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第 381 章
夜幕灿烂, 数不清的花灯飘上了天空,像夜游的水母。
星星点点的光斑落雨似的洒落人间。
拄着拐的伤兵,牵着狗的老人, 捧着花的少年,咬着糖的小孩, 牵着手的伴侣……人人脸上挂着笑,有的头抵着头低声耳语, 有的肩并着肩大声说闹, 还有的与同伴闹起了别扭, 哼哼唧唧几句,又毫无芥蒂地笑开了花。
画舫悠悠荡过,船上的陆娘子弹着箜篌轻歌婉转,“人间啊~~山河啊~~盛世与我共繁华~~”
“陆娘子,我生生世世都要看你跳舞!”河岸上一个少年的剖白引来旁人善意的笑声。
陆娘子憋不住笑, 唱词都跑了调。
而那少年只看着她水中的倒影,烟花在水中托着她, 仿佛自水中生出的神妃仙子。
可人间的幸福不是水中的倒影, 水中的倒影却是人间的幸福。
高塔上,花灯与烟火的光晕映照在迟一悬面庞上, 而他的眼睛只倒映出那两行字。
他忽然回神, 又问:“还有其他办法吗?”
客服:【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
——但凡强者, 都会走上这条路
——总有一天,你也一样!
魔神死前说过的两句话,诅咒一般在他脑子里叫唤了起来。他突然捂住脑袋,大口喘气, 却怎么也熬不过那股剧痛,以至于到了后来, 他连站也站不住,踉跄着从高塔上摔了下去。
迟满一声尖叫:【陛下——】
……
“好娃娃,快回家,阿妈给你白团团~~”
“白团团,软糯糯,啊呜一口甜蜜蜜~~”
“甜蜜蜜,笑吟吟,阿爸回来牙白白~~~”
“好娃娃,快长大,阿妈盼你登金殿~~~”
“登金殿,辛苦哟,娃儿累了要回家~~~”
“回家好,回家好,种田放牛也不怕~~~”
“白团团,软糯糯,又是一口甜蜜蜜~~~”
“甜蜜蜜,回家咯,回家咯~~~”
风吹纱帘,窗口风铃响叮当。
迟一悬朦胧睁眼,听见迟满在旁边叽叽喳喳。
【陛下,您可算醒了,您已经昏睡三天了!】
【三天前,您在高塔上摔下来,差点被人发现,幸好您给我做的躯壳管用,我背着您回来了。】
【陛下,您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陛下……陛下?】
迟一悬眼睛盯着风铃,“你有听见吗?”
【听见?】
“有人唱歌,唱童谣……”他侧了下头,“是从外面传来的吗?”
迟满沉默了几息,说道:【陛下,内廷有结界,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
“是吗?”迟一悬有些落寞地垂眼:“是我忘了。”
【陛下……】
“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陛下,您已经睡三天了。”
迟满的躯壳动了,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东西扇着翅膀飞到迟一悬床边,将毛绒绒的脑袋往他手心里挤,迟一悬往后缩手,它就又往里蹭过去。
“我说出去!”
啪的一声,迟满砸到了柱子上,翅膀耷拉着断掉了一边。
迟一悬被那巨响惊动,他下意识伸出手,又看了看自己,收回手。
殿内只静了片刻,迟满勉力扇着只剩下一边的翅膀歪歪扭扭飞过来,一边飞一边夸,“残缺之美,也是一种艺术。陛下果然天分……”
迟一悬:“别说了。”
迟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焦灼地在原地转圈,却不敢像之前那样凑近过去。
过了好半晌,迟一悬走出卧室,迟满就跟在他身后,用半边翅膀艰难地飞着。
迟一悬没有理会它,他在书房里翻玉简,一遍遍地看曾经搜集的资料,直到将整个书房翻得乱七八糟,迟满依然跟在他身后。
迟满试图不敢张口,试图与他的心灵沟通,但迟一悬早已经封闭了心灵,它的声音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直接传递到他心里。
迟满感到惶恐,它期期艾艾地跟在他身边,直到黄昏已过,没有亮灯的内殿中陷入昏暗,才终于听见迟一悬的声音。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迟满不再动弹,没有回答。
“所以你总劝我成婚生子,你希望能用这些牵绊让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迟一悬死死看着它,“既然来了就不能走,你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为什么要找我!”
“为什么!”
迟满靠近了两小步,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柔,“陛下,这里不好吗?您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万众仰慕的名望,只要您想,您可以在这里得到俗世渴望的一切。只要您愿意,人人都待您真心实意。您拥有悠长的寿元享受这一切,您会过得无比快乐,您……”
迟满的声音一下顿住,因为它看见迟一悬脸上显出了厌恶之色,它如遭雷击,如同一个真正的木偶一动不动。
迟一悬掀翻了身前的案几,哗啦啦玉简滚落满地,他在昏暗的内殿里剧烈喘气,每一个字都是从几近窒息的胸腔中挤出来。
“不要这么叫我!不要再自以为是地揣测我!”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快乐?你凭什么以为我喜欢这些!”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发泄了一通,他却并没有更好受,脑袋又开始剧痛,他捂着脑袋,每一次痛到极点时呼吸暂停,而后又被迫剧烈喘气。意识模糊间,他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妄的梦境。
穿越是假的,修行是假的,都是假的吧,否则,他已经是魂体状态了,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
“陛下!快调息!大悲大恸是毒,极损神魂!您快冷静下来……陛下!”
迟满的声音越来越远,迟一悬听见一道剧烈的耳鸣,紧接着天地颠倒,一切破灭。
***
“听说了吗?朝歌的那位病了。”
“啊?哪位?该不会是……”
“嘶,那位可是半步飞升了吧?怎么会病倒?这么离谱的谣言都有人传。”
“千真万确啊!听说是反复高烧不退,多少大能修士看了都不管用,朝歌还张贴了悬赏,玉牌里也挂上了,说是广招天下医修,但凡能拿出办法的,都是朝歌的座上宾。”
“不敢信,不敢信,我入道之后就再没病过,那位年纪轻轻寿元大把,又没受伤,怎么会病,我看啊,是故意以此为饵,将潜逃的仙门余孽钓出来。”
“这位道友说得在理,之前不就有个谣言说那位是强行晋升大乘,大限将至么?钓得七仙门迫不及待上钩,结果呢?”
大多数人半信半疑,不信的居多。只有朝歌人知道,他们陛下是真的病了。
日日夜夜有人对着星河祈愿,期望他们国君早日康复。
还有百姓认为国君是年纪太轻背负太重,才落下病症,流着泪表示愿意以身相替。
只有来看过迟一悬的大能修士们心中清楚,那不是病,那是毒,是大悲大恸之下,神魂中生出的毒。这种毒无药可治,外人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帮他好受些,他只能自己想开了才会好起来。
“他这个年纪,修为、权势、声望……都是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有什么能让他过不去的。”金螣尊者来看过之后,表示十分费解。
白经天得知此事,托梦给孟长老,才被召唤显形出来,他担忧道:“不会死吧?”
金螣尊者有些愕然,片刻后摇头,又不太确定道:“应当不会吧!”
只听说过凡人抑郁而终,没听说过大能修士这样的,但他们都不是大乘,数遍古往今来的风流人物,也没有这么年轻的大乘期,无论是自身经验,还是翻阅历史,都没法对应上。
白经天又去找步惊寰,“既然是心病,你的神通倒是与此相关,能看看吗?”
步惊寰只摇头,“我已经试过,但他……不愿让任何人看。”
白经天只能叹气。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有一日,迟一悬忽然自己退了烧,睁眼醒过来。
迟满兴奋地扑过去,却听见他道:“满满,你真是我的命器吗?”
“当然是!”迟满第一次这么急切地回应,但在迟一悬漠然的目光下,它沉默两息,给出一个答案,“不全是。”
迟一悬盯着帐顶,不再说话。
迟满不敢再打扰,无声退了出去。外面,傀儡工厂的匠师已经带着做好的翅膀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给丞相大人安上,一边叮嘱道:“您呀,往后可不要乱玩法器了,万一再打坏了翅膀,就很难修了,这翅膀材料稀少,难找着哩。”
迟满应了一声,神思不属。
它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陛下,虽然很难熬,但您的心愿,迟早会得圆满。
第382章 第 382 章
第382章
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 迟一悬忽然自己醒了过来,且一醒来就励精图治,化出好几个分.身处理事务, 勤勉更胜从前。
百官对此并不欣慰,还有些害怕。于是还在休沐的郭千山就被人找上了门。
“要我劝诫陛下去享乐?”郭千山一脸匪夷所思。
“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又向来稳重自持,我等思来想去, 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人选。”说话的是工部和吏部的人, 他们也不是没找过其他人, 但是莫铃兰和马弘宣等人已经闭关冲击元婴去了,只有郭千山还找得到人了。
几人满脸忧愁,“我等修为低微,不明白大能修士的事,不过之前那几位尊者都说陛下是忧虑过度才病倒的。乡下汉子摔断了腿还要修养一百天呢, 咱们陛下得的又是心病,哪里有得心病的人还卖力干活的, 好吃好喝好玩供着才能养好啊!”
郭千山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劝服东家,但总要试一试, 承诺尽全力后, 郭千山将人送走, 立刻去了内廷。
然而不等他开口,迟一悬就朝他招手,“来得正好,南明洲东面受冤魂滋扰, 你带兵去平了。”
南明洲是仙洲,郭千山自然有所了解, 他记得南明洲东面是一个中等门派的驻地,元鹭宫消失后,好灵脉被三大宗抽走,剩余地盘被当地中小门派瓜分。
他问道:“这附近的仙门难道没管吗?”
轮回重启后,大多数怨魂都被吸入轮回道中,但仍然有不少滞留在人间不肯离去的,这一类怨魂相对强大,但集结众力,也能消灭。
要说如今外面最难的事,莫过于恢复之前被怨魂破坏的地力了。
哪怕侵蚀地力的黑雾被轮回道吸走,可已经变成荒土的地方也仍旧是荒土,因而六幕山仍然是外界修士眼里的圣地。
迟一悬:“我的意思是,将那片地方平了。从今以后,天下只有朝歌。”
郭千山神情一震,隐隐有几分激动,很快便抱拳退下,领兵离开。
应天五年八月,朝歌以清除怨魂、恢复地力之名,带兵进入南明洲。
半年内,南明洲所有剩余门派,尽数归附。门派驻地挂上朝歌旗帜,宣称从此听从朝歌调度。
应天六年二月,朝歌起兵攻打无忧宗,无忧宗半数弟子倒戈,里应外合破了山门大阵,宗主步惊天与一众元婴潜逃,凤凰君之女张沅瑶被擒回朝歌。
同年三月,朝歌兵分两路攻打灵剑宗与造化宗,两大宗坚持半月后护山大阵被破,所有金丹以上修士押回朝歌,灵剑宗与造化宗挂上朝歌旗帜,新任宗主由朝歌册封。
同月,朝歌册封凌元仙君为护国正神,公布其生前事迹,为其立碑著书,散落在外的灵剑宗修士闻讯赶来,相继落户朝歌,后又返回新灵剑宗,梳理典籍,为天琅学院编撰教材。
应天六年四月,朝歌宣布与邪修不死不休,全力通缉步惊天等邪修。
应天六年十月,东中洲爆出惊天丑闻,竟有五个门派暗中勾结邪修,献祭属地数万黎民,剖出命器魂魄炼制命丹补器。
明光将军步惊寰主动请缨,前往东中洲绞杀如今的邪修之首步惊天。
第383章 第 383 章
第383章
“她们毕竟是孪生姊妹, 这样合适吗?”卢文星与莫铃兰讨论。
莫铃兰:“你是怀疑明光将军徇私?”
卢文星:“嗐,这话可不兴说啊!我要有这个小人之心,罚我三年俸禄。”
莫铃兰:“那你支支吾吾是作甚?”
卢文星:“步惊天毕竟是邪修, 为了对抗朝歌又主导了万人献祭这种丧心病狂的恶事,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过分。但我总觉得, 不该由明光将军去。”
他边说边想,慢慢道:“明光将军又得了龙渊剑认主, 是与凌元仙君一般嫉恶如仇的人。”
“此时她主动想要大义灭亲, 固然是深明大义, 但是以后呢?她心里对这个同胞姊妹当真没有半分情谊了么?她们毕竟是血脉至亲,许多年以后,她会不会又念起这份情谊,然后自我折磨?”
莫铃兰没想到卢文星会这么说,她微微愕然, 但卢文星向来看重情谊,此时其他人都在歌颂明光将军大公无私, 唯有他记挂步惊寰会不会后悔。
莫铃兰眼神柔软了片刻, “你说得有理,让明光将军亲手诛杀步惊天, 的确有些不妥。”不说步惊寰自己, 将来恐怕会有人以此诟病陛下不够仁义。
想起陛下, 莫铃兰心中有些担忧,陛下病好之后,就有些不对,樊蕙兰也寻她提过此事, 但最近,他们所有人都隐隐能感觉到陛下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就说, 陛下身边得有个体己人。”万天佑一句话引来几人注目。他很理所当然道:“怎么,我说得哪里不对吗?以前我每次提起这个你们就要白我一眼。说什么陛下年纪小不必着急。可是陛下能跟别人一样吗?我宁肯东家沉迷美色,都不要他再像之前那样生病了。”
万天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垂眼沉默了。其他人也安静了下去。
卢文星:“仔细一想,东家身边的确太冷清了。”
莫铃兰:“再仔细一想,好像没人有资格给东家保媒了。”
马弘宣:“想保媒,也得先有人啊,你们就说说,哪位女修能有苗头?”
这事儿终究没能讨论出个结果,不过关于明光将军的事倒是奏了上去。
应天六年十一月,朝歌出动五万兵马,扫灭了东中洲所有反叛的门派,又种下灵脉,布下阵法,将其中一个附属国迁移至东中洲,自此东中洲彻底成为朝歌的属地。
应天六年十二月,黑鸫在北盛洲追查到步惊天的踪迹,朝歌鲲舟调转方向,直追而去,却屡次落空。
应天七年三月初,朝歌下令,在东中洲公开处决包括张沅瑶在内的三十名邪修。
同一日,无忧宗数名潜逃在外的元婴邪修冒险劫法场,被早就等着钓鱼的郭千山项潜川等人诛杀殆尽。
郭千山通过玉牌将消息传回六幕山时,有些复杂道:“这明显是个陷阱,但那些人依旧来劫法场。他们拼死要将张沅瑶救出去。甚至有人企图通过自爆的方式来开路……最后一个都没走成。”
迟一悬毫不意外,“毕竟凤凰君对他们有恩。”
大多数人都以为邪修全都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人,其实邪修也是人,也会有真心。
阴险诡诈如魔神,都做过试探情人这种幼稚的事情,更何况别人了。
凤凰君虽然也自私自利,但他比魔神和无为君要大方多了。
他不但不走灭杀万人以助自身成道这条路,还很乐于帮助他眼中的青年才俊。对待小辈的态度十分亲切宽厚。
也无外乎会有些死忠留下。
凤凰君要是不炼制命丹,不坐视凌元被夺舍,也不至于晚节不保道消神殒。
“张沅瑶呢?”
郭千山有些羞愧道:“您交代过废她修为,但她见凤凰君的旧部全都死绝,便自杀了。”
迟一悬:“无事,死了也好。”
哪怕隔着玉牌投影,郭千山也觉出迟一悬那不同以往的冷漠,他有些心惊,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又提起另一件事。
“朱雀卫翻云统领通过香气追到了步惊天的方位,已经带了明光将军的召唤令符赶了过去。这次总算没有落空,刚刚下面传来消息,明光将军已经追上了步惊天。”
复命结束,郭千山也担心步惊寰那边,便立即赶了过去。
到了地方,只见荒山枯河边,朱雀卫正在待命,而不见步惊寰与步惊天。
“怎么回事?”
翻云便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原来步惊天手段阴狠,又心思细密,还身怀诸多地级法宝,这几个月朝歌对她的追踪屡次落空,还死伤了一些人。
因而这一次追到步惊天后,翻云等人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请出明光将军。
步惊寰也不负众望,一上去便是杀招,步步紧逼,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模样。
步惊寰有化神修为,步惊天还只是元婴巅峰,根本不是对手,没多久就被打伤。
翻云记得上面的交代,想要趁步惊天虚弱时将她拘捕。任何人都可以杀死步惊天,但不必是步惊寰。
然而没等翻云动手,眼前忽然光芒大放,步惊寰将步惊天带入了一个秘境当中。
翻云道:“北盛洲自古以来就是仙洲,每一块土地上都早被人翻过了,却不想这偏僻山野之间,竟然有一个未被发掘的秘境。”
翻云面上有些惭愧,“都是属下失察。”
郭千山摇头,“北盛洲原本就是灵剑宗的地盘,她了解这里,也在意料之中。我们在此安心等待就是。”
翻云迟疑:“您信任她吗?”
郭千山淡淡一笑,“明光将军,为何不信?”
…………
秘境是化神以上修士陨落后留下的遗迹,但并非每一个化神修士都有机会留下秘境,也并非每一个秘境都有探索的价值。
至少此时出现在步惊天眼前的秘境,就是一个灵气稀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我还以为你真那么狠心。”步惊天此时身上颇为狼狈,她刚刚被步惊寰刺中了几剑,几度以为步惊寰真想要了她的命。
秘境里天高云淡,河岸绕着丰美草地流淌,一棵柳树长在河岸边,柳枝垂入了河水中,如同水中生出的根。
步惊寰就站在那棵柳树下,朝她招手,“过来,我帮你疗伤。”
步惊天狐疑地看她一眼,“不会有诈吧?”
步惊寰自顾自坐在树下,一副随她便的模样。
步惊天反倒没了顾忌,她几个大步跳过去,坐在了步惊寰对面。
步惊寰的目光从她凌乱的发丝,下移到她血迹斑斑的法衣上,一边用灵力帮她疏通经脉,一边用柳枝化作的梳子,替她将头发梳好。
步惊寰的神情安宁认真,步惊天起先还戒备地盯着她,可随着流水与风吹草地的动静,她心中也慢慢安宁下来,两人仿佛回到了曾经最亲密无间的时候。
她靠在步惊寰的怀里,有些困倦地闭上眼。
这一觉恬静舒适,神魂宁静得像一片在涟漪里飘动的叶子。
自从朝歌得势,她走到哪里都被追杀,每日不是在逃亡,就是准备逃亡,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好梦了。
步惊天靠在姐姐怀里,她垂眸看着水里两人亲密依偎的倒影,心情大好,“你跟我走吧,带上你的牌位,我们找个地方,再招一群凡人供你香火,我们忘了以前的事,还像小时候那样。”
然而迎接她的,是步惊寰毫不留情的一掌。那一掌穿透了她的紫府,锋锐的灵气透气而出,以两人为中心掀起十丈高的气浪,河水里那对相依偎的身影眨眼破碎。
步惊天体内经脉本能凝聚灵力企图自保,然而在方才为她疗伤的过程中,步惊寰已经对她体内灵力走向一清二楚,面对这样一个对她知根知底的敌人,她根本毫无胜算。
一道细微的碎响,步惊天体内容纳元婴的紫府彻底破碎,她的元婴十层修为,也被彻底废去。
没了修为,她的面容一瞬暗淡,顷刻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瞪大眼,发颤的双手死死抓着步惊寰的肩膀,“为什么?”情知缘由,她还是一遍遍追问,“为什么?”
步惊寰摸摸她的头,“你害了太多无辜。”
步惊天呕出一口血,身体不停打颤,“若不是迟一悬非要和我过不去,我怎么会用这种法子找盟友?”
“你是我姐姐,你是我姐姐!你怎么能一再为了外人背叛我!”
她双眼充血发红,神情狰狞如同恶鬼,“是不是迟一悬蒙蔽了你?是不是他用卑劣手段操控了你!”
步惊寰摇头,眼神有些悲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长大。”
“惊天,作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何人都一样。”
“为什么到了如今,你还不能相信。没有任何人操控,更没有任何人唆使,是我自己想杀了你。”
“可我终究不能下手,我只好废了你。”
“今后你就做个凡人,人间百年,很快就会过去。”
“不!”步惊天摇头,“不!”她往后退去,可她如今是个凡人,怎么能挣脱得了?眼见就要被步惊寰抓回去了,对方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幻朦胧。
步惊天心知这是英灵召唤的时限即将结束了,她咬牙强行催动了法宝,托着自己冲出了那个秘境。
秘境外仍是原来那片荒山枯河,朝歌的朱雀卫仍然守在原地。
步惊天被追杀惯了,早就做过灵力枯竭的准备,她有一个以鲜血驱动的储物袋,里头备满了用她鲜血就能驱使的法器。
因而一出秘境,她就立刻咬破指尖血,以鲜血催动法器带她离开。
郭千山与朱雀卫等人只见眼前一道流光闪过,步惊天已经驾着法器遁走了。
翻云大惊失色,“怎么会让她逃出去?”
她忙要去追,却被郭千山抬手制止,“且慢。”
在她疑惑焦急的目光中,郭千山神情有些难以捉摸,“不着急。”
元婴的神识不是金丹可比,方才只一刹那,他就看清步惊天已经被废了。
没有死在步惊寰手上,这就好。不过也不能任由步惊天离开。
心中微微松口气,郭千山正要追上去。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红色身影破风而去。
看清那人模样,郭千山微微一顿,“将明光将军的令符给我。”
接过令符,他这才御风追上。
……
片刻功夫,步惊天已经逃到了百里开外。
失去了修为,没了护体灵光,她承受不住高空飞行时的罡风。
没多久就不得不降低高度放慢速度。但她到底是元婴修士的肉身,哪怕没有修为,也不是凡人可比的。
她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丹药,精纯药力在体内徐徐散开,不断修补她断裂的经脉。
扑通一声,步惊天一个不慎摔进了山林里。
这片山林明显被怨魂祸害过,土地裸.露,树木残损,一眼望去,不见任何活物。
她滚在地上,吃痛地爬起来,指甲里沾满了泥土。只一双眼睛,在黄昏中沁出森冷至极的光,如同一条刚刚破土而出的毒蛇。
她没有因为被废去修为就自暴自弃,反而被激出了戾气与凶性。
“迟一悬,朝歌……都是你们带坏了她,早晚有一日,我要掀了六幕山……”
在步惊天看来,被废去修为又如何,她依然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凤凰君之女张沅瑶,原本不过是个绝灵体,却在命丹与无魂躯壳的作用下,拥有了元婴修为。
她可以复制这样的办法,她可以搜罗那些绝灵体,或者被废去修为的人,培养这些人与朝歌作对。
这一次她一定谨慎耐心,不到万无一失的时机,绝不出手。
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她都可以等!
步惊天双眼亮得可怕。
她又咽下一把丹药,强撑着因失血过多不停发抖的身体,将手腕上已经泛白的伤口再度划开,准备催动法器再次遁逃。
噗呲,是利刃没入肉身的声音。
步惊天低头,一截染血的刀尖从她心口穿了出来。
她神情一瞬茫然,而后再度染上狰狞之色。
是谁?是谁害我!
然而她没了修为,神识自然也没了,她看不到身后是什么人。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个精通隐匿的刺杀高手。
步惊天倒了下去,露出她身后一个身着红甲的朱雀卫,是个年约二十,身形高挑,皮肤微黑的女子。
正是杏春。
杏春眼中透着快意之色,她生怕步惊天没有死透,将匕首抽出又捅了进去。
直到将她的心脏彻底戳烂,确定步惊天不可能活过来,她才红着眼睛停手。
“阿姊,我给你报仇了,我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然而一抬头,她的手指就哆嗦了一下,险些将命器丢到地上。
只见十步开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郭千山,另一个,与死在她手里的步惊天有几乎完全相同的相貌。
杏春嘴唇嗫嚅,许多话堵在喉头,好半晌都吐不出半个字。
步惊寰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
她走近步惊天,将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
郭千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朝着杏春打了个手势。
杏春眼睛更红了,她最后看了步惊寰一眼,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
死寂的山林中只剩下郭千山与步惊寰二人。
“说起来你们可能都不信,她其实只是孩子心性。”步惊寰也不管他人是何想法,一边为步惊天打理仪容,一边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永远只想所有人都关注她。她讨厌的,就恨不得全都弄死,她喜欢的,就怎么也要夺到身边。”
“她从来不顾别人怎么想,她只管她自己过得痛快,哪怕这一时冲动,会叫她万劫不复。”
步惊寰怔怔看着步惊天苍白的遗容,“其实,这样也好。”
…………
应天八年初
朝歌独创“厚生”法,可将被怨魂污染的死地彻底恢复为生地。
各大门派这些年苦于死地污染,闻讯立即赶到朝歌求取援助,却得知了一个叫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想要厚生法?可以,归附朝歌,挂上朝歌旗帜,向世人宣称从此听从朝歌调度。”
朝歌大臣这样趾高气扬的态度,叫所有门派都十分不满,认定这是小人蒙蔽圣听,毕竟迟一悬是公认的好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呢?
正气盟的成员都以为迟一悬还是他们那个和善可亲的盟主,立即就找盟主告状去了。
谁承想到了迟一悬跟前,对方却口吻冷淡,“是我的意思,你们有意见?”
他的目光扫来,哪怕没有施加威压,也叫所有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
他们一瞬间想起了相继死去的那三位大乘,想起了所有不愿归服却被灭杀干净的三宗七门余孽……
这可是一位大乘仙君,比史上所有大乘都要年轻的大乘仙君!
只要他愿意,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他们在场所有人。
若是不出意外,他能统治这个世界至少两三千年,就如同之前那三位大乘那样。
他们是失心疯了么?为什么敢跑到这样的人物面前造次?
认清自己不可能改变这位的心意,更不可能让这位论权势论修为都遮天蔽日的上位者反过来体贴他们,所有人都老实了。
只有金腾尊者留了下来,他目露失望,“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城楼上谈过,你说过,不会逼迫我们依附。”
迟一悬:“……自然记得。”
金腾费解道:“那你如今又为何……”
迟一悬:“你可以不归附朝歌,但你的银蛇谷,从此要依从朝歌的调度。下个月,我会让人重新绘制长生界的舆图,届时,银蛇谷会是朝歌国土的一部分。”
金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失望自嘲道:“结交数年,看来我是从没看清过你。”
迟一悬:“现在也不晚。”
金腾负气离去了。
迟一悬独自坐在大殿里,从午时一直坐到黄昏。
期间迟满就呆在旁边静静陪伴,自从那天以后,它就没再主动与迟一悬说过话。
“你知道吗?昏迷的那个月,我一直在做梦。”
迟一悬忽然开口,吓了迟满一跳,意识到这是在跟它说话,迟满受宠若惊。
“是是……”它一连应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又忙道:“您梦见什么了?”
迟一悬:“我梦见了魔神。他说我走错了路。”
“他说我本不必杀他,我们本可以达成合作。只要我不管外界的事,不收留难民,等到魔神引起天下公愤的时候,我再出手杀邪修,就这么一路杀上去,不会比现在的速度慢,也不必有任何负担。”
“不过如今倒也不晚。那条规则只说要杀八千万人,可没说要让我动手去杀。”
“你知道吗?当我坐到这个位置上时,我发现,想要挑起消耗数千万人的战乱,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而且,我还可以干干净净,不沾上任何人的血。”
迟满分明不是人,此时却感到脊背发凉。
“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我根本没走错路,更没做错任何事。”
迟满愕然抬头,就见迟一悬单手支额,目光平平淡淡地望着大殿外的晚霞。
“我想做一次尝试。”
“即便这条路没有尽头,即便依然得不到我期待的结果,错的也不是我。”
“我没有错。”
第384章 第 384 章
第384章
应天十年冬, 长生界十二大洲尽皆归附,仙门百家,每一家门前, 都有象征朝歌的烈焰红旗迎风招展。
表面上,所有仙门都对此歌功颂德, 服从朝廷的一切安排,但实际上, 暗中的不满早已团成了个火药桶, 只等待一个点燃引线的时机。
“如今我们连招收门人弟子的名额都要先由朝歌裁定, 想招收几个我们自己说了不算,朝歌说了才算!”
“不止如此呢!从前我们只在仙洲招收资质好的,凡洲的,哼,得他们自己跨越海域过来, 证明自己有能耐,才能入得了门墙, 现在呢?再弱小的附属国, 只要手里有几个名额,哪怕是练气一层, 我们都得捏着鼻子收进来。换做是以前, 这种资质的, 连走到山门前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不止要收,还得派门人亲自去接,以防这些宝贵的名额半路夭折。”
“就是当初仙盟还在的时候, 也没有如此限制我们的。”
“还当真是个大善人,现如今没人压着他, 就暴露本性了。”
“知足吧你们,没让你们改名叫某某学院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那与其在这里埋怨,不如去朝歌王宫,当面与那位对峙,表面温良谦恭,背地里又是另一副嘴脸,实在叫人恶心。”
“你……”
东辰洲一处隐秘据点内顿时骚乱起来,这些白日里光鲜亮丽的各派掌门彼此都忘了脸面,吵得堪比菜市场里的摊贩。
最后这把火烧到了金腾身上。
“金腾尊者,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是啊,三宗七门都完了,那些化神尊者都被弄去当镇物了。现如今,除了您,没有谁能主持公道了。”
“难道要我们仙门,从此以后都仰朝廷鼻息过活么?”
“金腾尊者,您可知道,底下已经有些弟子认定朝廷比仙门更威风了。”
金腾尊者听得颇为烦躁。
他原本过来,是想看看这所谓的百门联盟能出什么真知灼见,谁知道全是在吵架的,半点有用的都没有。
金腾只觉得心烦意燥。“那你们倒是说说,要怎么办?”
众人一愣,片刻才有人呐呐道:“那自然是,集结众力,一同抗议啊!”
“金腾尊者,如今只你的修为最高了,你不当这个领头的说不过去啊!”
“金腾尊者啊!今日我们不能决定弟子,明日恐怕连掌门位置都保不住!千辛万苦才打拼来这一切,难道以后要做朝廷的鱼肉么?”
“金腾尊者,难道您想看到将来有一天,朝廷忽然派个屁也不是的练气凡人来当掌门么?”
“您瞧瞧朝歌朝廷里那些重臣,十个里有八个是凡人,这些凡人管着手底下一堆筑基金丹,我们可不想将来被个凡人压在头上……”
“金腾尊者……”
“金腾尊者……”
金腾烦不胜烦,自打那日之后,他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
这些人跟他说有什么用?但凡他是个大乘,但凡他有能耐跟迟一悬对着干,他的银蛇谷也不会挂上朝歌的旗帜。
正在此时,传讯玉符亮起,周围那些缠着金腾的各派掌门瞬间寂静,没了几十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金腾尊者微微舒了口气,他拿出玉符,对面是银蛇谷的弟子,“启禀谷主,朝歌来人,说……”
发觉金腾这边人有点多,那弟子犹豫了一下,金腾:“直接说。”
那银蛇谷弟子于是道:“朝歌来了使者,宣读了那位下的新旨意:凡长生界所有生民,皆是朝歌子女,任何人不得杀伤,若有纠纷,需告官府,是决斗还是财物赔偿,都由官府定夺,哪怕仙门之内,也不能例外,若有私下用刑,罪加一等。”
“凡所有门派,在其门派属地内,拥有自主治理之权,掌门权利,与附属国国主等同。除非生死大事,否则一概由掌门长老自行决议。门派属地内产出,盈利,与门派内传承以及掌门继承,朝歌一律不过问。”
“另,弟子名额延续此前律法,若有弟子发现门派因出身与资质而苛待弟子,可自行向朝廷告发……”
后面那一条,已经没什么人去留意了,所有人都只在意中间那条。
“门派内的产出不用给朝歌上税?”
“朝歌也不插手门派内传承?”
“这么说,朝廷也没有太干涉咱们?”
“说起来,之前要不是朝歌的‘厚生’法,现如今我的门派已经被侵蚀成死地了。”
“这样看来,朝廷只是要个名分,再加一些凡人弟子名额,其他的,倒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看来之前是我等白操心了。”
……
金腾环视周围。
只不过是几条新的政令而已,这些原先义愤填膺,闹着要举事的人,瞬间就换了心思。
金腾倒也不是很意外,朝歌如今势大,国君是大乘,又握有六幕山与时间之铃这样堪称神迹的宝贝,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与之对抗的勇气。
先前他们是误以为身家性命遭受威胁,才仗着人多壮壮胆,如今见家当安稳了,那点胆气自然而然就散了。
说不准,到不了明日,这些人就该真心实意地对着朝歌歌功颂德了。
金腾只觉意兴阑珊,他慢慢往外走,遇见了不知何时等候在外的妙真仙子。
这位崆峒派的掌门,如今倒是与朝歌关系最近的。
见到她,金腾说道:“看来他是早就知道这里了。我倒好奇,这场聚会是临时起意,他的人是怎么查到的?”
妙真掌门摇头道:“金腾道兄可小看了朝歌,这么点小事,倒也不必出动朝歌的探子。”
金腾明白了,是聚会里有了内鬼。
“也是,以他如今的名望,多的是愿意向他通风报信的。”
两人走到山顶悬崖边,眺望远处翻滚的云海,金腾忽然道:“你如今与朝歌关系近,你说,他究竟在想什么?”
金腾原先以为,那人野心勃勃,想要将长生界完全捏在手里,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如此。
妙真叹了口气,“与其费心去猜,不如多花点心思精进修为。反正,以我们如今与他的差距,多想也是无益。”
金腾洒脱一笑,“倒是你说得在理。”
十几个化神加起来,也未必能动得了一位大乘。
***
迟一悬在想什么?
他在想,自己耗时几年所做的尝试,应该是失败了。
将长生界所有地方都纳入朝歌及其附属国范围内,半强迫所有仙门都归附朝歌后。
游戏面板上放了烟花,刷出一条新消息:【恭喜玩家达成“征服四海、统御八荒、权摄天下、登临九五”的成就。您获得点数奖励五千万。】
然后,游戏面板再度归于寂静,上涨的点数仍旧是灰色,仿佛一团凝固的死水。
迟一悬盯着点数页面沉默了许久,他打开客服页面,对方给出的飞升答案依旧没有变。
迟一悬的心情平静无比,他问:“你是谁?”
客服:【等你飞升时,你会知道。】
迟一悬:“呵。”
应天十五年,大多数门派都适应了朝歌的统治,有仙门弟子以考取朝歌功名为荣。同年,为绝灵体免费植入人造命器列入国法,第一所绝灵体学院成立,何念远担任院长。
应天二十年,在“厚生”法的加持下,长生界最后一块荒土恢复生机。
应天二十五年,朝歌培养出了两位化神,郭千山与马弘宣。朝歌成立内阁,十二位道心指向公允正道的修士组成内阁大臣,参与国事决策。
应天三十年,长生界迎来千年来最高婴儿潮,这一年新生人口多达三千万。
迟一悬再问客服,这一次答案变了。
【欲要飞升,请先杀人九千万。】
迟一悬:“还多了是吧!我偏要和你对着干。”
应天三十五年,迟一悬划出分.身数个,到处游山玩水,日日公开教导修补灵脉之法。
他带着一群学生捕捉上万条黄级灵脉,勘察上千个秘境,硬生生为长生界多造了数十条地级灵脉与两条天级灵脉。
这一年,客服的回答是:【欲要飞升,请先杀人一个亿。】
迟一悬给予的回复是,鼓励开荒,鼓励种树,鼓励生育,长生界人口又翻了一番。
应天四十年,客服的答案是:【欲要飞升,请先杀人一亿五千万。】
迟一悬:“在不远的将来,地广人稀这个词,或许会成为长生界的传说。”
应天四十五年,朝歌曾经在各大洲保存的种子与动物培育出成果,放归自然。
人们这才发现,曾经被怨魂啃噬成荒土,以为早已经彻底灭绝的动植物,居然在朝歌留有火种。
在人人都歌颂朝歌之主有先见之明的时候,迟一悬在月下悬崖上喝得酩酊大醉。
迟满:【我记得您的背包格里没有酒。】
迟一悬:“路过一个酒鬼,偷的。”
迟满:……
迟一悬躺在树枝上,盯着明月看,“感觉这个世界的月亮,没有老家的圆。”
“小时候学过一句诗,与天斗其乐无穷,现在想想,屁个其乐无穷,能不斗,谁想那么累。”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我得好好想想……”
迟一悬絮絮叨叨半天,忽然唤了它一声,“满满,我好像做不到忘情。我还是想回家。”
迟满若是个人,此时已经泪奔了,“陛下……”
“别这么叫我,你知道我来自哪里。”迟一悬将酒壶挂在树枝上,敲一下酒壶,就说一句话,“长生界的人口越来越多了,这么多人口,谁能杀得尽?”
“哈哈,不但我杀不尽,将来任何一个大乘也杀不尽。我不能飞升,别人也休想飞升哈哈哈……”
他狂笑了一阵,忽然又止了声。
“但真的杀不尽么?”迟一悬低声自语,“这什么破世界,人为什么能修炼成人形核弹,为什么?”
“这破世界,核弹还上锁呢,怎么不给我也上把锁?”
他指尖轻轻一弹,酒壶就变成流沙,簌簌洒落。
“为什么不给我上把锁?为什么?”
“我现在还年轻,我有理智。等我年老体迈,等我寿元将尽,我还能保有如今的理智么?”
“你们是不是就等着看我老糊涂的时候,是不是就等着我亲手毁了自己经营好的这一切?”
迟满安静挂在树上,不言不语,像一只休眠的蝙蝠。
迟一悬往后一倒,脊背磕在粗糙的树干上,唇角弯起,忽然又有了几分年少时的狡黠。
“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他一挥手,在迟满惊愕的目光中,将面板上的所有点数都清空。
不但如此,他还找出隐藏极深的卸载按钮,将这个伴随几十年的游戏,从他神魂中彻底删除。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
他依然有修为,他依然有命器,但不再以游戏系统的形式出现。
他从不算真正修炼过,他的境界都是外挂灌注,换句话说,没了这个外挂,哪怕他杀再多人,他也无法飞升了。
也对,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天才。
他的游戏,他当然知道要怎么甩掉。只是之前一直不甘心,一直怀抱着能够飞升的希望,现在这样,也好。
“修为还是大乘圆满。很好,至少在这三千年以内,哪个大乘敢飞升,我就弄死谁。”
望着迟一悬愈发冷淡漠然的神色,迟满开口:“为什么?您难道不担心自己会后悔吗?”
“后悔?”迟一悬轻嗤,“我就是清楚自己会后悔,才必须这么做。”
月色明亮,迟一悬的面容在月影中微微泛着朦胧的光,他蓦然从醉意里回神,皱眉看着迟满,“你怎么还在这儿?”
“奇怪,难道我刚刚是在做梦?还是没把游戏删干净?”
他抬手想要唤出面板,却发现自己指尖在发光,这光芒还越来越柔和明亮,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视线就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随之而来的,是发了疯一样向他涌来的灵气以及不停往上攀升的气息波动……
冥冥中有个意识告诉他,这是飞升。
“什么鬼!”迟一悬大叫。
第385章 第 385 章
月光分外明亮, 如同细密雪雾飘落漫山遍野。
在这无人踏足的山间,泉水从山涧涌出,托着月光叮叮咚咚沿着不同脉络冲向人间, 如同大地脉搏中奔涌的血液。
石缝探出的野花浸透月光,花瓣上盛着一滴露珠, 里面折射出高空与明月,还有一个发着光奔向月亮的身影。
由内而外发出的银芒托举着迟一悬不断往上飘飞, 他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体验。自己仿佛不再是个人, 而是变成了一粒肉眼不可见的微细水珠。
而他将遵循着天地规律, 将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升空,化作云朵的一部分。
他的惊愕只有那么一秒,下一秒他就回过神。由身到心都开始抗拒。
哪怕在此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飞升,但他也不能接受如此荒谬又草率的飞升。
“停下!停下来!”
仿佛顺应他的心意,那股托着他的力量放缓了。
迟一悬瞥见扇着翅膀飞快靠近的迟满, 拧眉问,“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这些年, 迟满从来不敢主动与他说话, 跟在他身边像个只会应答的机器,然而此时, 它那张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 一对紫色的眼眸也弯了起来。
对上它的笑容, 迟一悬不觉松开了紧蹙的眉头,但他心中的猜疑不减反增。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迟一悬的语气算不上好,他联系前后,愈发觉得这一切无比荒诞。
“还是说, 天道幕后有人操控,你们联合起来耍我?”
迟满的眼睛已经完全弯成了月牙, 此时它的声音里没有了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初见时的柔和。
“陛下,不要抗拒,当您晋升合道期,当您融入道中,您会明白一切。”
迟满的身体也在散发着淡淡银芒,迟一悬停在空中与它对视。
片刻,他眉头舒展开,一点下颌。
下一瞬,银芒大盛,仿佛流星,托举着迟一悬和迟满一起没入明月当中。
仿佛穿过一面水镜,迟一悬眼前的视角刹那颠倒,从奔赴高空,变成了急速向下坠落。
但这又完全不同,哪怕同样是夜色,以他如今还在不断膨胀的神识,也轻易看出了其中区别。
长生界的西穷洲早就随着苦海崩解,化作碎块沉入海中,然而出现在迟一悬眼前的,是完完整整的十四块大陆。
这十四块大陆隔着海水遥遥相望,却不再有仙洲、凡洲与死地的分别。
每一块大陆的灵气都相差无几,广袤的大地上生存着人类、妖物和野兽。
轰隆隆,一座比山还高的妖物被一箭射倒,猎手高据山顶,兽皮裹住她结实的身体,黝黑光滑的皮肤在火光下仿佛流淌着蜜。
“这是六幕山第三代首领,也是长生界第三位飞升者。”
迟一悬与迟满仿佛两只游离在此世之外的幽灵,他们从那头山一样高的妖物身体上穿过,只不过一个瞬间,千年光阴流逝。
人间遍地精美的屋舍,宽袖大袍普遍取代了兽皮草绳。六幕山也从辉煌走向了日落。
“三千年过去,人类自以为完全摸清了命器与修行的规律,于是人间有了纷争。”
“一个个国家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最高的时候,人间王朝有数万个。”
“又是千年过去,一个极有想法的修士出现了,他宣称人人生而有灵,人人都是天道之子,不应分高低贵贱,更不应有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的区分。”
迟一悬眼前闪过无数纷乱的画面,他像一个徜徉在世界时间轴上的幽灵,亲眼见证这个伟大修士带领一群修士,在偏僻岛屿上建起了新的门派。
此后又是千年过去,人间国度衰落,门派兴起。
诸多仙门趁人间战乱时,将几个弱势大洲的灵脉抽取一空,种入仙门所在大洲,其中两个大洲,西穷洲与东阑洲由于多方混战,死伤过多,灵气断绝,彻底成了没有生灵留存的死地。
从此长生界有了仙洲与凡洲之分。
一万年前,最后一位合道期飞升。
三千年前,魔神诞生,长生界成为了凌元、凤凰君、无为君三人的舞台。
迟一悬只觉眼前眼花缭乱,神魂一次次被抛入不同稠密的云团中,又一次次分离进入新的云团。
这云团,并非人们肉眼所见的云雾,而是由一道道蕴含道意的丝线编织而成,迟一悬的神魂每一次撞入这些丝线当中,都有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哪怕他只是指尖擦过其中一条丝线,都有一个新的知识浮现在他心中。
这感觉奇妙无比,世界仿佛成了一个敞开的盒子,它的一切秘密,都任由他抓取。
起先,只是触及了一部分知识,他的心灵就焦躁不安。
后来,他得到的知识越多,心中就越安宁平静。
从前渴求飞升而不得的焦躁、痛苦,猜测自己被戏耍时的憋闷、愤怒……全部褪去。
迟满一直待在他身边,语气平静地叙述这一切的缘起。
“天道无情,这的确不错。”
“用您老家的词来比喻,长生界就像一个高度自由的游戏,天道则是监督这一切运行的规则。降生在长生界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是一个玩家。”
“但与游戏不同的是,当玩家晋升合道期时,不仅能通关这个游戏,还能暂时获得部分管理者权限。”
身为曾经的游戏制作人,迟一悬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正是因为明白,他之前的所有愤怒才忽然没了落脚点。
迟满:“人人都知道,晋升合道期后,可以将自身部分修行体悟,或者自创术法融入天道之中。如今长生界中每一个人在晋升时被天道灌注的部分知识,就是来源于此。”
迟一悬轻声道:“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些飞升离开的人,还能改变此界的飞升规则。”
迟满:“一万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修士定下规则,让每一个大乘圆满修士于冥冥中得到天道暗示——‘灵气不足,需杀万万人才可飞升’,从那以后,长生界再无人飞升。”
毕竟修士从小生长这片天地间,自入道以后就依靠参悟这片天地晋升,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天道给予的提示竟然是假的。
听信了这道提示的人,永远不可能飞升。
只有像迟一悬这样,分明有大量点数可以晋升,分明有能力可以杀万万人以供他一人得道,却决然放弃的人,才反而合了真正的规则,得以晋升。
迟一悬一时无言,才道:“这种故意下套的规则,天道也能接受?世界不会出问题?”
迟满叹息一声,“天道只是天道,它没有情,它只管这个世界能不能正确运行。在天道看来,人间因此死伤多少人都无所谓。毕竟死去的人还能够入轮回,这个世界并不损失什么。”
迟一悬轻嘲,“是啊,人类的悲欢离合,对于世界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类灭亡了,星球也照样转。
所谓的善恶有报,苍天有眼,何尝不是人类过于自傲的表现。
“若是没有魔神强行关闭轮回道,恐怕这个世界还会继续这样转下去吧!”
迎着迟一悬看似平淡实则辛辣的评语,迟满难得有些赧然,“大乘圆满,已经能涉及一部分道,付出一些东西后也能调整部分规则,比方凌元仙君曾经让邪修止步于化神的规则。”
迟一悬:“所以呢?天道兜不住了,就将我抓过来?现在又要我做什么?帮你们改一条飞升规则?”
迟满看着他,“您误会了,并非如此。”
迟一悬:??
迟满:“并非需要这样一个人,才将您带过来。而是我们先看到了您成功飞升的结果,才冒险跨越世界将您带过来。”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成功。”
“但我不知过程,不知您会经历什么,也不知是什么机缘促成您飞升。所以我不能提醒一个字。”
“因为哪怕仅仅是一个字,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看见的那个结果。”
“我希望您能达成所愿,希望您能回归故乡。”
“为此,哪怕您在极度痛苦时,我也必须始终缄默。”
第386章 第 386 章
迟一悬沉默许久。
万年前, 最后一位飞升修士一时兴起,编造虚假的飞升规则,意在考验飞升者的心性。
或许他真是出于好心。毕竟大乘圆满的破坏力惊天动地, 如果飞升之人没有一副慈悲心肠,飞升之后必然也是一大祸害, 那还不如将之困死在长生界之中。
他难道没有想过这条规则的后果吗?他难道没有考虑过人间会因此血流漂橹吗?
无论有没有考虑过,对方显然是不在意的。
迟一悬在刚刚那场贯通古今的遨游中看完了那个修士在长生界的一生。
一生刻苦, 苦修三千年, 终于求得圆满, 突破飞升。
命器修行又讲究历练,他这三千年走遍了长生界每一个角落,结交过的知己不计其数,见证了无数亲友的死亡,心肠也变得越来越冷硬。
当一个人活过三千年还不死, 他的心已经不是人心了。
那他的好心,自然也不是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他不在意人间死伤多少, 他比这个世界的天道还无情, 他只在意能筛选出真正有慈悲之心的仙人。
可是修行辛苦,哪怕是绝顶资质的天才, 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辛辛苦苦修炼到大乘, 所追求的不就是长生?
长生界这万年里才诞生几个大乘?这些大乘中顺风顺水走到大乘圆满的又有多少?
一路辛苦, 到了即将飞升的时候,却得知灵气不足,必须杀掉万万人才能够突破,哪怕是再好的人, 谁又能忍得住不起杀心?
人是一种自私的生物,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都要趾高气扬。手中握有利器, 便自以为能对别人生杀予夺。让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为了与他不相干的大多数人而放弃飞升,这本来就是强人所难。
迟一悬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放弃,是因为他还很年轻,还有一腔意气,也因为朝歌是他倾注心血而成,因为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他在意的人。
仇喜、常羊、白经天、步惊寰、郭千山、樊蕙兰、马弘宣、裘平安、莫铃兰、万天佑……
这么多与他有牵绊的人,他们中许多人还活生生地存在于世,他们也为他带来过快乐与温暖。
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奋斗到盛世,他怎么忍心亲手摧毁这一切,又凭什么要万万人用血泪为他搭建通天道?
他又不是婴儿,没那么理直气壮。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现在正是最鼎盛的年华,脑子清醒,年富力强,自己如今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才是出自真心。若是一拖再拖,拖到几千年后寿元耗尽,熟悉重视的人又都死光了,到了那时候,他在独孤与濒死的折磨下,就未必还能保持理智了。
所以他卸载游戏放弃飞升是出自本心,而非酒后一时冲动。
他接受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结局。
也接受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永失独子、一生遗憾的命运。
他都接受。
彼时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他不为自己的付出感动,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好报。
但命运又对他开了玩笑。
……
迟一悬凝视着迟满。
在他的注视下,这个被他做成小精灵的存在变得僵硬起来,它一动不动,神情紧张,仿佛等待审判的囚犯。
迟一悬却朝它伸出手,掌心朝上。
迟满呆了呆,它有所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试探地往前飞了飞,落到他手里。
“您……”它欲言又止。
“很惊讶是不是?”迟一悬轻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面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恼怒,这么多年的挣扎与痛苦,似乎只在这片刻间便消散了。
“如果是在第一次尝试失败后得知真相,我会无比愤怒。如果是第三次尝试失败后,我也会发泄很久。可现在是应天四十五年,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十六年了。”
迟满心里刺痛,仰头看着他。
迟一悬移开目光,落向更远处,明月映在海里,像一座虚幻的冰宫。
“四十六年对修士来说并不算长,却也足够改变许多东西。”
“愤怒和发泄,只能带来一时痛快,解决不了问题。”
迟满垂下头,“对不起。”
迟一悬凝视它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已经是合道期,正如曾经猜测的那样,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向他敞开,他能看穿许多东西的来龙去脉。就比如眼前的迟满。
它没有撒谎,它的确是他的命器,也不全是他的命器。
迟一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神魂与此世之人不同,按理说他不会有命器,但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天道在他灵魂中洒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汲取他神魂中的养分,长出了迟满。
那时候的长生界,轮回道被关闭近千年,天地已经失衡,邪气彻底压倒正气,因而最初的迟满,很有几分邪性在。如果它的主人不是迟一悬,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又不是你把我弄过来的。”
迟一悬顿了顿,拍了拍它的脑袋。
迟满还是蔫头耷脑的样子,“对不起,一直瞒着您。但有些话我必须解释清楚,当初我一直劝您成婚,不是想用伴侣儿女将您锁在这个世界,我只是希望,当您发现无法飞升的时候,能有更亲近的人,阻止您滑向深渊。不过事实证明,您的品性高洁胜过山巅雪,是我之前小看了您。”
“行了,别吹了。”迟一悬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它。
迟满这才抬起头,“您不怪我?也不怪将您拉过来的天道吗?”
迟一悬:“说实话,当然是有些怪的。但我说过,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长生界是一个游戏,那么错的也是编写程序的人,把罪过全都推到天道上,比杀人却怪罪武器更加无理。
“这个世界想要自救,本没有罪。”迟一悬缓缓道:“在我的家乡,一个人如果是为了自救而犯罪,罪刑酌情减免,甚至可能无罪释放。”
迟满:“相比起仇怨,您依然选择了宽容。”
迟一悬:“这你就错了。我不是宽容别人,只是宽容我自己。”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更坏的结果他都考虑过。他不想要自己再为别人的错误而伤神。
况且这过去的许多年,他真的完全怨恨这次穿越吗?不,他只是很复杂。
“没有罪,却有错。”迟一悬收起多余的心思,开口道:“将我拉到这里替你们解决麻烦,总不能什么酬劳都不给吧!”
迟满没有说话,只是探头往高天上瞧。
下一瞬,迟一悬耳边就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那不是人声,更不是乐声,也不是他迄今为止听过的任何一种声音,但在传入耳中的瞬间,他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将带着修为与寿元回到故乡,我们会替您拨动时间轴,确保您回到故乡后,还是原本的时间。
迟一悬拧眉:“我原来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晋升合道期时获得的知识太多了,大部分还没有消化,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灵魂和肉身的联系十分强大,这个世界是怎么隔着壁垒将他的灵魂偷过来的?
——死了,或者说濒死。只有濒死时的灵魂,才可以被我们捕获。等您回去之后,强大的神魂会反哺肉身,您会安然无恙。如果您需要,也可以封印对于这里的记忆,到时候您的生活不会有多余的影响。
迟一悬:“你是谁?是天道生出的意识?”
——不,天道没有意识。我们是历代飞升者残留神念凝聚出的灵,在千万年的融合成长中,有了浅薄的威能,但受限于规则,只有大乘期才能模糊与我们感应。
——现在,您已经是合道期修士,您修正了这个世界。您尽可以做您想做的,无论是留下,还是回归故乡,或者是去往更高的世界……
迟一悬:“先改了飞升规则吧!”
他微微吸口气,别的事情先放一边,自己是肯定要离开的,那就绝不能将这条祸害人的规则留给后人。
——好的,任您修改。
眼前跳出一个与游戏面板类似的界面,这显然是方便迟一悬操作才幻化出的。
白底黑字,在夜色下散发着柔和光芒。
迟一悬抬手抹除了上一个飞升者留下的规则,书写新的规则。
【即日起,金丹以上,每晋升一个境界,都要度雷劫,由天道监督,雷劫测因果善恶是非,因果罪孽愈多,境界越高,雷劫愈重,阴邪歹毒之人,不得飞升!】
书写完毕的刹那,天空嗡嗡震响,一尊金身虚影在天幕中若隐若现,左手一把重锤,右手一团雷光,正是天道规则显化的雷劫化身。
迟一悬仔细盯着瞧了会儿,发现这雷劫化身非合道期不可见,而且跟他长得并不相像,于是放心。
合道期修士只是暂时获得管理者权限,并非一跃成为开发者,他原本还想编辑一条命器永远无法剥夺融合的规则,可惜只能修改一条规则。
好在故乡的修仙小说给了他灵感,夺人命器是沾染因果最重的罪孽,以后真有这种人,在雷劫下哪怕不灰飞烟灭身死道消,也要落个修为全废的下场。
规则修改完成,原本的规则被完全覆盖。迟一悬又思索片刻,起手编辑一窜代码。这里的代码当然不是真的电脑代码,而是修改世界规则之线的比喻。
随着代码完成,这个规则修改界面被彻底隐蔽,它依然存在,但无法再被看见,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飞升者可以改掉他定下的规则,那些想要通过献祭的方式调整规则的大乘期,也会因为无法触及这个界面而遗憾退场。
这时他在条件有限的当下,所能想出的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