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容诉云又来到了的宣传栏附近。
特意换了一件灰黑色的衣裳,没有白衣那般翩翩精致,可他的脸依旧独树一帜。
上回有人看他,这回他索性带了帷帽。
同宣传开荒不同,这次城中只剩下妇孺老人。
老人家耳朵不好,小孩子又听不懂,一时间宣传栏上吵吵闹闹。多亏了宣传官嗓门大,声音洪亮,被一群人围着,其中还不乏哭闹的小孩,这样还能从前头传到六七米的后头。
至少容诉云站在树下,听得很清楚。
“各位乡亲们,大家静一静!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宣传这种伟大的稻种!古语有云‘良田千亩,不如稻种一粒’,咱们凉川州的百姓之前用的种子,每亩田都不到两石,可现在,咱们的知州大人找到了新的优异稻种,种下以后每亩地可产六石。”
“六石??”
“小儿切勿狂言!”
在场有种庄稼的老把式,当即冲他吐了口吐沫:“再好的种也不过三石,你居然口出狂言,说这种子能产六石!”
“老人家切勿生气,陈某怎敢拿这等大事,胡言乱语。”宣讲官小陈脑子很灵,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米铺,“咱们城里的容氏米铺,各位可知道?就是知州大人手底下的,大人能供出那么多米粮,种下的又岂非普通种子。”
他想着纸面上的题词,继续闭着眼大声宣讲:“如今咱们军屯也在开荒,开出来的地将全部种上这批种子。”
听到军屯也种这个,有些老翁耐不住了。
可这换稻种之事不算小。
各家各户的壮丁还在外头开荒,家里的几亩田照顾不得,若是换了种子结不出粮,那全家都要饿死了。
然而今天宣传官宣传的言句太过真切。
一边是六石粮食,一面是仅剩不多的家中耕地。
当真落入了难以抉择的境遇。
而顾牧青还在唏嘘:“还好当初没写亩产十三石,那可不得把他们给吓死!”
帷幕之下的容诉云点点头:“罢了,种什么都随他们。”
但是军屯那片地,他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
这日从府衙的宣传栏回去,家家户户都开起了严肃的会,只是少了许多强壮男丁,只剩下枯黄干瘦的老爷子以及家中孩童,再对上刚从田地里回来的姑嫂妇人。
至于小陈家,小陈笑嘻嘻的带着第一批种子回家了。
今天他就算被他爹打死,也要把家里的几亩地全换成这种种子。
小陈因为在府衙做事,吃的是衙门饭,不像他哥那般已经出去开荒,他和家里老头子商量着,没想到老头子莫名好说话:“换种子就换种子吧。”
小陈惊讶:“爹你就不担心这种子种不出?”
陈老爷子抽了口旱烟,然后他翻了个白眼:“你爹我都能抽得起旱烟,难不成还买不上米粮?”
就算这种子什么都种不出,按照他家的家底,还能长久的维持下去。
而他这么做,只是信任这新来的知州大人。
他可瞧清楚了,这位大人不是说白话的人。
当初知州大人说给开荒的人建砖头房,转头他那老实巴交的大力气儿子已经托人回了书消息,说他那儿地平的快,长官刚给他们抽了签,等砖石到了,属于他们老陈家的砖头大房子就会轰轰烈烈地建起来了!
当然还要交点钱。
这钱算什么呀?那可是青砖大瓦房!
可是南边那片富庶州郡的富人家才能住上的!
没想到他老头子死前还能过上南方地主的富裕生活,陈老爷子又美美的抽了口烟,巴不得自己年轻十岁,也去开荒!
-
七月的天,正是最热的天。
州郡的小孩随意的紧,女娃子还穿得严严实实的,男娃子好些都露着小胳膊小腿,又爱在外头耍闹,很快就晒了个漆黑。
换稻种的是已经尘埃落定,最终有近六成的百姓买了稻种,还因为容诉云这边降了价,新稻种的价格比之前稻米便宜了两成,这是从系统那白白得来的种子;但若分文不取的送给百姓,假以时日,百姓便会心生怨怼。
而降了两成的价,买米的人倒也多了。
顾牧青唏嘘:“这就是‘礼物的膨胀效应’啊。”
容诉云挑眉:“解释一下。”
“就是我今天给了某个人一个鸡蛋,明天不给他就会生气;所以我干脆一开始就不给他那个鸡蛋。”
容诉云尝试理解,还是有道理的。
经常的得到某个东西某日若中断,自然会不公和怨怼。
大热的天,顾牧青却很舒服,因为容诉云的身体四季冰寒,冬天难熬得紧,夏天就舒服了,冰冰凉凉的,好像贴着凉凉的冰膏。
但顾牧青好奇:“宝儿,你真不热吗?”
“不热。”以为顾牧青热,容诉云提醒他,“心静自然凉。”
“……”
直到今天,顾牧青也没有看到容诉云的脸,更没有看到容诉云洗澡,不过他已经不纠结这个了。
容诉云每天忙的要命,能抽出时间和他说几句话,他就很开心。
比如今天,他们已经说了十句话了!
顾牧青心满意足。
随后又有些淡淡的忧愁。
唉,果然他才是那个被“礼物的膨胀效应”影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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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天气这么热,昨日容诉云还去军营里看了一遭,原本的士兵以及从都城过来的数万人已经安排妥当,兵卒开荒,空下的营帐也多,而他们的家眷则被单独安置,彼此分开来。
一时之间,倒也没出问题。
只是容诉云驱赶马车去开荒之地时,情况就大不相同。
午后天气灼热,暑气熏蒸。
“宝儿,好热啊。”马车又颠又热,顾牧青小声嘟囔着。
“嗯。”
“好在宝儿身上凉凉的。”
“那你先睡会儿。”
“好哦,宝儿,午安。”
“嗯。”
去京郊,马车需行两个时辰。
路途遥远,在外开荒自然并不能每日奔波往返,百姓们索性就宿在附近。好在附近有条河,河边搭了不少的简易棚子,下面互相挤着众多的草席,如今天气热,连褥子都不要,一方草席就能席地而睡。
避开每日最炎热的两个时辰,他们成群结队着挥舞着铁具,奋力的挖掘脚下踩着的坚硬土地,身上的破麻布衣服早就被如雨般的汗水浸湿,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懈怠偷懒,庄稼汉手上的老茧磨的愈发厚重。
荒芜的土壤还要经历腐熟这一步,百姓刚好将上面的枯草翻下去,剩下来的交给时间。
土地不会辜负他们的付出。
经过数月或者数年的努力,这片枯萎荒芜的土壤,最终会呈现一片金灿。
可是容诉云心里不好过。
顾牧青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宝儿,我醒啦。”
“嗯。”容诉云低声应了他,只是情绪并不高。
顾牧青觉察他的异样,顿了顿,他轻声道:“宝儿是在心疼百姓吗?”
容诉云没说话,顾牧青继续道。
“其实他们目前挺有奔头想。如果没有宝儿带来的牛,宝儿带来的铁具,甚至宝儿都降低了米铺的粮食价格,他们本不会这般安心的在这里开荒。作为无权无势的百姓,他们的所有依仗便是土地。而宝儿现在,已经给了他们机会。”
顾牧青一口气说了很多。
容诉云难得看他这般正经,轻轻舒缓了一口气,才道:“不用宽慰我了。”
“宽慰你?”顾牧青惊讶。
“难道不是吗?”容诉云薄唇轻启,眉眼低垂,“那便是我自作多情了。”
“没有。”
“不过宝儿……”顾牧青笑着,依旧是他吊儿郎当的声线,低沉尾音缱绻上扬,“我以为我在哄你。”
容诉云愣了愣:“哄我?”
顾牧青真诚道:“没感觉到吗?”
容诉云喉结轻滚:“抱歉……但我不是稚童了。”
顾牧青不赞同:“不是小孩子才有权利被哄。”
容诉云:“可是……”
顾牧青眨眨眼:“宝儿也经常哄我啊。”
容诉云彻底茫然了。
他哄顾牧青?
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