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23章
君既明的注意力一分为二, 一半放在石台阵法上,一半时刻关注着场上局势。
黑袍人道出桂小山的身份,青云真人的徒弟, 这一身份君既明早前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并不意外。
或许冥冥之中, 他就是同玄清教有缘分吧。
从前是恒晞, 如今是桂小山。
烛草与魔族共同出手的动静自然也被他关注到了。
云砂配合归一草……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但这种好选择只是相对而言的,想让云砂和归一草发挥最大的功效, 光凭借烛草驭使的风束很难做到, 加上魔族的助力, 也只是多了几分可能性。
喜欢归一草……余光扫到黑袍人的背影,君既明沉思到,幕后之人与妖族有关系?
爱用归一草,太像是妖族的习性了。但单看这黑袍人,没有一分妖气外溢, 很难辨认。
石台上, 被灵蝶短暂灌输过灵力的越芳时略微恢复了些精力,偏过头, 眼带好奇的看着他。
君既明低头与他对视,微微笑了笑。
越芳时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但在看到君既明笑容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心里头忽然涌上一种很笃定的滋味。
那意味着,好像有一位非常可靠的人站在自己身后,托住自己,告诉自己, 一切没什么大不了,一切困难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好奇怪的感觉。
越芳时琢磨着心里的感觉, 很微妙。
这种有人托底的滋味来自于一名入玄境的年轻弟子。
他是来破解石台阵法的吗?
越芳时眼里的好奇忽然熄灭了。
被黑袍人锁在石台上多日,即使越芳时先前对阵法一窍不通,如今也能略知一二了。
石台阵法的核心,正在他的身下,他躺着的地方。
而现在,因为黑袍人设定阵仪的缘故,这核心,已经与他的灵种有所联系了。
越芳时静静感受着,为核心与自己灵种的关系下了定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不认为君既明有办法在不损害自己灵种的方法下破解这个阵法。
但他忍不住相信。
再换种说法。
只要能破解阵法,越芳时无所谓自己如何。
桂小山初进暗窟,便因为灵觉过人而被迫与死在暗窟的人们共感共情。越芳时作为一名灵族,被锁在暗窟核心之处多日,他的感受,只会比桂小山更深刻。
“……”
越芳时企图以眼神示意,让君既明注意到在他心口跃动的灵种。
君既明看到了——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
但他选择了忽视。
暴力破坏越芳时的灵种,乃是下策。
他真正想要的,是拿到暗窟符篆的控制权。
因此,此刻他需要做的,不是破坏越芳时的灵种,而是更改石台上的阵法结构,达到以核心阵法来操纵所有符篆的目的。
事了之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越芳时的灵种与阵仪无痛分离开来,没必要急于当下。
君既明也在等一个时机。
等一个,把石台阵法结构彻底解构清楚、并规划好如何在一剑之内用剑气将所有应该更改的阵纹尽数更改的时机。
入玄境的君既明。
只有一剑的机会。
不能失误.
另一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黑袍人并不着急,悠游自得的鼓惑桂小山。
面对桂小山的冷言恶语,他全然不在意。
这些话算得了什么?
桂小山说得也不错呀!
他确实在组织中郁郁不得志,多受排挤。
准确来说,他们这一派系在组织里都不怎么受欢迎。
黑袍人早已经习惯了冷眼嘲讽的话语,学会了在这类话面前巍然不动。
更何况——
能够破解密林阵法的桂小山是天才!
对这等天才放任自流的青云真人,实在是有眼无珠!
堂堂仙宗掌教,竟然还不如我一个小人物有眼识珠……
局势大好,黑袍人飘飘然。
假若我真能引荐桂小山加入……
又或者,桂小山被我俘获,如同这个灵族一样……不不,桂小山的价值比这个灵族高多了,他可是青云真人的徒弟。
无论如何,自己都能凭借这件事更上一层楼。
极致膨胀的欲望中,无数美好幻梦朝着他招手,触手可及。
美梦近在眼前,黑袍人并没有发现:已经与归一草香混合过的云砂碎末,在他说话之际,早就顺着他的打开的嘴巴进入了他的身体。
无论哪里的闲云堂,都是做生意的实在人。
不能让顾客吃亏,是他们奉行的准则。
因此,他们卖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分量也是足足的。
祈福香囊里的云砂,自然是最上乘的质量。
此时此刻,化作毒药,理所当然的是药性最厉害的那一种。
入口无知无觉,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在顷刻之间爆发。
“灵功秘籍,天材地宝,美人香车……玄清教给不了你的,我们能给你!让你做人上人!”黑袍人是真心实意在劝说桂小山,“既然已经入仙途,难道你不想飞升,不想道途无尽,不想镇压同辈天下无敌?”
他不信!
桂小山:“……”
先前看这黑袍人,一眼道出自己的身份,还以为他对自己有多了解呢!
原来只不过是样子货。
他颇为无聊的撇了撇嘴角。
为什么有的人就是不理解,修仙不一定是为了飞升,不一定是要在修为上卷生卷死呢?
他纠结于自己何时能迈入金丹……
其实只是为了用修为提升的好消息来躲避青云真人的毒打啊!
他又不是故意要带肥猫去祸害青云真人的藏书阁的!
凭什么肥猫光靠卖萌撒娇就能躲过一劫,他却要努力上进!
“九州四海,多少年不曾有人飞升过了。”桂小山不为所动,黑袍人口中说的字他是一个都不信,“往前追溯,上一位明确记载飞升了的前辈在万年前。”
“你说什么,加入你们就能飞升,那你现在立地飞升一个给我看看。”
桂小山好整以暇等他表演。
他看出来了,黑袍人觉得处理他们易如反掌,根本就不在乎也不上心,同自己过招时也收了手。
既然如此,他是不介意浪费时间陪黑袍人聊天的……还能顺便帮着师弟拖延时间呢。
“表演啊,你不立地飞升,怎么显示组织的诚意?不会给我画一张根本吃不到嘴里的饼吧?”桂小山摸着下巴思考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不画饼哪有人会上当?”
“……你!”黑袍人一气之下,动了怒。
软的不吃,只能来硬的了!
桂小山时刻警惕着,从未放松过。黑袍人意图出手的一瞬间,他的长鞭已经挥出,灵力加持在红云鞭上,气势一往无前。
啪!
是长鞭鞭破血肉的声音。
看着被鞭破,身上露出一道鞭痕的黑袍,桂小山先怔住了:真能破防?
他只是想以攻代守,来应对黑袍人的攻击啊。
绝没想过,自己能破开元婴期修士的防护。
狐疑的目光看向长鞭,莫非师父对他的鞭子做了什么手脚?
自家人知自家事。
正面迎接桂小山红云鞭攻击的黑袍人知道,不是鞭子的原因。
是他自己的状态不对。
灵力运转滞涩了。
“该死。”
黑袍人低声怒喝,紧急排查原因。
桂小山见状,眼睛一转,不讲尊老爱幼、一人一回合的传统,直接继续挥鞭而上。
趁他病,要他命!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转眼间,黑袍人身上多了数道血痕。
黑袍人一边狼狈迎击,一边终于找到了症结:
喜欢用归一草的他,对归一草药性是有所了解的。如今这灵力滞涩的情状,倒是恰好和归一草与云砂同服产生的毒性对应上了!
问题就在于:他常年在暗窟蜗居不出,玄清教弟子不应该知道自己用归一草!
是内鬼!
狠厉的掌风精准拍到了烛草身上。
这一回,黑袍人没再留手。
四肢百骸传来骨骼被粉碎的痛意,但烛草在笑。
“你背叛我?”
黑袍人运功将烛草吸到面前,枯瘦五指掐住她的脖子,“我对你不好吗?你没死!”
“……可是,是我自己命大,活了下来啊。”喉咙受制于人,烛草的声音断断续续,“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让我活下来,也只是想看我苦苦挣扎,想看我和你共沉沦吧。”
黑袍人阴沉着脸:“你吃了我的药,怎么敢背叛我?!你不怕死吗?!”
“大人,我哪里背叛您了?”烛草轻声细语,理直气壮反问道,“这是上等云砂,是极好的药材呀。正能帮您精进修为,大有进益!”
顾忌烛草夹在中间,桂小山手中的红云鞭迟迟未打下去。
烛草的话令在场的人均心神震动。
——除了专心研究阵纹的君既明。
桂小山奇异的目光投射向烛草:这名凡人女子,竟然无师自通心神操纵之术!能够以大意志蒙骗心灵,乃是入微之境,极少修士能够做到!
这正是黑袍人的秘药,不曾在烛草身上起作用的原因。
即使烛草的行为切实对黑袍人产生了伤害,但她的心不认为她要害黑袍人。
黑袍人冷笑一声。
不错。
云砂与归一草,二者分开,都是极好入药的药材。
合二为一,却是毒药!
肯定有人帮了烛草。
看来,烛草已经投靠了玄清教。
黑袍人漠然想到,这件作品失败的时间比他想得还要早。
速战速决吧。
没有劝降桂小山的必要了。
体内的灵力已经凝滞,那便从外界取。
五指弯曲。
瞬息之间,烛草满头乌发化成白色。
多年在暗窟同吃同食,她的先天之气早已成为黑袍人的囊中之物。
还不够。
黑袍人的目光转向了越芳时。
对付区区金丹实力的弟子,没必要动用暗窟符篆。
但可暂借越芳时灵种一用。
以灵种为中转器提取的灵力,不会危及到暗窟符篆的运转!
桂小山眉头紧皱。
他想阻止黑袍人,但黑袍人的境界提升太快了!
二人之间还差着一个大境界!
而此刻。
仅仅是半个呼吸,黑袍人的修为便已经提升到了元婴境大圆满。
第024章 第24章
黑袍人将手中的烛草丢到一边。
元婴境大圆满。
灵力鼓荡, 黑袍无风自动,肃杀之气渐起。
桂小山脸色沉重。
答应了师弟,要帮他拖延时间的。
自当全力以赴。
何况如今, 即使他能遁走, 也救不出越芳时。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 不正是为了把越芳时带走么。
空着的手抬起, 抚摸耳垂。
那里还有两颗银铃没有解封,但其中一颗充作随身储物等功效的多宝银铃对这场战斗的意义不大。
只有一颗银铃能用了。
我可是……
大出血了!
心电急转, 桂小山抬手抹去第三颗银铃。
铃铛声中, 他的修为同样提升了。
金丹境, 大圆满。
二者之间,依然隔着一个大境界。
桂小山轻轻叹口气。
四颗银铃,是他“离家出走”的凭仗。
实在不行……
解封第四颗银铃,能把师弟送走。
黑袍人还打着让自己加入组织的想法,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或许能想办法周旋拖延他彻底处置越芳时的时间……等到秋老大他们过来。
成功失败与否, 退路都已经想好。
桂小山目光灼灼,紧盯着黑袍人。
那就。
再战一次!.
“……”
躲在一旁浑水摸鱼的雾状魔族心情复杂, 十分沉默。
他一直在观察场上局势,偶尔冷不丁出手。
出手范围控制得很精准。
既能够伤到黑袍人,又不会被发现是魔族暗中作梗。
——只会让黑袍人以为,是云砂混合归一草之毒太猛烈了,以至于他能轻易被桂小山的红云鞭伤到。
但是现在容不得他浑水摸鱼了。
稍有不慎,桂小山一行便会交代在这里。
飘散的阴雾猛烈的荡了荡,像是一个人在颤抖。
如果桂小山交代在这里。
如果一个和恒晞有关系, 因此在尊上面前挂过号的人交代在这里。
自己不一定会要跟着去死。
但一定会被尊上穿小鞋报复……
咬咬牙,黑雾彻底一分为二。
其中一半, 在战斗外围待命,随时准备进去帮桂小山抵挡致命攻击。
另外一半……
雾状魔族的目光在场内梭巡。
他不是擅长战斗的魔族,正面战场是肯定会吃亏的。
可是场上,除却黑袍人与桂小山外,便只剩两个人了。
一个,是还在研究石台阵法的入玄境修士,似乎派不上用场。
借用入玄境的力量,也打不过黑袍人啊。
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行,不行。
雾气摆摆头。
一个,是他潜伏多日,终于锁定的目标,烛草——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她被黑袍人汲取了先天之气,寿数当已至大限。
雾气犹疑不定。
烛草总是能给人惊喜。
在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凡人女子时,她却能以凡人之躯驭风。
在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能够驭风、勉强有些独到之处的凡人女子时,她却意志坚定无比,以凡人之心通心灵入微之术。
而此刻。
这个总是给人惊喜的烛草,匍匐在地上。
雾气飘着,靠近她。
虽然呼吸非常微弱,可总归是有呼吸。
竟然还活着!
受了黑袍人一掌,并且被他汲取了先天之气后,竟然还能活着!
不过……
呃……
雾气仔细分辨。
好吧,虽然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雾气左看看、右看看,在君既明与烛草直接摇摆不定。
好像无论选谁,都没什么希望。
嗯……
不然自己上算了?
正在他犹疑不定之际,他听到了烛草心里的声音。
这一半雾气愣在半空中——把化形雾气一分为二的操作,好像让他的脑子也一分为二了,艰难快速运转处理烛草传递过来的信息——
“你是魔族吗?看不见的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被揪出来的雾气干巴巴说道。
好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惊喜:她能发现自己!
等等。
刚刚自己观察她的时候,靠得很近,是不是也被她发现了?——
“……哈。魔族来到我们东阳洲,是要做什么?”——
“这里是镜明城。”雾气忍不住纠正她——
“喔,那就是镜明城吧,总之,这还是东阳洲的地盘。”烛草在心里想到,她的身上很痛,思绪乱飞,她也不清楚自己想了多少、想了什么,“你在这里,进了暗窟,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
没有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的理由。
雾气想了想,心里回复道:“也许,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哦,都想这个老东西死吗?”雾气的回答在烛草意料之外,魔族也会做好事吗?
这个反应,嗯,果然是土生土长的东阳洲人。
雾气想到。东阳洲对魔族的敌视态度,依然相当明显……——
“可以这么理解。”
烛草的手指微微抽搐。
她想到了玄清教的人——
“魔族……和玄清教……?”——
“不不不。”雾气摇头否定,“我是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
“……”
烛草感受着自己渐渐微弱的心跳。
她可能是要死了。
颇为吃力的把埋在地里的脸抬一个小小的角度,瞳孔里映照着处于下风、不敌黑袍人的桂小山的身影。
他要输了。
不是这一招,便是下一招。
这是修为上的差距,无法忽视。
黑袍人先前那么狂妄,正是因为他的修为,有让他狂妄的资本。
耳畔回荡起记忆中熟悉的安眠小曲。
与婉转温柔的曲调一同响起的,还有莫名难辨的声音——
那声音念的,不是九州四海的通用语。
也不是各洲哪里的方言。
偏偏烛草听得懂。
【肃肃灵坛,昭昭上天。】
【鹤云旦起,鸟星昏集。】
【昭祀有应,冥期不爽。】
【灵驭翩翩,云行雨施。】
【云兮风兮车马兮。】
【寄吾心兮不复回!】
冥冥之中,她便懂了。
无形似有形的风支撑着她,摇摇晃晃爬起来。
全身筋骨已断,却能站定。
她硬生生站在土地上,是一颗不再会飘摇的草,扎根成了树。
雾气惊疑。
却听她轻声说:“——借君一用。”
软绵绵的五指有了力道,一张一合间,由不得雾气自己做主,已然到了烛草手中,任她揉捻把搓。
漂移不定的雾气。
就成了定型的云。
那是一支箭的形状。
烛草握着箭身,反手刺向自己的心口。
红色的血便落在了暗色的箭镞上。
这一箭,不再向内。
而是向外。
这一箭,有形。
亦无形。
它直直朝着黑袍人心口而去。
一去不回头。
君既明分出目光,颇为惊讶的看了一眼烛草。
她依然双脚站定在土地上。
这是清江烛家的传承。
六百年…不,六百多年过去了。
六百多年过去了,清江烛家,怎么还会有传承于世?
原来。
烛草的烛。
是清江烛家的烛。
凡人烛草的一箭,没入黑袍人的心口。
没有伤痕——因为这是无形之箭。
但它亦有形。
原本占据上风的黑袍人心口骤痛!
狂风骤雨的杀招间,有了让桂小山喘气的空隙。
他错身而出,面色发白,呼吸急促。
虽然短暂从杀招中脱身,活了下来,但他已没有力气再挥下一鞭。
好在此刻,黑袍人亦无力管他。
贯穿胸口的一箭,让他自顾不暇了。
这一箭,寄存了烛草的心头血,亦沾染了魔气。
“噗——”
带有魔气的污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黑袍人冷声:“烛草……好,你好得很!玄清教……”他摸着心口,那里没有伤口却痛不欲生,“玄清教竟然和魔族勾结!简直是仙门败类!昔日无名渊镇魔之役的牺牲,你们都忘记了吗!”
桂小山:“?”
这黑袍人在说什么鬼话?
体力不支的桂小山,震声反驳道:“相比起来,你们这种胡乱拿人做实验的才是败类吧!”
黑袍人:“我们是为了大义!”
“我们也是为了大义!”桂小山立刻说道,“我们的大义就是把你们这样的败类,从九州四海的土地上清除干净。”
至于玄清教其实并没有和魔族勾结……不对,不能用这个词。
玄清教没有和魔族勾结,双方只是在某些事上,达成了共识而已。
桂小山理直气壮。
黑袍人冷呵一声。
区区冷箭,便想杀死他吗?
想得太简单了!
简直是痴人说梦!
功法运转,飞速之间便将大部分魔气影响阻隔在外。心口依然疼痛,但区区这点疼痛,算不上什么——他曾经有过千百倍比这种程度更厉害的疼痛的时候。
就是……
真的很不爽啊。
被小修士、被区区凡人玩弄小看。
他面无表情的想。
这处暗窟……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呢?
倘若今天毁于一旦,自己如何跟组织交代?
视线在桂小山脸上一扫而过。
这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
活捉一名玄清教的弟子,一名身份不一般的玄清教弟子。
再不济,那边的烛草也能算一个。
这些年,自己对烛草的挖掘还是太浅了,竟未曾发觉她身上有如此多的奇异之处!
黑袍人伸手。
越芳时的灵种瞬移至他的掌心,在掌心上旋转不停。
石室外围,所有通道里的符篆都在舞动。
数不尽的灵气,即将往此处奔涌而来。
就是这个时候了。
君既明握住剑柄。
他已经将石台阵法尽数破解完毕。
黑袍人取走越芳时的灵种,让他更改阵纹没有后顾之忧。
动时,则是最有破绽时。
阵法运转,破绽已现。
三尺寒光凌冽。
照彻此方不见光的暗室。
长剑清鸣。
电光石火间。
场上似乎出现了无数个君既明,在不同地方同时挥剑的身影。
然而。
他只是出了一剑。
第025章 第25章
伴随着君既明这一剑斩落, 石台上骤然多了许多新生的阵纹——
是这一瞬间,君既明用一剑刻下来的。
在黑袍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它们是桥梁,在旧有的阵纹上进行搭建、重构, 形成了一套全新的阵纹回路。
与此同时, 在原先阵纹基础上产生的, 黑袍人新刻下的阵仪也失效了。
阴阳逆转。
有无相换。
死生易位。
自己刻下的, 似乎不仅是阵纹。
君既明心有所感。
冥冥之中,他似乎还斩落了什么东西。
桂小山停下准备按上第四颗银铃的手, 大喜过望:
好好好!师弟果然做到了!
他就知道!师弟一定可以的!
暗窟通道里奔涌而来的灵气, 瞬息之间, 变换了主人。
——转向了君既明的体内。
惊骇过后,黑袍人冷静下来。
只是一名入玄境弟子而已。
看来自己先前看走眼了。
破解密林阵法的,并非桂小山,而是眼前这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入玄境修士。
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名入玄境修士。
而自己在汲取了烛草和越芳时的灵力后,已是元婴境大圆满境界!
这名修士, 要吸纳多少灵力, 才能短暂擢升至元婴境?
恐怕,在他入元婴境以前, 就先被这滔天的灵力撑死了!
黑袍人心下一定,不屑道:“区区入玄境,你能吃下多少灵力?”
蜉蝣撼树,不自量力也!
君既明微微一笑,气定神闲:“自然是,来多少,吃多少。”
早在山洞醒来之时, 他便查看过了。
这具身体的一切都与他前世一模一样,唯独发色不同。
自然, 经脉的宽阔程度也是相同的。
前世的君既明,大乘境大圆满,离渡劫境一步之遥。
现如今这看似滔天无尽的灵力,于前世的君既明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矣。
平地风波起。
黑袍人身后涌现出许多黑色的旋涡,旋涡里演化一场场生死轮回,黑雾弥漫。
他不会等待君既明将灵气吸收完毕才出手。
“……”
原来是这样。
注视着这一幕,君既明神色冷寂。
那些生灵,但凡还有魂魄存在的,都被黑袍人送去了旋涡里,充当不枯竭的动力来源。
黑色漩涡,应当是黑袍人所在组织的功法。
至少君既明前世从未见过。
……这所谓黑袍人的组织,当真把物尽其用四个字书写得淋漓尽致。
恶心至极。
操纵着大阵,君既明调动了暗窟里所有的灵气储备。
灵气顺着浸过鲜血的符篆涌过来。
符篆损毁,通道塌陷。
崩裂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咆哮着,吵闹着。
仿佛带上了枉死之人的怨恨、愤怒。
可是……
这里的枉死之辈,魂灵都在黑袍人的功法里。
已经被炼化了。
君既明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见,天地并非时常有眼。
竟放任这等丑类恶物存活至今!
“我不杀无名之辈,你报上名来。”黑袍人悬在空中,低头俯视君既明。
君既明沉默一瞬,问道:“死在这里的每一人,你都知道名字么?”
“当然。”黑袍人说,“我不杀无名之辈。他们都是为了事业牺牲的先驱,我早已一一登记在册,只等一朝功成,为他们请功。”
说罢,他大笑三声:“你们也是如此!所以,小辈,报上名来!”
“真巧。”
君既明说。
“你不杀无名之辈。我不喜欢别人俯视我——尤其是你这种人。”
“同样的,我没有和丑类恶物交朋友的癖好。”
他持剑振袖,飘然飞掠。
冷声喝道:
“懂么?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君既明手中的剑,正是他在镜明城中,郝壮的打铁铺里所拿的那一柄。
剑身薄而锐。
剑刃锋利。
银光般的剑身,宛若明镜,映照出持剑者决然的双眸。
这柄剑,是郝壮年轻时的得意之作。
自铸成以来,便日夜悬挂于打铁铺内,与铸剑炉仅仅一墙之隔。
虽已从铸剑炉出来了,却依旧感知了炉火的锤炼。
千锤百炼,万锤千练。
迎来送往,见朝阳,见日暮,见皎月,见繁星。
见日月起落,镜明依旧。
这是一柄不应该蒙尘的剑。
亦是一柄注定要斩杀的剑。
这柄剑,生长于红尘中,自欢喜悲怒里浸润,应是入世剑。
要杀的,是红尘中的恶客。
要斩的,是红尘中的晦暗。
玉锋似雪,当照长夜。
此剑……
“此剑,名济世。”
济世者,时局不能仁,当以杀取义也。
衣袖翻飞。
这一剑递出——
呼吸间,黑袍人无力抵抗,只觉自己功法所塑造的暗色旋涡被银光顷刻挑破。
魂灵飞散。
大半生奋斗成果,如江水东流,化为泡影。
冰雪般亮的剑锋中。
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浑浊的双眼。
这样的亮光,仿若高天之上的烈阳。
灼烧了他一身黑袍。
常年身披黑袍,居住暗窟,他已经忘记了在阳光下行走是什么感觉。
一双眼,也和着暗窟一般冥蒙昏暗。
这一剑,凝滞了石室里的时间。
但石室外——
地面下,原先如蛛网密布的暗窟通道已然崩塌堵死。
地面上,密林及周围的土地开裂,岷南山中,隐藏多年的暗窟即将重见天日。
栋朽榱崩,势不可挽也。
石室里。
黑袍人还在回忆。
回忆他这一生。
从一介不得志的修士,偶遇机缘,与妖族结缘……
以大毅力,行非常事,修为日益精进……
心甘情愿为马前卒,奔走效劳……
人生百年犹苦短!
数百年亦苦短!
天地恒久,寿数性命却有尽时……
漫漫回忆,原以为多不胜数,回首却只在一夕间。
这一剑很快。
暗窟中奔涌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君既明体内,再汇聚到剑身。
聚万灵,挥一剑。
自然所向披靡。
剑身没入黑袍人的命门。
君既明漠然注视着,黑袍人鲜血流泄。
这世上的血,都是一般的红色。
没有分别。
黑袍脱落,露出黑袍下的面容。
一张普通的脸。
眼瞳竖立,满是不甘。
“这一式,叫落红尘。”
君既明轻声陈述道。
是方才拔剑一瞬间,他豁然开悟,新创的剑招。
红尘万丈,人生有尽,好梦无涯。
谁不是执一颗凡心,渡一样的劫,悟不同的因果?
落红尘罗网茫茫海,唯意执心坚者方可自渡。
见此剑,意执否?
心坚否?
悔恨否?
渡不过红尘千劫的人,自然也渡不过这一剑。
黑袍人竖瞳大睁,呼吸断绝。
已然败在这一剑下,气绝身亡了。
君既明握着剑,迟迟未动。
这一剑,既问了黑袍人的心,也问了他自己的心。
六百年人事不知。
六百年后,他自昏昧中清醒,不知自己为何而死,又为何复活。
前路茫茫,睁眼看去,尽是恶狗拦道。
手中剑,利否?
心中意,定否?
回身望,一切选择,后悔否?
轰隆声响。
此方不见天日的石室,终于一破两开,天光大亮。
真正的日光,照映在犹带鲜血的剑身上。
剑仍利,意仍定,一切选择,未曾后悔。
一般来说,他只做对的选择。
真的做错了,那便改。
改不了,那便记住教训。
君既明回神,将剑从黑袍人身体里抽出。失去剑的支撑,黑袍人的身躯坠落在地。
但在场的人,没有谁在意他的死活。
桂小山缓缓闭上大张的嘴巴。
天呢!
自己意图坑蒙拐骗进玄清教的师弟这么厉害!
这件事足够他回去和跟屁虫们吹上十年、不、一百年!
君既明足尖点地。
庞大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流过,又挥霍而出。
这感觉并不好受。
毕竟……
嗯……他这具身体的修为还是只有入玄境。
君既明收剑入鞘,反手敲了敲桂小山的脑袋。
“你不去看看越芳时怎么样了?”
桂小山:“!”
三步并两步跑到石桌边,桂小山一边查探越芳时的状态一边感慨,“师弟,你太厉害了!那一剑,我能学吗!”
君既明沉思片刻:“你学的是鞭法。不过二者确有相通之处……”
“那我……”
“但是不行。”君既明残忍拒绝他,“这是问心剑,不仅接招的人要被问心,执剑的人亦要被问心。假如执剑者出不来,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桂小山不大服气,瘪了瘪嘴,“师弟,你这意思不就是觉得我出不来嘛。”
君既明:“嗯。”
桂小山:“!”
桂小山:“你还嗯!算了,你厉害,你有道理。”
“他如何了?”君既明目光落在越芳时身上。
“……不太好。”桂小山皱眉。
越芳时的灵种被黑袍人彻底剖出过。
好在君既明出手及时,灵种和阵仪的接轨被割断了,不至于跟着阵仪一同毁去。
但到底是离开过心脉。
如今,他的灵种就在桂小山手上。
——却放不回去。
桂小山长叹一口气。
抬手摘下最后一颗银铃。
五重密印依次解封,宛若花苞层叠次第开放。
他从解封的银铃密印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上面铭刻了玄清二字。
君既明视线落在上方。
哦?
这药……
青云真人弟子,手上是该有些保命的东西。
可是……
君既明的目光再度看向越芳时。
不一定管用啊。
第026章 第26章
镜明城中。
城主府。
镜明城依岷南山而坐, 岷南山里大动静,瞒不过城里人。
早在桂小山和黑袍人对战时,便有在城外的拾荒者奔跑回来, 同城卫兵报信:岷南山里有大响动!兵戈之声!
等这消息层层上报, 报到荆致手中时, 又过了好一会儿。
荆致听完口信, 沉默不语。
负手于背后,步行出正厅, 荆致视线穿过莽莽云层, 仿佛直抵岷南山深处。
多年夙愿将成, 他心中却没有喜悦。
反而是一种惆怅之情,深深包围了他。
心意坚定如他,也难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我这么做,对么?
恍惚之间,竟有地动山摇之震感……
不对!
是真的在地动山摇!
必然是岷南山中的打斗波及所致!
荆致速速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城内各处巡逻安抚, 如有需要帮助的, 依规程采取措施。”他沉着声,“我亲自去一趟岷南山查探情况。”
听得此话, 下属抱拳领命:“是,城主大人!”
有元婴境的大人出手,肯定没问题!
下属信心满满的领命出府,召集了各队城卫兵,开始在各处街道巡逻,安抚百姓。
“爹爹!”
城主府里,荆致却没能即刻出发。
他被飞速奔跑过来的荆怀绊住了脚步。
伺候荆怀的侍女一脸为难:“城主, 方才地动,小姐执意要来找您……”
荆致摸了摸荆怀的发顶, “爹爹有事要出去。你乖乖在府里待着,外面不安全。”
“我也想去。”荆怀扯着他的衣角,不肯放他走,执拗道,“爹爹,你带我去吧。”
荆致头疼:“你去做什么呢?你知不知道阿爹要去哪里?”
“岷南山呀。”荆怀脆生生道,“爹爹,你带我一起过去吧,我肯定不捣乱。”
荆致盯着她看了会,“你是去岷南山,还是去找烛草?”
荆怀脸上迷茫不似作伪:“烛草姐姐在岷南山吗?”听到这样的说法,她焦急起来,“那我更要去啦!”
“……”
荆致暗自思忖。
荆怀今年八岁了。
明年灵根检测后,就可正大光明入道修行。
……大道漫漫,该经历的挫折难关,迟早都要经历。如今经历的话,至少还有自己在场,可为她开导。以后她去仙门修行,多数时候只能一个人独行,一个人面对。
荆致叹一声:“好罢,你跟我一起去。”
他牵住荆怀的手,驭云而往密林去。
荆致自城主府飞出,直往岷南山而去的身影,落在街道上的百姓眼里,纷纷安心了不少。
打铁铺里,郝壮见着天边远去的云朵。
不知为何,莫名想到了曾来自己家中做客的两名玄清教弟子。
还有那一柄,被自己送出去的剑。
他就知道,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有大宗弟子来镜明城!
希望那两位平安无事.
悬停于密林上方,眼前景象令荆致父女两目呆口咂。
密林中接天蔽日的高树尽数歪斜,树枝主干上缠绕了数不清的、密密匝匝的粗壮藤蔓。碧绿藤蔓上开着数朵花。
荆怀小声:“长生花?”
这般粗壮的长生花,和镜明城中生长的种类不大一样,只是藤蔓花朵式样摆在这里,当是长生花无疑。
“不错。”荆致的回答虽肯定,但心中还有几分迟疑。桂小山并非草木一道的玄清教弟子,这里如何会生长这么多长生花?观藤蔓状态,都是新长出来的。
崩裂土地上裸露出来了许多碎裂石块,狭长一条裂缝,日光照射其中。
隐约可见裂缝深处的石台——
那是暗窟石室的所在地。
此刻没了密林大阵、暗窟符篆阻挠,荆致带着荆怀很顺利的降落此间。
目光看去,桂小山在为石台上的青年调理。他曾带去城主府的那名师弟,则在一旁盘膝闭目静坐修养。
一个黑袍人趴在地上,没有呼吸,身体周围有逐渐氧化的血迹。
还有一名女子,站立着,睁着眼,却如同雕像一般,久久不曾动。
荆怀主动松开了荆致的手,跑向她。
那名女子是烛草。
环顾石室,荆致大致还原出了刚刚一战的轨迹。
他步履沉重,走向石台边的桂小山。
“桂师弟……”
嗓音涩然。
感知到有人靠近,桂小山停止为越芳时运气化灵,睁开眼,看向荆致。
“荆城主。”
“……”
看着石台上越芳时的模样,一句“不知可还安好?”到了嘴边,却是问不出去了。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并不好!
荆致沉默片刻:“如有需要我相助的地方,尽管提。”
桂小山拒绝了:“玄清秘术,不与其他道术相同,荆城主的心意我谢过了,只是确实用不到。”
自己修行的道术与越芳时同宗同源,才能为他运气化灵,但修行其他道术的人,是真的帮不上一点忙。
何况……
他暗中叹气。
随身所带的秘药,已经给越芳时服了下去,并且自己帮他运功化开了药力。
但灵种依然放不回去。
没有灵种,即使越芳时体内灵气不断,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不能将灵气留在身体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灵气在身体里经过,又流逝出去。
最重要的一点是。
秋老大应当也带了秘药。
可自己手中的秘药,已经是师父给的,最高等级的了!
这秘药是由青云真人亲手炼制而成。
秋老大所带的秘药,恐怕和自己是同一种。
……实在不行,或许只能用源源不断的灵力为越芳时续命,再将他带回玄清教,交给师父救治。
这种方法唯一的缺点便在于所耗费的时间太久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产生别的变化。
倘若还能有更好的法子,就好了。
荆致默然而立。
他感知得到,越芳时现在没有彻底死去。
他现在不希望越芳时死了。
暗窟已消,黑袍人已死。
越芳时还一息尚存。
此时此刻,他死了,算怎么一回事呢?
但桂小山不打算让他再待在此处。
只听桂小山说道:“荆城主,若一定要帮忙,便把这恶贼的尸首带回镜明城吧。”
他指的,正是地上的黑袍人。
“我已与教中长老通信,他们在赶来的路上。等长老到了地方,自会去找荆城主取用尸首。”
荆致笑容一僵:“不知来的,是玄清教哪位长老?”
桂小山睨他一眼,对他的小九九一清二楚,“秋长老。”
“……劳驾秋长老,是否太兴师动众了?”
桂小山歪头,疑惑道:“荆城主,我早就提醒过你。此事涉教中弟子生死,玄清教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理应如此。”得到桂小山肯定的答复,荆致点头附和,“既然桂师弟如此安排,我便先把这贼子尸首带回去,再为秋长老准备宴席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就不必了。”桂小山代为拒绝,“浪费时间。”
荆致一怔,旋即表示:“理解,理解。也好。那……”
话音未落。
被石室内骤然响起的哭声打断了。
两人侧目看去。
是荆怀在哭.
这像是一场噩梦。
又仿佛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也许从那天晚上,烛草姐姐注视着自己用传送符离开安全屋时,结局就已经写定了。
荆怀的手伸在半空中,不敢去触碰烛草。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一个活人,是不可能一动不动这么久的。
荆怀迟疑着。
不敢上前。
烛草却感知到了她的气息,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看到这一幕,荆怀喜不自胜,果断去捉烛草的衣角:“烛草姐姐……”
却在碰到衣角的瞬间。
烛草挺直的脊背骤然坍塌,整个人险些松松软软落到了地上——
荆怀跪地,抱住了她的上半身。
一入手,便知道不对劲了。
筋骨寸断,失去一直支撑烛草站定的力气后,烛草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心口还渗着血。
荆怀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烛草姐姐……”
她轻轻呼唤着。
烛草也确实,一直撑着一口气不散,想要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荆怀附耳过去,勉强听得到烛草微弱的声音。
“小怀,我不后悔……”
君既明挥出的那一剑。
雪亮的剑光。
烛草的心头血,随着箭矢没入了黑袍人体内。
于是,她也在那一剑中,回顾这一生。
“不后悔,和你交朋友。”
起初,她和很多人一起,被黑袍人带回来,送上石台。
其他人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黑袍人见猎心喜,没有立即杀她,而是给她喂了药,防止她背叛,让她帮着做事。
给黑袍人做事的生活,称得上是浑浑噩噩,只知道要做,只知道必须做。
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感受不到快乐,也感受不到悲伤。
直到荆怀跌跌撞撞,闯进她的世界。
荆怀是一个意外。
黑袍人误抓了她——并不想招惹荆致的黑袍人,是不会对荆怀下手的。
于是,黑袍人让烛草想办法,不引起怀疑的把荆怀放回去。
一个救人的谎言。
就此阴差阳错,两人结缘三年。
烛草在荆怀的怀里,再度闭上眼睛。
她听不到荆怀泣不成声的话:
“可是……”
可是,如果我骗了你呢?
你知道我骗了你,也会不后悔吗?
烛草听不到了。
荆怀意识到这一点,无限遗恨生。
情至极处,只有大哭发泄。
哭到后面,荆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哭了。
——她遗恨的,好像不仅仅只有烛草这一件事。
泪水中一同滚落的,一同倾泻而出的。
还有这些年说不出口的种种。
第027章 第27章
荆致带着人走了。
他把大哭不止的荆怀, 已经气绝的烛草、黑袍人都带走了。
石室内,只剩下君既明,桂小山以及越芳时三人。
或许, 还要加上一只雾状魔族。
三人一魔。
君既明调息完毕, 睁眼起身。
路过魔族所化的雾气时, 淡淡瞟了一眼。
方才这只魔族为桂小山挡了攻击, 勉强能算自己人,处理他的优先级可以往后面挪一挪。
雾气僵硬在原地:虽然很想跑, 但不敢动一点儿。
惹不起啊, 惹不起!
石台旁, 桂小山愁容满面。
君既明走到近前,问道:“秘药没用么?”
“嗯……没有用。”桂小山唉声道,“师弟,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不瞒你,我师父青云真人是玄清教的掌教不错, 但我可不是玄清教大师兄啊……总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方才喂给芳时师兄的药。”
“那秘药, 是师父用玄清秘法调制而成……整个玄清教,不会有人比他的手法更厉害了。可是,对芳时师兄没效果。”桂小山说出自己的担忧,“我只怕,秋长老手上的秘药,和我是同一种。”
君既明凝眉思索。
此事确实难办。
灵种被取出以后,竟然回不去越芳时的身体了。
他仔细观察着灵种的状态, 残存的朦胧灵气笼罩着灵种,模糊难辨。
君既明认真看了片刻, 轻咦道:“无根之竹……他的本体,是一截断竹吗?”
这灵种内,已无先天之气留存。
他的问题有难度,但难不倒玄清教百事通桂小山。
“不错。”桂小山点头,“这也是一桩奇事。”
“在越惜师兄点灵化生成功以前,没有人觉得他能够做到。”桂小山说着自己了解的传闻,“据说,就连越惜师兄的师父,都没想过他能成功!”
“当时他成功以后,师父召见过他。”桂小山略微解释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毕竟,无根之物,咱们都默认是死物来着。他却能点灵成功,成就的还是人形。”
桂小山如是点评道:“挺了不起的。”
君既明却是想起了密林里,桂小山说过的话。
越惜和越芳时,结的是最高等级的灵契。
“情者,至极也。”
桂小山一怔,却听君既明继续说道:
“点灵一术,实则是情之所系,至情则生灵。此情,又可作不同解释。”
君既明没有展开叙述了,只是简明扼要说出自己的推测:“……我想,他的成功,恰是因为他的情至极至纯。”
桂小山目瞪口呆。
良久,蹦出一句:“师弟,你当真太适合学我们玄清教的道术了!”
他语气激动道:“我师父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啊!”
君既明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短暂惊讶后,桂小山恢复冷静,把自己想到的另一种方法同君既明说了。
君既明沉吟片刻,看法与桂小山一样:“不保险。东阳西梧两洲相隔太远,路上的情形,都是未知数。”
而越芳时,赌不起意外。
“是啊……”桂小山叹气,“我何尝不知道呢。这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无敌下下策。”
“秋老大应该也快到了。”桂小山心累身也累,“等他来接手,我一定要好好睡一大觉!”
君既明没接话。
桂小山定神看去,他在看的是越芳时。
手朝他伸了过来。
桂小山:“……嗯?师弟你要什么?”
“灵种。”
君既明想了又想。
他有一个办法,能够勉力一试。
只有五成的把握。
“五成?!”桂小山听完,毫不犹豫,把越芳时的灵种交给了他,“五成的把握很高了!我可是一成都没有啊!”
君既明的五成概率,并非谦辞。
他是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愿意提出来一试,是因为越芳时的状态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灵种之于灵族,犹如心脏之于人,乃神藏要害处。
与其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秋长老,不如自力更生,自寻出路。
他养的小花也是灵族。
君既明垂眸,打量着手中的灵种。
见越芳时此等情状,难免心生恻隐。
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施展道术前,还有准备工作要做。
他问桂小山:“你身上还有多少供给灵力的丹药?”
暗窟符篆的灵力已经尽数用光,入玄境的修为支撑不起道术,必须要有外力辅助、补充灵力。
桂小山扒拉着多宝银铃,“我都拿出来给你?”
不等回答,他掏出了数十个小瓷瓶,外加两座一人高的灵石堆,心虚道:“只剩这些了……”
丹药、灵石的品质都是极品。
够用了。
既是帮着救他们玄清教的人,君既明不同桂小山客气,直接将桂小山取出来的灵丹灵石都拿到近前备用。
桂小山好奇道:“师弟,你准备怎么做?当然,如果我不方便看,你告诉我,我回避就是了。”
“不至于。”
说来,他准备施展的这门道术,正是从玄清秘术里化用而来。
……是昔日,他和恒晞随口笑谈,提出的一个构想,并未实践过。
但这门道术的基础很扎实,他与恒晞反复推敲过许多遍,绝不可能有错漏。
唯一的问题在于,此时的君既明,只有入玄境。
修为太低了。
君既明口含灵丹,并指一点,坚硬灵石化为飘飘灵气,被禁锢在他身体周围,只等他随时取用。
再并指轻点越芳时的眉心,唤醒他沉睡的神念。
越芳时茫然。
“从现在起,回忆你与越惜的过往,找最有记忆的事,反复回忆,不要停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唤醒了,但越芳时下意识跟着君既明的话语开始回忆。
君既明的声音破开迷雾,引领他前行。
“……好。”
得到许可的桂小山在一旁观摩。
唤醒越芳时神念后,君既明十指弯曲掐诀,令他眼花缭乱,瞬息间已掐了数十种不同的手决。
伴随而来的,是灵气渺渺层层,从他身上渡到了越芳时身上。
桂小山屏住呼吸,一刻都不敢错过。
这些灵气,并没有即刻进入越芳时身体灵脉。
而是……
而是笼罩在越芳时身躯上,勾勒出一幅山水画卷。
画卷上,有千山百川为背景。
近处,有一屋一人一竹。
这是灵契的起始点!
桂小山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他望着越芳时身体上方的画卷,满眼震撼:这画卷里,正是越惜和越芳时的结缘之初的情形,并且,随着越芳时回忆的递进,画卷上的景象也在不断变化。
君既明掌心中旋转的灵种,同样不间断的微微闪着光,跃动不止。
与灵气画卷遥相呼应。
以情为引,追根溯源。
以虚化实,重塑联结。
这、这是他们玄清教秘术核心版之绝不外传版本中的禁术啊!!
就连自己,都是偷看到的……
师弟口中所说的“曾经认识一位玄清教的人”,到底是谁,是什么关系?
来不及多想,桂小山全副注意力都被君既明接下来的动作攫取了。
灵气画卷演化至尽头。
画卷散去,在君既明的指挥下,化作一条条有形的灵力线,交横绸缪。
将越芳时牢牢地包裹了进去,恰是一个后天而成的灵力茧。
最后一根灵力线的末端,则是飞旋而出,缠绕上了越芳时的灵种。
一切身外物,俱是迷障。
此术则是破妄,直指本源。
桂小山理解为什么说他“没有避开的必要”了。
一来,这本就是玄清秘术的衍生道术。
二来……
他看了,也学不会。
天光落,灵茧破。
破开断裂的灵力线,都是已经被越芳时汲取过灵力,没有作用了。
石台上,不见了越芳时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节青竹。
——这是越芳时的本体。
“好了。”
听到君既明的声音,桂小山才敢呼吸。
“后续,好生蕴养修复即可。”
桂小山连连点头。
处理完越芳时的急事,君既明的目光挪向雾气:“出来,聊聊。”
雾气:“……”
他既惹不起,又躲不起。
魔生艰难。
飘散的雾气凝聚,化作人形,朝着君既明和桂小山拱手作揖。
桂小山见怪不怪:“魔族?不知怎么称呼?”
“雾生。”
施展道术,耗力颇多。君既明不愿再客套,直接问道:“你来镜明城什么目的?”
……真是开门见山啊。
雾生尴尬道:“嗯……这……大家的目的都一样啊。你们是来找暗窟的,我们也是。”
桂小山轻咳一声:“我们是为了救人。”
“差不多嘛,殊途同归。”雾生手脚僵硬,不知如何摆放,“是弟兄们探查到镜明城有不对劲的地方,尊上便派我过来了。”
他的目光投向桂小山,“玄清教弟子知道的,我们魔族嘛,如今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魔了!”
“……”桂小山思量再三,还是站出来,帮着雾生说了句话,“他应该没说谎,是为了破坏暗窟而来。”
坦诚了自己身份的桂小山,依然愿意为魔族站台。
这是玄清教的意思。
君既明微微点头,已有揭过这桩事的想法了。
雾生松了口气,感激的看向桂小山。
“……那我就先走了?这里好像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雾生讪讪道。
“等等。”
君既明拦住他。
“走之前,应该把灵识物归原主吧。”
“我?我哪有什么别人的……”
雾生止住话头,他确实有别人的灵识!
那个叫烛草的小姑娘,将心头血涂抹在他所化的箭镞上。
心头血里,带着一点灵识。
他闭目片刻,取出一颗完好无损、圆润无漏的心头血滴。
“烛草的尸体已经被荆致带走了。”雾生商量道,“二位若是觉得无妨,我便自己去还。”
君既明眸光闪烁,提议道:“你可以交给荆怀。”
“好。”
雾生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仅爽快答应下来,还立了誓言。
如此果断,君既明也不好继续拦着他了。
望着雾生离去背影,桂小山喜不自禁。
这些事情,总算是一一收尾了结了!
紧绷多日的心弦,可以放松一二了。
桂小山扭头,和君既明分享:
“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师弟?!”
第028章 第28章
镜明城。
城主府。
荆致特意命人收拾出来的客院内。
“……秋老大, 怎么样了?”桂小山满脸担忧。
秋长老松开自己搭在君既明脉搏上的手指:“没有大碍。只是灵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晕过去了。修养几日即可。”
听得秋长老判断,桂小山悬着的心落地, “那就好!”
秋长老似笑非笑:“他就是你说的‘师弟’?”
“嗯……”
桂小山犹豫片刻, 说道, “恐怕不能是我师弟了。”
“嗯?怎么说?”显少看到桂小山这般模样, 秋长老很是新奇,追问道。
“他在玄清道术上的研究, 比我还深入啊!”桂小山把暗窟里的事一五一十同秋长老交代了, “既会阵法, 又会玄清秘术,但偏偏我不认得他,他说他自己只是一名散修,没有师承。”
对君既明的来历,桂小山心里打上了一个问号。
秋长老笑了笑:“意思是, 教中有这么位人物, 你不能不知道了。”
“肯定啊。”桂小山理所当然回答。“嗯……他说他以前认识一位玄清教的人,只是也没和我说名字。不然还能有个查人的方向。”
秋长老写好药方, 收笔,淡淡道:“不算什么大问题,你不必管了。”
视线从君既明脸上扫过。
十七岁的骨龄,相当年轻的少年。
看着这张脸,秋长老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非常面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果然是上了年纪, 记忆力衰退了。
“啊,真的可以不管嘛。”桂小山和他再次确认, “那我不管了?”
秋长老起身,反手用笔杆敲了敲他的额头,“嗯,不必再想了。”
玄清道术,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既然他会,必然是有人传授。
什么人能够传授玄清道术里的禁法?
何况……
秋长老回想起,桂小山转述的话。
这名少年对玄清道术的理解很深刻,颇有见地。
足以说明,他和玄清教有缘分
和玄清教没有缘法的人,是无论如何传授都学不会的。
这就够了。
有的事情,难得糊涂。
不该问的,总得少问一点。
——比如,他就一点儿都不纠结,自己为什么见他面熟,却认不出来?
以他的修为境界,本不应存在见过却忘记的人,纵然是数百年前的记忆,依然能栩栩如生回忆起。
既然这少年所做之事,并非向恶,而是向善,那他又为何非要刨根根底想个清楚明白呢?
秋长老深谙放过一道。
将药方递给桂小山,秋长老说道,“接下来三日,便按这个方子给他配药。你来看着。”
“好咧。”桂小山接过药方,“包在我身上。对了,秋老大,越惜师兄他们怎么样了?”
那日,魔族雾生离开不久后,君既明就晕倒了。
紧接着,秋长老带着已经晕过去的越惜来到了石室内,把桂小山两人一竹带回了镜明城。
“越惜啊,这两天能醒过来。”秋长老说道,“不过,越芳时只能带回教中重新养灵了……总归还活着。那一道情牵化实的秘术,着实精妙。”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
“我做不到。”
越芳时很幸运,越惜也是。
如果桂小山结识的这位修士不曾出手相助,他此刻肯定已经死了。
连带着越惜,也会死。
桂小山倒吸一口冷气:“秋老大,你竟然说自己不行!”
“因为确实不行啊。”秋长老眯着眼,后知后觉找他算账,“你怎么知道那是玄清禁术的?你还没学到那里吧?偷看东西了?”
“……”
秋老大什么都好,就是总是拆穿我。
桂小山不情不愿嗯了声,“就我师父的藏书阁……话说老大,我师父派你出来前,说什么了没?藏书阁那事,过去了不?”
桂小山一双桃花眼眨呀眨的,很期待他的回答。
秋长老摆摆手,“过去了,没打算追究你啊,出发之前跟我说想你了。”
“真的!”
知道青云真人不打算找自己算账,桂小山兴高采烈,恨不能立刻敲锣打鼓。
“真的。”
隔空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良心,秋长老毫不迟疑地肯定道。
帮助青云真人稳定军心,确保桂小山不会突然再次逃跑后,秋长老打算离开了。
“我去找一趟荆致,与他商议本次事件如何处置……等他醒了以后,再告诉我吧。”
秋长老说的人,正是躺在床上昏睡的君既明。
放过是一回事,要亲眼见见、亲口聊聊,是另一回事.
秋长老为君既明开的药方,中正平和,是一剂温养经脉、安心定神的方子。
桂小山按照吩咐,连着给他熬了三天的药。
再辅以灵丹,君既明总算是醒过来了。
——他是醒得最晚的。
隔壁院子的越惜,在昨天便已经醒来了,一直在说要找恩人道谢。
听了桂小山的转述,君既明只说道:“不必要。举手之劳而已。”
桂小山不大赞同:“师…咳,你都脱力昏迷了!怎么还能是举手之劳!说你是越惜师兄他们的再造恩人也不为过呀。”
君既明莫名笑一声,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不称呼师弟了?”
桂小山:“…………”
他委婉道:“感觉我还不太够格当师兄啊。嗯……对了,既然你已经醒了,秋长老说想见一见你。”
他看向桌上的空碗,“这几日你服的灵药方子,正是他看过后开的。”
“可以。”
见君既明答应了,桂小山露齿一笑:“好,我传信给秋老大。”
君既明问道:“他不在么?”
“喔……他这几日都跟荆致在一起,前天把黑袍人的尸体提审了。具体细节我没问。”他耸耸肩,“该说的时候,秋老大会跟我说的。”
君既明幽幽道:“想来荆城主这几日也很忙。”
“是啊。”桂小山点头肯定,“暗窟暴露,他得打报告、写说明吧?加上,我们玄清教也在里面折了人手,肯定要找他算算账的。他自己家里也不太安定,我听侍女们说,荆怀回来后就没出过屋子。”
说着,他突然发现君既明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自己。
桂小山迷茫:“怎么了?我这都是一手消息!保真。”
“……不,我只是在想,你很会交际。”
桂小山:“嗯……”
这是夸奖吧?
应该是吧?
就当做是夸奖收下来了!
收到桂小山的信息,秋长老很快便回来了。
“哇,秋老大,平时喊你去喝酒都没这么快啊!”
秋长老:“……”
他屈指敲桂小山的头:“昨天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吗?等会检查。”
桂小山:“……”
他就不该多余说话。
真是嘴贱了。
他不说话,秋老大不就注意不到他了吗!
桂小山颇为怨念的在心里打拳,撇撇嘴,迅速调整好情绪:“没问题,等会随你怎么检查!这位就是——”
他抬手朝着君既明方向一挥,“就是我在传音时所说的,天赋极佳的、我在镜明城认识的朋友!”
“这位是秋长老,玄清教四季长老之一,同时也是我的授课师父之一。”
秋长老朝君既明点头致意,温声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桂小山做事太不靠谱了。
至今都没告诉自己,这位少年叫什么名字!
“他……”
桂小山习惯性开口抢答,第一个字冒出口,又悻悻闭嘴。
对啊!他还不知道师弟的名字!
虽然不曾互通姓名,但是他早就单方面把师弟引为至交好友了……两人一共经历过暗窟这等生死危机,共同战胜过难关,如何称不上是至交好友!
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不对,如今也不能称呼师弟了……
桂小山的目光随着秋长老一起转向君既明。
他也在等君既明的回答。
君既明睫羽轻颤,心念百转千回。
秋长老似乎没认出自己是谁。
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
“君长明。”
不知道让自己复活的人是谁……又为何似乎从前的故人都认不出自己了……
既然如此,便暂时换个名字吧。
长明这二字,他也是很喜欢的。
无星无月夜难明,自当银光出鞘照此夜。
以剑光燃心火,为诸君点灯长明。
君长明。
秋长老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
眼神清明坚定,目光灼灼似火。
“好!”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与小山是朋友,他平日没大没小惯了,喊我‘秋老大’实则是不合规矩的。小兄弟可以直接唤我‘秋长老’。”说至此处,他仿佛才想起来一般,“对了,小兄弟那位玄清教的朋友,应当同你说过我们玄清教的事吧?应当知道我的。”
一旁的桂小山:“……”
不是……你让我喊的吗……
现在不是你让我这么称呼的时候了?
君既明同样笑了笑,“是,确实提过。”
秋长老点头,“甚好。那我就不费口舌了。”
在君既明微怔的目光中,秋长老诚挚邀请道:“君小兄弟,同我们玄清教缘分不浅,依我之见,冥冥之中亦有启示,小山说他邀请过你,但他毕竟还只是弟子。”
所以换我来邀请你。
“君小兄弟若无师承,实在应该考虑考虑我们玄清教。”秋长老从不说大话,他劝人是要摆证据的,“你一身天赋,与玄清教道术的相性之高,世所罕见。纵然不想加入我们,也可以来看看,否则,真的太可惜了!”
得。
这是嫌我办事不力,在点我呢。
桂小山幽幽叹气。
该说不说……
他觉得秋老大的邀请多半白费了。
第029章 第29章
镜明城最大的酒楼之中, 最顶层的包厢内。
空旷的包厢里只坐着两个人。
正是君既明与桂小山。
红原木餐桌上,酒楼里的招牌菜都被桂小山点了个遍,一一排开, 色香味俱全。
“说好了, 这餐我请!”见菜品都已经上齐, 桂小山张罗着开宴。
君既明眉梢微挑:“有钱了?”
满桌菜品, 大半都是灵食所制,而桂小山身上的灵石, 在暗窟时便被用得一光二净了。
“嘿嘿, 是啊。”桂小山美滋滋道, “秋老大友情赞助的。”
说着,他强调道:“不吃白不吃,多吃点。你身体就应该好好补补,镜明城的灵食还是太差了,等回玄清教, 我给你安排上!”
君既明笑了笑:“行。”
“不过, 你怎么会答应秋老大去玄清教了呢?”桂小山挠头,有点不解, “我以为你两个请求都会拒绝。”
第一个请求,是邀请君既明加入玄清教。
第二个请求,是邀请君既明去玄清教看一看。
君既明微微一笑:“秋长老自然清楚,我会拒绝他的第一个请求。”
桂小山:“啊?”
“看在秋长老的辈分上,再拒绝他第二个请求……”君既明摇摇头,“不太好。”
何况,他已经看出来了, 这次秋长老过来,必然是要把桂小山一起带回玄清教的, 而他自己,并没决定好下一站要去什么地方,去玄清教看看……也是一种选择。
兼之镜明城暗窟一事的后续,已被玄清教接手了。想要知道后续,以及更深层的消息,必须要和玄清教保持联络。
……那暗窟阵法符篆精妙,绝非黑袍人能够刻制。
类似暗窟这样的基地,恐怕不止一个。
幕后之人又在何方……
一切都是未知的谜团。
君既明暗自思忖到,他怀疑玄清教知道些额外的消息。
这点就不必告诉桂小山了。
桂小山信以为真,颇为认同点了点头,“也是,嗯……果然,值得学习啊。”
他摸着下巴思索,提出一个高要求,以及一个次一点的要求,当高要求被拒绝的时候,次一点的要求很可能就会被答应……不不,这还要看提问双方的关系如何。
都是学问。
“荆怀如何了?”
君既明提出来的新问题,打断了桂小山的思考。
“嗯……”
那日君既明醒来后,便让桂小山继续探一探荆怀的消息。
消息是打探到了,却和之前的差别不大。
“据说还是闭门不出。”桂小山心思一动,“你是觉得,我们应该见一见她?”
君既明:“嗯。”
“但是用什么理由呢……”桂小山皱眉苦思。一个深受打击的小姑娘,他们突然说要去看望她,似乎有点突兀了。
君既明无奈摇头,提点道:“荆怀的天赋,你与秋长老说过了吗?”
桂小山怔住:“这……好像没有。这能说吗?”
“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连我的都说了。”君既明淡淡道,“以凡人之躯,与古槐树共感。荆怀今年才八岁,她与槐树开始共感的时间只会更早,但她并未迷失其中,足见心智。尚未引气入玄,却已能制作木傀驱使,说明她在草木一道上的天赋极佳,天生就该走此道。”
“正巧,非常适合玄清教。”
君既明说道,“秋长老感知到府内有适合玄清教草木一道的天才,想要看一看,岂不是顺理成章?”
桂小山凝眉:“那为什么早不感知晚不感知,偏偏现在才感知?”
“自然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太多了。如今诸事差不多平定,秋长老才有闲心啊。”君既明不轻不重的点拨道,“而他感知到之时,我们两正好与他在一处,一同跟过去,谁也挑不出毛病。”
君既明一边说着,桂小山的眼睛越来越亮:有道理啊!
不愧是、不愧是自己一眼看中,想要拉入伙的友人!
他猛地拍掌,果断道,“就这么办!”
只是,桂小山心中还有疑惑:“我们见她,要问些什么?”
能够问的事情好像不多。
他拿捏不定主意,望着君既明。
“黑袍人和烛草都死了。”君既明举杯,抿了一口茶润喉,“荆怀和烛草是走得最近的,我们应该见她。”
桂小山欲言又止。
“我猜,秋长老问起过荆怀的事,对不对?”
桂小山吃惊,承认道:“对。那时你还在昏睡之中……秋长老听完我叙述的经过后,去找了荆致。不过,他最终没见到荆怀。”
荆怀活生生哭晕了过去。荆致一番拳拳爱女之心,不忍心让她立刻回忆先前与烛草的相处,代为推却了秋长老的见面——
自然,秋长老想了解的事,荆致也知道,能够回答得上来。
而秋长老,既然能从荆致处得到答案,便没有执着的非要见荆怀了。他去问荆怀,得到的只会是一样的答案。
因此暗窟事变至今,荆怀还没有从她自己的房间迈出过一步。
“是啊。荆致与荆怀虽为父女,可终究是两个人。他怎么能代替荆怀的回答呢。”君既明不紧不慢地说道,“正巧,我们先前打过赌的。如今,你心中可有答案?”
再次提到这个问题,君既明眉宇间已不见戾气。
桂小山怔住。
不错,他们打过一个赌。
赌约的内容是……
荆致是不是好人。
时至今日,镜明城种种经历浮现眼前,桂小山语气难辨:“……我不知道。”
君既明看了他许久,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强求他回答,仿佛自己只是不经意间提到了这件事一样。
“所以啊,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荆怀吧。”
顺路去看看,自己在暗窟中放走的那个魔族,是否按照承诺将烛草剩余的灵识还给她了。
如果荆怀拿到了烛草剩余的灵识,为何还会闭门不出?
……她在躲着谁,不想见谁吗?.
在酒楼吃完中饭,原本计划还要再逛一逛,但桂小山已经按耐不住了。
只想快些去和秋长老说他们的计划。
好在君既明没有自己的事要忙。
他与桂小山一同行动,眼见着桂小山说服了秋长老,暗自思索:虽然桂小山爱散财了点、人傻了点、但某些时候,还是很好用的。
就是阅历太少了。
似乎当真,没有把他当作玄清教下一任接班人培养。
疑问在心中压下不表,他和桂小山是来堵秋长老的,反被人堵住了:
拦路的青年面容苍白,眼睛炯炯有神,最能说明他身份的,正是被他抱在怀里的一节断竹——
“越惜师兄?”
越惜朝桂小山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君既明,他此行想要找的人。
砰的一声。
君既明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双膝跪地伏拜:
“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驱驰之处,莫敢不从。”
君既明不欲见他,听他拜谢,他却自己找来了。
“不必如此……快请起。”
君既明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视线越惜怀中的灵竹上扫过。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而恰好,他可以做到,并有做到的能力。
君既明并不觉得自己给了越惜两人多大的恩情。
显然越惜不这么认为。
无论君既明说什么,他的态度都很坚决:恩人,就是恩人!
君既明:“……”
他苦恼的看向桂小山:你们玄清教的人这么固执,还不来帮我劝走他?
桂小山……
桂小山在一旁偷笑,见君既明目光过来,如同被抓包般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把住越惜的手臂,亲热道:“越惜师兄,你的修为恢复情况如何了?芳时师兄的情况呢?”
被他的问题转移注意力,越惜答道:“我如今修为停在了元婴初期。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已很不易了。修为么,之后再修便是。至于芳时……我用灵契沟通过他,他此时状态还不错,但需要静养,等回教中,我将在教内多待些时日。”
“对了,恩人是不是也要同我们一起回玄清教?家师……”
话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
君既明与桂小山二人背后的门被打开了。
秋长老从里面出来。
“……”
越惜后退半步,试图躲藏无果。
见到越惜,眉头一竖:“越小子,你怎么不在房里好生打坐,跑出来了?”
越惜:“……我想来拜谢恩人。”
秋长老微微点头肯定。知恩图报,不错。
“既然见过了,那便赶紧回房吧。你如今需要多多打坐运功静养,你家小灵也需要灵气,没有大事,不用出房。等离开之日,我会让小山来喊你。”
短短几句话,把越惜这几日的行程都安排完了。
偏生越惜不敢反驳。
秋长老说得都是对的。
“……是。”自知偷跑出房不占理,越惜拱手道,“我先告辞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走吧。”
秋长老喊住君既明和桂小山,“先去见一趟荆致。”
他们想见的是荆致的女儿,自然要征得荆致的同意。
桂小山同君既明对视一眼,轻咳道;“秋老大,等会见到荆怀,你确认过她的确有天赋后,要给我们留出单独聊天的空间啊。说好了的。”
“没问题。”秋长老答应得爽快,“但如果小荆怀不想单独和你们聊天,可不能怪我。”
“不至于吧……”
桂小山有几分把握在手上的,“她吃过我的糖呢!”
第030章 第30章
书房内。
听完秋长老的来意, 荆致沉思良久,迟疑道:“……小怀吗?她有天赋?”
桂小山暗中观察。荆致脸上的茫然似乎是真的,他好像真的不清楚荆怀具备的天赋。
“对。”秋长老点头肯定, “她是明年参加灵根检测吧?如今只剩一年了, 若是当真契合我玄清教, 提前招录进来也是可以的。”
他并非只听信了桂小山的一面之词就来找荆致, 而是在来之前展开神识仔细观察过了:
桂小山所言非虚,城中槐树与城主府间确有隐隐约约的联系, 这联结的中间点, 正在那荆怀的房中!
先前他的心神被其他事情牵扰, 并没有察觉到那隐隐若现的联系。而如今定心去看,那联系虽然微弱,却是真实存在的!
秋长老说的话,正中荆致心里的想法。
他有些心动了。
能够在灵根检测之前预约一个大宗门,确实不错……玄清教的草木一道, 很合适荆怀。但是——
唯独一点不行。
荆怀绝不可以现在就去玄清教, 他希望荆怀九岁之后再过去。
这般想着,他适时调整了神情, 带着几分期盼和不舍:“假如能够提前被玄清教招录,我做父亲的当然求之不得!只是……玄清教与东阳洲太远了,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迎着秋长老疑问的眼神,荆致继续说道:“假使小怀真的有天赋,我也想把她留在镜明城,待些时日。等到九岁, 再让她去教中学习。”
当然了。
荆致心想道,荆怀拥有天赋毋庸置疑, 他真正想说的,只是让荆怀在镜明城再待一年。
出乎他意料的是,秋长老答应得很快。
……我的要求,太简单了吗?
殊不知,秋长老非常满意他提出的要求:
若桂小山所言确实,荆怀与槐树间有联系共感,他是不想马上让荆怀去玄清教的,留在最初之地,才能最大化发掘荆怀在草木一道上的天赋!
正愁不知道怎么和荆致提呢。
双方一拍即合,荆致便带路去了荆怀住的院落。
“小怀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侍女说她的心情不好。等会如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我先替她道歉了。”
桂小山点头赞同,帮着荆怀说了句话:“亲眼目睹朋友离世,对孩子来说,冲击太大了。”
“是啊……”荆致叹气,“早知今日,当初她和烛草来往时,我便该阻止她们的。”
接收到君既明抛过来的眼神中的暗示,桂小山如善从流,顺着荆致的话往下问:“那为什么没有阻止呢?”
荆致苦笑两声,“小怀难得有朋友。何况……她母亲走得早,出生的时候就……府中虽有侍女,但终归不一样。”
缺少女性长辈关怀长大的荆怀,对这种感觉有一种天然的渴慕。
烛草的存在之于她,亦母亲、亦长姐、亦朋友、亦伙伴。
君既明在心中勾勒荆怀的图景,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看他的人,正是荆致。
面对君既明疑问的眼神,荆致友好笑了笑,继续去和桂小山聊天,仿佛视线并非刻意停留在他身上。
……只是偶然。
只是偶然?
面上一滴不漏地回答桂小山的问题,荆致心中则在琢磨另一件事:
刚才在书房内没有注意到,走在庭院中才会发现的——那位“桂小山带来的玄清教师弟”的存在感并不低。
甚至很高。
回想起暗窟事变之日,这人以入玄境的修为,毫发无损的从里面出来了……区区昏迷两三天,不算大事。
甚至在审问之时,秋长老言辞之间,比起桂小山,竟然更推崇他一些!他在暗窟之中发挥的作用,似乎比自己想得要大。
还有,为什么,偏偏是他醒来后,秋长老才提出来想看荆怀呢?
诚然,秋长老在书房中是回答过这个问题的,“因为事情太多所以忽略了”这个理由站得住脚。
但是。
但是荆致总是忍不住多想一点。
偏偏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入玄境的修为。
没有破绽。
……罢了。
或许这人是玄清教中人,地位比桂小山要高,只是出于什么顾虑,隐藏了身份来此。
无论如何,他们都破了暗窟。
荆致低头敛眉。
安安分分送走秋长老他们,镜明城这一劫便渡过去了.
移步至荆怀门外,一行人停住脚步。
荆致抬手,拦住侍女,屈指叩门。
“小怀,醒了吗?”
桂小山扭头,看一眼天空上冒尖的太阳。
这个时辰,还没起床么?
屋里没人回答,荆致好脾气再次敲门,“爹爹带玄清教的师兄来看你。记得吗?桂小山师兄他们……”
窸窣之声在屋内响起。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看我?”荆怀声音模糊。
君既明弯曲手臂,用胳膊肘捅了捅桂小山。
现在不说话,等什么时候说话?
“对对。”桂小山高声道,“小怀妹妹,记得我给你吃的桂花糖吗?还想不想吃?”
……是烛草姐姐最后一封信的收信人。
荆怀记得。
荆怀有印象。
门上透着她的影子,“看我……干什么?”
荆致笑说道:“玄清教的师兄们准备走了,来同你告别的。”
听他此话,其余三人都望向了他。
他们并没有和荆致说准备走了。
——却也没拆穿。
荆致此语,分明是想哄着荆怀开门。
他很了解荆怀。
在他这句话过后不久,荆怀就开门了。
她身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裙,脖颈间挂着一个淡紫色的香囊。
眼周有些浮肿。
应是哭过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消退。
“请进。”
桂小山有点恍惚。
一夕之间,荆怀似乎长大了。
是烛草的死,打击到她了吗?
他去取桂花糖的手僵在半空中,这时候给她吃糖,是不是……
荆怀为他们倒了茶,是冷的。
小大人一般。
桂小山咳了咳,还是拿出一包桂花糖给她:“喏,答应你的桂花糖。”
反正自己要回玄清教了,回去以后,想吃多少有多少!
剩下的糖就都留给荆怀吧。
荆怀接过来,轻声道:“谢谢。”
对坐片刻,荆致先开口说道,“小怀,这位是玄清教的秋长老,玄清教特意派来镜明城,帮我们处理……的长辈。”
这话说得不错。
在秋长老面前,荆致以小辈自居。
荆还眸光微动,看向了秋长老。
“秋长老……”
她话音未落,被秋长老摆手止住。
只听秋长老温声道:“你叫荆怀,对不对?我便喊你‘小怀’了。小怀,是我请荆城主带我们来见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荆怀茫然睁大眼,摇摇头。
“我感知道你身上的草木之气格外繁盛,想提前为你测灵根——不必担忧,我有权限。”秋长老徐徐说道,“草木之气繁盛,或可契合我玄清教的草木一道,你可曾听过?”
“听过的。”荆怀应声答道。“家中为我做过功课。”
但她眼中的困惑不曾散去。
“秋长老确认我有么?……爹爹从前请人为我看过灵根,只是……”
“不碍事,这一点荆城主同我说过了。”秋长老微笑道,“当年看灵根时,你才四岁,是有概率灵根发育不足的。再者说呢,我玄清教于灵根上,并非特别看重。”
即使没有灵根,天资足够,也可以修习玄清道术。
……只是这话就不必说了。
秋长老暗中叹气。
这话如今说不得。
嗯,至少在玄清教外面说不得。
荆怀点点头,伸出手来,摊在桌上。
“需要怎么测?”
“不急。”秋长老笑着望向荆致,“还请荆城主回避一二。”
荆致拱手:“我去门外等您消息。”
等荆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门重新被掩上,秋长老才从储物法宝中拿出了检测灵根的道具——
一朵白云造型的法宝。
荆怀满眼好奇。
“伸手戳它。”秋长老教她动作,“来。”
荆怀试探性抬手,用右手的食指戳上去。
指腹触碰到白云。
好软……
荆怀瞬间昏睡过去了。
与此同时,白云上面开始浮现隐约的青色。
瞬息之间,整朵白云都变色了。
并且开始隐隐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桂小山轻咳一声,同君既明解释道,“家师爱云,这是他特意要求更换的造型……”
君既明莞尔。
“青云真人爱云,理所应当。”
毕竟本就因云入道。
桂小山摸摸鼻子,莫名尴尬。他看向秋长老,“秋老大,测试结果怎么样?”
秋长老正襟危坐,指着桌上的白云造型法宝,“你来说说,你看出什么了?”
这是要考校他。
桂小山苦着脸,不情愿但答得圆满:“灵根半隐,资质有缺。但草木一道的缘分很深……只是,这颜色……是否有些偏暗了?”
“不错。”秋长老满意道,“出来玩耍,没把眼睛丢了。”
“……我是出来游历的!”桂小山不服气,“做了好多任务呢!”
秋长老笑一声,不和他计较,“是个上好的资质。她既然与槐树有缘,便让她在此地修行一年,等到九岁再来玄清教。”
“你要收她?”
“只是先传她玄清教的粗浅道术,修心定神。”秋长老伸手,拂过荆怀紧皱的眉毛,“青云暗色,是她的心乱了。”
如温风拂面。
紧缩的眉头缓缓松开。
“她约莫半刻钟会醒。”秋长老说道,“我出去见荆致,你们有想聊的话尽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