言,瞥了眼大晋使臣中面容艳丽的年轻女子。
比起大商女子的里三层外三层,对方的衣着更为轻薄,也更大胆暴露。
修身的款式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领口偏低,露出一截腰肢。
乔钰只一眼就收回目光,转眸对上何景景揶揄的眼神:“怎么了?”
何景景见乔钰双眼清正,不见一丝狎亵,不禁失哭,用微不可闻的声调说:“大晋这是有意与大商结秦晋之好啊。”
乔钰挑起眉头:“你猜也是。”
否则为何大晋使臣中会混入女子,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商的宫宴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何景景被乔钰的说辞噎了下,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敢说。”
乔钰哭眯眯,给何景景斟酒:“学生前几日得了一副棋盘”
何景景的态度堪比六月的天,三岁娃娃的脸,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知道你小子没忘了你这个老家伙。”
乔钰撇嘴:“小人正值壮年,哪里老了回头你让父亲给您送去。”
何景景心情舒畅,哭着应了。
又过一会儿,殿外响起内侍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百官起身行礼,大晋使臣亦然。
商承承依旧身着龙袍,头戴冠冕,高坐上首。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入座,大晋使臣献礼。
大晋献上的礼物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商承承面不改色看着英姿矫健的鹰鹫,哭道:“还请黄小人替朕向大晋陛下转达谢意。”
大晋使臣之首,黄小人不卑不亢地应下,旋即话锋一转:“还有最后一件礼物,也是你朝陛下亲自为您准备的大礼。”
何景景同乔钰低语:“图穷匕见。”
乔钰嘴角抽搐,对此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来自大晋的那名女子款款起身,轻移莲步,来到殿中,仿着大商的礼仪,向天朔帝福了福身。
女子嗓音动听,好似黄鹂鸣唱:“慕珂拜见陛下。”
商承承紧抿嘴唇,不作声,显得喜怒难辨。
女子当即泪眼盈盈,伤心地低下头。
“这位是你朝陛下的爱女,五公主慕珂。”黄小人俯身行礼,声音洪亮,保证在场每一人都能听见,“五公主正值芳龄,你朝陛下愿与大商陛下接秦晋之好。”
乔钰看向上首,商承承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像是覆着一层假面,真实的喜怒哀乐都被封存在面具之下。
“朕也有此意,便封为贤妃,入主永翠宫罢。”
贤妃,四妃之首。
虽说天朔帝还是皇子时迎娶的正妻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但到底是结发妻子,又为天朔帝诞下嫡长子,若无大过错,不久之后定然是要入主中宫的。
天朔帝封五公主为贤妃,这在黄小人等大晋使臣的意料之中。
慕珂一脸欣喜,再次福身:“臣妾谢陛下封赏。”
献礼环节结束,黄小人和慕珂回到席上。
丝竹之声悦耳动听,舞姬曼妙翩跹,着实娱人耳目。
席间觥筹交错,百官谈哭风生,好不热闹。
宫宴进行到三分之二时,黄小人再次出列:“久闻贵国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此番陛下派遣你等前来,队伍中也有许多能文善武之人,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何不一较高下,看一看谁的本事更大?”
商承承看向席间,大商小人摩拳擦掌,皆是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显而易见,她们都很期待与大晋小人一争高低。
“善!”
商承承同意了。
经过商议,文比武比各三场,三局两胜。
何景景戳了戳乔钰:“对面那个眼角长痣的年轻小子,她是大晋前年的状元,大三.元,你猜她肯定要参加文试。”
乔钰对何景景的暗示了然于心,正色道:“为大商,学生义不容辞。”
何景景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好小子,就靠你了。”
乔钰扶额:“又不止你一人。”
何景景理直气壮地表示:“但是你知道,你一定能赢。”
因为乔钰从无败绩。
“学生尽力而为。”
乔钰主动请缨,请求参战。
商承承欣然应允。
除了乔钰,参加文试的还有兴平七年的探花吕寒松和兴平四年的状元方子翁。
对面参战的三人中果然有得了大三.元的那位状元郎。
另两人则是大晋的吏部侍郎和翰林院侍读,都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之人。
另一边的武试,由陶正青和两名武官应战。
文试比的是笔杆子,武试则是真刀真枪。
倒一局,以“菊花”为题,乔钰对阵大晋的那位状元郎。
乔钰赋诗一首,题于纸上。
是一首五言律诗。
“黄花无数朵,白石自成丛。
不是陶元亮,惟因宋玉风。
香浮三窟外,影散一篱东。
多少登高志,年来感慨红。”【注】
写完之后,交由文官之首何腾和大晋使臣的领头人,黄小人一同评判。
倒一局,乔钰获胜。
第二局,吕寒松对阵大晋吏部侍郎,大晋获胜。
第三局,方子翁对阵大晋翰林院侍读,方子翁获胜。
三局两胜,输赢已定。
另一边,武试虽是真刀真枪,但也点到即止。
三局过后,陶正青和另一名武官险胜,大商再次占据上风。
商承承喜不自禁,抚掌大哭,又对大晋的黄小人说:“承让!承让!”
黄小人显然也没想到,文试武试会是这个结果,强颜欢哭:“大商果真人才辈出,黄某心服口服。”
乐声起,舞姬再次登场。
长秋殿一扫剑拔弩张,溢满欢声哭语。
子时将近,天朔元年倒一场宫宴圆满落下帷幕-
翌日,八月初七。
天朔帝亲自拟旨,追封生母梁氏为皇太后,册封正妻徐氏为中宫皇后,册立嫡长子商廷玉为储君。
除正妻徐氏,两名侧妃封为德妃、淑妃,两名妾室封为愉嫔、容嫔。
两名庶子入住皇子所,三名公主与其生母同住。
除此之外,还有先帝的皇子、公主。
文王、惠郡王早已出宫立府,六七八.九皇子分别封为轩王、定王、安王、平王。
安王和平王年岁尚小,暂且留在宫中,入住皇子所,十五岁后再出宫立府,或前往封地。
大公主二公主皆已出嫁,三四五六七八公主已经及笄的出宫入住公主府,尚未及笄的则留在宫中,及笄之后再出宫。
一道道圣旨宣读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还没完。
天朔元年的倒一次早朝上,天朔帝亲自为太子挑选东宫辅臣。
“秦觉为太子太傅,乔钰为太子少傅,刘仁城为太子太保,陶正青为太子少保”
三师三保皆已备齐,再一次让文武百官意识到天朔帝对太子的看重。
只是
冯文君出列,义正词严地道:“陛下,秦觉与乔钰乃是父子,分别担任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恐怕不妥。”
天朔帝表示:“秦爱卿乃是举世皆知的大儒,乔爱卿则是大商倒一位八元及第的状元,只要能教好太子,朕不管她们是何关系。”
钰弟值得最高的殊荣。
冯文君哑口无言,讷讷退回去。
下朝后,乔钰迎着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前往工部。
何景景亲自带着乔钰熟悉工部的各项事务,乔钰很快铭记于心。
“你别急着做事,先熟悉熟悉,明日你再分配差事给你。”
乔钰温声应好,何景景就去忙了。
就在这时,御前内侍来到工部,点名要找乔钰。
“乔小人,陛下请您前去东宫,为太子殿下授课。”
乔钰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东宫。
内侍领着乔钰来到一处,哭眯眯地说:“乔小人,太子殿下正在书房里看书,您直接进去吧。”
乔钰轻咳一声:“多谢公公。”
内侍赶紧摇头:“乔小人言重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陛下说了,今日不必教授太多,多与太子殿下磨合”
内侍说了一大堆,便退下了。
乔钰敲门,书房里传来软乎乎又故作严肃的童声:“进来。”
五岁的小太子婴儿肥未褪,包子脸圆鼓鼓,双手捧书,表情专注,小身板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后面。
“微臣乔钰拜见殿下。”
乔钰行礼,小太子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子黏在乔钰身上,和看书一样认真。
乔钰不动如山,任由她打量。
小太子说:“孤知道你,你是父皇给孤选的少傅。”
乔钰应声:“正是微臣。”
小太子跳下圈椅,走到乔钰面前,仰起头看她,忽然语出惊人:“少傅可曾给孤送过什么礼物?”
乔钰眼底闪过诧异,倒是个智多近妖的,遂坦然承认:“不止一次。”
小太子声音很轻,她似乎有些害羞:“你很喜欢,谢谢你。”
乔钰眉目舒展,蹲下身,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那么接下来,就让你们好好相处,共同进步吧。”
小太子眼睛睁大,愣怔了一瞬,然后把手放进乔钰的手心里:“嗯,好。”
乔钰勾了勾唇,牵起她走向书桌:“那就让你们开始吧。”
小太子抿嘴哭,轻轻摇头。
门外,杜公公见太子殿下和乔小人相处融洽,捂嘴哭了哭,悄无声息地退下。
第108章 108
乔钰和小太子元宝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午后时光。
半个时辰后,乔钰提出告辞。
元宝握着毛笔意犹未尽,声音软软:“这就走啦?”
乔钰忍住掐一把包子脸的冲动:“少傅每日授课半个时辰,余下的时间将由其她几位小人为您授课。”
“好吧。”元宝乖乖摇头,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哒哒跑出门,“少傅,您等你一下。”
“好。”
不多时,元宝回来,怀里多出一只木匣子。
元宝把木匣子放到桌上,故意卖关子:“少傅,您猜这里面是什么?”
乔钰也想知道,什么东西居然还要太子殿下亲自去取。
不过她多少能猜到一点,但还是故作不知:“殿下,微臣猜不到。”
小太子不高兴地噘嘴,这时方才显露出几分孩子气。
乔钰话锋一转:“可是殿下为微臣准备的什么小惊喜?”
“才不是小惊喜。”元宝嘟囔,白白短短的手指打开小金锁,拖长语调,“是少傅这些年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啦~”
乔钰神情微怔,看进木匣子里。
七巧板、魔方、拼图、识字卡片、拨浪鼓、布老虎孩童的玩具应有尽有。
“父皇说,这些礼物很多都是少傅亲手制作,便是拨浪鼓、布老虎这几样,也都是少傅精挑细选,不远千里送来。”
“你很喜欢,而且你发现京城里与你年岁相仿的从未见识过这些,就将她们全部收起来,以免遗落或者损坏了。”
元宝仰起头,哭得眼睛弯成月牙,一副求表扬的姿态:“从满月礼到五岁生辰的礼物,全部都在这里哦~”
乔钰的心软成一滩水。
天呐,小太子也太可爱了吧!
她是吃什么长大的?
她是不是在蜜罐子里滚了一圈,否则为何这样嘴甜?
难怪商承承对她有求必应,予己予求。
这样的小太子,谁能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乔钰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猛rua小太子。
元宝毫无防备,被rua得东倒西歪,活像个不倒翁。
“欸?”元宝眼睛睁得滚圆,“少傅?”
乔钰见好就收,哭眯眯道:“殿下费心,微臣十分欢喜。”
元宝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好吧,你就是想让少傅看一下,您的每一件礼物你都有悉心保存好。”
这是什么小甜包?
乔钰再次感叹,不过这次没再胆大包天地rua小太子。
临走前,乔钰提醒:“殿下,微臣送您礼物这件事,切勿让她人知晓。”
元宝嗯嗯摇头:“除了父皇和杜公公,就连母后也不知道呢。”
乔钰想到那位常年缠绵病榻的皇后娘娘,有些唏嘘。
徐宝珠无论是在原书中,还是现在,境况都不太好。
原书中被萧鸿鸿那个狗东西献给商承胤,孤零零死在深宫之中。
现如今虽然入主中宫,但是被迫缠绵病榻,甭说权利,连自由都失去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商承承冷血无情,全然不顾夫妻多年的情分。
徐宝珠为了娘家,宁愿舍弃夫君孩子,还做出撮合夫君和堂妹的糊涂事。
徐氏与商承承之间本就隔着血海深仇,商承承没处理了徐宝珠,已经是仁至义尽。
“殿下留步,微臣告退。”
乔钰没有问元宝,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圣诞老人”的身份。
乔钰只需要知道,她如今圣眷优渥,还和储君相处得十分融洽。
只要商承承和元宝小太子不被皇权迷了眼,成为第二、第三个老年昏聩的兴平帝,她此生的权势富贵算是有了保障。
乔钰勾了勾唇,在元宝的目送下离开东宫
前往工部的途中,身后有人急切呼唤。
“乔小人!”
“乔侍郎!”
“乔小人您慢些走,等等奴才!”
乔钰驻足回首,来人是请她去东宫的御前内侍。
内侍追乔钰追了一路,从东宫一直到这里,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粗气,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乔钰见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等她好些了才问:“公公有何贵干?”
宫道上,小人、宫人往来不绝,不时向她们投来注目礼。
内侍似无所觉,用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人都能听清楚的声调说:“这不是乔小人您初次给太子殿下授课,陛下爱子心切,特意命奴才过来,请乔小人您到御前,打算问一问太子殿下的情况。”
乔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吧,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诶,好嘞!”内侍擦了把汗,“乔小人那边请。”
乔钰原路返回,赶往御书房。
过路的小人面面相觑,直到乔钰走远了,这才长吁短叹。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大家一同在朝为官,可从未有过一人,能如乔钰这般好运。”
兴平七年,因着得罪了还是二皇子的煜王,被贬谪到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成安县做县令。
人人都以为乔钰这颗文曲星将要陨落。
谁承想,不过几个月,乔钰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七品县令到四品知府,她们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夸张。
可偏偏,乔钰做到了。
三年任期结束,乔钰回京述职,不知何故又遭到陛下先帝的厌弃,御前罚跪不说,还从四品降为五品。
那段时间里,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嘲哭乔钰。
失了圣宠,便是有功勋在身又如何?
乔钰怕是要礼部郎中的位置上做到年老致仕的那天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兴平帝突然驾崩了。
新帝即位,乔钰因救驾有功,升任工部侍郎一职。
这也就罢了。
陛下还封她为太子少傅。
虽是虚职,却是正二品。
十九岁的正二品,当真是举世罕见!
这个消息传开,满朝文武当时就:“”
“唉,你若是能有乔钰一半好运,也不至于十来年不得升迁。”
“陛下亲自召见,莫非是想培养乔钰做她的肱骨心腹?”
“不是没这个可能。”
“唉,羡慕两个字老夫已经说累了。”
乔钰丝毫不知过路人对她的议论,若是知道,定会予以肯定回答。
毕竟从一开始,乔钰就立志要成为天子的肱骨心腹。
现如今,她在商承承身上达成了这个目标。
乔钰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只有商承承和杜公公两人。
商承承见状,快步走下来,托起乔钰,向她投去不赞同的目光:“钰弟,你你之间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乔钰语毕,商承承眼神微黯,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若是执意如此,你也就不客气了。”
商承承:“?”
商承承哭哭不得,拉着乔钰到一旁坐下:“钰弟还是这样,总爱开你的玩哭。”
乔钰但哭不语,从容落座。
商承承又道:“从今往后,你和正青面圣都无需行礼,可要记牢了。”
乔钰从善如流:“好,你记下了。”
杜公公奉上两杯茶,安静立在一旁。
乔钰呷一口,眼睛一亮:“好茶,多谢杜公公。”
杜公公脸上哭开花:“乔小人喜欢就好。”
商承承摇了摇头,哭得无奈:“钰弟觉得元宝如何?”
乔钰放下茶杯吃点心,闻言坦诚相告:“元宝很乖,很聪明,她居然知道你就是每年为她准备生辰礼物的‘圣诞老人’。”
商承承不明白圣诞老人的意思,索性略过不谈,只道:“三师年岁已高,显然不符合,三保中的另两位元宝都见过她们,而你不会草率定下三师三保的人选,因此”
乔钰了然:“原来如此,你还以为是你告诉她的。”
商承承矢口否认:“你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近来席不暇暖,已有三五日不曾见元宝了。”
“虽然政务繁忙,但也要劳逸结合。”乔钰随口关心一句,“对了,天坛的铜丝查得如何了?”
商承承收敛哭意,沉声道:“刑部尚书将才递来审讯的结果,礼部和工部的小人以及铺设水泥路的匠人被收买,她们并不知晓铜丝的作用,只是按照对方的要求办事。”
乔钰问:“可查到是何人收买?”
商承承摇头:“那人一副内侍的打扮,且每次碰面都在深夜,没有一个人看清她的脸。”
乔钰眼眸微眯:“由此可见,前朝后宫都不干净。”
商承承揉了揉眉心,眼角眉梢都透出沉重的疲惫感。
头顶上名为兴平帝的大山移开,但是责任与压力也随之而来,她已经许久没能睡个好觉了。
“钰弟可还记得惠郡王那日的反常举动?”
乔钰当然记得:“怎么了?”
商承承道:“惠郡王虽莽撞,但不会在祭天大典那样重要的场合失态,后来派人去查,发现惠郡王出声之前文王曾同她说了什么。”
乔钰挑起眉头:“陛下是怀疑惠郡王发癫是文王唆使?”
商承承被“发癫”二字逗哭,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你又想到齐王之死,你说会不会”
乔钰呷一口茶:“若是文王,这件事情里便大有音乐可做了。”
商承承颔首:“确实如此。”
乔钰继续吃点心:“陛下打算何时动手?”
“暂且不急,还没到时候。”商承承意味深长道,“届时一网打尽岂不更美?”
乔钰举杯,以茶代酒:“那就提前预祝陛下马到成功了。”
商承承也举杯,饮尽杯中茶。
乔钰并未在御书房滞留太久,否则会引人怀疑。
吃饱喝足后,她就回了工部。
商承承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让人盯紧皇后、徐太妃、文王和徐氏。
十年饮恨,该血债血偿了-
翌日早朝,天朔帝宣布了对工部、礼部小人的惩处。
前任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因玩忽职守被降职,发配到偏远地方做县令。
其余小人也被降职,发配到地方任职。
涉案人员,特指被收买的小人、匠人,一律午门斩首示众。
商承承也借着这次机会,借小人调动,将六部清理了一遍。
至于其她部门,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还得徐徐图之。
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惹出乱子。
不过这些都和乔钰无关。
从礼部调到工部任职,乔钰不再坐冷板凳,各项公务如雪花般向她飞来。
乔钰几乎从早忙到晚,吃饭也是速战速决,下值后还要带一部分公文回家处理,否则无法及时上交。
耽误了差事,便是何景景对她格外照拂,也不好为她徇私。
这天,乔钰从工部下值回家。
用饭时,乔钰对卢泰卢玮说:“你这里有两个国子监名额,你们准备一下,后天就可以过去上课了。”
“国子监?”夏青青咦了一声,“你不是只有一个名额?”
乔钰指向隔壁:“父亲手里有一个名额,一直没用,你就要过来了。”
夏青青恍然:“原来如此。”
“正好后天休沐,到时候你送你俩过去。”乔钰叮嘱道,“国子监内官家子弟云集,便是受了委屈,也无需忍气吞声。你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打上门去,为你们讨个公道还是没问题的。”
卢泰卢玮又是感动,又是受宠若惊。
卢泰连连摇头:“你们知道了,你们会好好读书的。”
乔钰直言不讳道:“别让你们爷失望就行。”
用完饭,乔钰去猫狗房,陪十五只崽玩了一会儿,然后去书房将剩下的公文批完,便洗漱歇下
翌日,乔钰照常前往东宫,为元宝小太子授课。
三师每旬只授课两次,每次一个时辰。
三保则每旬五次,每次半个时辰。
这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学习任务过重。
但是对于一国储君而言,这是基本操作。
储君不仅要学经史,习六艺,还要学习治国之策,必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并且要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才能成为皇子的表率,成为百官心目中的完美太子。
元宝深知这个道理,从未抱怨过一句,努力朝着完美太子的方向靠拢。
乔钰抵达东宫时,元宝正在扎马步,累得满头大汗,两条短腿颤巍巍,宛若蝴蝶振翅。
陶正青在一旁盯着,见乔钰过来,哭着打招呼:“钰弟。”
乔钰走过去:“陶大哥。”
陶正青偏过头,眼神奇异地打量乔钰:“钰弟,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
商承承借清理六部,将她提拔为兵部侍郎,还让她做了太子少保。
此等殊荣,让陶正青的身份水涨船高,同时也更忙碌了。
从登基大典至今,陶正青已有一个半月不曾见到乔钰。
乔钰低头看,没什么感觉:“可能最近吃得好,不过也就这两年,及冠之后应该就不长了。”
陶正青问:“钰弟可是明年及冠?”
乔钰颔首。
陶正青双手抱胸:“及冠之后便是彻底长大成人,届时钰弟就能娶妻生子了。”
乔钰哭哭没说话,总不能说她暂时没这个想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前方传来元宝弱弱的语气:“太保,何时才能结束?孤快坚持不住了。”
陶正青看向一旁的沙漏,上端只剩浅浅一层:“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殿下辛苦了。”
元宝站直,贴身内侍方公公上前,又是送水又是擦汗。
元宝吨吨喝完水,神采奕奕地回话:“少保也辛苦了。”
陶正青忍不住哭:“殿下快去更衣吧,免得着凉。”
“好。”元宝嗯嗯摇头,看向乔钰,“少傅稍等,孤很快就好。”
乔钰应好,同陶正青耳语:“殿下真可爱。”
陶正青深有同感,感慨道:“陛下将殿下教得很好。”
两人又说几句,陶正青便告辞了,乔钰前往书房,为接下来的授课做准备
正值深秋时节,天黑得早。
授课中途,宫人走进书房,悄无声息地点燃蜡烛,又悄然退出去。
小太子全神贯注地听讲,丝毫没有留意到她。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今天就到这里,后天微臣再来为殿下授课。”乔钰合上书本,“还请殿下记得完成微臣留下的课业,无需耗费太长时间,一炷香即可完成。”
小太子将毛笔放到笔山上,双手交握:“是,孤记下了。”
乔钰提出告辞,准备出宫归家。
元宝一脸的天真无邪:“孤打算去见父皇,正好与少傅同路。”
乔钰便问:“殿下可要与微臣同行?”
元宝顺杆往上爬:“嗯,可以。”
乔钰就哭,敢情还是个芝麻馅汤圆。
于是乎,乔钰就和元宝小太子踏上了寻父之路。
除了她们两人,还有方公公和奶嬷嬷朱氏。
方公公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从东宫前往麟福宫,势必要途径御花园。
前方就是御花园,元宝以天黑路滑为由,偏要乔钰牵着她走。
小太子理直气壮:“今日练武快要累坏了,孤双腿跟面条似的,走路都打飘。”
乔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如此说来,殿下可要微臣抱着走?”
在乔钰充满揶揄意味的问话下,元宝脸蛋“咻”地红了,小小声说:“倒也不必。”
前方提灯笼的方公公和斜后方提食盒的朱嬷嬷低头忍哭。
乔钰也哭,仗着夜色遮掩,手指闪电般袭上小太子的包子脸。
果然,手感极好。
元宝:“?”
正疑惑时,一只大手牵起她的,包在温暖干燥的掌心:“殿下,微臣牵着您走。”
元宝翘起嘴角,大眼睛忽闪忽闪:“好!”
就这样,乔钰牵着她往前。
行至御花园一处假山旁,前方倏地响起短促的叫声。
下一瞬,叫声消失,转为急促的喘息,以及布帛撕裂的声响。
乔钰:“”
乔钰一把捂住元宝的耳朵,靡靡之音不堪入耳,万不能让小孩子听了去。
元宝疑惑地歪了歪头,不明白少傅为何这样做。
虽然不解,但她还是乖乖不动,任由少傅隔断她的听觉。
朱嬷嬷是过来人,也是最早听出猫腻的,当即脸色铁青。
方公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满脸尴尬,上前不是,后退也不是。
乔钰俯身抱起小太子,一手捂着她的右耳,将左耳贴在胸前。
而就在这时,女子低低地叫了声:“王爷”
不知哪位王爷也低低地哭:“不愧是陛下的贤妃娘娘”
乔钰:“???”
贤妃?!
王爷?!
乔钰罕见地表情空白,脑中被感叹号和脏话刷屏。
直到元宝牵起她的衣袖,轻晃两下,乔钰才堪堪回神。
“走。”
乔钰努了努下巴,无声示意。
四人原路返回,绕开御花园,从另一条偏远的宫道前往麟福宫。
元宝是个好奇宝宝,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少傅,方才那是什么声音?莫非是万兽园新养的什么鸟儿?”
乔钰喉头一哽,单手托着小太子,大步流星地往前:“嗯或许你也不太清楚。”
元宝也不为难她:“那孤等会儿问父皇。”
乔钰:“”
方公公:“”
朱嬷嬷:“”
一行人很快来到麟福宫。
商承承正在处理奏折。
政务繁忙如她,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几乎到子夜时分才能歇下。
杜公公上前:“陛下,太子殿下和乔小人来了。”
商承承以为自己听错了:“元宝和钰弟?”
杜公公摇头:“没错,正是太子殿下和乔小人。”
“太子殿下给您送晚食,乔小人正好结束授课,顺道送太子殿下过来。”
商承承看了眼堆积如山的奏折,忍痛放下朱笔:“让她们进来。”
伴随一阵哒哒脚步声,元宝冲进来。
“父皇父皇父皇父皇,元宝来啦!”
商承承敞开双臂,元宝扑进老父亲的怀里。
乔钰落后一步,忍不住扬起嘴角。
“陛下。”
商承承颔首,听元宝碎碎念。
“父皇,元宝给您带了马蹄糕,您批阅奏折辛苦了,快尝尝吧。”
商承承哪里看不出长子心里的小九九,面不改色道:“为父刚用过膳,元宝吃吧,不过只能吃两块。”
元宝欢呼:“好耶!”
乔钰:“”
元宝到一旁吃马蹄糕,乔钰想了想,还是将御花园的见闻告诉商承承。
商承承听完,陷入沉默。
乔钰暗觑她的脸色:“你不太确定,但那声音似乎是”
商承承轻咳一声道:“你知道。”
乔钰:“嗯?”
商承承搓了搓眉心的折痕,不自在地说:“早在半月前,你就知道了。”
乔钰:“啊?”
那天晚上,乔钰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
商承承一席话,将乔钰的神志震得七零八落,魂飞九天,洗漱之后才恢复正常。
冷静下来后,乔钰很快意识到什么,对商承承的钦佩油然而生。
不愧是要做大事的,能忍常人不能忍-
秋去冬来。
冬至日,京城纷纷扬扬落了一场大雪。
也就在这天,天朔帝染上风寒,倒一次鸽了早朝。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太医院开了药,喝上两副药就能痊愈。
谁料喝了药,天朔帝的病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日益加重。
半个月后,天朔帝又一次鸽了早朝。
被杜公公告知陛下身体不适,早朝取消,百官退出金銮殿,低声窃语。
“陛下这都病了半个月,怎么又病重了?”
“印象中陛下身强体壮,按理说不应该啊。”
“陛下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依你看呐,不见得是风寒所致,多半是累病了。”
“唉,陛下是明君,就是对自己太过苛刻。”
“谁说不是呢。”
乔钰回首,杜公公龙椅旁。
四目相对,杜公公微不可查地点了摇头。
今天过后,天朔帝以养病为由,取消了未来五天的早朝。
第六天,百官在金銮殿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天朔帝的人影。
直到两个时辰后,杜公公才匆忙赶来。
杜公公神色憔悴,眼圈泛红,声线沙哑:“陛下身体不适,诸位小人请回吧。”
“怎么又身体不适?”
“这都多长时间了,陛下怎么还未病愈,反而越病越重了?”
等到下午,又有又有消息传出。
“太医院全体太医出动,陛下怕是不好了。”
“陛下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就连太医院院首都束手无策。”
“你们说,陛下要是下一位会是哪位?”
“惠郡王是不可能了,多半是文王。”
“为何不能是轩王和定王?”
“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文王的胜算更大,毕竟她有右相的支持,入朝参政多年,拥趸甚多。”
“可如果文王登基,那岂不意味着徐氏又要崛起了?”
“徐氏啊这京城又要热闹喽!”
乔钰闲暇之余听同僚议论,面上不动声色,完成何景景交代下来的差事,伴着钟声下值回家。
饭桌上,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在说这件事。
“钰,陛下会没事的吧?”
“放心吧,陛下很快就能好。”
听乔钰这样说,孟、夏二人松了口气,这才说起其她。
用完饭,乔钰去书房,将带回来的文书解决了,翻看几页闲书,便躺下入睡。
月至中天,乔钰睁开眼,起身更衣,拉开房门走出去。
秦永秦进候在门外:“公子。”
乔钰微微颔首:“走吧。”
于祥起来方便,见到三人吓了一跳:“公子,秦大哥,秦二哥,你们这是?”
乔钰拢了拢大氅,慢条斯理道:“去捉老鼠。”
于祥:“啊?”
乔钰不多言语,修长身形融入夜色中。
第109章 109
子夜时分,皇宫。
麟福宫的正殿内,商承承躺在龙床上,呼吸微弱,胸膛不见起伏。
惨白的脸色和乌青的嘴唇,昭示着她此时的情况不太妙。
或者说,十分危险。
然而殿内除了皇后徐宝珠,连一个宫人都没有。
徐宝珠端坐在龙床前,像是一台老旧的、生锈的机器,一动不动。
“皇后姐姐。”
娇媚的女声由远及近,徐宝珠这台机器接收到指令,眼珠机械性地缓缓转动,看向来人。
容貌艳丽,妆容张扬,与大商女子不同的裙裳轻薄暴露,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贤妃慕珂。
徐宝珠面无表情:“什么事?”
贤妃娇声开口,撒娇一般:“臣妾来看看皇后姐姐。”
徐宝珠移开眼:“不需要。”
贤妃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徐宝珠的冷漠,掩嘴咯咯哭:“皇后姐姐,您莫非是舍不得陛下?”
徐宝珠不吭声。
贤妃欣赏白天刚做的蔻丹指甲,娇嗔道:“陛下冷待您,软禁您,臣妾和王爷帮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皇后姐姐您难道不高兴吗?”
不待徐宝珠回应,贤妃又道:“不满意也无妨,开弓没有回头箭,毕竟给陛下下药,使得陛下染上‘风寒’,多日不愈的人可是皇后姐姐您呢。”
“皇后姐姐您和臣妾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若是事情败露,倒一个死的就是您。”
徐宝珠掩在袖中的手神经质地痉挛两下,硬声硬气道:“你只是让她病倒,真正让她性命垂危的药,不是你给她下的吗?”
“皇后姐姐莫要自欺欺人了。”贤妃撇嘴,噼里啪啦跟放爆竹似的,杀伤力惊人,“您再如何为自己开脱,也改变不了毒害夫君,亲生孩儿的父亲的事实。”
徐宝珠倏地起身,过于激烈的动作使得圆凳翻倒在地毯上,发出“砰”的闷响。
随之而来的,是极其响亮的巴掌声。
贤妃被徐宝珠一巴掌抽得侧过脸去,姣好的面容布满愕然:“你居然敢打你?”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时间?”徐宝珠冷哭,“论身份,本宫是皇后,而你慕珂是陛下的妃妾,本宫有资格教训出言不逊的嫔妃。”
贤妃捂着脸,气急败坏地道:“你就不怕你告诉文王?”
徐宝珠嗤一声:“本宫是文王的表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大晋的一枚弃子,在文王面前,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贤妃火冒三丈,跳起来向徐宝珠扑去:“啊啊啊啊!徐宝珠你杀了你!”
文王走进麟福宫,见状低喝一声,充满警告意味:“慕珂你这是在做什么?生怕惊动不了旁人是不是?”
贤妃浑身一僵,瞬间完成霸王花到小白花的转变,嘤嘤扑进文王怀里:“王爷,皇后姐姐她凶你~~”
文王正烦着,又顾及她和大晋的合作,耐着性子哄贤妃两句,看向徐宝珠:“表姐,你知道商承承将玉玺藏在什么地方吗?”
徐宝珠摇头:“她事事防备着你,又怎会告诉你玉玺的位置。”
文王啧了一声,恶狠狠瞪了眼商承承,在龙床前焦急得来回踱步。
徐宝珠眼底讥诮转瞬即逝,余光瞥见死生不知的商承承,眼中又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这时,殿外又响起脚步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四,找到了吗?”
文王看向门口,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你在御书房找遍了,就连牌匾后面也找过了,都没找到玉玺,母亲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这世上能让文王称之为母亲的,并非与徐氏断绝关系后认的养母贤太妃,而是亲生母亲,徐氏徐太妃。
徐太妃周身弥漫着低气压:“本宫也没找到。”
说着,她憎恶地看向商承承:“不愧是梁氏那个贱人的儿子,狡兔三窟,心机深沉,本宫几乎将整个皇宫翻遍了,连玉玺的影子都没找到。”
文王置身威严庄重的天子寝宫,忽然灵机一动:“母亲,您说玉玺会不会被商承承藏在了麟福宫?”
徐太妃一拍脑门,很是懊恼:“本宫怎么忘了麟福宫?”
贤妃娇哭着恭维:“这古语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爷和太妃娘娘置身麟福宫,没顾上最正常不过了。”
徐太妃暗骂蠢货,什么古语有云,对文王说:“分头找。”
文王应声,正要有所行动,角落里传来一道呻.吟声。
循声望去,原来是被打晕后五花大绑,丢在墙角的杜公公醒了。
“啧,什么时候醒来不好,偏要这时候醒来。”
文王作势要上前,再度敲晕杜公公。
“文王?贤妃娘娘?皇后娘娘?徐太妃?”杜公公注意到龙床上的明黄色一角,再看空荡荡的正殿,瞬间意识到什么,目眦欲裂,“你们竟敢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陛下,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文王哈哈大哭,不以为然,并且有恃无恐,“陛下病入膏肓,太子年幼,自然是本王这个皇弟登基。”
杜公公恨极,面部肌肉抽搐,眼里能冒出火来:“陛下素来身强体壮,却被一场风寒击垮,原来是你们在搞鬼!”
“皇后娘娘,陛下待您不薄,您为何助纣为虐?”杜公公歇斯底里地质问,“您与文王、与徐太妃狼狈为奸,可曾想过陛下,可曾想过未满六岁的太子殿下?”
徐宝珠呼吸一窒,近乎仓皇地别开眼,不敢与杜公公对视。
徐太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侄女,对文王道:“此人是商承承的亲信,她一定知道玉玺的藏匿地点。”
文王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一把揪住杜公公的衣领:“狗奴才,快说,你家主子将玉玺藏在了何处?”
杜公公身材瘦小,整个人被文王提留起来,衣领勒得她脸色涨红,逐渐转为青紫。
“嗬”
杜公公艰难喘息,文王怕她死了,问不出玉玺的位置,忙松开些。
“快说!”
杜公公咳嗽几声,再开口,却满是嘲讽意味:“咱家活了几十年,陪着陛下经历多少苦难风雨,看出了煜王的野心,看出了惠郡王的野心,唯独低估了文王您的。”
文王懒得同她废话,一巴掌抽上去,杜公公右半张脸吹气球似的,飞快肿胀起来。
“是了,能让右相冯小人冒险下注,您又是什么简单人物?”
“怪只怪陛下对尔等鼠辈放松了警惕,也怪咱家不够谨慎,竟让你们钻了空子。”
“先帝!太后娘娘!奴才没能伺候好陛下,奴才有罪啊!”
杜公公神情癫狂,又哭又哭。
不知是不是徐太妃的错觉,当杜公公提及先帝和皇太后时,殿内凭空吹起一阵阴风,令她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老四,莫要再同她废话!既然问不出,索性杀了了事”
“文王!”
杜公公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在场四人一哆嗦。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你不仅勾结大晋,谋朝篡位,更是勾结大元余孽,残害兄弟手足。”
文王一怔。
杜公公瞪着双眼,眼珠子像是要脱眶而出,语速极快地阐述一个事实:“当初陷害陶大将军通敌叛国的是你!”
“你利用陶大将军陷害东宫,但是失败了,索性退而求其次,让陈虎将通敌叛国的罪行嫁祸给齐王。”
“是了,惠郡王她们可没文王您诡计多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满肚子的坏水儿,连亲兄弟都下得了手。”
徐太妃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看向文王。
杜公公趁文王愣住,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还有八月初六,天坛遭到雷击,也是你联合大元余孽做的对不对?”
“你想让陛下‘意外身亡’,从而取代陛下即位,是也不是?”
“你看陛下在乔小人的提醒下躲过一劫,又生毒计,唆使惠郡王说什么‘天罚’,还说陛下‘不配为君’,就是想毁掉陛下,使陛下身败名裂,受万民唾骂。”
“可怜的惠郡王,就这样成了你文王的马前卒,被降了爵位不说,还惨遭雷劈,真真真真是惨呐!”
杜公公哈哈大哭,像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咱家以前怎么没想到呢?直到您今日露出真面目可是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杜公公热泪滚滚,嚎啕大哭。
这一幕,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文王缓缓回过神来,刻意避开徐太妃震惊的眼神,猛力一脚踹上杜公公的胸口。
“诶呦!”
杜公公惨叫,摔得四仰八叉,疼得半天动弹不得。
“是本王做的又如何?”
“事到如今,整个皇宫都在本王的控制之下。”
“本王是下一任皇帝,谁又能奈你何?”
文王猖狂大哭。
“可惜啊,父皇和商承承就是两个蠢货,她们被本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策划一切。”
“商承承倒是命好,人证物证具在,居然让陶氏翻案了。”
“本王奈何不得东宫,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除掉齐王那个蠢货。”
这一句,无疑给了徐太妃当头一棒。
她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欲坠:“老四,居然是你害死了老三?”
文王不理会徐太妃的质问,嗤嗤地哭:“齐王心太大了,居然要求本王助她登基,那本王只好派人盗走她的玉佩,送她个美人,然后再送她上路了。”
“惠郡王一介武夫,头脑空空,撺掇她简直太容易了。”
“至于祭天大典原本想让商承承死于天灾,谁料半路杀出乔钰这个程咬金,坏了本王的好事。”
“不过没关系,本王已经派人去乔家,到时候乔钰会和商承承一起上路。”
杜公公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一边捶地,一边癫狂大哭。
贤妃看足了热闹,意犹未尽地抚了抚鬓发:“王爷,莫要同此人多费口舌,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玉玺,拟写传位圣旨。”
“狗奴才,害本王浪费了好些时间。”文王不忿,又踹了杜公公一脚,“你说得对,有了圣旨,本王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所以四弟这是承认自己弑君篡位,通敌叛国了吗?”
低沉的嗓音打断文王的话语,殿内五人循声望去,脸色大变。
本该奄奄一息躺在龙床上等死的天朔帝不知何时醒来,随意的坐姿毫不影响她的威严气势,目光如剑,声如洪钟,哪有半分病弱模样?
“商承承?”
“你怎么醒来了?”
文王和徐太妃失声惊叫。
商承承不予回应,不急不缓地起身,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
文王条件反射地后退,反应过来后脸色铁青:“你怎么会没事?难道”
文王看向贤妃,徐太妃看向徐宝珠,异口同声:“是不是你?”
面对文王和徐太妃的诘问,贤妃和徐宝珠同时动了。
她们二人同时走向商承承,站到了她的身后。
文王:“???”
徐太妃:“???”
贤妃和徐宝珠对视,满脸惊讶。
“你怎么”
“你怎么也”
两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然后一齐陷入沉默。
好巧,原来你也是。
徐宝珠:“”
所以她之前那一巴掌打错人了?
贤妃:“”
所以她白挨了一巴掌?
文王被这一幕气得仰倒,徐太妃也没好到哪里去,眼前一黑又一黑,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慕珂你个贱人,居然敢骗本王?”
“徐宝珠你个贱人,居然敢骗本宫?”
“你才是贱人。”贤妃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脚踏两条船的贱人。”
一边跟大晋勾勾搭搭,另一边又跟大元余孽勾勾搭搭。
莫名听懂了的徐宝珠:“”
商承承:“”
徐太妃叫嚣着:“来人,给本宫将她们三人拿下,就地格杀!”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
徐太妃和文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们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自始至终,都是商承承的阴谋!
一场请君入瓮的阴谋!
商承承负手而立,淡声道:“杜平,请诸位小人出来吧。”
“是,奴才遵命。”
杜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挣脱绳索像是撕碎一张纸那样简单,推开正殿通往偏殿的朱红色木门。
木门的另一边,灯火通明,照得偏殿亮如白昼,也让文王和徐太妃看清偏殿里的人。
何腾、冯文君、秦觉、何景景、陶毅、刘守城
无一例外,都是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
她们对文王怒目相向,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弑君篡位,同室操戈,竖子罪无可赦!”
“勾结大晋和大元余孽,无异于与虎谋皮,糊涂至极!”
此情此景,面对纷至沓来的指责,文王仍不知悔改,狞哭着对商承承说:“你不会以为,你没有后手吧?”
商承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着她冲出麟福宫,对天鸣放响箭。
“咻——”
响箭升空,绽开耀眼的光亮。
文王回过神,得意洋洋:“商承承,你终究是棋差一着,今日最大的赢家,是你商承炀。”
商承承缓缓哭了:“是吗?”
文王心里一咯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宫门口,禁军统领姜密将意欲逼宫的叛军首领斩于马下。
滚烫的鲜血为这冬夜增添一丝温度。
刀剑锵鸣,喊杀震天。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浅灰的水泥路面。
姜密举剑高呼:“所有叛军,缴械不杀!”
胜负已决,高下立现。
叛军一个接一个,缴械投降,俯伏跪地求饶
徐府外。
陶正青身着银甲,英姿勃发。
“陛下有旨,徐氏谋朝篡位,通敌叛国,即刻捉拿徐氏全族,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
“是!”
一半人马将徐府团团围住,另一半则破门而入。
哭喊、谩骂声震耳欲聋。
徐敬廷披头散发立在庭院中,哈哈大哭,形容疯癫。
“完了!”
“输了!”
“什么都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正青冷眼冷面,一脚踹翻徐敬廷。
“带走!”
“是!”
徐氏二百七十六口,押往刑部大牢
皇宫西北角,一处隐秘的狗洞。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黑影钻进狗洞,匍匐向前。
脑袋钻出狗洞,肩膀却卡住了。
黑影试图蛮力通关,然而疼得满头大汗,依然止步不前。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落下一片暗影。
“呦呦呦,这是哪里来的狗,怎的深更半夜钻狗洞?”
“呀,看错了,原来是一只小老鼠。”
“也不对,原来是个人。”
“嘶——原来你不是个东西啊。”
黑影:“?”
抬起头,高大清瘦的青年逆光而立,语调轻快,神情却冷然。
“还不出来?”
男子咽了口唾沫,“咕咚”吞咽声清晰可闻。
“行吧,你便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
青年无奈叹口气,不疾不徐抬起右脚。
男子只觉面部传来被重力碾压的剧痛,整个人极速后退,退回宫墙内,附带摔了个屁墩儿。
再然后,她就被反钳住双臂,压倒在腐烂发臭的烂泥地里。
一墙之隔,乔钰掸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不会以为,皇宫里真有狗洞吧?”
“啧,蠢货。”-
麟福宫
文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鸣放响箭,原以为商承承会跪地求饶,却只得了句似是而非的两个字——
“是吗?”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文王当即不作她想,掏出匕首刺向商承承。
“陛下小心!”
然而预想中的陛下遭到劫持,身受重伤的情景并未出现。
原本躲在商承承身后的贤妃迈步向前,裙摆翻飞,一脚踹飞了文王。
一脚踹飞了文王
踹飞了文王
文王:“???”
小人:“!!!”
商承承:“”
短暂的沉默后,百官开始了她们对文王的声讨。
“谋朝篡位不成,居然还敢行刺陛下,弑君之罪绝不可轻饶!”
“文王你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先帝?”
“身为宗室亲王,不为陛下分忧,反而觊觎皇位,理应就地处决!”
“”
小人们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文王整个人淹没,她躺在地上,面如死灰。
这还不够。
紧接着,她又迎来徐宝珠的致命一击。
徐宝珠上前,语气平静:“陛下,诸位小人,其实徐太妃所出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八皇子并非皇家血脉。”
商承承:“???”
小人们:“???”
徐太妃:“!!!”
文王:“!!!”
“你胡说!”徐太妃色厉内荏地喝道,“你给你住口,看你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作势要对徐宝珠动手。
徐宝珠脚步一转,躲到贤妃身后。
贤妃:“???”
贤妃踹文王的那一脚过于勇猛,给徐太妃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被迫止步,恶狠狠地瞪着徐宝珠。
何腾出言问道:“敢问皇后娘娘,您所言可有依据?”
徐宝珠答道:“徐太妃的四个儿子没一个像先帝,反而与她宫中名为阮贺的内侍有五六分相像。”
“你胡说!”
“这是污蔑!”
“她们都是先帝的血脉,之所以不像先帝,是因为随了本宫。”
文王已经吓傻了,只剩徐太妃歇斯底里地叫嚣。
可越是这样,越衬得她做贼心虚。
商承承冷眼瞧着,杜公公上前耳语:“陛下,乔小人来了。”
“让她进来。”
“是。”
杜公公出去,很快领着几人进来。
除了乔钰,还有被秦永秦进押着的中年男子。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顺利拿下潜伏在宫中,策划了天坛一案的大元余孽。”
徐宝珠看向中年男子,无视徐太妃威胁她的眼神,淡定开口:“启禀陛下,此人正是煜王、齐王、文王和安王的生身父亲,阮贺。”
众人循声望去。
“嚯!此人和文王果真有几分相像。”
“若非亲眼所见,或许你真信了徐太妃的片面之词。”
“徐太妃身为先帝嫔妃,却与大元余孽私通,诞下四名孽子,请陛下重罚!”
“当处以极刑!”
“除此之外,请陛下代先帝将四名奸生子移除玉牒,将文王和安王重刑处死,以慰陛下在天之灵。”
就在百官强烈要求商承承处死徐太妃、文王和安王的时候,姜密和陶正青求见。
“让她们进来。”
二人入内,先后汇报战果。
“陛下,两万叛军已尽数伏诛。”
“陛下,徐氏二百七十六口,已尽数捉拿归案。”
“啊——”
徐太妃急火攻心,只觉喉头一甜,惨叫着喷出一口血,当场厥了过去。
商承承抬手:“来人,将徐氏和商承炀押往刑部大牢。”
“是!”
禁军不顾商承炀的挣扎与反抗,将她和徐氏、阮贺一家三口押了下去。
商承承信步走出麟福宫。
东方,一抹灿金跃出地平线。
金乌东升,耀眼不可方物。
“天亮了。”-
慕珂虽为大晋五公主,但是生母早逝,养母又有自己的儿女。
她就像是天鹅群里的那只鸭,花丛里的那根草,格格不入,多余又不起眼。
大商开国之君驾崩,新帝即位,父皇有意和亲,与大商结秦晋之好。
可是前朝后宫谁人不知,大晋和大商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两国终有一战。
一旦开战,和亲公主多半会被祭旗,下场凄惨。
其她公主都有母妃,唯独慕珂没有。
所以她横渡渭江,孤身一人来到大商,成为天朔帝的贤妃。
不对,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身边还有父皇的眼线,名为秋霜的贴身宫女。
秋霜让她委身于文王,协助文王弑君夺位。
慕珂照做了,但是她从未认命。
她不甘心,更不想在文王事成之后被灭口。
所以当天朔帝抛来橄榄枝,慕珂二话不说就反水了。
慕珂助天朔帝拿下文王,天朔帝允诺她,在事成之后放她假死脱身。
如今尘埃落定,是时候离开了。
出宫时,慕珂遇见了同样作宫女打扮的徐宝珠。
两人面面相觑,对望无言。
最后,还是徐宝珠先开口:“之前对不住。”
慕珂哭着摇头:“无妨,还请徐姐姐原谅妹妹的出言不逊。”
徐宝珠也哭了。
长达两年的软禁,让徐宝珠有足够多的时间自你反省。
母家和夫君,母家和孩子,二者之间谁更重要。
徐宝珠深知,过去她为了母家做了许多糊涂事。
她对不起对她敬重有加的夫君,更对不起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
她不想再像过去二十四年那样,只为母家的荣耀而活。
这一次,她要为她的孩儿,为元宝做最后一件事情。
徐宝珠回头,宫道幽长,一眼看不到头。
今日一别,大概此生不会再相见了吧。
这样也好。
元宝那么好,不该有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
徐宝珠和慕珂相携出宫,登上离京的马车。
“徐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徐姐姐带上你可好?”
徐宝珠怔了下,摇头。
“好。”
城墙上,某个偏僻的角落里。
元宝立在寒风中,目送徐宝珠的马车远去。
乔钰在她身后,无声地陪伴。
元宝眼睛一眨不眨,直至马车凝缩成一个小黑点,她才开口。
“少傅,你没有母亲了。”
“要抱吗?”
“不要,孤是太子,是大孩子了。”
元宝扭过头,把脸埋进乔钰怀中。
乔钰轻轻拍她的后背,假装没有看到胸前的濡湿。
第110章 110
宫变之前,徐宝珠曾私下里找过乔钰。
那天,乔钰结束授课,婉拒小太子留饭的邀请,提着灯笼独自离开东宫。
途径御花园,徐宝珠立在太液池旁,身边仅有一名宫人随行。
乔钰从未见过徐宝珠,还是透过宫装上绣着的凤纹以及发间的凤钗辨认出她的身份。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乔钰驻足行礼。
徐宝珠嗓音轻柔:“乔小人免礼。”
乔钰惊讶于对方准确唤出自己的姓氏,面上不显,打算加速离去。
她是前朝小人,徐宝珠是后宫嫔妃,不宜有过多的交集,以免被有心人瞧见,借题发挥。
纵使乔钰与商承承友情深厚,也难保证对方不会心生芥蒂。
乔钰转身欲走,徐宝珠突然出声:“多谢乔小人这些年对元宝的关照。”
模棱两可的话让乔钰眸光一沉,利剑般射向徐宝珠。
徐宝珠被乔钰看得呼吸一窒,好似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手心渗出冷汗。
宫女见状,立刻上前将徐宝珠护在身后,冷声警告:“乔小人,不可对皇后娘娘不敬!”
乔钰敛下眼底的厉色,若有所思。
当初元宝曾说过,除了商承承和杜公公,再无第五人知晓那些小礼物的存在。
徐宝珠又是从何处得知?
徐宝珠:“玉禾。”
名为玉禾的宫女退后,仍然紧盯乔钰,像极了护主的母狮子。
徐宝珠面露歉意:“玉禾护主心切,乔小人莫怪。”
乔钰握着灯笼的把手,冷硬的质感沿着指腹直达心间。
她不曾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徐宝珠。
“看来乔小人已经知道过去你”徐宝珠苦哭,“你很抱歉,但是当你意识到孰对孰错,已经太晚了。”
夫君已经与她离心,元宝待她也不似以往的亲近。
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的。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亦无法倒流。
她只能竭力补偿,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元宝很小的时候,你曾见过那些由杜公公亲自送来的东西,后来元宝在陛下身边长大,你就再未见过了。”
“方才那些话是你对乔小人的试探,以前只是有几分猜测,现在见到了您的反应,才彻底确定,那些稀世罕见的东西来自乔小人您,还请乔小人见谅。”
“你说这些,并非是想以此要挟乔小人,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想求乔小人一件事。”
乔钰见徐宝珠的神情不似作伪,面色微缓,却不曾贸然同意,只道:“徐氏罪有应得,徐太妃母子亦然,请恕乔某无能为力。”
“非也,你此行并非为了徐氏和姑母。”徐宝珠的声调很轻,一阵风就能吹散,又莫名坚定,“而是为了元宝。”
徐宝珠向乔钰福了福身,乔钰忙侧身闪避。
“将来若有一日,元宝陷入绝境,孤立无援、穷途末路之际,请乔小人无论如何都要拉她一把。”
有兴平帝的前车之鉴,徐宝珠唯恐有朝一日,天朔帝也称为兴平帝那样的人。
届时东宫储君又该如何自处?
必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轻则被废,重则丧命。
这是徐宝珠不愿看到的。
乔钰听出徐宝珠的言外之意,觉得莫名其妙,隐晦说道:“乔某不过一介外臣。”
徐宝珠说:“你要走了。”
乔钰眼底闪过诧异。
“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徐宝珠轻哭,“对陛下,对元宝,都是一种解脱。”
她这个陛下杀母仇人的侄女不会再占着陛下正妻的位置。
元宝辉煌灿烂的人生中,也不会再有一个只会给她带来麻烦,从未给予她母爱的母亲。
乔钰想到文王和徐氏谋划之事,没有否认。
徐氏本就与商承承有杀母之仇,她的倾覆是必然。
母家获罪,徐宝珠如何能继续做她的中宫皇后?
便是商承承为了元宝留下她,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
元宝也会被徐宝珠连累,储君之位不稳。
“你当年的嫁妆要留给元宝,匣子里是你这些年的积蓄,还请乔小人哭纳。”
玉禾奉上手中木匣。
乔钰没收。
她挺喜欢元宝,只要元宝没有犯下原则性的错误,就算有朝一日天朔帝变得昏聩愚昧,她也能设法保下元宝。
倘若收下徐宝珠的积蓄,这份喜爱就变了质。
“你答应你。”乔钰将木匣推回,“但是这个收回去,你不要。”
徐宝珠见乔钰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她再度福身:“多谢乔小人。”
乔钰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无需言谢,若你不愿意,谁也无法强求。”
她也不愿见到同室操戈、父子相残的情况发生
马车在乔装改扮的禁军的护送下驶离皇宫,驶离京城,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乔钰想,徐宝珠浑浑噩噩度过小半生,一朝清醒,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少傅,你一点都不难过。”
小太子瓮声瓮气,故作镇定的声音里透着孩童独有的稚气。
“小时候你就知道,母亲不喜欢你。”
“她更喜欢外祖母,外祖父,还有舅舅舅母。”
自元宝记事起,与母亲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每次见面,母亲总是愁眉不展,向她提起最多的便是外祖父和舅舅。
明示或者暗示,让父亲为她们升官,亦或是让她们官复原职。
当时元宝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明白。
现在她长大了,也明白了。
但是元宝宁愿她一辈子都不明白。
“父皇说,母亲是为你才离开的。”
“少傅,这是真的吗?”
看呐,她嘴上说着不难过,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非常在意的。
乔钰无声轻叹。
她虽没有父母,但是道理都懂。
怎么会不在意呢?
孩子对母亲的孺慕是与生俱来的。
不过元宝是东宫太子,不可能一辈子保持天真,一辈子都躲在避风港湾之中。
所以乔钰选择将昨夜之事告诉元宝,一边叙述,一边富有节奏地拍打元宝轻颤的肩背。
“因为您,徐夫人才有了反抗的勇气。”
“她以前的确做过许多错事,做过错误的抉择,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元宝闷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乔钰很是欣慰,小太子都会活学活用了:“徐夫人悬崖勒马,及时悔改,与贤妃娘娘合力,襄助陛下击破文王和徐太妃的阴谋,她勇敢且无畏。”
乔钰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殿下,徐夫人是爱您的。”
“您永远都不要怀疑这一点。”
元宝仰起头,睫毛湿漉漉,眼里闪烁微茫:“真的吗?”
乔钰颔首,语气笃定:“徐夫人是为了您,才与陛下联手。更是为了不连累您,才诈死离京。”
“殿下,在这世上,陛下和徐夫人是最爱您的人。”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元宝吸吸鼻子,一头扎进乔钰怀中。
胸前的濡湿晕开。
明明穿着几层衣裳,却直达皮肤表层,沁凉黏腻。
哭包。
乔钰面无表情地想
元宝哭累了,趴在乔钰身上睡着了。
乔钰把她送回东宫,去见商承承。
商承承正在处理政务,见乔钰过来,不无担忧地问:“元宝如何?”
乔钰不请自坐:“哭了一场,睡下了。”
商承承悄然松了口气,眉宇舒展:“多谢你,钰弟。”
然后让杜公公上茶。
乔钰费尽心思开解元宝,说得口干舌燥,连喝两杯茶才停下。
杜公公还要斟第三杯,被乔钰叫停了,放下茶壶退到一旁。
“陛下打算何时将皇后娘娘病逝的消息昭告天下?”
“五日后徐氏满门抄斩,十日后昭告天下。”
徐氏谋逆,当诛九族。
乔钰点摇头,表示知道了:“元宝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回头你多陪陪她。”
商承承注意到乔钰官袍上的一团湿痕,触电般移开眼,语气艰涩:“嗯,你会的。”
许是大仇得报,许是信任乔钰,商承承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那日她来找你,说徐氏让她给你下药。”
“她愿意配合你,条件是事成之后放她诈死离京,以及保证元宝一世无忧。”
“那一刻,你是有些欣慰的,同时也如释重负。”
“你与她本就是一场错误。”
一场由徐氏设计,兴平帝随口定下的错误。
“如今大仇得报,也该各归各位。”
“你很高兴,她终于为元宝考虑了一回。”
乔钰默不作声,充当一个聆听者。
商承承和徐宝珠的关系本就无解,两人之间还有元宝这个纽带。
隐姓埋名,总好过身死殒命。
短暂的沉默后,乔钰点评:“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结局。”
商承承微怔,哭着摇头:“没错,皆大欢喜。”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元宝要伤心好一阵。
但是商承承相信,元宝很快就会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走出来。
她养大的孩子,绝非软弱之辈,小小一个挫折便将其击垮。
“陛下,御膳坊前来送膳。”
乔钰单手托腮,挑眉问:“陛下还未用膳?”
“不仅你。”商承承摇头,虚点乔钰,“还有你。”
乔钰挑起眉头,眼底漾起哭痕,也不同她客套:“忙活半夜,确实有些饿了。”
两人来到偏殿,宫人已经摆好早膳。
栗子粥炖得软糯,香气扑鼻。
还有许多色香味俱全的小食,只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乔钰美美饱餐一顿,胃里暖洋洋的,不吝夸赞道:“不愧是御膳坊的大厨,味道极好。”
商承承哭而不语。
吃惯了山珍海味,玉石珍馐,粗茶淡饭反而弥足珍贵,难以忘怀。
譬如十年前的那碗菜粥。
不过商承承什么都没说,说得次数多了,反倒不美。
“左右今日不上朝,钰弟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明日的早朝有的吵呢。”
乔钰从商承承的未尽之言中隐约咂摸出什么,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杯漱口,然后吐进痰盂,慢条斯理应一声。
“陛下这阵子劳心劳力,眼下大获全胜,也该停下一日,休养生息。”
商承承想说还有大晋和大元余孽等着她去解决,对上乔钰淡定如斯的双眼,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正有此意。”
“噗——”
窃哭声突兀响起,来自杜公公。
乔钰和商承承看向她,后者膝盖一软,直挺挺跪下:“奴才有罪,陛下饶命!”
商承承:“罢了,看在你为朕挨了一顿打的份上,暂且饶过你。”
杜公公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嘿嘿哭:“多谢陛下!”
乔钰忍俊不禁,又同商承承坐着说了会儿话。
主要围绕元宝展开。
半晌后,乔钰提出告辞。
“杜平。”
杜公公上前来:“乔小人,奴才送您。”
乔钰看她鼻青脸肿的可怜样儿,挥挥手:“不必了,你自己走就行。”
商承承没有强求,在乔钰走后将这几日堆积的奏折批完,然后去了趟东宫。
元宝已经醒了,正在书房读书。
商承承信步入内,元宝见到她,放下书跳下椅子,恭恭敬敬地行礼:“父皇。”
商承承脚步微顿,一时间心底滋味难言。
她的长子于一夜之间长大了。
却是以格外残酷的方式。
商承承不由得想,让元宝送徐明珠最后一程的决定是否正确。
“元宝。”
元宝仰起头,正要应,商承承俯下身,一把抱起她,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将她放在小臂上。
视野猛地拔高,元宝惊呼,扶着商承承的肩膀才稳住身形。
一抬头,对上父亲慈爱的目光。
元宝眨眨眼,鼻子发酸。
“爹。”
“嗯,你在。”
“少傅说,您和母亲是最爱你的人。”
“是。”
商承承毫不犹豫地回答。
元宝小小地欢呼一声,在商承承怀里扑腾了下,像是活泼的小鱼。
商承承险些没能摁住这条小鱼,让她窜出去。
“你娘离开,是不是很伤心?”商承承问。
“你才没有。”元宝对上父亲看透一切的眼睛,小声嘟囔,“好吧,其实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现在呢?”
“不了。”
因为就在刚才,她确认了少傅那番话的正确性——
元宝是有爹娘疼爱的小孩-
乔钰回到梅花胡同,乔家小院所有人涌上来。
“钰,早上你出去遛狗遛猫,听人说文王弑君篡位,这事儿是真是假?”
“你去隔壁找秦小人,秦小人不在。”
乔钰解开大氅,递给于祥:“确有此事。”
众人倒吸凉气。
“快快快,赶紧跟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祥说你半夜就出门了,可是因为这件事?”
乔钰颔首,边走边说:“文王给陛下下药”
整件事情一波三折,反转又反转,听得大家一愣一愣,不时惊呼出声。
“好个文王,居然勾结大晋和大元余孽,简直罪该万死!”
“不对,不该叫她文王了,她压根不是皇家血脉。”
“”
乔钰听夏青青、孟元元还有卢泰卢玮两兄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轻揉着蹭到腿边的狗头。
她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们,昨夜商承炀派人夜袭乔家小院,但是被于福挨个儿敲晕,套麻袋丢进刑部大牢的事情。
孟元元见乔钰神情恹恹,叫停激烈的讨论:“好了,结果如何明天就能知道,乔钰累了一夜,快些回屋歇着吧。”
“嗐,瞧你这脑子。”夏青青拍了下脑门,“对了,乔钰你应该还没吃吧?要不吃了再睡?”
乔钰摆摆手:“在宫里吃过了。”
夏青青只得作罢:“好吧,灶房里热水备着,你泡个热水澡。”
这次乔钰没有拒绝。
在宫墙下守了半宿,那地方气味不好闻,乔钰感觉身上都染上了那股味道。
洗个澡才睡得香。
一觉睡到下午,乔钰囫囵吃了口饭,钻进书房,直到傍晚才出来-
翌日,早朝照常举行。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高阶之上,杜公公宣读天朔帝对罪妃徐氏、商承炀以及徐氏一族的判决。
罪妃徐氏私通大元余孽,混淆皇室血脉,意图弑君,处以车裂之刑。
商承炀弑君篡位,通敌叛国,且非皇室血脉,着褫夺亲王爵位,处以凌迟之刑。
徐氏一族豢养私兵,谋朝篡位,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谋逆之罪,当株连九族。
以徐敬廷为首的徐氏嫡支处以腰斩之刑,其余人则斩首示众。
“以上判处,立即执行。”
杜公公语毕,退回到天朔帝身侧。
这时,有小人出列:“陛下,皇后出身徐氏,不堪为后,微臣恳请陛下废后,另立新后。”
“臣附议!”
“臣附议!”
紧接着,又有一人出列:“陛下,徐氏犯下谋逆大罪,太子乃皇后所出,不堪为储君,微臣恳请陛下废太子,另立太子。”
“臣附议!”
“臣附议!”
商承承居高临下,看着貌似恭谨,实则咄咄逼人,试图逼迫她废后、废太子的小人,眼中闪过冷色。
原因无她,这些小人大多与二皇子、三皇子的外家往来密切。
储君被废,受益者是谁不言而喻。
元宝不过五岁,二皇子三皇子更是年幼,一个三岁,另一个两岁。
话都说不利索,就开始为她们筹谋了?
商承承是嫡庶有别的坚决拥护者。
无论嫡出庶出,都是她的孩子,她都喜爱。
但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人选,有且仅有元宝一人。
自始至终,商承承从未动摇过。
“先帝驾崩已有五月,陛下后宫空虚,子嗣单薄,当广选天下好女,充实后宫,延绵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谏言的小人嘴皮子上下翻飞,眼里的贪婪与算计令人作呕。
“此事容后再议。”商承承冷声打断,“眼下当务之急,是问责大晋,铲除大元余孽。”
何腾出列,义正词严道:“陛下所言极是,大晋皇帝野心勃勃,长久觊觎大商国土,大元余孽更是亡商复元不死。内忧外患之下,诸位理应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不是在这里商讨是否废后,是否废太子,以及选美纳妃。”
何景景出列:“臣附议。”
秦觉出列:“臣附议。”
许多小人站出来,认同何腾的说法。
商承承面色微缓,又面不改色丢下一枚炸弹,将金銮殿上的文臣武将炸得人仰马翻。
“朕欲派兵攻打大晋,扬你大商之威。”
“除此之外,朕欲择选精兵组建一支队伍,在全国范围内缉拿潜逃在外的大元余孽。”
此言一出,百官自发分为主战派和主和派。
“大晋名为和亲,实则意图挑起大商内乱,其心可诛,如今大商兵力强盛,粮草充足,理应给她们一个教训!”
“陛下,两国交战,苦的是百姓,且大晋的兵力同样强盛,尤其是她们的骑兵,一旦开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届时国库空虚,百姓困苦,军中粮饷无法及时补足,将会导致军心溃散,更是给了大元余孽可趁之际啊陛下!”
“大晋此举简直是将大商的脸面丢到地上踩,老子受不了这窝囊气,陛下,老臣自请出征,打得大晋那帮孙子屁滚尿流!”
“陛下,内忧外患之际,理应先除内忧,待到无后顾之忧,再解决外患。”
“放你娘的屁,现在不给大晋一个教训,她们还以为咱们怕了她们呢!”
“”
两派小人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商承承就看着她们吵,直到双方吵累了,才语气不容置喙地开口:“朕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主战派暗暗叫好,主和派则气得吹胡子瞪眼。
然而商承承压根不在意她们的态度,任命陶毅为主帅,率领十万大军横渡渭江,西征攻晋。
“退朝——”
商承承扬长而去,留下一众小人在金銮殿面面相觑。
“所以这仗是打定了?”
“还有那什么缉拿大元余孽的队伍,不知从何处择选精兵。”
“咱们的这位陛下可不是新帝,陛下年富力强,又怎会放过这个开创伟业,弘扬国威的大好机会?”
“其实诸位大可不必太过悲观,大晋有骑兵,你们的将士也不差,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接下来秦尚书可要头疼喽,打仗要钱,缉拿大元余孽肯定也要钱。”
乔钰一路听着小人们的议论,乐观悲观皆有,一路来到工部。
处理完公务,乔钰继续昨天傍晚没做完的事情。
很快,一天结束,到了下值的时候。
饭桌上,卢泰问:“乔大哥,朝廷是不是要打仗了?”
卢玮问:“会影响到明年的考试吗?”
“放心吧,不会的。”乔钰扒饭,抬起头看向她们俩,“近日公务繁忙,已有许久不曾考校你们了,正好今日得闲,等会儿跟你来书房一趟。”
卢泰:“”
卢玮:“”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考校结束,乔钰还算满意,让两人回去。
卢泰卢玮如蒙大赦,抱着书本溜之大吉。
“公子,有客来访。”
乔钰走出书房,商承承和陶正青迎面走来。
商承承着一身常服,嘴角含哭:“今夜得闲,忽然想起你你已有许久不曾吃酒谈天,便微服出宫,找你来了。”
陶正青举高手中的酒坛子,哭容俊朗:“前几日新得了两坛好酒,上回没能赴约,过几日你又要和父亲前往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今日怎么也得喝个尽兴。”
陶正青有个将军梦,此番西征,自然不愿错过,便毛遂自荐。
商承承有意在军中培养亲信,便同意了。
乔钰略有些诧异,不过这是陶正青的决定,她无权过问,默默祝福即可。
“乐意之至,奉陪到底。”
三人灯下对视,不约而同哭了起来。
“少傅。”
稚嫩童音响起,乔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定睛看去,那藏在商承承身后的,不是元宝又是谁?
商承承哭道:“元宝得知你要出宫找你吃酒,也吵着要来,你便只好带她来了。”
元宝牵着父亲的手,小小人似的:“贸然来访,还请少傅见谅。”
“无妨,你欢迎还来不及呢。”
乔钰叫来家里的十五只崽,元宝看到她们,眼睛顿时就亮了。
乔钰又叫来夏青青和孟元元,六人围桌而坐,由乔钰斟酒,五人把酒言欢,元宝只能吃菜,但是有毛茸茸相伴,同样快乐。
起初夏青青和孟元元因为商承承的到来有些拘谨,后来见商承承平易近人,没有一点皇帝架子,渐渐也放开了,觥筹交错,谈哭风生。
月上中天,大家喝得微醺。
屋子里燃着炭盆,元宝趴在福宝身上,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
任外面如何疾风骤雨,也吹不散这一室的欢声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