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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Chapter 31

    这男人说话的语气好像永远都这副腔调,懒洋洋的,痞里痞气。仿佛事事不走心,样样不在意。

    却听得程菲心口一阵灼乱,心脏噗通狂跳,好像下一秒就会因为心律过快而当场晕厥。

    她暗自呼了一口气,定定神,然后便低着眸回道:“你要是真对我台的新栏目感兴趣,我一会儿就把所有相关资料发你微信。至于后续合作的事,我一个小角色可做不了主,你还是直接找我们总监吧。”

    头顶上方,周清南垂着眸看她,听她说完,竟忍俊不禁地轻笑一声。

    这番模样怎么形容。

    冠冕堂皇的敷衍话,用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来,照理说就该显得疏离,仿佛无形之中就能将她和他的关系划得清楚干净。

    但是又很矛盾,她的脸颊耳根明明红得快要滴血,比石榴花的颜色还要鲜艳与妖糜。

    难怪他总觉得她像只成了精的狐狸。

    否则,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就总想对她做些什么。

    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又开始不断拉扯,一息光景便被绷紧到笔直,好像下一秒就会“嘣”的一声,断裂开。

    周清南手还扶在车门的把手上,这个姿势着实暧昧,她和他的距离近到危险,近到他只需低一下头,嘴唇就能碰到她娇艳羞红的耳垂……

    周清南眸色转沉,食指失控地挑了下。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后座车门出了点故障的锁被打开了。

    指尖卸了力,周清南眉眼微凝,一瞬便回过神来。

    他松开了握住门把的五指,同时身体往后撤,将自己和怀中人的距离重新拉开,回到彼此的既定轨迹。脸色平静如初,未暴露丝毫心境起伏。

    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压迫感消失,程菲稍微放松一分,胸腔内的心跳却还在疯狂激烈地跃动,心乱如麻。

    她从头到尾没再敢看他,只是低着脑袋匆匆又道了声谢,随后便一把将车门推更开,几乎是逃也似的从车上跳下去。

    反手一甩,将车门关上,步速飞快地离去。

    周清南坐在车里,安静注视那道纤细背影没入夜色,短短几秒钟,竟有些失神。

    这是第几次他这样目送她的背影?

    看着她远去,离开,奔向市井深处那些平凡又温馨的万家灯火,直至消失不见。

    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浓夜中。

    这会儿差不多十点钟,天色到晚不晚,小区大门口仍有不少往来的邻里行人。晚归的上班族们神情疲乏,卤肉摊的摊主在路边高声叫卖,吆喝着最后几斤鲜卤猪耳朵打折大处理。

    程菲的身影早已经进了小区大门,淹没进那片嘈杂与喧哗,周清南的视线却还是落在车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驾驶室里,陆岩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半天没等到后座人的任何示下,不禁微蹙眉,狐疑地回过头。

    然后就看见他家老板如珠似玉的一张侧颜。

    那双深邃的眼瞳遥望着远处的市井人间,眼神里情绪微妙,教人难以猜透他此刻的心思。

    陆岩扬了下眉。

    不知为什么,此时他隐隐有种感觉——周清南的目光大约是穿过了那片人海喧哗,看到了更多其他人看不见的什么。

    见状,陆岩收回视线不做声,选择了继续等待。

    车厢内鸦默雀静。

    忽地,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是时下很流行的一首网络音乐,甜美造作的女声唱着俗到不能再俗的歌词,齁得人嗓子眼发紧。

    “……”周清南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斜眼瞥向驾驶室。

    大写的嫌弃。

    陆岩汗颜,飞快拿起控制台上的手机,把外放的音乐声给关掉。

    陆岩看眼来电显示,将电话接起来,出口的嗓音冷冰冰的,自带杀气,很符合他一贯的威猛人设:“喂。”

    对面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陆岩听完静默半秒,回对方:“稍等一下,我问问。”

    说完,陆岩便将手机拿远几公分,手掌挡住收音器,转向周清南恭恭敬敬地说:“老板,贺温良和樊放的两个头马在花水那边干上了,说是闹得有点儿大,还惊动了条子。”

    周清南闭眼捏眉心,眉宇间尽是不耐,“然后呢。”

    陆岩没吱声。

    周清南眼也不睁地说:“他们进警察局不是家常便饭,怎么,还要我出面去捞人?”

    “不是。”陆岩似乎有点难以开口,停顿半秒,才又说,“说是那俩干架的时候,闯进来一个醉醺醺走错包房的倒霉蛋,他们也没留神,一棍子就给那倒霉蛋敲晕了。”

    周清南转着白玉珠,沉声:“直接说重点。”

    陆岩:“……那倒霉蛋是叶海生的儿子。”

    闻声刹那,周清南揉捏眉心的动作倏然顿住,掀开眼皮,眸色阴晴不定。

    最近中东那边的事本来就让他心烦,又得腾出手来应对梅家那个脑子有坑的小少爷,现在倒好,一件事都还没了结,自家后院里又失了火。

    伤口痛,头他妈的也痛。

    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莫名其妙上赶着往虎穴狼窝闯的小姑娘……

    只有天晓得,周清南这会儿的心情简直不爽到快要爆炸。

    “操。”

    周清南扬手一把将白玉珠砸边上,脸色如冰,寒声对陆岩道,“给樊放和贺温良打电话,让他们半个钟头之内滚到尹华道见我。”

    陆岩被生生震住,赶紧颔首:“知道了。”

    *

    黑色越野从程菲家的小区门口驶离。

    老街一带的基建落后,道路本就不宽敞,加上路两边还有不少钻城管空子违规摆摊的小商贩,几百米的距离,越野车硬是走了好几分钟。

    最终转过一个弯,从人声鼎沸的老街尽头消失了踪迹。

    “咔擦!”

    手机快门键摁下,公放出声。

    今晚客人不算多,顾静媛难得落了个清闲,正坐在餐车旁的一张塑料小板凳上打手机麻将。连输三局之后,她正说休息几分钟转转运,谁知刚一抬头,就撞见程菲从那辆黑色越野上下来。

    顾静媛咬着烟眯了眯眼睛,心思一转,随手就把这这一幕给拍了下来。

    完后眼瞧着小姑娘已经进小区,那辆车还干杵在原地不肯走,她闲着没事,就随手拍了拍那辆车。

    此时,车辆离去,顾静媛眼神里带着几分浓郁兴味儿,慢悠悠地弯下腰,重新坐回小板凳上。

    她将烟拿开,边随手点烟灰,边在手机主屏上找到微信APP,打开某个对话框,将刚才拍到的照片选中——发送过去。

    顾静媛:【喏,这不又让我逮着了。】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对话框那头的回复便弹出来。

    幽幽兰草香:【收到】

    幽幽兰草香:【你确定上次撞见的也是这辆车?】

    顾静媛:【我确定啊,牌照号我都记得呢,错不了。】

    幽幽兰草香:【但是现在的网约车不是一般都是电车吗?我看这车也不是绿牌照啊。】

    顾静媛:【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你闺女这男朋友开网约车只是副业,还有个其他工作?等她什么时候愿意跟你说实话了,你再问问她呗。】

    幽幽兰草香:【行。】

    幽幽兰草香:【谢了啊静媛。】

    顾静媛:【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你跟我还说谢谢,见外了啊。】

    幽幽兰草香:【改天约你打麻将】

    顾静媛:【你说的啊,可别忘了。】

    程家。

    和顾静媛简单聊了几句之后,蒋兰便眯了眯眼睛,迫不及待地将微信收到的几张照片保存进相册,然后便用指尖拖动,放大了看。

    后面似乎还嫌不够清楚,蒋兰微蹙眉,起身将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又从卧室里取出了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继续认认真真地看,仔仔细细地瞧,眼睛都几乎埋进手机屏里。

    程国礼那头刚上完洗手间出来,反手关门回过头,瞅见妻子这副阵仗,不禁狐疑,说:“你平时不是最节约吗,我刮胡子用电动剃须刀你都嫌我浪费电,今天怎么转性了。”说着脑袋往上一扬,看向头顶上方那些亮晶晶的大灯泡,“舍得开这么多灯。”

    蒋兰像是压根没听见程国礼的话。见丈夫出来,她立刻两眼放光,抬手冲他挥挥,神神秘秘道:“你赶紧过来,看菲菲她顾姨给我发什么了!”

    “发什么?”程国礼纳闷儿,挑挑眉毛,“总不可能是偷拍的陈家槐裸照吧?”

    蒋兰:“……”

    蒋兰无语,抄起手边的一支圆珠笔就给他砸过去,啐道:“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裸照你个头!”

    说着,蒋兰直接把手机往程国礼手上一塞,“自己看!”

    程国礼接过手机,低眸看向屏幕,见照片上的小姑娘身姿纤细仪态也好,从一辆黑色越野车上下来,光一个没什么表情的侧颜就十分美丽,顺眼得不能再顺眼。

    “这不是我家靓女吗。”程国礼更不解了,抬眼看蒋兰,“这顾静媛怎么神叨叨的,莫名其妙偷拍菲菲干什么?”

    “你才神叨叨的。”蒋兰把手机抢回来,指着那辆黑色越野车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闺女那个地下恋男朋友的车!”

    程国礼听完,脸上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斜眼瞧蒋兰,说:“我说你和顾静媛也真够可以的。人家菲菲都没承认过这件事,你们就连人家的车都给找出来了?”

    蒋兰说:“上回顾静媛撞见那网约车小伙时,他就是开的这辆车送菲菲回家,这次又是一样的车。”

    程国礼闻言,又看了眼蒋兰手机上那张照片,满脸无语:“你知道这辆车多少钱吗,哪儿有人买个这么贵的大家伙跑网约车?”

    蒋兰:“谁规定不能用豪车跑网约车?”

    蒋兰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义正言辞:“我和顾静媛都聊过了,估摸着啊,开网约车只是那个小伙的副业。”

    程国礼懒得和她瞎扯,从茶几上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杯子里的菊花茶,回道:“得,你们俩就慢慢瞎猜去吧,我去洗洗睡了。”

    “你回来。”蒋兰撒娇似的嗔了句,伸手拽住程国礼的胳膊往后一扯,口中失落道,“静媛一共拍了四张照片,但是你瞧,所有照片的车窗户都黑咕隆咚的,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人长什么样。”

    程国礼好笑:“你要实在好奇菲菲那个男朋友长什么样,你直接问她要照片不就行了。”

    “菲菲要是肯说实话,我们至于在背后鬼鬼祟祟搞偷拍?”

    蒋兰说话的同时,又把手机往程国礼跟前一怼,道:“你眼神儿好,快再仔细看看,能不能窥见丁点那位神秘小男友的庐山真面目?”

    程国礼无奈,只好继续放大图片端详。

    忽地,他注意到顾静媛发的第五张照片上,后座车窗是半落状态,但因为是抓拍,看不清车中人的五官,只依稀可见一副侧颜轮廓。

    程国礼盯着那副轮廓看,继而不知为何,眸光微变……

    就在这时,一阵开门声响起,瞬间将夫妻俩的注意力引向玄关。

    蒋兰看见女儿回来,瞬间飞快将手机从丈夫手中夺回,哒的声熄灭屏幕,清清嗓子,有点心虚地笑:“回来了呀。怎么样,今晚见甲方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程菲有点儿累,把从驿站取回的几个快递箱子往地上一放,弯腰换鞋。

    蒋兰看眼地上的大盒小盒,随口问:“买的什么?”

    “就是做甜品的一些小模具。”程菲应完,打了个哈欠,之后便抱着快递盒往自己卧室走,边走边说,“喝了酒有点头晕,爸妈我先休息了哈。”

    “早点睡吧!”蒋兰笑眯眯。

    程菲进了房间,顺手关了门。

    蒋兰探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次卧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接着便转头看向程国礼,问:“怎么样,看出什么名堂没?”

    程国礼眉眼间的神情玄之又玄,静半秒,朝蒋兰摊了下手,摇头,表示毫无发现。

    蒋兰见状,只得露出个无奈表情,进厨房倒水去了。

    程国礼则回了主卧。

    他在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抚摩过桌角残破的瘢痕,一时间,竟怔怔神出。

    这张桌子还是程国礼和蒋兰刚结婚那会儿买的。那时他们还住在平谷菜市那片的贫民窟,日子穷得没法说,却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

    有笑有泪有青春,也有陪在身边的几个兄弟。

    片刻,程国礼起身,从书柜最下端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拿出一个旧钱夹,动手打开,一眼便看见夹相片的透明隔层。

    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被岁月冲刷得泛黄脱色,画面中是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冲着镜头笑。

    程国礼取出照片,手指抠住照片背后的某个位置,轻轻一抬,照片被折进去的部分缓慢翻出。

    那是一个白净而又英俊的青年,白衬衫灰长裤,右手胳膊勾着照片上满身少年气的程国礼,笑容腼腆。

    霎时间,往事如潮朗,铺天盖地涌向程国礼。

    他看了会儿照片,忽然失笑。

    都说只有老人才最喜欢追忆往事。

    程国礼觉得,他大概是真的老了,否则,怎么会觉得顾静媛偷拍到的那张模糊侧颜,和故人有几分神似?

    “阿城。”程国礼叹气,随手将照片折好重新塞进钱夹,自言自语地续道,“看来哥们儿是真想你了啊。”

    *

    程菲刚毕业那会儿,在一家致力于拍狗血小短剧的私企工作过,每□□九晚六,还算清闲。她也是那个时候喜欢上的做甜品。

    但程菲只是享受做甜品的过程,却并不太喜欢吃甜食。做甜品这件事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新型的减压方式。

    工作不顺心?做一份蛋挞。

    和老爸老妈吵了架?做一份虎皮卷。

    看着鸡蛋奶油在容器里混合搅拌,她所有的混乱心情似乎都能得到暂时的平静。

    这天晚上,程菲洗完澡躺上床,裹着被子翻来覆去,整整四十分钟都还心乱如麻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浮现出周清南那张漂亮又冷淡的俊脸。

    不多时,她直接起床,外套一披拖鞋一趿,进厨房忙活开——反正也睡不着,做点小蛋糕算了,正好也能试试今天新到的猫爪模具。

    数分钟后,前期工作准备完成,程菲将模具放进烤箱,设置好温度和烘烤时间。

    点下了开始键。

    烤箱灯光亮起,温度逐渐上升。

    程菲靠在料理台前发了会儿呆,接着想起什么,又从睡裤裤兜里取出手机,给好基友发了条消息。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睡没?

    温舒唯秒回:还没有,怎么啦?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我在做猫爪蛋糕,明天下了班给你送来?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哇!有个爱做甜品却不爱吃甜食的好朋友也太幸福了吧!【星星眼.jpg】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叔叔阿姨不吃吗?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我做了很多,我爸妈应该吃不完。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远程感谢一下程导的投喂。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可惜我最近额头长痘痘,准备戒糖两星期,你的猫爪蛋糕我恐怕无福享受了【悲伤.jpg】

    看着温舒唯发来的话,程菲抿了抿唇,随后便敲字回复:好吧,那我明天给我们总监送点过去。

    发送完,她稍稍停顿了下,又在输入框里写道:【姐妹,我觉得自己最近好像不对劲,总是莫名其妙想起那个坏男人,我该不会是……】

    后面的内容还没往下写,程菲的指尖便停住了。

    她轻皱眉心,迟疑两秒,最终将输入框里的文字删了个干净,转而给温舒唯发送道:晚安。

    紧接着程菲便熄灭了手机屏。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只觉恶寒。

    不是。

    自己在想什么呢?怎么会有那么离谱又荒谬的念头?

    十有八九,是今晚那杯红酒的后劲太大,搞得她整副脑子都不太清醒了吧!

    *

    程菲将头一晚的胡思乱想,归罪于那瓶售价几大千的高档红酒,指望着睡一觉、做个梦,第二天伸个懒腰美美起床,自己的心湖就能回归平静。

    为此,她在睡前还特地看了会儿小说转移注意力。

    然而缘分这玩意儿就是这么离奇,次日上午她刚进演播大厦,就从徐霞曼处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

    “徐总您刚说什么?”程菲瞠目结舌,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周总要过来?哪个周总?”

    “瞧你这记性,昨晚才一起吃了饭,你还坐在人家旁边呢。这就忘了?”徐霞曼明显心情不错,笑着打趣程菲,“就是梅总那个好朋友呀。”

    程菲彻底凌乱了,蹙眉:“周总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昨晚周总不是说对我们的新栏目感兴趣吗,人家今天正好在这附近办事,说顺路过来,再当面聊一下。”徐霞曼边说边看眼腕上的手表,站起身来,“差不多了,走,和我一起去楼下接人。”

    “……”程菲还处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懵圈状态,见徐霞曼起身往办公室外面走,稀里糊涂地就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同行,刚好走点电梯厅时,一阵轻盈且富有质感的高跟鞋声音却传来。

    徐霞曼和程菲同时转了下头。

    见是苏芝。

    “徐总。”苏芝脸上挂起一丝恭谨的笑,“王台长找您有点事,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闻言,徐霞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旋即便朝苏芝颔首,“好,我知道了。”

    徐霞曼紧接着又对程菲交代:“这样。你接到周总以后,请周总去小会议室休息,再把我们新栏目的所有资料打印一份出来。这个栏目的前期工作你也基本上是全程跟进,很了解,就先由你跟周总简单介绍一下。”

    程菲:“我……”

    徐霞曼却已转身,和苏芝一道离去,走半道上想起什么,又扭头略拔高音量加了句叮嘱:“人家是贵客,好好招呼!”

    “……好的。”

    无法,程菲只好只身一人乘电梯下楼,去接她家徐总眼中的“大贵客”。

    *

    正是上班早高峰时段,演播大厦的一层大厅人来人往,全是衣着光鲜的传媒界精英。

    然而,程菲依然一眼就看见了周清南的身影。

    这位大佬似乎很偏好正装打扮,出席任何场合,永远西装笔挺。身高气质容颜仪态,全都出挑至极,往人群中一站,让人想忽视都难。

    不过,今日相见,程菲第一眼看见的,倒并不是大佬那张寒酥冷月似的脸蛋。

    而是一副修长冷硬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手机举到右耳边上,正在打电话,脚下步子懒漫地踱着,周围并没有其他随行的人。

    程菲眸光微闪。

    视线不自觉顺着那副宽阔的肩线往下一扫,看向男人窄瘦的腰。

    她之前见识过这位大佬不穿衣服的尊容,那身材,宽肩腰窄肌理紧硕,野性十足。可为什么穿上衣服就没那么壮了?

    腰蛮细。

    屁股也实在是翘……

    程菲胡思乱想着,脑子里跟搅了几桶浆糊似的,耳根脸蛋不自觉便泛起一丝红潮。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周清南挂断了手机,像是察觉到来自后方的眼神注视,他回过头。

    “……嗨。”

    目光交接,程菲心里的慌乱无端更浓,只能若无其事地挤出个笑,打招呼:“早上好呀周总,又见面了。”

    周清南看着她,注意到姑娘绯红的小脸和耳朵,挑了挑眉,平静应她:“早上好,程助理。”

    程菲这会儿大脑混乱,跟周清南打完招呼后,她就卡克了,甚至忘了质问他,这样三番两次插手她们台跟梅氏集团的合作,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稀里糊涂地领着大佬进电梯,稀里糊涂地领着大佬上楼,再稀里糊涂地领着大佬进会议室。

    进了门,周清南径自落座。

    她不开口,他也就不动声色,空间内寂静无声。

    这边,程菲静如呆鸡沉默了半天,忽然听见会议室外传来大嗓门儿同事的说话声,她才猛一下回过神,三魂七魄悉数归位。

    “哦。”她清清嗓子,尽量用淡定的语气说,“徐总监在和我们台长说事情,可能要麻烦你等一会儿。”

    周清南点头:“哦。”

    “我稍后会把新栏目的资料都打印出来,跟你简单讲解一下。”

    “有劳了。”

    “不过我毕竟不是主要负责人。你如果真的有意愿赞助,具体的事还是得跟徐总谈,我做不了主。”

    “嗯。”

    ……这也太尴尬了。

    程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正要转身去打资料,忽然想起徐总叮嘱她的那句“好好招呼”,步子又停住。

    “那个……”程菲转头看向周清南。

    对方坐在会议桌旁,冷峻的面容波澜不惊,一双大长腿松弛而优雅地交叠着,直直盯着她,眼睛里带着点儿疑惑。

    老实说,还真不像个无良社会哥。

    像什么呢?

    反正不管像什么,都比他实际上的黒帮身份强几万倍……

    程菲看了周清南片刻,最终意味不明地叹出一口气来,像是惋惜、像是失落,又带着那么丝很不明显的不甘心。她轻声,闷闷地续道:“你想不想吃猫爪蛋糕?”

    周清南显然对她的这一问句感到意外,眉峰细微地挑了下。

    视野中,小姑娘两颊浮着瑰丽红云,粉润的唇嗫嚅两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顿了好几秒才又开口,声音软而细,小猫似的,“……我亲手做的那种。”

    第32章 Chapter 32

    听完小姑娘最后那声细若蚊蚋的补充说明,周清南眼中的诧异之色不由更浓一分。

    猫爪蛋糕?她亲手做的?

    周清南仍保持轻抬眉峰的表情,配上这身雍容气度与西装革履的装扮,矜贵里缱出一分雅痞和流气。他淡淡地说:“程助理还会做蛋糕?”

    “一点小爱好,做着玩的。”程菲随口回他。

    周清南直勾勾盯着她,又道:“听说制作甜品比较耗时间,你上周末做的?”

    程菲闻言,一下便轻皱眉头,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道:“真要是上周末做的蛋糕,放了几天还能吃吗?当然不是了!那些猫爪蛋糕都是我昨天才做好的,还新鲜得很!”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直接就把后面的推测也一股脑地倒出来:“你以为我是周末做的蛋糕,过了期自己不想吃,所以才想拿给你,把你当人形垃圾桶吗?”

    这位大佬怎么这样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把别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周清南瞧着程菲,目光在女孩脸蛋耳根之间流转一遭,眼底浮起几丝趣味。

    她不知是震惊、生气还是其他原因,面颊的红云好似更艳丽几分,容光潋滟得要溢出水般,莫名便勾得人食指发痒,心也有点儿痒。

    但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细微扯了扯唇,曼声道:“周二晚上是跟梅氏的饭局,你这两天肯定都在忙着准备这件事,昨晚饭局结束,我送你回去又已经是十点多,所以我才判断,你是上周末制作的蛋糕。”

    他言辞简洁逻辑清晰,一番依据摆出来,合情又合理。

    程菲只顾反驳去了,脑子都没过一下便回他:“那我就不能是昨天熬夜做的吗?”

    周清南拇指磨砖,轻轻摩挲了下自己血液跳动的食指,一双桃花眼笔直注视着程菲清亮的明眸,“看来程小姐昨晚失眠了。”

    “……”那还不都怪你?

    如果不是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一直浮现出你这张好看又讨厌的脸,我会失眠吗?我会躺床上辗转反侧好半天都睡不着吗?

    程菲在心里吐槽了两句,双颊的颜色却莫名更红,烧得像刚从汗蒸房里出来似的。

    这男人的眼神极有重量,沉沉的,压在人身上直教人喘不过气。程菲被他一瞬不眨地盯着看,只觉全身的皮肤都在隐隐灼烧,心慌意乱。

    她怕他好奇心太过,会接着追问她失眠的原因,于是赶紧清清嗓子,摆出副淡定又满不在乎的神情,道:“那我做的猫爪蛋糕,你到底要不要吃?”

    周清南眼皮微垂,视线下移寸许,扫过程菲因紧张而悄悄绞衣摆的两只小手,嘴角很淡地牵了牵,又重新将目光落回她脸上。

    周清南:“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不会啊。”程菲心底泛起失落,明面上却半点不显露,用这辈子最无所谓的语气小声嘀咕,“你不吃就算了,我等下分给我同事。”

    周清南莞尔,往她身后方向随意看一眼,“东西在哪儿?”

    程菲呆滞半秒,冲他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你做的猫爪蛋糕。”就连周清南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眼底的柔光温若浅溪,漫不经心地问,“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儿去拿?”

    “在我的工位上。”程菲得到他的回答,嘴角不自觉便往上翘起一个弧,笑吟吟道,“反正我还要给你打印资料,到时候一起带过来就行,周总稍等。”

    说完,程菲转身,推开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轻盈的脚步声远去,步伐略微急,很轻易便暴露出脚步主人内心的欢喜与迫不及待。

    周清南高大身躯靠着椅背,瞧着开启又合上的办公室大门,眼底的笑意便逐渐消散下去,被平日里的冷沉淡漠所取代。

    安静等了会儿,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声。

    周清南随手拿起来,看眼屏幕。

    是陆岩发的微信消息,告知他:【老板,樊放和贺温良的车已经进叶氏庄园了。】

    周清南面上神情冷漠,看完,懒得回复,径自又将屏幕给熄灭。

    昨晚周清南回尹华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进屋以后没开灯,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没一会儿功夫,樊放和贺温良就来了。

    这两人都是盘踞一方的龙虎,在道上的名声响亮,人人畏惧。但周清南在梅家的地位要高出他们一大截,就好比龙虎见了真太岁,是龙只能乖乖盘着,是虎也只能乖乖卧着。

    他们知道自己捅了娄子,进屋以后既不争辩也不解释,恭恭敬敬招呼了一声“周先生”以后,就乖乖站到了一边,等话事人训诫。

    周清南本就心情不佳,见了面没工夫和这两人闲扯其他,直接便开门见山,淡淡道:“两位老大,动了叶海生的儿子,这事儿想怎么了?”

    叶海生是丰兴集团的老总,早年经历和梅凤年差不多,都是由黑转白最成功的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最重要的是,叶海生年轻时候就跟梅凤年是死对头,现如今,两个教父级角色纷纷摇身一变成了“正经”生意人,在各行各业里的竞争也日益增多,叶海生更加看梅凤年不顺眼,时不时就会给梅家使绊子。

    前几个月叶家安插在梅氏内部的眼线立下大功,居然将梅氏跟“红狼”组织合作的事给扒了出来,可以说是拿住了梅家一个最重要的把柄。

    梅凤年勃然大怒,把家里的古董花瓶砸了个遍。可砸完瓶子发完火,冷静下来,又不得不思索应对之策。

    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不可能直接找人活埋叶海生全家,思来想去,这只千年老狐狸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把叶家也拉下水,跟“红狼”组织合作,让叶氏跟梅家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梅凤年这手算盘打得精妙,分点残羹剩菜给叶家,自己挣大头,既能保全自身利益,又能防止叶海生在背后捅刀子。

    于是,这对几十年没同桌吃过饭的老冤家,在三月底的时候见了一面。

    席间梅凤年颇为主动,表示想要跟叶海生冰释前嫌,今后一起赚大钱发大财。

    可叶海生能混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自然不会是个吃干饭的酒囊饭袋,他虽也心动梅凤年手上那份“大买卖”,但这份买卖毕竟牵涉太广,他心有顾虑,加上对梅凤年充满戒备心,并未当场答应。

    只告诉梅凤年,想要拿回那份被窃取的内部资料,只凭一点口头上允诺的好处当然不可能,要拿出更多诚意。

    因此这几个月,梅凤年光是陆陆续续送叶氏庄园的金条,都将近四十公斤。

    然而这些金条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扔进叶家这个无底洞,连泡都没冒出一个——叶海生还是那句话,和“红狼”合作的事需要认真考虑。

    梅凤年恼火得不行,又拿叶海生没办法,双方就这么僵上了。

    谁能料到,梅叶两家再次打破僵局,会是以这么个滑稽又离谱的方式?

    那头。

    听完周清南的话,脾气暴躁的樊放先沉不住气,终于出声:“周先生,我知道梅老最近想跟叶海生谈合作,但是说实话,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

    周清南闻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身子懒洋洋靠回沙发靠背,问樊放:“那放哥有什么高见?”

    “他拿了咱们的把柄,捏得死紧,不肯把东西交回来,我们就想法子把他的手掰开。”樊放的眼神阴森病态,语气也恶狠狠的,“掰不开,直接剁了不也省事?”

    樊放接着说:“如果梅老和周先生您不方便动手,这件事就交给我,我来搞定叶海生。”

    此言一出,边儿上立即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讥讽意味十足。

    樊放皱眉,不爽地瞥向贺温良,阴恻恻骂道:“你他妈猪食吃多被噎了?还是在笑你妈啊。”

    贺温良冷冷看樊放一眼,语气冰凉,文质彬彬:“你来搞定?怎么搞?绑了叶海生的女儿找人轮她,然后把视频发给叶海生,逼他就范?还是直接把刀架在叶海生脖子上,让他把资料还给你?”

    贺温良说的样样都是樊放能干出来的事,樊放听完顿时有点恼羞成怒,眉头拧起一个结,没有吭声。

    “有时候真想劝你多读点书,多吃点路边黄(猴脑)补补脑,叶海生是什么人,梅老斗了几十年都没把他斗垮,凭你那点下三滥的手段就想摆平?”贺温良语速平缓而温和,稍稍一顿,轻声,“总是在周先生面前这样出洋相,换成我是你,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

    樊放大怒,抬手狠狠指向贺温良,道:“姓贺的我告诉你,你他妈少在这儿装逼!你给老子记清楚,昨晚是你手下的人先动手!叶海生要给他儿子报仇,就他妈该把你五花大绑送过去!”

    贺温良寒声:“放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当时砸在叶晋头上的那一棍子,可是你的手下打的……”

    两个人正争执不休,沙发上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

    争论声戛然而止。

    贺温良和樊放意识到什么,纷纷悻悻收声,不敢再造次,齐刷刷垂下脑袋转向沙发右侧,等周清南发话。

    刚才那声“叮”是金属打火机被甩开盖子的声音。

    周清南给自己点了根烟。

    火星子烧烈烟丝,他被淡白色的烟雾熏得微眯起眼,抽了口烟,好几秒才抬指掸烟灰,没什么语气地问:“叶海生的儿子现在伤情如何。”

    樊放看了眼贺温良一眼,见对方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应声道:“伤情不严重。被打了一棍子,说是流了点血然后还有点儿脑震荡,别的没什么了。”

    “叶海生手上那份资料是个大麻烦,一旦他哪天抽个风,把那玩意儿匿名交给条子,梅家整条船都得翻个底朝天。叶晋是叶海生最喜欢的儿子,在你们手上着了道,叶海生肯定会借此做文章。”

    周清南抽着烟,脸色平静,说话的语气却寒意彻骨,直听得贺樊两人打了个冷战。

    “梅老现在一门心思要跟叶家和解,你们在背后拖这么大一个后腿。”说到这里,周清南凉凉地笑了下,撩起眼皮看两人,眼神阴沉,“你们觉得梅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樊放“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之前的嚣张气焰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看着周清南,诚恳道:“周先生,我们知道自己闯了祸,也知道自己错了。”

    贺温良思索几秒钟,也低眉敛目,恭谨地道:“周先生,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去叶家登门请罪。”

    此言一出,樊放立即面露惊异。

    他不可思议道:“亲自去叶家?操,贺温良你疯了?叶海生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他妈现在去请罪,不是往枪口上撞?不怕叶海生直接一枪崩了你?”

    “只要能让叶海生消火,不牵连到周先生和梅老,崩了我就崩了呗。”贺温良睨了眼樊放,唇畔挑起一抹讥诮的笑,“放哥,没有周先生和梅老,哪有你我的今天?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这么怕死,怎么当上大哥的?”

    樊放恼火:“你……”

    悄然觑一眼沙发上的周清南,樊放一滞,只得乖乖闭嘴,把问候贺温良祖宗十八代的话全咽回肚子里。

    “老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会贪生怕死?”

    须臾,樊放暗暗咬了咬牙,也终于下定决心般,对周清南道:“明天我也上樊家请罪去。”

    话音落地,周清南缓慢吐出一口烟圈,身子微前倾,将还剩大半截的香烟戳熄在烟灰缸里。

    他看都不再看樊放和贺温良,只是语气随意地撂下一句话,对二人道:“那我就等两位老大的消息了。”

    *

    程菲离开后,周清南便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等候。

    不多时,两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员工从会议室门口经过。

    大门没关严,两人透过门缝往里一瞧,一眼就看见一张冷峻如画的侧颜。

    男人安静坐在会议桌前,正低眸看手机,窗外细碎的晨光照射进来,为他周身的轮廓镶嵌起一层光圈,就连他的黑色发丝也被镀上光泽。

    这两个职员一男一女,都是今年和程菲同批次进台实习的,被对方的容貌气质惊艳,窃窃议论起来。

    “这是谁呀?”先发出问句的女孩叫秦小禾,长头发大眼睛,长得很清秀。

    “听说是徐总监的一个客人。”旁边答话的男生也很年轻,名叫韩邵阳,二十六七的年纪,打扮时髦,“对徐总监策划的新栏目感兴趣,过来谈赞助的。”

    秦小禾闻言,缓慢点点头,接着又抻长脖子往门缝那边扫了眼,狐疑:“可是,这个客人怎么一个人在里面?徐总监人呢?”

    韩邵阳说:“徐总被台长叫去说事情了。”

    “啊?”秦小禾蹙眉,“那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贵客,一个人撂在这儿吧……”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道清甜女声从背后传来,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秦小禾与韩邵阳微怔,回过头去。

    只见出现在背后的年轻姑娘白衬衫牛仔裤,白净的脸蛋上略施淡妆,整个人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清新妍丽。她怀里抱着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左手小拇指上还挂着一个卡通塑料袋,不知道装了什么。

    “是你在替徐总监接待里面的客人?”秦小禾问。

    “对呀。”程菲点头,笑笑,“新栏目的事我也做了一些工作,徐总让我先介绍一下。”

    看着程菲漂亮脸蛋上的友善笑容,秦小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多说什么,侧身让开半步。

    “谢谢哈。”程菲上前,推开会议室的门进去了,顺便反手将房门合紧,发出声门锁轻响,哒!

    秦小禾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紧了的会议室门,忍不住小声说:“真不知道徐总为什么这么喜欢程菲,大事小事全部交给她办,我都快怀疑她是不是徐总的亲戚了。”

    “亲戚应该不至于,我看过程菲的简历,她老家和徐总的不是一个地儿。”韩邵阳回话,语气里也透着一分酸味儿,“只能说,人家会为人处世咯。”

    “会为人处世?”秦小禾细细品味着韩邵阳的这句话,眉头越皱越紧,声音压低几分,“她该不会私下给了徐总什么好处吧?”

    韩邵阳耸肩,“这谁知道。不过我听说,徐总后面要去京城开一个重要会议,连带赞助商去栏目取景地考察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交给了程菲办。”

    “徐总监这么信任她,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几斤几两。”秦小禾轻哼一声。

    韩邵阳笑容里带着几分奚落:“别到时候从兰贵县一回来,所有意向赞助商全部跑路,那才把脸丢到姥姥家。”

    “那就看咱们程助理有多大本事啦……”

    两人聊着天,走到尽头转了个弯,消失了踪迹。

    *

    程菲进了会议室,口中忙忙道:“不好意思,资料有点多,打印的时间比较久,让你久等了。”

    会议桌前,周清南不着痕迹地将手机锁屏,放到一旁,抬起眼帘看向她,“还好,不算很久。”

    姑娘的步速明显很急,从外面赶回来,额头上甚至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小巧的脸庞甚至是圆润挺翘的鼻头,都染着一层红晕。

    周清南见状,道:“其实程助理不用这么着急,等不到你,我不会走。”

    “……”

    什么话啊这是,本末倒置,就好像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谈赞助新栏目,纯粹只是为了见她似的……

    更炽烫的热意爬上面颊,蔓延到耳朵。

    程菲没忍住,心跳的频率再次失序加快,表面上又不敢表露,只能用力清了清嗓子,打开文件夹,把打印好的一摞资料全部取出来,整齐摆放在周清南跟前。

    “喏。”程菲说,“这就是我们栏目目前有的资料,请周总过目。”

    周清南看了眼面前的文件,似乎对这摞死气沉沉的纸张兴趣匮乏,旋即便又重新抬眸,看向她。

    他目光依次滑过她晶亮的眼、绯红的颊,再往下,看向她饱满珠润的粉色嘴唇。

    猜测,她应该是才喝过水,两片唇瓣看着水盈盈的,纯洁里头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欲感。

    那一刻,周清南脑子里无端便升起一个念头,清浅的瞳色霎时转黯。

    短短零点几秒,他已将眼神从她的唇离开,再往下,注意到她拎在小拇指上的那个卡通袋子。

    周清南看着那个小袋子,问程菲:“东西在里面?”

    程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眨眼:“什么?”

    “不是要请我吃猫爪蛋糕。”周清南懒洋洋地支了支下巴,“是不是放在袋子。”

    “哦,对。”程菲连忙将手里的袋子举高,从里头取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小蛋糕,给周清南递过去,说,“这就是我做的猫爪蛋糕,给你。”

    周清南伸手接过,见这蛋糕果然糕如其名,是只小猫爪子的形状,整体呈蜂蜜色,蓬松柔软,小小一个,被装进了一个印着草莓熊的透明食品包装袋。

    瞧着很精美,跟甜品店里标价售卖的没两样。

    周清南捏着蛋糕打量两眼,接着又掀高眼皮子瞅她:“就一个?”

    程菲呆住。

    周清南没说话,瞥眼她那个看起来沉甸甸鼓囊囊的小袋子。

    程菲明白过来了——这位大佬这是嫌她给蛋糕给得太少。

    她不禁有点好笑,回他道:“只是给你一个先尝尝,万一不合你口味呢。”

    周清南没再说什么,动手拆开包装,咬一口,缓慢咀嚼。

    看着他吃下一口蛋糕,程菲莫名便紧张起来。

    她认真观察着他薄润的唇,观察他咀嚼蛋糕时腮帮的每一次蠕动,忽地出声,试探性地轻问:“怎么样,你觉得好吃吗?”

    周清南点头:“好吃。”

    得到大佬的肯定,程菲心里的紧张感霎时一扫而空,继而便生出一种自得与喜悦。

    她嘴角往上弯了弯,说:“我做甜品的手艺很好的,尝过的人都说我可以去开甜品店。”

    姑娘说话的口吻带着一点儿洋洋得意的小傲娇,听得周清南忍俊不禁。

    他低眸继续吃蛋糕,没有搭腔。

    程菲在旁边津津有味看他吃,等他把第一个猫爪蛋糕吃完,她又从袋子里一次性取出三个,拿给他。

    程菲笑吟吟地说:“喏,我还有五个,再给你三个吧,你自己再吃一个,剩下两个拿回去分给小蝶和陆岩,让他们也尝一尝我的高超手艺。”

    周清南轻勾嘴角,客气而温和:“好。”

    分配完猫爪蛋糕,程菲余光不经意扫过周清南跟前的那一摞资料,这才一拍脑门回过神,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她一手拿另一份相同文件,一手拉开周清南旁边的办公椅,一屁股坐下去,看向他,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周总先看资料吧,有哪些你觉得有疑问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当面为你解答。”

    周清南笔直注视着眼前这张小脸,片刻,忽道:“可是我不太想看文件。”

    “……好吧。”程菲只当他是嫌看文字麻烦,点点头,很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念给你听吧。”

    周清南:“我也不想听你念。”

    程菲:……?

    差不多得了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么难伺候是怎样?

    程菲有点子无语,社畜之魂高燃,赋予了她和身旁大佬对视的勇气。

    大眼瞪小眼,空气寂静。

    周清南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程菲看,眸光意味不明。几秒后,看见眼前的小姑娘忽然眯了眯眼睛,接着便伸出一根纤细雪白的食指,朝他轻轻一勾。

    凭空多出一根无形的羽,搔过心尖,窜起一股钻进骨头缝里的痒意。

    周清南眸微沉,不动声色地滚了下喉,倾身朝她贴近,“嗯?”

    “都说吃人嘴软,周总你吃了我的蛋糕就别为难我,让你看文件你不看,说我念给你你又不听。”程菲压低声音在周清南耳畔道,嘀咕说,“能不能别这么难伺候,好端端的,我又没招惹你。”

    话音落地,周清南不禁挑了下眉,侧眸看她,反问:“没招我?”

    程菲微微一怔。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她竟觉周清南看她的眼神带着浓烈的侵略性,露骨而又直白。

    是狼看猎物的眼神。

    周清南一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问她:“程小姐还想怎么招惹我?”

    程菲:“……”咦?

    第33章 Chapter 33

    他离她太近,她鼻息之间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冷冽又好闻的味道,整个人像是走进了刚下过一场大雨的森林,被熏得脑子发懵。

    心慌意乱之间,程菲脸色更红,下意识往旁边斜仰数公分,将自己和男人的距离拉开。

    “周总今天来是为了谈赞助。”程菲强自镇定地说,两只手掌心都湿漉漉的,竭力在暗中平复自己混乱急促的心跳,“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周清南注视着她的眼睛,淡声道:“程小姐真的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们那个新栏目?”

    噗通,噗通。

    程菲心尖蓦地一颤,十根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收紧,指甲盖滑过文件夹的磨砂封皮,发出一阵细微的“刷”声。

    她心跳已然如雷,轻咽了下喉,表面上还是那副没事人的姿态,哦了一声,问他:“那不然周总今天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周清南语气很冷静:“当然是为了你。”

    程菲:“……”

    等会儿。为了她?

    难不成这位大佬真的对她有意思?他这样心急火燎杀到她们演播大厦来,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搞赞助是假,搞告白是真?

    程菲本来还能强行稳住心神认真跟他谈公事,不料周大佬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彻底绷不住了,所有心理建设秒秒钟坍塌,塌得稀碎稀碎。

    程菲又惊又窘,终于涨红了一张脸瞪大眼睛看他,低斥:“周清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我上班的单位是我工作的地方,这种话……”说到这里,她音量不自觉压低几分,抬手捋捋耳发,不好意思极了,“这种话你就算实在忍不住,也不能在这里说呀。”

    周清南:“……”

    周清南忽然很无语。

    周清南将小姑娘那满面的羞态收入眼底,静默了整整两秒钟,才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又道:“昨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记清楚?”

    程菲闻声,懵了懵,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昨晚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是想问哪一句?”

    周清南眼底的光骤然微寒,沉声道:“我让你离梅景逍远一点。”

    程菲有点纳闷儿地皱起眉毛,心想这话她昨晚就已读已回了呀,难道是这位大佬回去睡了一觉又忘掉了?

    无奈,她只好耐着性子又说:“昨晚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梅景逍是我们这个项目的大甲方,最大的意向赞助商,他要不要给我们赞助,直接决定了我们的新栏目能不能顺利推进。我是负责对接的人,怎么离他远一点?”

    这个回答明显不是周清南想听的答案。

    他闭眼,抬指用力摁了下眉心,紧接着便眼也不睁地问:“你们的新栏目需要多少资金。”

    这个问题倒是把程菲给难住了。她垂眸思索了下,说:“目前暂时还没有个准数,我们拟定的赞助合同也没有写明。”

    周清南面色冷峻不善,没有出声。

    程菲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还在掰着指头认真计算,口中喃喃自语似的说:“上次听徐总监跟梁主任说,光是启动资金就至少需要大几百万,加上后续的摄制、对各个贫困家庭的帮扶资助,包括后面徐总监还想以滨港电视台和赞助者的名义成立救助基金……反正应该很多。”

    周清南:“这笔钱我出。”

    程菲听完,愕然地睁大眼睛,说:“你们这一行说实话也挺不容易的,今天被刀砍明天被枪击,像这种公益类栏目又不赚钱,那么多真金白银砸进来就是打水漂,你图什么?”

    “你不用管我怎么想。”

    “……”

    “总之你们新栏目所需要的全部资金,全部由我来支出。”周清南“唰”一下掀开眼帘看向她,语气淡漠却又强势,不容悖逆,“要多少,我给多少。”

    黒帮大佬突发壕疾,豪掷千金壕无人性,惊得程菲好几秒都没缓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找回发声功能,支吾着小声问:“上次在不夜城,我看你上面好像还有个领导,你突然想搞公益这事儿……问过那位吗。”

    什么时候黒帮青年也变得这么有社会责任感?

    周清南盯着她,沉声:“你别跟我东拉西扯。”

    程菲立刻乖乖地闭嘴。

    周清南非常平静地说:“我既然敢对你说这句话,就一定会替你解决你遇到的所有问题。”

    “……”程菲闻声,愣怔刹那,心里莫名便翻起一片异样悸动。

    她思考了会儿,接着想到什么,又轻叹一口气,说道:“周总的好意和决心,我都了解了。”

    “不过,早在我们这个项目还只有一个策划案的时候,梅氏集团就在跟徐总监接触,你和梅景逍梅总是朋友,肯定也知道梅氏集团这些年在世界各地做了很多公益,也一直都对国家的扶贫事业很上心。”

    说到这里,程菲似乎有些为难,语气变得迟疑,“如果是梅氏那边说不赞助了还好,要是双方本来都谈得好好的,我们这边忽然终止跟梅氏的合作,那不是彻底把梅氏集团得罪了?徐总监和我们台长绝对不会同意。”

    周清南坐在会议桌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周身气场冷冽,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程菲已经隐约看出点什么了。

    她悄然端详着身旁大佬的神色,片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么不想让梅氏集团赞助我们的栏目,到底是为什么?”

    周清南说:“这跟你们的栏目没关系。”

    程菲迷茫:“那是跟什么有关系?”

    周清南盯着她,眼神深不见底,“跟你。”

    “……”轻描淡写两个字,成功噎到程菲失语。

    本以为这人会接着说点什么,作为对自己刚才那句答话的补充,然而周清南却没有再出声。他只是定定看着她,清冷的浅瞳眼神不移,几乎要在她绯红的脸蛋上灼出一个窟窿。

    大佬不说话,旁边的程菲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硬着头皮木呆呆地与大佬对视。

    须臾,程菲纤细的指无意识收拢成拳,忽然鬼使神差般启唇,来了句:“……周清南,你记不记得之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

    周清南:“什么话。”

    程菲:“那次我去尹华道,你说我的很多行为都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周清南轻微眯了眯眼睛,眼神不明,没吭声。

    程菲齿尖扣住唇瓣,沉吟两秒才暗暗做了个深呼吸,鼓足勇气继续说:“但是,你现在的很多行为,岂不是更容易让人误会?”

    话音落地,屋子内瞬间静下去。

    会议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

    过了不知几秒钟。

    周清南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忽而嘴角一勾,挑起个笑,先前眼神里的复杂同深沉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又恢复成他往日里散漫又混不吝的模样。

    “是么。”

    他浑不在意地说,“程小姐误会了什么,我看看能不能解释。”

    “……”程菲无语。

    都说男人心,海底针,这位大佬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前一秒还正经八百,下一秒立马就没个正形,搞得她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就在程菲动了动嘴唇准备回话的时候,砰砰,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

    程菲眸光略微一跳,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和周清南这会儿的姿势暧昧,立马像火箭发射一样嗖的从椅子上弹起来,站到旁边。

    比起她的失措,周清南倒是泰然自若。

    他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薄唇微启,出口的话语却是朝会议室外说的:“哪位。”

    “周总您好,我是梁瀚。”门外传入一个中年男性的嗓音,恭敬之中夹杂丝丝不太明显的讨好,格外殷切道,“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刚见过。”

    周清南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昨晚那场饭局,除了本就认识的梅景逍外,他的注意力全程都只在程菲身上,对其他人的印象几近于无。

    梁瀚,他不记得。

    一旁的程菲暗中观察着周清南,见这位大佬低眸不语一副在思索什么的样子,猜到什么,赶紧将声音压低,乖觉提醒:“梁瀚就是梁主任,昨天晚上在饭局上本来坐在你旁边,后面跟我换了位子。”

    听见这话,周清南眼底的瞳色凉几分。

    想起来了。

    那个明里暗里给程菲穿小鞋,相当于变相给她灌了一满杯红酒的中年人。

    周清南神色阴晴不定,静了静,说:“进来。”

    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正装打扮的梁瀚出现在了大门口。

    程菲对梁瀚没什么好感,余光瞥了眼,顿时有点被呛到——梁主任今年已经四十几,没逃过中年发福的命运,一张圆滚滚的啤酒肚高高隆起,将贴身的衬衣撑得快要炸开,跟怀胎十月马上就要生了似的。

    不忍直视。

    程菲默默将目光收回来,重新看向端坐在会议桌旁的周清南,发现同样是黑西装,两相一对比,这位大佬简直是沉鱼落雁寒月降世。

    就在程菲胡思乱想的当口,梁主任已经颠颠儿进来了。

    他手里也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资料,进屋之后看都没看程菲,径自便走到周清南对面的座位前,拉开椅子坐下。

    “周总,不好意思啊,徐总监刚跟我说您来了,有失远迎。”梁瀚满脸横肉,笑起来所有肉都挤一起,更显得滑稽,“您已经拿到栏目资料了吧?”

    周清南眉目冷淡,扫了眼桌上那个厚厚的文件夹,似乎对梁瀚的多此一问感到不悦。

    梁瀚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精得很,当即笑呵呵地说:“资料上有的内容我就不跟您赘述了。下周末梅总会跟着我们一起去兰贵县实地考察,不知道周总没有兴趣参与?”

    周清南顿了下,继而便转过头,看向了透明人般乖乖站在旁边的程菲。

    他淡声道:“昨晚听徐总监说,兰贵之行,程助理也会在?”

    程菲没料到这位大佬会忽然跟自己搭话,愣了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周总。”

    周清南便做出副了然表情,微微点头。

    这时,对面的梁瀚却不爽地皱了下眉,心想: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中层领导,这个周总从他进来到现在,就没拿正眼看过他。现在还直接无视他去问那个小实习生,这都什么事儿啊。

    “周总,小程毕竟才刚进台里实习,我对项目的了解比小程多,您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行。”梁瀚赔着笑脸冲周清南道。

    说完,他嫌程菲杵在这里碍事,便扭头给程菲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程菲当然知道梁主任揣着什么心思。但她这会儿本来心情乱脑子里也乱,不怎么想跟周清南再相处,梁主任这个眼神信号丢出来,反而正合她意。

    因此程菲一句话没说,从大佬身后轻手轻脚绕过,准备悄然遁走。

    然而走出没几步,听见人周大佬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话。

    “有点儿口渴。”周清南说。

    程菲和梁主任听见这话,都是一愣。

    程菲暗道一声糟糕:刚才她只顾着给这厮投喂蛋糕,居然忘记给他倒喝的了!这下又让梁瀚捉住她一条小辫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梁瀚就拉下脸子数落开:“小程,你怎么做事的。周总是我们的贵客,你连茶都不知道给周总倒一杯?”

    “不好意思,周总。”程菲没争辩,闷闷地说,“我这就去给您倒水。”

    她说完就要去开门。

    “稍等。”周清南又出声。

    “……”程菲都快抓狂了,搞不懂这个老大还想怎么折腾自己,心如死灰地回过头去。

    “程助理留下继续给我讲资料吧。”周清南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地说,“麻烦梁主任帮我们一人倒一杯咖啡,多谢。”

    梁瀚:“……”

    程菲:“……???”

    不是。大佬别搞我行吧?你让梁主任给你倒咖啡也就算了,我一个小实习生,何德何能?

    程菲眼皮突突狂跳,震惊得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旁边的梁瀚也被周清南这个要求给弄懵了。他僵坐在位子上,犹豫纠结纠结犹豫,好几秒才暗暗咬了下牙,应句“好”,赔笑起身,去茶水间给两人倒咖啡。

    咔哒。

    会议室的大门开启又关上。

    门关紧的瞬间,程菲立马就装不下去了,瞠目结舌瞪着周清南,低声嗔道:“你干什么呀?梁主任是我的上级,你怎么能让他给我倒咖啡!他肯定气死了!”

    周清南神色如常:“气死他,总好过让你受委屈。”

    程菲倏忽一怔,反应过来什么,所有的郁闷不解都在眨眼间消失。

    周清南侧眸看向她,调子一贯的漫不经心,说:“不让这人长点记性,他还以为你背后没人撑腰。”

    *

    没一会儿,梁主任就端着两杯热咖啡重新回到会议室。

    他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到周清南面前,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周总请慢用。”接着瞥眼身旁的程菲,将另一个杯子往桌上一撂,语气明显冷下几分,说,“来,咖啡,喝吧。”

    程菲才不想喝猪头梁倒的咖啡。她默了默,只朝梁瀚说了声“谢谢主任”后便继续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周清南倒是优哉游哉自如得很。端起桌上的咖啡,轻抿一口,接着又拿起配好的小匙,慢条斯理地搅拌。

    仪态矜贵松弛而又优雅。

    一时间,会议室内安静无声,没有人说话,空间内只有周清南手中的陶瓷匙碰撞杯子所发出的清鸣。

    没过多久,又一阵敲门声响起,砰砰。

    程菲猜到来者是谁,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瞧,果然,开门进来的美人一身国际大牌时装,长发高挽,明眸皓齿,正是她亲爱的徐总。

    “不好意思周总。”徐霞曼面上挂着一抹知性而又得体的笑容,上前同周清南握手,“刚才有点事耽搁了,劳您久候。”

    周清南绅士地起身,同徐霞曼握手以示友好,笑意清冷而疏离,“徐总您好。”

    随着两位大BOSS双双落座,今天的会谈才宣告正式开始。

    徐霞曼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将最新的文件,随手递给身旁的程菲,程菲机敏,眨眼便领悟徐霞曼的意图,将文件放置到周清南跟前的桌面上。

    “周总,这是兰贵之行的行程表。”徐霞曼笑着说,“是我才拟定出来的,您过目。”

    周清南低眸,将文件翻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老大登场,程菲这个被派出来打酱油的小虾米自然也就功成身退。她自觉充当起茶水员,见徐霞曼面前还没有水,便去给徐总倒了杯玫瑰茶过来。

    徐霞曼这头正在跟周清南谈,余光瞥见年轻姑娘纤细雪白的腕,想起什么,抬眸看向程菲,说:“对了程菲,你出去给梅总回个消息。”

    “梅总”二字刚落地,会议室内便再次寂静。

    梁瀚微皱眉,心里嫉妒又困惑:让程菲给梅总回消息?什么鬼。

    程菲脑门儿上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满脸茫然:梅总找她了?

    周清南垂眸,喝了口咖啡,眼底神色阴郁之中又添一丝戾气。捏住咖啡杯的修长五指,不动声色地收紧,几乎能将白色的杯体给捏得粉碎。

    短短半秒光景里,程菲在惊讶疑惑的同时,飞快拿眼风瞄了下一旁的周清南,竟无端感到心虚。

    只见大佬脸色淡淡,仿佛对徐霞曼口中那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稀里糊涂的,问道:“徐总,刚才梅总找我吗?”

    “对呀。” 徐霞曼很自然地说,“之前梅总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不是把你的号码发给他了么。他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昨晚给你发了短信,结果一直不见你回复,还以为你出了什么状况。”

    梅景逍给她发了短信?

    程菲愕然,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短信信箱,看一眼,果然发现一条被她忽视的消息,内容是【程助理安全到家了吗】。

    “……”

    程菲很轻微地皱了下眉,虽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很快便低着头出去了。

    会议室外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有点不方便,于是她捏着手机径自来到露天阳台。

    新修的办公大楼十分人性化,每层楼都有露天阳台,阳台上摆着遮阳伞和躺椅,供大厦内的员工透气休憩。

    程菲弯腰,在躺椅上坐下。

    看着收件箱里的陌生号码,她想了想,很快便切换到微信APP,将号码复制粘贴,点下搜索键。

    很快便弹出来一个名片。

    对方的昵称叫“Daniel MEI”,应该是梅景逍在国外生活时使用的名字,头像是一只大眼睛大耳朵的孟加拉豹猫照片,威猛又不失可爱。

    程菲平时不喜欢用短信息和人联络,想着既然后面还要和这位小少爷组团去兰贵,那干脆加个微信好友好了,发文件发定位什么的,沟通起来更加便捷。

    她脑海中回想起那名干净清秀而又温文尔雅的美少年。

    老实说,程菲对梅景逍的印象还不错,富家子弟她也见过一些,像梅家小少爷这样气质纯净的,确实是蛮稀有。

    沉吟两秒后,她点下了“添加对方为好友”。

    不多时,对方便同意。

    程菲想起徐霞曼的叮嘱,想了想,在输入框里编辑起文字:【抱歉梅总,昨天晚上我有点事,没注意到您发来的短信息。希望您不要介意。】

    输入完,读一遍,客客气气,礼貌友好。

    程菲满意,将这段文字发了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几秒钟,对面的小少爷便回复了她。

    梅景逍:原来是这样。

    程菲眸光微微一动,顿了下,又打字回复:请问梅总昨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梅景逍: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看程助理不像是经常喝酒的人,怕你喝了那么大一杯红酒,身体会有什么不适,想问问你。

    “……”看着美少年发来的这段回复,程菲不禁有点感动,扬扬眉,心想:周清南非说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绅士温和又体贴,这不挺好的嘛?

    程菲回复:谢谢梅总关心,我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

    梅景逍:那就好。

    梅景逍:对了,徐总监已经把下周去兰贵县的行程发给我了。我的总助刚才查询过,兰贵县所在的城市好像还没有修机场?

    程菲:是的,那边基建相对落后一些,我们可以先乘飞机抵达邻市平南,再转乘大巴车。

    梅景逍没有回复。

    程菲琢磨了会儿,又发送道:梅总方不方便把您和随行人员的身份证信息发我一份?我统一为你们订购机票。

    梅景逍:不用了。我父亲很重视这次的项目,到时候会派专机送我和其他人。

    程菲:好的。

    梅景逍发出邀请:不如程助理也一起?

    程菲当即婉拒:谢谢梅总的好意,我们出差的路费可以报销,就不麻烦您了。

    说完去兰贵县城的事,梅景逍又给程菲发来了一张油画,说这是法国一个新生代艺术家的画作,他很欣赏,准备出高价拍下。

    程菲本身对艺术并不感兴趣,饭局当晚能说得头头是道,也全仰赖临时做的功课抱的佛脚。但她又不好扫梅家小少爷的兴,只好强打精神东拉西扯地聊。

    聊了约莫十来分钟,梅景逍说他马上要开个视频会议,先失陪。

    程菲心下一喜,赶紧回复:好的好的,梅总您忙,我不打扰了。

    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程菲赶紧“哒”一声将屏幕熄灭,手机往兜里一揣,站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谁知转身一抬头,视野里猝不及防闯入一副身形,黑西装,大长腿,懒散而又痞气。

    周清南高大的身躯斜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站姿慵懒,指尖夹一根刚点燃的烟,正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

    “……”程菲被生生吓了跳,下意识往他身后望一眼,狐疑嘀咕,“徐总监呢?你们谈完了?”

    周清南抽了口烟,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音,就算回她:“嗯。”

    程菲视线落回他脸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来。”周清南说。

    两回合的对话结束,程菲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有点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片刻,周清南冷不丁又出声,懒懒地问她:“刚才干嘛呢。”

    “……没干嘛呀。”

    那种奇怪的心虚感又从心头升起,程菲两颊燥燥的,清清嗓子,尽量用最正常的口吻,回他,“为了方便工作上的交流,我加了梅总的微信好友,然后跟他随便瞎聊了两句。”

    谁知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竟咬着烟轻嗤一声。

    “加微信……”

    他直勾勾盯着她,重复一遍,像把这三个字放在齿尖磨,语气听不出喜怒,却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加陆岩,后面又加梅景逍。

    合着是条狗都能跟她成为微信好友。

    还记得收到她好友申请那天,他一晚上都没睡着,以为自己在那姑娘心里有那么点儿特殊。

    现在回想一下,周清南觉得自己像他妈个二百五。

    “前脚跟你说完,让你离梅景逍远一点。”

    周清南随手掐了烟,迈着步子朝她走近过去,“你后脚就加他微信。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几个意思?”

    青天白日,男人的眼神却黯如浓夜,直瞧得程菲心惊。她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口中解释道,“都跟你说了是工作需要,你……”

    话还没说完,手腕便被他攥住。

    周清南将她一把扯过来,直勾勾盯着她,说:“如果我的话你容易忘,那我可以换种更直接的方式让你记牢。程小姐要不要试一试?”

    程菲:“……”

    第34章 Chapter 34

    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程菲被周清南捉住手腕拽过去,被他碰到的皮肤瞬间过了阵电般,火星燎原。

    她被惊呆了,睁大了眼睛瞪他。咫尺的距离,男人素来冷定的眸色此时锋芒毕露,黯得格外危险,仿佛她是他锁定的猎物,已经羊入虎口,被囚进了他股掌之间。

    “你又要干什么?”程菲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耳根面颊的颜色几近血红,一边甩手挣扎,一边慌张地低斥,“放开我!”

    这人是不是真有什么精神病。

    莫名其妙发疯,还是在她们演播大厦的露天阳台上,这要是被其他遛弯儿路过的同事看见,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吧!

    周清南盯着她,修长有力的指非但不松,反而将她攥得更紧,沉声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把梅家那个四少爷当好人,离他远一点。”

    程菲被他的模样吓坏了,半天挣不开,情急之下说话不过脑,飞快地便说道:“你是我们电视台的合作方,梅先生也是我们电视台的合作方,你总是在我面前说梅景逍不是好人,那你自己呢,你难道就是好人?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远离你?”

    话音落地,周围突地便静下去。

    只剩微凉的晨风吹拂而过。

    在听完程菲的话后,周清南眸光微凝,瞳孔急速收缩了瞬,薄唇抿成紧紧一条线,盯着她,没有出声。

    视野中,姑娘小巧的脸蛋涨得通红,目光疑惑交织惊恐,看来确实吓得不轻,以至于胸口起伏不停,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混乱。

    刚才一番拼尽全力的挣扎,让她出了不少汗,几粒晶莹的汗珠顺着耳畔滑落,蜿蜒绵延,顺着下巴和脖颈继续往下流淌。

    周清南的视线仿佛生出了自主意识,那一瞬间脱离他掌控,顺着其中一滴,游走至她线条优美的脖颈与锁骨。

    吻过寸寸奶白色的柔媚皮肤,最终调皮地躲藏,没入那道若隐若现的沟壑……

    短短零点几秒,周清南眸色蓦地转深,脑子里嗡一下。

    这个视角太糜艳了。

    他本就高出她一个头还多,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他在上,她在下,一个低眸,便不费吹灰之力探尽她的媚态风光。

    “……”周清南闭上眼睛,侧过头,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平息什么。

    下一秒,他五指一松,放开了她。

    对面的程菲人都还是懵的,哪里知道他在经受哪种非人折磨。

    就看见这位大佬本来还跟只被烧了尾巴的狮子似的,听完自己的话后,离奇冷静下去,转过头一声不吭,还突然就把自己给放开了。

    禁锢手腕的有力五指终于松开,程菲心口一松,赶紧后退几步,边揉她那只可怜巴巴的爪子,边有点纳闷儿地蹙眉。

    怎么了?

    瞅瞅大佬这会儿的表情:下颔线紧绷,眉心紧拧成一个川字,克制隐忍当中好像又透着点儿……受伤?

    程菲僵住,细细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言论,当即一拍脑门儿反应过来什么,暗呼不妙。

    她刚才说他不是好人,自己更应该远离他,该不是戳中这位黑老大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了吧?

    “那个……”

    程菲平时虽然喜欢以嘴强王者自居,但本质上还是挺温和善良的一个小姑娘,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过分又伤人,心里瞬间就愧疚起来,支吾着找补,“你刚才的样子比较吓人,所以……惊恐之下口不择言,乱说了一些不好的话,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周清南这时已经缓过来了点儿。

    他站在原地没有吭声,听完程菲的话也没反应,只是抬指掐了下眉心。稍下了些力道,指节修劲泛白,透着股发泄似的狠劲儿。

    周清南脑子有点乱。

    这么多年,他始终孤零零一个,走在一条暗无天日又看不到尽头的隧道里,值得庆幸的是,所有事情按部就班,至今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他原本再熟系不过的深夜,那片他原本再熟系不过的冷风,阴戾拉扯呼号咆哮,会将一朵洁白柔韧的蝴蝶兰吹回他不见天日的世界。

    有时候竟然分不清,这是老天对他的恩赐垂怜,还是对他更彻底的厌弃。

    因为一个她,他所有计划被全盘打乱。

    乱了方寸,也乱了心神。

    滴水不漏的自制力,随时都如临大敌。

    其实她说得一点错没有。在这个世上,他确实才是她最应该远离的人……

    周清南面上神色与往日无异,却更加发狠地挤摁眉心,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紧收攥成了拳。

    这头的周清南想着事儿,一语不发,那头的程菲将他的神态举动收入眼中,以为他是真生气了,只觉更加惴惴不安。

    须臾,她不自在地抠了抠脑袋,心想这人现在也算是她们台的甲方之一了,要是被徐总知道她把这位大佬得罪了,那她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成不成。

    得想法子让他立马消气才行!

    可是这歉也道了,好话也说了,人大佬不接招,她还能有什么辙?怎么办呢……

    程菲绞尽脑汁地琢磨起来。

    又过了大约三秒钟,周清南的心湖彻底回归平静,不起一丝涟漪。同时也得出了一个新认知新结论,那就是他必须尽可能减少和这小姑娘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么想着,周清南随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脸色淡淡正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料,一只纤细雪白的小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暗搓搓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的西服下摆。

    紧随其后,耳畔又响起一道绵软又甜美的嗓音,娇滴滴地唤:“周清南?阿南?南南哥哥?”

    周清南:“。”

    周清南没留神,手里那包软中“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然后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微滞了下,乌溜溜的大眼珠子转一圈,很快便弯下腰,替他将烟捡了起来,殷殷切切递回到他手里,漂亮的脸蛋上笑容堆砌,跟朵刚盛开的小向日葵似的。

    小向日葵捡完烟,小嘴又叭叭开了,还是那副矫揉造作又甜得发腻的腔调,对他说:“周清南小哥哥,我们两个好歹也见了这么多面了,我还给你送过不少吃的喝的,光是那十斤车厘子就两千块呢,诚意满满。大家就算不是朋友,怎么着,也算是熟人吧?”

    周清南闻声,思考半秒,继而便微微点了下头,对这一说法表示了认可,“算。”

    “既然都是熟人,那你肯定就知道,我虽然有时候嘴巴上不饶人,但内心深处是很尊重你的。”小向日葵脸上的笑色更浓,阳光灿烂,几乎用上了她这辈子最真诚的眼神,望着他,“我也一直坚信,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和难处,你走上这条不归路,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周清南定定瞧着她,挑了下眉,眸光不明。

    又见这姑娘说完以上内容后,似乎还怕他不信,又壮着胆子,将那只原本捏着他衣摆的小手往上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正色补充,“我理解你。”

    周清南:“你不用理解。”

    程菲:“?”

    程菲明显没料到他会忽然回自己这么一句话,一呆:“不用理解?”

    周清南:“我混这行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和苦衷。”

    “……”这是个既在程菲意料之中,又在程菲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微微皱起眉。

    之前他帮过她好几次,那些亲身体验过的温柔与好意,让她产生错觉,觉得他虽然身处泥潭沼泽万丈深渊,但是本性良善,走上这条道或许是不得已。

    然而周清南现在的这番话,无疑将程菲的这一猜测否认。

    她面上笑容僵了僵,一时怔忡,不知该说什么。

    周清南直视着她,嘴角散漫那么一勾,眨眼光景,浑身痞气直冲云天。他眼神游移,上下打量她一遭,语气随意地说:“程小姐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里长大,从小爹亲娘爱没吃过多少苦,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底层是什么样子。”

    程菲听他这么说,内心莫名一阵震荡,没有接话。

    “你想象不出来,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是个错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一口饱饭,可以麻木地承受各种白眼和耻笑。”周清南背靠上栏杆,懒懒看向脚下的车水马龙与林立高楼,冷漠续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有经历过那样的人生,才会明白权势有多重要。”

    程菲看着周清南的侧颜,看见金色晨光从云层里透出来,丝丝缕缕,描摹出他英俊而冷硬的轮廓。

    忽然一道光线太刺目,她禁不住眯了眯眼睛,光影错位,一瞬恍惚,眼前这张脸竟然与记忆深处的某张面孔重叠……

    程菲愣了下,旋即便回过神来。

    沉默片刻,她忽然再次开口,声线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捏出来的矫揉造作,而是轻柔而平缓:“我确实有一对非常爱我的父母,也有很多关心我爱护我的亲人长辈,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离你口中的那种生活就真的有多远。”

    说到这里,程菲暗自呼出一口气,然后才像鼓起某种勇气般,续道:“在我很小的时候,遇见过一个人。”

    周清南闻声,顿了下,侧目看她,眸光深不见底。

    “他的身世……”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抹小小的背影,嶙峋,孤独,阴沉,而又倔强。

    程菲弯了弯唇,笑容里难得地掺了丝苦涩,抬眸看周清南,“比你刚才描述的还要可怜许多。”

    耳畔的风仿佛静止了刹那。

    须臾,程菲听见周清南的声音响起,语调如常,嗓音却有点儿哑,淡淡的:“那么久之前的事,程小姐居然还没忘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程菲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摊手,“就是记得好清楚,他就像刀凿斧刻一样印刻在我的心里,怎么都忘不掉。”

    耳畔的风仿佛静止了刹那。

    不多时,周清南意识到自己必须走了。

    他这才移开落在小姑娘脸上的目光,低眸点了根烟,抽一口,直起身,径自朝阳台出口的方向走去。

    这边,程菲一见这位大佬要撤了,心里一慌,忙忙追上去,紧张地压低嗓子小声问:“周总,那你现在还在生我气吗?”

    周清南:“没有。”

    那就好。程菲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静默片刻,又道:“你放心,梅四少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甲方,要怎么应付,我心里自有一杆秤。虽然不知道你的提醒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但我会留心。”

    然后就站定了,冲那道高大的背影挥挥手:“您慢走,再见。”

    本以为这尊大佛这就算顺利送走了,不料大佛往前又走出两步后,像是想起什么,冷不丁又顿了步,转过头来。

    周清南指尖夹着烟,散漫地说:“对了。”

    程菲刚松懈下去的神经立刻又崩成一条线:“还有什么事?”

    他平静地瞧着她,道:“程小姐的娇撒得很好。”

    程菲:“。”

    “以后别撒了。”

    “……”

    程菲窘迫又尴尬,干巴巴地咳嗽一声,红着脸碎碎念:“你以为我想捏着嗓子说话,还不是为了向你表示友好。”

    “我不太习惯你那种状态。”周清南淡淡地说,“以后你好好说话。”

    程菲被这五个字的命令镇住了,呆了呆,莫名就有点儿委屈,不满地嘟囔:“至于这么嫌弃吗。”

    “不是嫌弃。”

    周清南注视着她,很冷静地续道:“而是我本身是个下流色胚,经不住撩,你一撒娇我就受不了。”

    程菲:……?

    周清南更加冷静地说:“下流色胚受不了就容易对你动手动脚不规矩。听懂了?”

    程菲:……???

    程菲心想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社会大佬果然是社会大佬,狠起来连自己都骂。佩服。

    她胡七八糟地思索着,两颊的温度本来就高,这下更是彻底熟透,面红耳赤,跟只熟透的小石榴似的。

    卡壳了差不多两秒钟,终于挤出两个字,回大佬话:“好的。”

    闻言,周清南便不再看程菲,转身大步离去。

    哪儿还敢跟她再单独待着。

    他身体里住着一只野兽,遇火即燃,焚天灭地,根本经不起半分半毫的挑衅与撩拨。

    周清南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沼泽地。每多看她一眼,每多与她相处一秒,他的身体就会往深渊里陷一寸。

    天晓得,他究竟有多想要她。

    想到无数个深夜梦境里,看见的都是关于她的一切。她的影子,她的发,她的眼,她的笑容,甚至是她白皙可爱的两枚腿窝。

    这个女人他分明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如今近在咫尺,却偏不能触碰分毫……

    走出滨港电视台的演播大厦,街道上行人车辆往来不休,忙碌而繁华。

    周清南脸色阴沉地站在路边,静默须臾后,拨出去一个电话。

    没一会儿,黑色越野便从车库里驶出,稳稳停在他身前。

    周清南上了车。

    驾驶室里的陆岩通过中央后视镜往后瞄,通过周清南的表情和神态判断,老大此刻心情不佳。不禁有点儿费解,扬扬眉毛。

    后座,周清南低着眸正在手机上回消息,本来压根不想理陆岩,但对方偷瞟的次数一多,惹得他愈发不悦。

    周清南眼也不抬,冷冷道:“眼珠子不想要了?”

    陆岩:“……”

    陆岩尬住,赶紧管好眼睛,认认真真开他的车。

    过了大概十来秒,周清南才又出声,问陆岩:“想说什么。”

    陆岩听周清南这么问,索性也就有话直说,问道:“老板,你和程小姐吵架了?”

    周清南手指动作停了下,瞥陆岩一眼,微蹙眉:“我跟她有什么好吵的。”

    “那没有吵架,你怎么心情这么差?”陆岩问。

    周清南没说话。

    陆岩又接着道:“平时你只要和程小姐见过面,整个人都如沐春风的,今天有点儿反常。”

    车厢内一阵死寂。

    下一秒,哒一声,周清南锁了手机屏。他取出白玉珠,转动把玩,漠然直视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绿化带,然后忽然开口,没头没尾来了句:“下周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帮我做点‘准备’。”

    话音落地,陆岩脸上的神色瞬间微变。

    陆岩从中央后视镜里看眼周清南,抿唇,迟疑地说:“老大,四少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一直就喜欢和你比、同你争,所有东西,一模一样的他都不会要,就只认你手上那个。”

    “现在程菲小姐是你女人的事已经传开了,四少爷难免不动歪心思……”陆岩沉吟,又补充了句:“可他毕竟是梅老的亲儿子,血浓于水,你怎么都得留点情面。”

    谁知话说完,竟引来周清南一声嘲讽的嗤笑。

    “别胡思乱想。”周清南转着玉珠子,语调散漫,“为这么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就把堂堂梅四少做了,你当我是杀人狂?”

    陆岩噎住了。

    周清南说:“喜欢抢就尽管来抢。四少可是梅老的亲骨肉,我对梅老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真对他怎么样。”

    陆岩:“那……”

    周清南:“这趟远门估计不会太平,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让你干什么。”

    陆岩心思微转,而后颔首:“明白了。”

    *

    今晚难得不用加班,程菲心情愉快,下午四点多在茶水间摸鱼的时候,顺手就给闺蜜温舒唯发去了一条微信消息,问她今晚有没有兴趣相约逛街。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温舒唯的回复就来了:好啊!!!!!!

    “……”程菲好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好基友的兴奋劲,框框打字回复:逛个街而已,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才不是因为可以逛街激动,我是因为要见到你才激动!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亲爱的小菲菲同志,你知道我们已经多久没见过面了吗?

    程菲摸着下巴思考两秒,回复:两周?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错!!!是一个月!!!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自从你进了电视台实习,我们两个的见面频率就越来越低了【大哭】我恨!

    程菲捏着手机噗嗤笑出声来,赶紧安抚:摸摸头,晚上请你吃麻辣烫,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剩下的两个钟头很快结束。

    打完卡,程菲直接拎上包飞奔出公司,火箭发射般直接冲进地铁七号线,杀向市中心的购物广场。

    抵达目的地,下了地铁,刷码出站。

    程菲正把手机往包里装,忽然眼前飘过一阵香风,她整颗脑袋被埋进一副软绵绵又馨香的胸口。懵懵然间,又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悦耳清亮的嗓音,热情似火:“菲菲仔!”

    抱住程菲的女孩子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身形纤细,肤色白皙,五官立体分明,漂亮得没有丝毫攻击性,看一眼就让人心情舒畅,是个难得一见的温婉型大美人。

    程菲额头上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奋力将自己的脑袋解救出来,抬起手,用力在温舒唯的脑门儿上一戳,吐槽道:“你把我当沈寂啊,一来就埋胸杀。”

    温舒唯一张可爱的小脸瞬间红个透,羞窘地回道:“呸,他才没这待遇。”

    两人东拉西扯瞎扯了两句,然后便挽着手走出地铁站,准备去吃麻辣烫。

    然而走着走着,程菲就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又过片刻,她像是终于有点受不住了,转头看向温舒唯,不解道:“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呀?我脸上长草了?”

    “不是。”温舒唯摇头。

    “那你在看什么?”

    温舒唯:“我觉得你不对劲。”

    程菲更迷茫了,问:“哪里不对劲?”

    “表情,动作,眼神,神态……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温舒唯深沉地眯了眯眼睛,突然脖子一抻,直接怼程菲眼皮底下,若有所思道,“这状态,我怎么看都觉得好眼熟。”

    程菲被好友端详得心里发虚,眼神闪烁,没说话。

    这时,又听温舒唯恍然大悟地“啊”一声,两只小手一拍,弹个响指:“我想起来了!就跟我刚和沈寂恋爱那会儿的状态差不多!”

    程菲:?

    程菲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很不解,“……那是什么状态?”

    “坠入爱河的状态啊。”温舒唯换上副阴险笑容,肩膀一搡,撞了撞程菲,冲她挤眉毛,“快点,老实交代,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呀?”

    程菲:“…………”

    就无语。

    前有她爹妈和顾姨槐叔怀疑她搞地下恋,后有闺蜜小温一口咬定她坠入爱河,她这是捅了恋爱脑的窝了吗?

    第35章 Chapter 35

    程菲实在是很佩服身边的这帮狗头军师。

    看着眼前满脸八卦姨母笑的温舒唯,她沉默了足足三秒钟,才终于轻皱眉头,忍无可忍地说:“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妈和我顾姨他们成天怀疑我搞地下恋,今天刚跟你见面,你又说我坠入爱河。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得出这些离谱到没边的结论的?”

    听程菲说完,温舒唯的注意力却全在她前半段话上。

    温舒唯认真思考了下,旋即悚然震惊,睁大了眼睛:“我的天,难怪我看你状态这么迷惑,双目含情春光满面,一副坠入爱河的样子,你真和那个黒帮老大搞到一起了?”

    程菲被呛了下,动了动唇正要解释,边儿上的大美女却已经给她训上了。

    温舒唯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抬手直接在程菲胳膊上轻拍一下,愤愤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离那种人远一点,你怎么就不信邪呢?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女一样迷恋坏男人,当初高中我也没见你看上哪个不良少年啊!”

    “谁说我和那个黑老大搞到了一起?”程菲下意识否认,说话的语气与神态里却透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磕巴着道,“你、你别在这儿瞎说,我跟那人现在的关系,撑死就算是互相帮过忙的熟人,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温舒唯哼两声,在程菲脑门上一戳:“少骗我了!我认识了你多少年?咱们两个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有没有春心萌动,我能看不出来?”

    程菲又觉得不服气又觉得好奇,顺势回了句:“你们一个个都说我有情况,我倒是好奇了,你们是神仙转世、能掐会算还是怎么着?又没证据,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春心萌动’?”

    “好,还跟我嘴硬是吧?”温舒唯怄得脑仁儿疼,朝程菲缓慢点头,“我现在就让你看看证据。”

    程菲狐疑,用一副警惕又探究的眼神看向温舒唯,“……你哪儿来的证据?”

    “别急,马上就有。”

    只见亲爱的好友在劈头盖脸把她训了一顿后,低下了脑袋,在自己随身背的单肩包里翻找起来。半秒后,取出手机,解锁屏幕,直接打开前置摄像,二话不说怼到了她脸上。

    程菲下意识抬眼看向面前的手机屏。

    手机镜头有点畸变,她脸型本就尖俏小巧,让屏幕一收,显得稍稍有点窄,因此上面的五官便显得更加立体,娇俏妍丽,眼角眉梢间全是掩不住的媚态。

    程菲一时间怔住了。

    耳畔紧接着便传来温舒唯同志的解说点评。她一本正经地道:“你瞧瞧你这张脸,粉面桃腮面如桃花,你再瞅瞅你这双眼睛,秋水明眸秋波荡漾,眉毛、鼻子、嘴巴、下巴,甚至是这头仿佛海藻般浓密飘逸的头发丝,都写着几个大字。”

    说到这里,温舒唯停顿了下,用她身为记者的专业口吻采访程菲:“请问这位小姐,你知道是什么字吗?”

    程菲这会儿整个人都已经懵了,很迷茫地回望好基友,摇头:“不知道。”

    温舒唯正色:“写着‘我思春了’。”

    程菲:“……”

    “啧啧啧。”替程菲答完疑解完惑,温舒唯又露出个老气横秋的表情,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程菲下巴,小流氓调戏良家少女似的往上一勾,打总结,“就这副有女怀春的尊容,你还敢跟我说你没、动、春、心?”

    程菲着实是被温舒唯这番明明狗屁不通却又自信异常的推理给震慑住了,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在心中暗道: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不愧是网红名记,胡扯起来一套接一套,就连向来自诩嘴强王者的她都要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程菲沉默了整整五秒钟,才抬起手,将温舒唯举到自己面前的手机给压下去,冲基友发出由衷的疑问:“温老师对成语的使用真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有这水平,高中那会儿你怎么不竞选一下语文课代表呢?”

    “我才不当语文课代表呢,又要收作业又要帮老师跑腿……”温舒唯很自然地回了句,回完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程菲给带偏了,赶紧清清嗓子重新拉下脸,说,“这位女士,请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很严肃。”

    程菲好笑,噗嗤一声,抬起胳膊一把环住温舒唯的肩膀,语气松快道:“好了别这儿严肃了,咱俩是什么关系,我如果真有情况,怎么可能瞒着你。”

    温舒唯用半信半疑的目光打量程菲,还是满面的忧色,不确定道:“真的吗?你和那个坏男人……真的没有发展什么不该发展的关系?”

    程菲诚恳地回视,点头:“真的。”

    温舒唯和程菲是多年的挚友,她对程菲是发自内心的关怀。仍旧不放心,又试探地问:“那你心里也没有其他想法?”

    听见这个问句,程菲眸光轻微动了动。她没有立即回答温舒唯的话,只是若无其事地把脑袋转到了一旁,看别处,随口笑着说:“大街上人来人往,你就准备一直站在地铁口跟我聊天呀?”

    温舒唯察觉到她态度躲闪,微拧眉,正要接着说什么,手掌又被程菲亲昵地一把抓握。

    “说好要请你吃麻辣烫的。”程菲转眸朝温舒唯弯唇,眉眼含笑,“那家店很火的,咱们这个点儿去说不定个还要排队,别到时候大半夜都吃不上。快走吧。”

    温舒唯望向程菲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她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朝程菲回个笑容,点点头,“嗯。”

    *

    程菲请温舒唯吃的那家麻辣烫,开在市中心的一条老街上,店主是一对本地老夫妻,六十来岁,勤劳朴实,听说靠着这家麻辣烫小店给家里供出来两个大学生。

    如今两个孩子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本想让老两口关了店在家安享晚年,无奈两两口闲不住,这店也就一直开到了现在。

    七点多,天色暗下来,城市各处都亮起霓虹灯。

    两个姑娘来到麻辣烫小店的门口,果然如程菲所言,门口的小板凳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慕名前来品尝美味的食客。

    温舒唯眼疾手快,赶紧抢占下两个空板凳,程菲则去前台取号。

    不多时,程菲手里捏着一张排号小票折返回来,坐在了温舒唯身旁,幽幽叹了口气,道:“听说以前这家店只有本地人知道,后面来打开的旅游博主美食博主一多,它一夜之间就爆火了,我上个月跟我妈过来吃也排了半个小时。”

    “好吃的店铺值得被更多人发现。”温舒唯朝程菲露出个笑,“反正晚上又没什么事,排队就排队吧。”

    程菲:“我是怕你饿肚子。”

    温舒唯心里一阵温暖,继续笑眯眯:“我下班之前吃了几个无糖饼干,不饿。”

    两个女孩排排坐聊了些有的没的。

    不多时,温舒唯想起数分钟前那个没说完的话题,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禁不住开口,对程菲说:“刚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程菲闻声,面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微微一僵,旋即又换上副困惑的表情,看着温舒唯,“比如呢,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想法?真像个十几岁的高中生一样,喜欢刀尖饮血的古惑仔?”

    说完,程菲失笑摇头,“我有这么幼稚吗。”

    温舒唯这次不开她玩笑了,神色柔静,说:“我倒不是觉得你幼稚,我只是真的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被坏男人骗。”温舒唯沉声道。

    程菲安静了会儿,眼帘低垂下去,回答:“其实,他真的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女孩子的直觉都很准,温舒唯听程菲这么一说,心里便已隐约猜到什么。

    她心累地长叹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再不一样,那也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物、危险人物。你之前又不是没见识过他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样子,你跟这种人在一起,根本就不可能有未来。”

    程菲闻声,心里莫名便生出几分慌乱,两颊温度也不受控制地飙升几度,支吾道:“……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点不一样,又没说我想跟他在一起,你不要乱脑补。”

    温舒唯瞪大眼:“你都觉得他不一样了,还说不喜欢他?”

    听见“喜欢”这个词,程菲整个人瞬间微滞。继而便糊涂地皱起眉,换上副格外诚挚的语气,问温舒唯:“等等。你能不能先跟我科普一下,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温舒唯看她的表情那叫一个无语,静默两秒,才道:“根据我的亲身体验,刚开始喜欢一个人,最典型的特征有三个。”

    程菲听得很认真,好好学生般发问:“哪三个呀?”

    温舒唯于是竖起一只白白的小手掌,掰着指头依次数起来,“第一,无论现场有多少人,你总是会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其他人在你眼中会自动被忽略。”

    人群中总是第一眼就注意到?

    程菲在脑海中回忆了下,发现确实。不管在任何场合,只要那位大佬在的地方,她总会第一眼就看见他。

    ——完蛋,中。

    温舒唯接着说:“第二,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你会觉得很紧张,好像整颗心被悬在了半空,会随着他每句话、每个举动,甚至每个神态,忽上忽下。”

    见到就很紧张?

    程菲仔细一琢磨,发现真是。回回见到那个大佬,她可不就都紧张到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吗?

    ——完蛋,又中。

    温舒唯压下第三根细白手指,继续:“第三,你会很关心他。看到他生病或者受伤,你会觉得特别心疼,甚至会变得很唠叨,叮嘱他去看医生、去医院接受治疗,暗示吃药什么的。”

    受伤就心疼,唠唠叨叨催人去医院?

    程菲又是一阵思索,瞬间就想起之前那位大佬腹部受伤,她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冲到他家,对着他疯狂唠叨催他去医院这件事。

    ——全部中。

    短短几秒钟,程菲整个人愣在了小板凳上,脸色一阵青红一阵白,呆若木鸡,一时间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过分残酷的事实。

    真是个比鬼故事还惊悚的鬼故事。

    她居然,真的喜欢上了周清南?

    程菲脑子还懵懵的,半天回不过神来,一旁的名侦探温舒唯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眯了眯眼睛,两秒不到,什么都悟了。

    “怎么样?”温舒唯抬手覆上程菲纤弱的肩,深沉道,“这位施主,在老衲的提点下,是不是终于参透了自己的本心?”

    此时,回过味来的程菲已然诚惶诚恐、如遭雷劈,哪儿还有闲情跟温舒唯瞎扯淡。

    她肩膀颓然地一塌,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般,又蔫又沮丧:“你这么一分析,我好像还真是……有点那种想法。”

    温舒唯两手一摊:“早看出来你不对劲了,只是你一直不承认而已。”

    “我一定是被那个人的美色所迷惑……”程菲焦灼起来,下意识捉住温舒唯的胳膊,轻轻晃动,“那现在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马上清醒过来?”

    温舒唯本来还想教育程菲两句,结果一扭头,看见她这副衰兮兮的小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

    温舒唯静了静,只是一声老气横秋的长叹:“之前你一直记着小时候那个哥哥,我操碎心,巴不得你早点走出来。万万没想到,你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心动男嘉宾,居然是个黒帮老大……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继续替你那个小哥哥守活寡呢。”

    闻言,程菲神色微凝,但也只是刹那。她很快就从久远的记忆里抽身回来,说:“我对小哥哥的感情,跟对那个黑老大的完全不一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温舒唯扬眉瞧她:“哦?”

    “真的!”

    程菲正色,非常严肃地强调: “我小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对小哥哥是年幼相识感情真挚,对那个坏男人……只是单纯的见色起意,一时新鲜感,没得比。”

    “好吧,这句话我还是相信。”温舒唯了解程菲对童年那个小哥哥的情感,点了下头。

    程菲随之又肩膀一垮,陷入深深的苦恼:“那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及时止损?”

    温舒唯:“你都说自己是见色起意,那你以后再也不见那个老大,不就好了?”

    程菲悲伤地摇头:“我们现在有工作上的接触,没办法不见。”

    “这样啊。”温舒唯不满地摸了摸下巴,思考片刻,又问程菲,“他对你有意思吗?”

    程菲耳根子猛地一烫,含糊道:“没有吧……”

    温舒唯听后,很快便给好基友指出另一条明路,“那重点就是你的态度。请你对人家冷淡起来,除工作之外,坚决杜绝跟那位老大的一切接触。”

    程菲思索了会儿,下定决心,颔首:“好。”

    *

    晚餐的时候程菲和温舒唯小酌了几杯桂花清酒,晚上九点多,两人各自乘地铁回家。

    错开了早晚高峰,程菲乘坐的线路乘客并不多,她幸运地坐到了一个位子。

    刚才喝过酒,这会儿程菲脑子有点儿晕乎乎,捏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般,打开了微信APP。

    将消息界面往下拉,不多时,视线里映入一个背景黑暗的头像:浩瀚夜空,点点星河,看着幽远而又孤独。

    点进去。

    双方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好几天前。

    当时她即将出发去萧山,想顺便给周清南也求一个平安符,所以特地加了他好友。

    对话的回合数不多,手指往上翻,没两下就到了头。

    程菲张嘴打了个酒嗝,眼皮沉沉的。

    然后,她指尖挪动,戳进了那个黑沉沉的夜色头像,点进了“资料设置”功能区。

    指尖悬停在“删除联系人”这五个字的上方寸许,她轻轻咬了咬唇瓣,陷入纠结——老实说,从两人认识到现在,周清南确实对她不错。他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忽然把他的微信删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程菲思来想去纠结不已,大脑越发混乱。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女孩站起身来准备下车,抓扶手时没站稳,一个踉跄,整个人忽然撞向程菲右手臂。

    程菲没留神,在那股力道的撞击下手一抖,哒,删除成功。

    她:“…………”

    “对不起啊美女。”女孩好不容易抓住扶手站稳,回头不住地道歉,尴尬极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程菲又衰又囧又丧,看女孩道歉态度这么诚恳,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句没关系,有点迷蒙的目光重新回到消息界面上。

    这一次,那个夜空头像便再也不见踪影。

    半晌,程菲将手机屏熄灭。

    算了。

    删了就删了吧。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阴差阳错有了缘分,本来就是个错误,命中注定不会有什么故事。

    把周清南从微信好友里删除,也把他从她心里删除。

    删干净,一切就能真正回归正轨了吧。

    程菲头重得厉害,迷迷糊糊地想。

    *

    滨港之后连续下了两天雨,等到雨过天晴,气温骤然飙升。

    程菲本以为,忙完招待梅氏集团一众贵客的饭局,到正式启程去兰贵之前的这段时间应该都没什么事,她能好好休息个几天。

    然而,变化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周日一大早,还在被窝里的程菲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

    她睡得正香,手一捞,迷迷糊糊接起来,听筒里立即传出蒋兰女士的声音,语速稍快,听上去有些焦急。

    “菲菲,你还没起床呢?”

    “正准备起呢。”程菲听出一丝不对劲,皱起眉毛,“怎么了妈?”

    “你顾姨进医院了,我都才知道。”蒋兰催促,“你赶紧起床收拾一下,市医院住院部骨科9楼。”

    话音落地,程菲所有的瞌睡虫瞬间跑了个没影儿,惊慌道:“顾姨出什么事了?骨科?摔倒了吗?”

    “你顾姨昨晚不是在东门口摆摊吗,半夜遇上几个喝多了的想吃霸王餐。”蒋兰也忧心得很,叹气,“你顾姨的暴脾气你也知道,一点就炸,哪儿能忍得了?说是跟那俩小年轻打起来了。”

    程菲:“……”

    没再多问,她火速挂断电话从床上弹射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冲出了家门。

    数分钟后,出租车在市医院住院大楼前停下。

    程菲推开车门一路狂奔,终于在骨科908病房里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顾姨。

    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顾静媛穿着病号服半靠在病床上,左手臂打着石膏掉胸前,唇色泛白,满脸不耐,一头羊毛卷乱糟糟地堆在头顶,整体造型看上去十分狂放不羁。

    病房是双人间,外面的床位空着,顾静媛睡的是里面那张。

    程国礼和蒋兰站在旁边。两人明显也刚到不久,手里拎的一箱牛奶和水果都还来不及搁桌上。

    “顾姨。”程菲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走进去,蹙紧眉头道,“你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就胳膊有点小骨折,你槐叔大惊小怪,非要拖我来住院做个全身检查。还搞得你们全部都知道了,神经。”顾静媛低咒了句,不爽得很,边说边拿没打石膏的手去摸索床头的柜子,想拿烟来抽。

    “槐叔也是关心你嘛。”程菲见顾姨精神不错还有心情骂人,放下心来,顺手又把柜子上的香烟跟打火机给先一步收走,冲顾静媛促狭地眨眼睛,“住院期间,病房可是无烟地带,这个您老人家就暂时别碰了。”

    顾静媛无语,白程菲一眼,接着又没好气地道:“要不是我现在上了点儿年纪,就那两个小瘪三,能让我折只胳膊?操蛋。”

    蒋兰笑容温柔:“你也知道自己上了年纪,那就配合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就当今年的体检提前做了。”

    顾静媛看了眼蒋兰,知道这群老友都是关心自己,也不好再满腔怨气了,闭上嘴巴不发言。

    程菲转动脑袋在屋子里环视一圈,问:“槐叔呢?”

    “你顾姨想吃鸡蛋羹。”程国礼笑答,“你槐叔回家给她做去了。”

    程菲点点头,又问:“那昨天打伤顾姨的两个混混呢?”

    程国礼:“楼下。”

    程菲:?

    “你顾姨抡着搬砖给给人打得头破血流,警察一会儿还得过来做笔录,鉴定你顾姨到底是正当防卫还是故意伤人。”程国礼说着,眯了眯眼睛,冲病床上的顾静媛竖起大拇指,“大姐大就是大姐大,风采不减当年。”

    顾静媛一笑,扬手摆了下,豪情万千,“低调。”

    程菲:“……”

    别人家里的长辈团,德高望重慈祥和蔼,她的长辈团,过肩龙糙汉与抡板砖女侠,比年轻人还癫。

    程菲不知道说什么了,陪着顾姨和她爸妈在病房里又聊了会儿天,之后就被蒋兰使唤着下楼,去给顾姨买住院期间的一些生活用品。

    上午的住院部全是人,电梯里也跟下饺子似的。

    程菲等了会儿电梯,连续两次都没挤上去之后,无奈放弃,默默去安全通道走楼梯。

    下到8楼时,跟一道高个儿身影迎面相遇。

    程菲正低着头想事情,见头顶多出一道黑色阴影,也没多想,侧身就想从人影旁边绕开。

    然而,她往左,那人往左,她又往右,那人也往右。

    步子懒洋洋又漫不经心,就是不给她让路。

    “……”程菲有点不高兴了,微皱眉头,正准备问候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不料眼帘一抬,整个人当场石化。

    她站定了,错愕地瞪大眼睛,望着头顶上方那张英俊又冷沉的脸,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

    须臾。

    “怎么。”周清南轻嗤,“不认识了?”

    此言一出,程菲立刻回魂。面对他,她只感到莫名的尴尬与窘迫,同时又十分心虚,很快便重新低下头,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说完,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瞄他一眼,难掩担忧:“……你怎么会在这里,哪里不舒服来看医生吗?”

    “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儿。”

    周清南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瞧着她,眉峰一抬,道,“请程小姐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程菲没反应过来,很茫然:“解释什么?”

    “为什么删我好友。”

    “……”呃。

    第36章 Chapter 36

    医院里大部分人都在几个电梯厅堵着,楼梯间这边倒是难得的清净。

    程菲和周清南就这么僵持上了,你不言来我不语,半晌都没人出声。

    这片空间鸦默雀静。

    周清南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看,见她耷拉着脑袋眼神闪烁,一副根本都没勇气抬头看他的模样,不由轻微拧了下眉。

    他是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昨晚一宿没睡好,今天早上不到六点钟他就醒了。腹部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对肢体活动的影响已经不大,他拿出干净纱布给自己换了药,然后就躺回床上抽烟。

    抽进肺里的是尼古丁,吐出来的每口烟雾,素白又婀娜,却都描摹成一个女孩的轮廓。

    干净,洁白,纯美无暇。

    连抽两根之后,一口吸得有些急,他被呛得轻咳出声。咳嗽牵扯到伤处,痛感便在大脑里蔓延开,尖椎般刺入他的神经。

    可是咳嗽完,周清南还是继续点了第三根烟。

    烟雾在黑暗中升腾飘散的样子,太像姑娘白皙的皮肤,也太像她温软的浅笑,甚至连那种转瞬即逝、虚无缥缈的梦幻感,都和她相似。

    在他眼中,她给予的所有都像是一种恩赐。

    即使是深入骨髓的疼痛,也让人迷恋。

    第三根烟抽完之后,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周清南起身去了浴室,翻出一张大号防水贴,撕开背面包装纸。然后抬头,看向大理石台面上方的镜子。

    天色到亮不亮,浴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沉。依稀可见镜中映出一副敞露的男性躯体,肌肉紧硕,线条分明,每块肌理都像有生命,在暗光中结实地贲张呼吸,上头刀疤横错,一点不精致,只让人觉得狰狞骇人,野性难驯。

    周清南用防水贴覆住腹部的新伤,随手拧开水龙头,冲澡。

    水声哗啦而下,在紧实的肌肉上肆意冲刷。

    他闭上眼。

    一息光景,脑海中忽然闪过双怯生生又隐含怒色的眸,接着,一滴晶莹汗珠,顺着姑娘柔美的脸颊耳际滑落,滑过小巧的下颔,修长的脖颈,绵延没入一道奶白色的深深沟壑……

    周清南暗暗咬了下牙,全身燥热起来,血液完全失控,万马奔腾般朝一处汇聚,顶得他下一秒就快爆炸。

    他没有睁开眼,眉心的结越皱越紧,在黑暗中扣住花洒开关,往反方向一掰,灼热的水流温度急转直下,瞬间冰凉浸骨。

    身体变得很冷,但心里的火越越烧越旺,他整个人像被烈焰焚灼,奔涌的血浪难以平息。

    冲了大概五分钟冷水澡,周清南薄唇紧抿,关了水,顺手扯过一张干净浴巾围腰上,走出浴室。

    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

    他走过去,一把扯掉充电线,点亮手机屏幕,手指翻找滑动两下,进入微信APP。

    周清南其实很少用微信。他很忙,鲜少有能浪费在社交软件上的空闲时间,因此这个微信号上添加的好友也不多,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聊天消息这一界面也很干净。

    周清南一眼就看见了页面最上端的金元宝美少女头像,他没加备注,昵称就是对方的网名,叫“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

    加上这姑娘微信之后,他和她就只有第一天聊过几句,她说自己要去萧山太公顶,主动提出可以顺便帮他也求一个平安符。

    后面的这段时间,周清南一直没再用微信找过她。

    捏住手机的修长五指,慢条斯理摩挲过纯黑色的金属边,这种触感,让他回想起女孩滑腻纤软的手腕。

    明明告诫了自己很多次,不能再靠近。

    如今所有,不过饮鸩止渴。

    然而,眼是情苗,心做欲根,他中了毒发了疯,心里的鬼太多,魔魅作祟,言行思绪便逐渐脱缰,难以再受理智这个枷锁的掌控。

    沉吟两秒后,周清南点击屏幕,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一行字文字。

    【栏目的策划案我这里缺一份电子档,麻烦程小姐抽空发我邮箱。】

    输入完,周清南点了下“发送键”。

    紧接着就跳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附加一句系统提示语:抱歉,您和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还不是好友,无法发送消息,请先进行好友验证。

    周清南:“……”

    不是好友无法发消息?什么意思?

    看着屏幕上的这行文字,周清南轻微眯了下眼睛,思索半秒,回过味来——

    所以。

    自己这他妈是被那小东西给删了?

    好友是她莫名其妙主动加的,现在一声不吭地说删就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耍他玩儿是吧。

    周清南站在原地,冷不丁嗤出一声,都他妈让这条系统提示给气笑了。片刻,他左手用力地拧了下眉心,右手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两声,接通,听筒对面的人毕恭毕敬地招呼了声:“老板。”

    “人在哪儿。”周清南缓慢掐着太阳穴,语气不善。

    对面便恭谨地汇报,不敢有丝毫遗漏,“昨天晚上程小姐和朋友去新环广场吃的晚饭,回家之后一直到一个钟头前才出门,这会儿在市医院住院部。”

    听见“市医院”这个字眼,周清南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却没有变化:“她去医院干什么。”

    底下人回答:“应该是哪个亲戚住院了,过来探视。”

    下一秒,周清南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随便抓起一件衬衣往身上一套,径直大步朝外。

    心里确实很窝火。

    这个说法还委婉了点,事实上周清南简直都要气死了。他开着车一路狂飙,从尹华道直接横跨两个区杀向市医院,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见到她,找她问清楚。

    镜头回到市医院住院部8楼的楼梯间转角。

    此刻,看着跟前这只几乎要把整颗脑袋埋胸口里的小鸵鸟,周清南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吭声,只能再次开口,道:“你说话。”

    程菲被这三个字的命令给吓了吓,本来就对他有愧疚心虚得很,这会儿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话,说什么?

    总不可能直接告诉他,她是因为发现喜欢上了他,为了强行斩断情丝才发神经删掉他好友。

    ……早知道就不删了。

    把他留在好友列表里能怎么样?搞成现在这个局面,被人质问了还得现编理由,郁闷。

    程菲心里思索着,愁眉不展,越想越忧伤。

    对面,周清南见她还是没说话,终于彻底没辙了。

    怎么能不无奈?大清早起床了,好不容易想出个理由给她发消息,结果就发现自己被删了。

    他满肚子鬼火没地儿撒,出门那会儿还想着见了面得好好教训让她长点儿记性,可当这姑娘真的水灵灵出现在面前,他就所有脾气都没了。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甚至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压下所有愠恼,心平气和地问一个原因。

    哪成想,这小祖宗反而委屈上了,脸蛋皱巴成一团,跟只软乎乎的小包子似的,低着头闷不做声,就跟她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似的。

    周清南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程菲,静等半晌后,终于侧过头,沉沉吐出口气。

    周清南第三次开口,语气里多出几分无可奈何:“为什么删我,你给个理由。”

    都说事不过三,显然,这位大佬耐着性子连问三次,已经是极限。

    程菲暗咬牙,心想一直这么装死确实也不是办法,于是便睁眼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定下心神,故作淡定地回他:“删、删你一定要有理由吗?”

    周清南:“要。”

    程菲:“……”

    行。一定要有理由是吧?看我马上给你编一个!

    程菲脑瓜子飞速运转,仅仅半秒钟,她便继续淡定地答道:“因为我微信好友的数量达到了上限,必须删一个才能加新的好友,所以我就把你删了。”

    周清南让这个滑稽的理由气得无声一勾唇,扬扬眉,眼神却沉得格外危险,轻声又说:“你的意思是,删我是为了给你的新好友腾地儿?”

    程菲理不直气也壮,磕巴着回:“对呀。”

    周清南:“那你怎么不删其他人?”

    “其他人……”程菲脸蛋一红心里一慌,半天憋不出下文,思来想去好几秒才支吾着道,“其他人都是隔三差五会聊聊天的,我们加上好友之后又不说话,彼此在对方的列表里也没存在感,删不删有什么区别?”

    周清南闻声,浅色的瞳定定注视着她,片刻,点了点头,“好。”

    “……”?好?什么好?

    程菲狐疑地瞟周清南一眼,不知道这位高深莫测的大佬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手机拿出来。”周清南说。

    唔?程菲不解地皱了下眉毛。

    奈何人周大佬的气场着实太强,这个节骨眼儿上程菲不敢惹他,因而也没敢多问,乖乖从小挎包里拿出手机,举到他面前。

    “喏。”程菲老实巴交地说,“我的手机在这。你要干嘛?”

    周清南朝她动了动下巴,道:“微信打开。”

    程菲更疑惑了,完全猜不到这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好听话照做。

    就在她心虚紧张又一头雾水的时候,对面的周大佬终于又有了新动作。

    他也随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低眸点亮屏幕,修长有力的指滑动两下,然后便重新掀起眼皮子看她,说:“好友验证给你发过来了。”

    程菲:“……?”

    “给我通过。”周清南没什么表情地说。

    “……”???

    程菲被呛到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瞪得老圆,望着周清南半天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给我把好友加回来。”周清南直视着她充满困惑的眼,顿了下,微微一挑眉,道,“你不是说我不和你聊天吗。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给你发十条以上的微信消息,绝不间断。”

    “……不、不用。”程菲被大佬这番表态给震住了,表情微僵,迟疑好几秒才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接着说,“加回好友也可以,但是每天十条以上的消息就不用了,不要勉强自己。”

    开什么玩笑。

    她删除他好友本来就是为了管住自己的心,让她不要再对他产生非分之想。

    每天十条消息,她还怎么坚定信念快刀斩情丝?

    程菲双颊红扑扑的,心里也乱糟糟的,没敢再多看周清南,自顾自低头在手机上操作,迟疑半秒,通过了来自“Zhou”的好友验证。

    “好了。”程菲干巴巴地憋出两个字,说话的同时把手机重新收回包里,垂着眸故作自然地继续,“现在好友已经加回来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我阿姨住院了,我得去帮她买日用品什么……”

    “我没有勉强。”对面冷不丁扔下一句话,轻描淡写,将她没说完的话给打断。

    程菲怔住,下意识抬起眼帘。

    正好便上一道深不见底的视线。

    周清南浅色的瞳正笔直地盯着她,瞬也不离。

    胸腔内心脏跳动的频率,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快。看着周清南的眼睛,程菲竟有刹那失神,仿佛从那双眼瞳里看到了许多汹涌的暗潮。

    复杂,隐晦,克制,从不为人知晓。

    然而没等她发呆太久,对面的男人已经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周清南转过身,两手插兜,迈开一双大长腿便踏着台阶往楼下走,懒懒给她撂来两个字:“走吧。”

    程菲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痴呆症。否则,为什么经常听不懂这位大佬说的话呢。

    “去哪里呀?”她轻皱着眉头问。

    “你不是要给你阿姨买东西吗。”周清南回头看她一眼,嘴角玩味地扯了下,又恢复成往日里那副漫不经心又混不吝的模样,说,“陪你。”

    程菲:“……”

    *

    没等程菲做出反应,人周大佬已经踏着步子往楼下走去。

    她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足足石化了两秒钟才回过神,忙忙也加紧步子追上去。

    “周……”

    男人个子太高,两条腿也格外长,走起路来步距宽大,一步要顶程菲好几步。因此她不得不小跑起来。

    楼梯不比平地,她怕步子太快会摔倒,只能硬挤进男人高大身躯和楼梯扶手之间的狭窄缝隙里,一边扶着扶手往下蹦着走,一边着急忙慌地说,“你不用陪我,真的不用,你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快去操心你自己吧!”

    程菲简直快要急死了。

    这会儿她一大家子全部都在这个医院里,谁知道她爹妈会不会也去楼下买什么东西?要是偶遇,被他们撞见她和周清南在这儿……

    苍天啊大地啊。

    太可怕了!

    谁知她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劝完,一旁的大佬却跟完全没听见似的,只是微蹙眉,伸手一把捏住她细生生的胳膊,跟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身前带,口中说:“靠里边儿走。这个扶手栏杆的空隙那么大,不怕摔下去?”

    程菲一僵。

    今天天气热,她的外套刚才已经脱下来,放在了顾姨的病房,这会儿身上只剩一件无袖的宽肩带背心。

    男人的修劲有力的指掌覆上来,糙糙的,与她的滑腻皮肤形成强烈的触觉差,瞬间便激起她一层敏.感的颤栗。

    “……我又不是猫儿狗儿,怎么可能从缝隙里摔下去呀。”程菲脸蛋不自觉变得更烫,嘀咕着说了句,另一只手抬起,往他胳膊轻拂一下,便自然而然将男人的指掌推开。

    周清南被她挡开,右手悬在半空停了停,继而收回,两指却不动声色地捻磨两下。

    指尖对刚才触及的水嫩很留恋,忍不住便去回味。

    似乎,关于她的一切,他总是记忆犹新。

    “……”周清南眸中的暗潮涌起又褪去,转瞬即逝。他顿了下,回她刚才那句不是”猫儿狗儿,道,“你这么小的体格,也没比那些动物大多少。”

    程菲听得汗颜,心想这人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这是在讽刺她个子矮吗?

    典型的自己是姚明就看谁都是土行孙,明明是他又高又壮太大只好不好!

    程菲腹诽着,但也没什么闲情跟他斗嘴,左右环顾一眼,又紧接着说:“拜托了周总、周大佬、活菩萨!我跟你说真的!你别跟我一起去买东西行不行?”

    周清南侧目瞅她一眼,见这姑娘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做合十状,皱眉嘟嘴,一副可怜巴巴的状貌,不由扬眉,“为什么?”

    “我爸妈还有其他长辈都在这里。”程菲说起来就害怕,做贼心虚般将声音压低,格外严肃,“被他们看到我们俩在一块儿,他们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周清南问。

    “当然是误会……”程菲卡壳半秒,一双大眼眨巴两下,耳根子也被灼烧得烫起来,小声嘟囔,扭扭捏捏的,“误会我们两个有一腿。”

    周清南:“。”

    周清南将小姑娘绯红的脸蛋和耳垂收入眼底,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又问她,“你爸妈见过我?”

    程菲呆了呆,摇头:“没有啊。”

    “那你怕什么。”周清南直勾勾瞧着她,似笑而非,“如果真和你父母遇上,我就离你三米远,装不认识不就行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经这位大佬这么一提点,程菲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拍拍脑门——也对哦!长辈团里至今只有顾姨见过他本尊的庐山真容,她爹妈又没见过!她怕个登儿啊!

    果然爱情使人愚昧。

    自从喜欢上了这个坏男人,她脑子里就跟装了团浆糊似的。

    想到这里,程菲一下就没那么慌了,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周清南凌厉冷峻的侧颜,在心里默默点评:男颜祸水,毁我智商。

    我势必将恋爱脑剔得一干二净!

    “也是。”

    程菲冷静下来,想起昨晚某狗头军师说的“欲斩情根,冷若冰霜”这一八字箴言,便很用力地清了清嗓子,用此生最冷酷无情的表情,语气梆硬地说,“那你想跟就跟吧,随你。”

    周清南点头:“好。”

    程菲眯眼瞅他,更加冷酷无情地说:“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自己机灵点儿啊。”

    周清南:“……”

    周清南:“好。”

    放完狠话,程菲就把目光收回去了,发誓一个眼神都不再给这个乱她心神的坏男人。自顾自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大步走出了市医院的住院部大楼。

    全国各地的医院都差不多,大门口小商店扎堆,什么日用品店、食品店、水果店,应有尽有。

    程菲随便找了一家大型点的商超,提步入内。

    周清南踏着步子跟她后面,脸上神色平淡,全程一个字不说,主打一个安静。

    要不是这人身上的气场和存在感实在太强,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背后还跟着个跺跺脚整个滨港都要大变天的黒帮大佬了。

    不过,周清南不说话,倒也正合程菲的心意。她现在本来就不怎么想跟他单独相处,他一声不吭,她索性也就把他当空气,全程不理也不睬。

    她来到货架前,从包里翻出一张小纸条,对照着上面的内容依次往购物车里扫货,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着:“盆子,牙刷,牙膏,漱口水,洗脸巾,水果刀……”

    没一会儿,蒋兰布置的购物清单全部采购完毕,程菲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结账。

    “一共一百三十块。”店员小哥热情地说。

    “哦。”程菲笑着应了句,从包里取出手机,正准备展示付款码,视野中却忽然映入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指尖还夹着两张百元大钞,递到了店员小哥面前。

    “好的,收您200元整,找零70,请稍等。”店员小哥笑眯眯的,顺手就把那张纸币给收进了收银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跟古时候的武林高手有一拼。

    “诶诶诶,不……”程菲傻眼,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小哥已经把找零的七十块笑眯眯地递了回来。

    她:“……”

    程菲被小哥的手速深深震惊,正想对小哥竖个大拇指,夸他一句今年的武林大会没你我不看,边儿上的周大佬却已随手装好了所有物品,袋子一合拎手上,转身走出了商店大门。

    无可奈何,程菲只好从店员手里接过纸币,转身小跑着追出。

    “周清南。”她略微抬高音量。

    闻声,前面的周清南步子微顿,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嗯了声,强调带着一丝鼻音,听上去慵懒又随性。

    “我有钱,不用你帮我付。”程菲尽量管理好表情,冷冰冰地说,“我等下就把两百块微信转回你。”

    话说完,她便大步上前,伸手抓住购物袋的提手,试图把袋子从他手里抢回来。

    周清南这会儿也察觉到这姑娘有点儿不对劲了。他直勾勾盯着她,五指力道一分不松,眼神里充斥着兴味儿和探究,暧昧不明。

    这边的程菲拉拽半天,发现抢不过来,不乐意了,晶亮的明眸抬高了望他,眼一瞪,硬着头皮摆出自己最凶恶的神态,道:“快点松手,不然我就大声说你抢我东西,让围观群众报警抓你。”

    周清南:“你怎么不说我非礼你。”

    程菲:“……”

    “像我这样的恶人,罄竹难书,犯的罪根本数不清。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哪样我没干过。”周清南眉峰微抬,忽然弯下腰,倾身往她贴近些许,在她耳畔续道,“不过,非礼姑娘对我来说还真是实打实的第一次,怪新鲜的。”

    程菲:“…………”

    周清南又低声说:“污蔑我对你犯非礼罪,应该比污蔑我抢劫有意思。”

    第37章 Chapter 37

    他靠近她耳边说话,这距离说近也不算太近,但呼出的气息却丝丝缕缕吹拂过她细腻的耳朵,有点儿凉,烟草味里夹杂一丝薄荷气息。

    程菲没有料到他会忽然靠过来,被男人身上的味道兜头盖脸罩了个透,心一慌,脸发热,条件反射便侧了下脑袋,躲开。

    与此同时,她脚下也往后退开一步。

    鼻息间清甜的果香淡去了,像从周清南梦境里振翅掠过的蝶。他对她的逃离毫不意外,只是慢条斯理地重新直回身子,站原地,耷拉下眼皮直勾勾地看她。

    程菲两边脸都还红红的,整颗心脏也因为男人刚才的举动兵荒马乱狂跳个不停。

    她羞恼,同时也郁闷自己不争气,忍不住抬眸瞪他一眼,磕巴道:“你说话就说话,突然靠这么近做什么?”

    周清南神色自若,懒洋洋地回她:“不靠近点,难道拿个喇叭喊,说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犯了一堆事?”

    程菲:“……”

    好吧,他有道理。她说不过他,躲得远远的总行吧。

    程菲一时无言,面红耳赤地抬手捋了捋头发,随后便转过脑袋假装看风景,又换上那副“你爱咋咋”的冷酷表情,闷闷地道:“你非要做苦力那就做吧,反正我没薪水付给你。”

    说完,她又瞟了眼周清南拎在手里的一大袋东西,接着便暗暗咬了咬唇瓣,转过身,大步往市医院住院部的大门走去。

    一副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他的模样。

    看着小姑娘纤细楚楚的背影,周清南细微挑了下眉,被她的各种古怪反应弄得有点儿想发笑。

    前几天在演播大厦里见到,她还对他客气有加毕恭毕敬,这才多久,转头把他从微信好友里删了不说,面对面也冷得跟个小冰块儿似的。

    又抽什么风呢。

    眼瞧着那道俏生生的小背影已经走出四五步,周清南终于又冷不丁出声,语气散漫地说:“你前脚刚到医院,我后脚就能立马找过来,你就不好奇?”

    话音落地,就见不远处那道走得气势如虹的身影成功僵住,紧接着又机器人似的卡壳、停住,最终“嗖”一下转回了脑袋,看向他。

    程菲眯了眯眼睛。

    对了。

    这坏男人不说她都差点忘了——是啊,她一个多小时之前才接到的母上电话,赶到医院探望因为打架折了之只胳膊的顾姨,他是怎么跟过来的?

    时间差这么近,如果这位大佬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那就只剩唯一一种可能性……

    程菲这姑娘,平时虽然有点儿不着调,也经常一副状况之外的迷糊状态,但她脑瓜子总体还是好用。她在心里琢磨着,仅仅三秒钟便反应过来了什么。

    “我的天。”她着实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一跳,又惊又气,一根白生生的食指颤抖着举起来,愕然道,“你、你居然找人监视我?!”

    在这片红星照耀的神圣土地上做出这么刑的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面对程菲的怒指,人周大佬却依然淡定得很,还是那副好像天塌下来他老人家也毫无所谓的懒散样。

    他只是踏着步子往她走近了两步,学她的模样也伸出一根修长的指,然后抬高几分,轻轻点在了姑娘瓷白滑腻的手背上。

    男人的手指一点也不软,硬而修劲,仅仅只是指尖的触碰也令程菲止不住地心尖发紧。

    她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怔,没等她回过神,那只漂亮有力的指已经微用力,压着她的手背、将她整只手都给慢条斯理地压了下去。

    动作轻而缓,竟透出一种错觉般的温柔。

    程菲眸光闪烁了瞬,被他手指碰到的皮肤被烫到般灼烧起来,直连耳朵尖都染上绯色。

    “指着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周清南盯着她,说,“尤其是像程助理这么有礼貌又讲文明的高素质人才,在大街上指着人鼻子诽谤,有辱斯文。”

    程菲:?

    程菲眨了眨眼睛,回过神,直接被这位大佬一本正经颠倒黑白的欠扁姿态给气傻了,目瞪口呆道:“诽谤?明明是你找人监视我在先,现在居然还倒打一耙说我诽谤你?有辱斯文的人是你吧!”

    话说完的同时,程菲余光不经意一瞟,看见自己的手背居然还和周清南的食指碰在一起,脑子嗡嗡两声,赶紧嗖一下将自己的爪子给飞快抽回来,拿另一只手捂住。

    然后满脸防备地盯着他。

    周清南也笔直瞧着她,道:“先说清楚,我可没有监视你。”

    程菲不相信,皱紧眉头说:“你如果没有监视我,怎么能立刻知道我的行踪?”

    周清南纠正她的用词:“那不叫监视。”

    程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嘀咕道:“你少在这儿找借口。你这种行为要是被我投稿到网上,网友们可以群情激愤地骂你一万条不带重样的。”

    周清南静两秒,随后便寡淡地勾了勾唇角,耐着性子道:“上次我就跟你说过,我的仇家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你现在顶着我女人的名头,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想要对你不利,如果不是我在暗处护着,你觉得自个儿的太平小日子能过这么久?”

    话音落地,程菲倏地一怔。

    ……也是

    她想起来了。

    之前他好像跟她说过这个话题,也郑重叮嘱过她。

    没等程菲回话,周清南又开口了。他平静地说:“所以我才要时刻知道你的行踪,以防意外发生。如果你觉得很不爽,我只能向你道歉,对不住。”

    “那……好吧。”

    得知他确实不是在监视她,而是在为她的个人安全负责后,程菲心里也就没那么气愤了。

    她低着头,随手拍了拍刚才被他摸到过的手背皮肤,口中忍不住小声吐槽,“早知道后面会有这么多麻烦事,那天晚上我就换个人,不找你了。”

    姑娘说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小,用的是自言自语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但周清南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眉峰半抬起,再出声时明显语气不善,道:“除了我,谁会这样平白无故护定你。”

    程菲闻声,太阳穴突突一跳,先是意识到自己说小话又被这位大佬听了去,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窘迫,之后才注意到大佬话里的内容。

    她耳尖泛热,禁不住瞄他一眼,轻声不解地嘟囔:“既然是其他人都不会做的事,那你为什么要做?”

    周清南眼神里的光凝了一瞬,旋即便恢复如常,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我社会责任心比较强。”

    程菲:……那你可真是太棒了。

    程菲被这个理由噎得半晌无言,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匆匆掏出手机看来电显示,屏幕上赫然两个大字:老妈。

    程菲眼珠子瞪圆几分,暗道一声不好——跟这个大佬在这儿东拉西扯老半天,差点忘记她是下楼给顾姨买住院必需品的!

    这会儿距离她出病房已经小半个钟头了,蒋兰女士此刻来电,铁定是看她半天不回去觉得奇怪。

    她妈该不会已经下楼来找她了吧?!

    程菲被脑海中蹦出来的猜测给生生一惊,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接起来,尽量自然:“喂妈。”

    “让你下楼买个东西,半天不见人影,磨磨唧唧的。”蒋兰女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念叨了她两句,接着又问,“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我……”

    程菲支吾了下,眼风无意识扫了眼对面的周清南,心里莫名发虚,清清嗓子说,“我刚买完东西从商场出来,刚到住院部门口。”

    “商场离住院部又不远,怎么这么久?”

    “反正就这么久呀。”程菲硬着头皮和蒋兰争辩,“市医院这边每天人流量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排队结账都排了老半天。你对那些生活用品的品牌还有要求,有些找不到,我还得花时间找等替。”

    蒋兰听女儿在电话里说完,也没怎么怀疑,只道:“那就辛苦我的宝贝大小姐了。正好,我也刚下楼,你往里走吧,我过来接你。”

    一听这话,程菲瞬间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跑调了,慌张拒绝:“不不不,不用接我!”

    电话线那一端的蒋兰察觉到异样,狐疑起来,莫名道:“……你拎那么重的东西,我想着来帮你拿一下而已。干嘛这么大反应?”

    “我没有很大反应啊。”程菲急得额头上都是汗珠,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干笑,“妈,我是觉得这外面太热了,你下来出一身汗,还不如在病房里待着吹空调。”

    事实证明,知女莫若母。

    蒋兰吃过的盐比程菲吃过的饭还多,见闺女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心思一转就想到什么,打趣儿地轻哼两声,说:“怎么,地下恋对象忽然来找你了,怕被你妈我撞个正着?”

    程菲生生呛咳两声,一张脸蛋涨通红,否认:“妈你少诈我,我哪儿来地下恋对象。”

    “哎呀,反正来都来了,让小伙子上楼坐坐呗。”蒋兰乐呵呵的,“顺便也跟你爸打个招呼。”

    “都说没有地下恋了。”程菲面红耳赤心乱如麻,回完一句“我马上回来了,拜拜”后便飞快将电话挂断。

    收起手机,她唰一下抬眸,看向周清南。

    这会儿蒋兰女士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下一秒钟就会突然出现,因此程菲慌得很,也顾不上践行什么八字箴言了,手一摊就伸到他眼皮底下,着急忙慌道:“拜托拜托,你快把东西还给我,我妈马上来了!”

    周清南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见这小姑娘脸蛋皱成一团,急得都开始跺脚,眼底便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伸手把袋子递给她,轻嗤道:“刚才那么拽,这会儿倒是老实了。”

    程菲伸出两只手去接。

    周清南却像想起什么,道:“稍等。”

    程菲不解,用茫茫然的眼神望他。

    只见这位大佬脸上没什么表情,垂下眼皮,一只手拎大袋子,另一只手随便在袋子里翻找两下,然后取出一条干净毛巾,单手拿着翻折两下,垫在了提手处,然后才给她递过来。

    嗯?程菲浓密的长睫扑扇两下,对他的这一举动感到疑惑。

    “你买的这些东西有点重。”周清南随口说,“加个软毛巾垫一下,免得勒你手。”

    程菲:“……”

    短暂的一息光景里,她胸口猛跳两下,汩汩血液经过心脏后流速加快,被大量输送至脑袋,使得她本就微热的脸颊红成天边的火烧云。

    加个毛巾,是为了怕提手的绳子太细会勒到她……

    程菲双手并用将袋子接过来,与此同时垂下眸,轻轻咬了咬唇瓣。

    她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终止对他的喜欢,为什么又要让她发现他这么细腻温柔这么好的一面……

    好烦躁。

    程菲心里乱成一片,没敢再去看周清南,只是低着眸深吸一口气,用最淡定的语气说:“好了,周总请回吧,我还有事情就不送您了,再见。”

    说完她便转过身,迈开步子离去。

    事实证明程菲确实很有先见之明。她拎着袋子还没走出一百米,迎面便遇上一个穿蓝绿色连衣长裙的中年妇人,长头发大眼睛,面上虽已有了岁月痕迹,却仍旧难掩那副格外出挑的美貌与风姿。

    不是她亲爱的蒋兰女士是谁。

    “……”看见老妈身影的刹那,程菲心里顿时紧了紧,忐忑不安间,下意识回头觑了眼后方。

    这一瞧,发现人潮涌动行人往来,某位大佬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这么快,是用飘的吗?

    程菲纳罕,鼓起腮帮悄悄吐出口气,转回脑袋的同时,面部表情已经重新调整好,定定神,没事人似的迎上去:“妈,我不是让你别下楼吗。”

    “欸?”蒋兰左右张望了眼,皱眉,看向闺女,“人呢。”

    程菲装傻装得毫无痕迹:“什么人。”

    “……”蒋兰无语,抬手轻轻拧了下程菲的胳膊,嘀咕着嗔道,“臭丫头,连你老妈都瞒,看你还能装疯卖傻多久。”

    程菲舔着脸朝蒋兰嘿嘿笑,故意撒起娇来,“妈,咱们快走吧,这袋东西老沉了。”

    “我来拎。”蒋兰伸手去接。

    “哎呀不用,我拎得动……”

    “拎得动你还在那儿叫苦连天的。”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一齐走进住院大楼,消失不见。

    一道黑色身影这才从旁边的便利店里走出。

    叮。

    周清南拿打火机点了根烟,抽一口,目视着程菲和蒋兰远去的方向,面容很平静,沉寂的眸映入一丝浅金色的日光,平添柔和。

    片刻,周清南收回视线,准备离去。然而刚转身,眼皮子一抬,正好就看见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亮银色商务车。

    后座车窗落下大半,一名美少年坐姿懒散,正支着下巴定定看着他,眼神里趣味盎然。

    只一瞬,周清南脸色稍沉,眸光也阴戾几分。

    马路上车水马龙,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噪音,交谈声,叫骂声,刺耳的喇叭声,杂乱不堪。

    两个男人隔着一条街无声对望,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冷漠无澜,仅仅眼神的交锋也杀机四伏。

    过了大约半分钟,车里的年轻男人冲周清南扬了扬眉,竖起双指,从前额处随意那么一挥,做了个再见手势,后座车窗也随之回升,将他充满趣味的眼神和嘴角的讥笑统统吞噬。

    商务车发动,缓慢地融入进拥堵车流。

    周清南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他顿了下,又抽一口烟,边侧过头吐出烟雾,便随手滑开接听键,语气淡漠中带着恭谨:“梅老。”

    谁知下一秒,一阵笑声却从听筒里传出来,嗓门儿软糯清脆、稚气未脱,听着就像是一个几岁的小娃娃。

    周清南听出对方是谁,态度瞬间冷下去,“什么事。”

    “梅老要见你。”周小蝶的口吻活泼而又充满童真,笑盈盈地说,“下午一点钟,到西郊,过来陪梅老打牌。”

    听完,周清南一个字没回,直接将连线切断。

    *

    城市另一端,西郊一座庄园式别墅内,几个园丁模样的中年人正在修剪花枝,从高空俯瞰,整座庄园仿佛一粒白绿相间的明珠,镶嵌在这片充满中式审美的山水画中。

    下沉式会客厅摆放着一个巨型海缸,几条宠物鲨在幽蓝水液中游动。

    梅凤年长身玉立,随手将几条活生生的小鱼扔进缸里,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几条鲨鱼撕咬着分食而光,暗红色的血液犹如艳丽珊瑚丝,在水中徐徐蔓延开。

    忽地,一阵娇嗔从露台方向传来,骂骂咧咧:“这个周清南真是越来越讨厌了,一声不吭就把我电话挂断,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早就把他切成八百块喂鲨鱼!”

    梅凤年听见这道声音,嘴角勾了勾,边继续喂鲨鱼边随口说:“你和阿南认识了多少年,还不了解他是什么脾气么。”

    周小蝶小手捏着手机,重重往沙发里一扔,穿着公主裙的小身子也爬到沙发上坐好。

    她气鼓鼓的,用力锤了两下怀里的洋娃娃,看向梅凤年,轻哼:“他的脾气还不是梅老您纵出来的。连外人都说大少爷只是梅氏的面子,周清南才是梅氏的里子,整个梅氏上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治得了他周清南?”

    梅凤年这会儿正好也喂完了鲨鱼,垂眸摘手套,旁边的助理见状,赶紧上前把脏了的手套毕恭毕敬地接过,丢进垃圾桶,又赶紧将晾在桌上的一个白玉碗端起,给他递上。

    梅凤年被那浓郁的中药味熏得皱眉,接过碗叹了口气,也不喝,只慢悠悠地坐到沙发主位。

    “这么大一个公司,我一个人打理起来多累,当然得给自己找帮手。”他低眸,面部皮肤虽已苍老,骨相却仍旧硬朗而立体,轻轻往中药里吹了口凉气,饮一口,满嘴发苦,顿时嫌弃地皱眉。

    “阿南这孩子,老樊在的那会儿我就看上他了。”梅凤年继续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新人旧人磨个遍,用来用去,还是他最趁手。怪谁啊,还不是怪其他人不中用。”

    周小蝶眨眼,“听梅老您的意思,周清南倒比您几个儿子都好了。”

    梅凤年闻言,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又是一阵闷咳,再说话时声音也变得有点儿嘶哑,摆手道,“景荟是个姑娘家,安心做做设计、搞她的时尚就挺好。景禹景慎的性子都软了点儿,景逍我倒是最看好的。”

    说到这里,梅凤年将一大碗中药一饮而尽,拧着眉,随手把碗丢给旁边的助理,拿方巾优雅地擦擦嘴,接着说:“这小子心比天高,从小就喜欢跟他南哥比,我这些年睁只眼闭只眼,正好顺水推舟,拿阿南练练他。”

    周小蝶听完静默两秒,说:“前几天小少爷找人暗算周清南,这事儿您也知道吧。”

    “嗯。”梅凤年说着话,又给自己点了根烟,轻笑一声,“放心,在景逍正式赢过阿南之前,他不会真要阿南的命,我也不会让阿南死。”

    周小蝶拿手指给洋娃娃梳了梳头发,忽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凉悠悠道:“人家从十七岁就帮你卖命,到最后只是一块您拿来历练儿子的磨刀石,是不是等小少爷正式出师,您就准备卸磨杀驴了呀?”

    “那也不至于。”梅凤年呼出一口惨白的烟雾,笑了下,又说,“至少我会让他活到我入土。”

    周小蝶闻声,脸色微变,心思百转,重新抬眼看向梅凤年。

    梅凤年便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了下小女孩柔软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将来梅氏的龙头老大谁来做、红狼在中国的代理人谁接任,都是大问题。周清南太厉害了,有他在,我三个儿子不管谁接手家业,位子都坐不稳。”

    周小蝶眼中隐隐浮起一抹伤色,但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复成笑颜如花又天真无邪的表情,促狭地眨眨眼:“梅老跟我说这些,不怕我转头就告诉周清南吗?”

    梅凤年抽着烟,略微一扬眉:“你会吗?”

    周小蝶滞了下,一时无言。

    梅凤年看她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嗤笑出声,摇头:“你不会的。”

    周小蝶注视着这个男人,眼神颇有几分复杂,片刻呼出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你今天叫周清南过来,是要给他安排乌川的活吧?”

    “那边下个月就要开大会,组织交代了,要给咱们的朝廷送份恭贺大礼。”梅凤年点了下烟灰,脸色淡漠,“这些年国安的条子一个个的,像变聪明了些,组织布置的所有袭击任务,七个里只做成了两个,这回再失败,我这个中国区代理人怕是不用当了。”

    周小蝶挑了挑眉毛。

    樊正天倒台后,周清南便一直跟在梅凤年身边做事,然而梅凤年太多疑,多年来,他始终没有让周清南直接接触过红狼组织。

    这次连这张保留王牌都准备打出来,看来上头的施压实在不小。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老者稳步走进来,对梅凤年笑了笑,客气而恭敬地说:“梅总,您要的药。”

    “博士辛苦了。”梅凤年指尖夹烟,扫了眼老人家手里的透明玻璃瓶,笑问,“是今年最新的版本?”

    白大褂老人点头:“对,上一版本的吐真剂原料来自印度,但是对中枢神经的打击面积太大,多脑区同时作用,不良反应极多,同时有致命风险。这个版本的硫喷妥钠我做了大改进,不再有致幻效果。”

    梅凤年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颔首:“去准备吧。”

    “是。”白大褂老人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

    周小蝶拿手指梳着洋娃娃的头发,忽然摇头,叹息着说:“江博士的药年年都改良,年年都最先用在周清南身上。这位爷身上残留的毒素加起来,估计能毒死一头小鲨鱼。”

    梅凤年看周小蝶一眼:“你别说得这么夸张,我哪有这么残忍?”

    周小蝶耸肩,“跟你做事还真是不容易,两年一大试,半年一小试,又是测谎仪又是神经毒素,我要是周清南,早撂挑子不干了。”

    梅凤年笑:“关关难过关关过。只有过了这一关,他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

    市医院住院部。

    程菲和蒋兰走进一楼大厅,耐着性子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才终于等到一架人稍微少点的电梯,挤进去,回到9楼。

    母女俩聊着天说着话,正往顾姨所在的病房走着,半道就遇上程国礼从洗手间里出来。

    “爸。”程菲招呼了声,拎着一袋子东西走过去,皱眉道,“你就这么出来了,让顾姨一个病人单独在病房里待着呀?”

    程国礼解释说:“不是。警察来了,在里头给你顾姨做笔录。”

    “哦。”

    程菲点点头,转眸往病房方向看了眼,又瞧见两道陌生人影,一个穿着皮夹克、染满头黄毛,一个穿短袖,露出来的胳膊纹着花臂,站没站相吊儿郎当,脑门儿上都缠着白色纱布,看上去颇为滑稽。

    程菲好奇,随手扯了扯程国礼的衣服,小声问道:“爸,那两个是什么人?”

    “就是昨晚和你顾姨干架的混混。”程国礼瞅见女儿手里的一大包,顺手就给接过来。

    程菲了然:“哦。”

    那头,病房门口俩混子眼神乱飘,也一下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年轻姑娘。

    看见程菲的刹那,两个混子都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非常震惊。

    “卧槽,我没认错吧?”混子A低呼,“那天晚上你站得近,快瞅瞅是不是!”

    混子B眯着眼睛打望一番,得出结论:“就是她,那晚我看得真真的,如假包换。”

    两人正小声蛐蛐着,接着就看见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直接迈开步子,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混子A被惊到了,胳膊肘使劲撞了下混子B,压低声:“……她过来了过来了。”

    混子B也有点慌,冷汗涔涔地低斥:“我他妈知道她过来了,你别动我。”

    就在两人惊慌混乱之际,毫不知情的程菲已经径自走到了病房门口。

    正要提步往里走,余光一瞥,却见那两个本来没骨头似的混子青年忽然齐刷刷地立了个正,背脊笔直,垂下脑袋,然后便异口同声毕恭毕敬地喊了句:“大嫂好!”

    跟在后头的程国礼和蒋兰:???

    程菲:……我日啊。

    第38章 Chapter 38

    此时此刻,面对两个古惑仔青年那声荡气回肠又震耳欲聋的“大嫂好”,程菲脑瓜子嗡嗡的,两眼发黑手脚发麻,瞬间整个人都傻了。

    都说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程菲由衷绝望,暗道她这也没正式成为江湖人吧,就只是和江湖上的黒帮大佬闹了点小绯闻而已,至于来医院探视个病人都被突然插刀吗?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遭此大劫!

    啊!!!

    古惑仔二人组一嗓子吼完,不仅程菲本人实现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懵逼,跟在她背后的程国礼和蒋兰也没好哪儿去。

    两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也都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程家夫妇年轻那会儿也是走南闯北见过大阵仗的,几秒震惊过后,两人很快就回过神来。

    程国礼皱紧眉头,对这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社会青年没有半点好脸色,冷斥道:“在这儿瞎喊什么,谁是你们大嫂?”

    两个混混青年听完程国礼的质问,不禁也有点儿懵,其中一个正准备搭腔,又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却先一步响起,将他打断。

    “就是,瞎喊什么。”托程国礼同志那道磁性十足男低音的福,程菲这头也魂魄归位反应过来,附和着说了句。

    她脑瓜灵活得很,细思两秒就猜出了个大概,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道上混的,能出声喊她一句大嫂,十有八.九就是周清南手底下的虾兵蟹将。

    她爹妈本来就怀疑她瞒着他们搞地下恋,要是让二老误会,自己闺女非但搞了地下恋,还搞了个黒帮老大,不分分钟气出心脏病才怪!

    因此,程菲很明智地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过问这俩小虾米究竟师从何方、和周清南又是什么关系,而是先要让他们乖乖闭嘴,不在她爸妈面前乱说话。

    心里这么琢磨着,程菲眼珠子转一圈,主意就已经有了。

    “嗯?”这时,古惑仔二人组中个子高点的混子B面露茫然,不解地端详起程菲,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道我认错了?不会啊,那天晚上在汽修厂我……”

    “你什么你。”程菲板着脸,目光凶巴巴地在两人面上扫一圈,沉声,“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没聋没瞎有手有脚,居然欺负一个深夜在路边摆面摊的阿姨,还有没有良知了?”

    其实程菲人长得好看,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即使板着脸说狠话也没什么太大的杀伤力。

    两个混子这会儿还在纠结“这个漂亮小妞到底是不是自家大嫂”这一格外严肃且关乎他们前途生死的问题,被程菲一怼,都愣了下,没吱声。

    程菲见两人不语,只当古惑仔们成功被自己威慑,又眯了眯眼睛,继续发功:“你们混哪里的,你们老大知道你们吃霸王餐还殴打五十岁阿姨吗?”

    两个小混混也不是傻子,从程菲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瞬间更怂了,纷纷舔着脸朝程菲挤出个笑,忙颠颠地道:“这都是一场误会,我们也不知道那个摆摊的阿姨是您认识的人啊……”

    “够了。”程菲很霸气地摆了下手,满脸不悦,“我不想听你们在这儿说废话。识相的就赶紧进去给我顾姨道歉。”

    混子A巴巴地瞅着她,哭丧着脸道:“可是大嫂……”

    “还敢乱喊!”程菲表情更凶,“以为喊我大嫂就不用接受法律的制裁了吗?警察同志就在里面,再敢多嘴一个字,我马上告你们骚扰。”

    混子二人组彻底僵住,瞅瞅程菲——眼神恶狠狠,杀气腾腾,想刀人的心明显已经快压制不住,充满威胁和某种暗示意味;余光一瞟,又瞧瞧程菲背后的程国礼和蒋兰——满脸迷惑满头问号,正用探究的目光观望着现场局势。

    短短零点几秒,两个古惑仔终于后知后觉地顿悟——这小姑娘的确是汽修厂那晚老大当众公开的心肝宝贝儿,但碍于家人在侧,不便暴露,这是要他们也配合演戏呢。

    思及此,混混二人组当即乖觉,当即改口,嬉皮笑脸地说:“对对对,我不该套近乎喊您大嫂,应该叫美女姐姐。”

    混子A接着说:“美女姐姐,您先消消气,这会儿条子……警察同志,正在里面给你阿姨录口供,等他们出来,我们立刻就进去给阿姨道歉。您看成么?”

    程菲怕再扯下去会被爸妈看出端倪,不再跟两个古惑仔说话,双臂一边一个揽住程国礼和蒋兰,将二老往病房里推,小声道:“走吧爸妈,这两人脑子不太好使,别理他们了。”

    程国礼是个大龄钢铁直男,一根筋直得很,自然是闺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可蒋兰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她让程菲推着往里走,进门之后越想越不对劲,不由又回头,看了眼两个头上缠满纱布的小混混。

    古惑仔二人组这时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从最开始的吊儿郎当满脸不耐烦,变得站姿规矩满脸堆笑,端正得跟下一秒就要去国旗下讲话似的。见蒋兰目光投来,两人还朝她点了个头哈了个腰,很乖很有礼貌地说了句:“阿姨慢走啊。”

    蒋兰:“……”

    蒋兰看着这两个古惑仔就冒火,匆匆将视线收回,又看向身边的闺女,神色狐疑。

    蒋兰压低声,问程菲道:“菲菲,你和那两个小混混认识?”

    “不认识啊。”程菲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认识。”

    蒋兰有点不信,眉头越皱越紧,“那他们怎么这么听你的话?你说一他们就不敢说二,你说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

    程菲眨眨眼,装傻充愣干笑着打哈哈,回道:“有吗?妈你想太多了吧,错觉错觉。”

    “听你顾姨说,这两人是派出所的常客,在警察面前都飞扬跋扈嚣张得很。怎么见了你,就跟妖魔鬼怪见了如来佛祖似的?”

    蒋兰纳闷儿得很,说着说着,忽地眸光惊跳生出一个猜测,惊道:“你该不会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社会大哥吧?”

    程菲被口水呛得闷咳一声,被说中心事后只觉心虚又窘迫,只能故作不满地跺了跺脚,撒娇道:“妈,我在电视台上班,每天起早贪黑忙得跟狗一样,哪儿来的机会认识什么社会哥啊?”

    说到这里,见蒋兰女士仍有疑虑还想拷问自己,她赶忙又可怜巴巴地望向程国礼,“爸,你听听妈在说什么呢。”

    程国礼向来是个闺女脑,见女儿向自己寻求支援,当即清了清嗓子,说:“就是。咱菲菲多优秀多正经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认识什么社会哥,你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程菲小声附和:“就是,别疑神疑鬼。”

    蒋兰见这对父女跟唱双簧似的,只觉无奈,笑嗔道:“你们两个就一个鼻孔出气吧,早晚给我气出乳腺结节。”

    病房里除了打着石膏的顾静媛之外,还有两个身着制服的民警,一男一女,男警官站在窗边打电话,女警官则坐在病床旁做笔录。

    程菲压着步子轻手轻脚靠近,将买来的住院用品放进柜子,又压着步子轻手轻脚地离远点儿,找了个椅子坐下,玩手机。

    十来分钟后,笔录做完,女警官收起纸笔站起身来,对病床上的顾静媛道:“顾女士,谢谢你的配合。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伤,后续事宜我们会再跟你联络,祝你早日康复。”

    顾静媛点了下头,淡笑着说:“辛苦了,警官。”

    “职责所在,没什么辛苦的。”女警官客气回了句。

    这时,窗边的男警官也打完了电话,见同事这边忙完了,当即沉下脸子看向病房门口,冷冰冰道:“欸,还不进来给伤者道歉,要不要我用八抬大轿请你们啊?”

    程菲这会儿正在给一个苹果削皮,准备分给两位警察同志吃。听见男警官的声音,她下意识转过头,朝病房门口看去。

    只见两个古惑仔青年很快就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进来了。

    两人走到顾静媛的病床旁,站定过后立马就是一个90度鞠躬,几乎是扯着嗓门儿异口同声地吼道:“对不起阿姨!我们错了!我们就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咳。”顾静媛正在喝水,被呛住。

    两个警官也愣了下。

    程菲手一抖,削了一半的苹果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静媛着实被两人的洪亮嗓门儿给吓了一跳,缓过劲后擦擦嘴,杯子一放,嫌弃地冷哼一声,“昨晚上不是还要砍我全家,怎么,不敢砍了?”

    混子二人组舔着脸笑,忙不迭地摆手摇头:“喝多了说胡话,阿姨千万别当真,别当真。”

    两人道完歉,顿了下,看都没看旁边的两个警官,而是扭过脑袋讪讪地望向了身后,紧张兮兮地试问:“姐,这样道歉还可以吧,够不够诚恳?”

    “……”程菲黑线脸,心想要不是这里人多,我真想一人给你们俩一脚。

    好在没等她有反应,边儿上的男警官已经厉声斥道,“老实待着!谁许你搭讪了!”

    几分钟后,两名警官准备将两个古惑仔带回警局继续调查。

    临走之前,混子A趁两名警察同志不注意,又偷摸着凑到程菲边儿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压低嗓子说:“大嫂,我崇拜周先生很久了,相聚就是缘,你能不能帮我跟周先生牵个线,跟他说说,让我以后跟他老人家混?我孔武有力满身肌肉,真的超能打的!”

    程菲闻声,看了眼这人被包成木乃伊的脑袋,对他最后的那句话表示深深怀疑。

    “大嫂,拜托了,帮帮忙。”刚说完这一句,男警官便大步过来拎起了混子A的后领,拽着他离开。

    望着古惑仔二人组远去的背影,程菲摇头叹了口气,接着便将注意力收回,继续陪顾姨和爸妈聊天。

    *

    午后阳光晴好,微风徐徐,一辆纤尘不染的纯黑色越野驶入滨港西郊一带。从大道转弯,拐入林荫小径,道路两旁树木参天,阳光从枝叶缝隙里投向大地,落下一池的斑驳树影。

    一座庄园别墅坐落在林荫道尽头,铁艺大门前是值勤的佣兵,个个西装革履不苟言笑,满脸都是凛然杀气,等闲不敢靠近。

    黑色越野渐渐驶近,门岗佣兵看见车牌号,甚至连拦截的手势都没敢有,示意开门放行,一路畅通无阻。

    下午一点整,周清南准时出现在西郊梅宅。

    下了车,管家徐叔出门来迎他,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周先生,替他将身上的西服外套接过,往胳膊一搭,客气而又拘谨。

    “梅老呢。”周清南淡淡地问。

    “昨天夜里西郊这边刚下过雨,花园里长出来不少蘑菇,蝶小姐听说之后感兴趣得不行,让梅老陪她摘蘑菇去了。”徐叔面上挂着从容笑色。

    周清南听后没什么反应,漠然地点了下头,回徐叔:“那我去书房等梅老。”

    说完,他转身就往电梯方向走去。

    背后却又传来徐叔的声音,“周先生。”

    周清南脚下的步子停住,回转身去,神色平静而冷然:“什么事。”

    徐叔低垂着眉眼,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仍是恭敬而温和的,笑着道:“梅总吩咐过,您来之后,得先去地下室见一下江博士。”

    话音落地,周清南眼底急速掠过一丝寒色,静了静,颔首:“知道了,你去忙吧。”

    徐叔低着头又冲他一笑,转身离去。

    *

    几分钟后,周清南只身一人走进位于别墅内部的电梯,摁亮了地下室所在的“B1”层。

    电梯门缓慢关紧,电梯平缓下行。

    叮。

    电梯门开。

    他踏着步子走出去,电梯口早已经等了四个人,除三个体态高大健硕的外籍佣兵外,为首的则是身着白大褂的儒雅老者。

    看见周清南,江博士弯了弯唇角,笑容慈爱地招呼道:“周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周清南目光从江博士脸上扫过,瞥眼那三个面貌冷峻的佣兵,嘴角一勾,挑起个懒漫又带几分轻讽意味的笑,没有说话。

    “这边请。”江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侧身让开一条路。

    周清南移步向前。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墙上没开窗,只有几盏幽冷的白炽灯悬在头顶上方,投下的灯光惨白而又森冷。

    房间正中摆着一架叫不出名字的大型仪器,仪器旁还有一个药品架,摆满各类瓶瓶罐罐;一个特制单人椅,扶手椅脚均带有特制绑带,看着像某种用于逼供的刑具。

    周清南全程没有说一个字,径自上前,坐在了单人椅上,眉眼沉静而冷漠,面无表情。

    江博士走到仪器前,摁下了开机键,朝几个佣兵递了个眼色。

    几人得令,走过去,到了周清南跟前仍心有忌惮,用英语迟疑地说了句:“Sorry,sir。”

    周清南不作声,他们这才壮着胆子弯下腰,动手将周清南的双臂双腿均牢牢绑在椅子上,然后又熟练地拿起仪器上的探头,粘接在了周清南的脑补区域。

    尖锐针头刺破皮肉。

    硫喷妥钠被注入周清南的静脉血管。

    周清南十指用力收握成拳,短短几秒光景,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袭击大脑,仿佛万虫嗜咬般,他的大脑开始拉扯,混沌,迷乱,所有神经都疼痛到麻木,逐渐被外力接管掌控。

    迷蒙之间,他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沉稳闲散,不紧不慢的。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一个声音在他耳旁问,语气很随意。

    “尹华道468号。”

    “干什么了?”

    “睡觉。”

    “你父母呢。”

    “死了。”

    随便问了几个问题过后,梅凤年抽了口烟,看眼江博士,江博士目光浏览过仪器显示屏上的各类数据,朝梅凤年点了点头,示意药效已经完全发作。

    梅凤年视线重新回到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最后一个问题。”片刻,他慢悠悠地俯低身子,往周清南贴近几分,眼眸微微眯起,温声细语地问,“你是不是警察?”

    周清南唇色苍白,左侧脸颊因为药物巨大的副作用而不住痉挛,眼底赤红一片,沉声:“不是。”

    梅凤年扬了下眉,侧目看江博士,吩咐道:“再加药量。”

    江博士闻言却面露难色,答说:“用的量已经是人体能承受的极限,再加会死人。”

    梅凤年便咬着烟,缓慢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审度着刑椅上的年轻人,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勾起嘴角,摆手随口说:“扶周先生回我书房休息。”

    周清南头垂得很低,额前碎发挡住他眉眼,瞳色阴沉狠戾,听见梅老最后一个字音落地的刹那,咬紧的牙关骤然松开,舌尖尝到腥甜,才惊觉口腔内全是咬碎牙齿渗出来的血……

    *

    之后几天,程菲的工作核心便落在了筹备兰贵之行上,当地政府对滨港电视台的扶贫新栏目非常重视,不仅派了专人跟滨港电视台对接,还提前数日便替贵宾们准备好了下榻的酒店。

    县政府的贴心之举,无疑为程菲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距离出发日期越来越近,这天早上,程菲照旧在八点整时给远在京城开会的徐霞曼发去了一份工作汇报。

    汇报完,她想了想,又敲字询问道:徐总,还有几天就要启程前往兰贵,我们是不是可以订机票了?

    徐霞曼:可以。

    程菲:好的。

    徐霞曼:梅总那边有没有其他安排。

    程菲明白徐霞曼想问什么,当即回复道:上次听梅总提了一下,他们要坐梅氏的私人专机,当时还邀请了我和梁主任,我婉拒了。

    徐霞曼:为什么拒绝?

    看着徐霞曼发来的这个问句,程菲眨了眨眼睛,略思索,回复道:因为我想,咱们是去兰贵扶贫,不是去观光,梅氏集团是私企无所谓,要是我和梁主任坐了梅四公子的公务机,可能会对咱们台产生负面影响……

    发送完,程菲心中又有点不安,补充了句: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

    徐霞曼:你有这层考虑很难得,也很正确。

    得到徐大BOSS的肯定,程菲不禁鼓起腮帮吐出一口气,弯着唇,敲字:徐总,我今天就把去兰贵邻市的机票订好吧。

    徐霞曼:不用,你把你的身份证号码发我就行。

    程菲只当徐霞曼是体恤自己工作任务重,所以把订购机票这种活安排给了其他人干,也没多想,随手便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发送了过去。

    徐霞曼:OK

    程菲:那就麻烦徐总了。

    徐霞曼那头应该是又在忙,程菲的这条消息发送出去后,没有再收到回复。见状,她便也随手将手机放到一旁,打开文档继续办公。

    中午12点多,程菲去单位食堂吃了份猪脚饭,正喝着咖啡慢悠悠地爬楼梯消食,忽然听见兜里叮一声,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发来。

    她下意识以为是徐总监布置工作,忙忙点亮屏幕,一瞧,眸光却忽地微闪。

    发信人在她手机里没有备注,昵称是一个简单的Zhou,头像是一片沉静悠远的夜空。

    Zhou:中午好

    程菲:“……”

    程菲额头不禁滑下三条黑线,汗颜。

    自打那天在医院住院部楼下,某周姓大佬威逼利诱她加回微信好友后,这位大爷就每天都会给她发三条微信消息。

    早上七点发“早上好”,中午十二点发“中午好”,晚上十点发“晚安”。

    主打一个真挚的问候不在话多,多一个标点符号都算他输。

    对此,程菲也十分的佩服。

    她当时给出的删好友理由,是他从来不跟她聊天,这下好了,人大佬说到做到,说要每天都给她主动发消息,他就坚持至今,不仅发,还一天三条。

    可问题就在于,别人给女孩子发消息,都是变着花样连续一周没有一个重样的,可人黑老大就是黑老大,永远不走寻常路,这么多天硬是纹丝都不变。

    就问你牛不牛?

    反正程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看着对话框里那条“中午好”,她垂着眼帘抿了抿唇,继而挪动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两个字:同好。

    敲完,又哐哐哐删完。

    关键时刻,程菲及时回忆起了小温军师倾情指导的“八字箴言”,在心里愤愤吐槽两句,熄了屏——

    你个男祸水,乱我心神罪不容诛,谁好你丫都不能好!

    *

    三天后,程菲正式拎着她两百块买的拉杆箱,背着从大学用到现在的碎花书包,踏上了从滨港前往兰贵的旅程。

    这三天里面,程菲除了收拾行李准备各项资料外,还抽空好奇了一下,那位扬言要全权赞助她们台扶贫栏目的爱国黑老大要怎么过去,甚至还生出了发微信问问那兄弟的念头。

    好在,这个罪恶的想法刚一萌生,正义的八字箴言便闪着金光从天而降,直接将它砸得粉碎。

    连续数日,程菲再没有联系过周清南。

    这天是星期六,程国礼比较闲,得知宝贝闺女要去出差后,他立刻来了精神,拿起车钥匙就乐颠颠地说:“走,送你。”

    程菲不想麻烦她爸,拒绝再三,奈何父上盛情难却,最终只得妥协,上了自家那辆桑塔纳老爷车。

    路上,程国礼开着车随口问:“听你妈说你是去兰贵出差?”

    “嗯。”程菲正在手机上和温舒唯聊微信,随口回她爹,“我们台策划了一个扶贫栏目,准备过去取材。”

    “原来是这样。我刚还奇怪呢,那地儿穷得鸡不拉屎鸟不下蛋,你们去那儿出差干什么。”程国礼说,“如果是扶贫那就很合理了。”

    程菲看老爹一眼,“爸你去过兰贵?”

    “去过啊。”程国礼说,“不过都是很多年前了,当时看着到处都破破烂烂乱糟糟的,可能现在有新面貌。”

    “哦。”程菲点点头。

    父女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会儿。

    突地,程国礼像是想起什么,用眼风扫了身旁的闺女一眼,微蹙眉,迟疑两秒才打扫了一下喉咙,试探着说:“女儿。”

    程菲刷着朋友圈,头都没抬:“唔?”

    “你那个男朋友……”程国礼回想起那张似曾相识的模糊照片,语气复杂,“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程菲闻声,指尖的动作瞬间僵住,顶着满头黑线看向她老爹,正色:“我再说一次,我、没、有、男、朋、友。”

    程国礼见这丫头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奶凶奶凶打死不松口,也没辙了,只能无奈地说:“嗯嗯你没有,当你爹我没问。”

    *

    滨港市有两个国际机场,平时的客流量一直位列全国前三,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半,偌大的机场大厅里旅客众多,放眼望去,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将闺女送至国内航站楼后,程国礼便驱车打道回府。

    过完机场入口的安检,程菲随手从包里取出手机和身份证,前往柜台办理托运和值机。

    数分钟后,程菲看着手里的那张机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头等舱?

    是她眼花看错了吗?她们台的出差待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居然允许她这种普通小职员乘坐头等舱?

    程菲又惊又疑,捏着机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甚至询问起给她办理业务的地勤美女:“你确定没有弄错吗?我真的是头等舱?”

    “是呀。”地勤小姐姐笑容甜美,用字正腔圆的国语回答她,“而且您乘坐的航班于昨晚九点整就开放了线上值机通道,您的座位也是在线上就已经选好的,不会有错。”

    “……哦。”程菲点点头,朝地勤美女笑笑,“谢谢你啊。”

    “不客气。”

    尽管得到了地勤美人的肯定答复,程菲这头却还是稀里糊涂的。但这会儿距离登机时间已经很接近,她也无暇深思,很快便定定神,抱着一种“管他呢,反正也是台里给报销,奢侈一把也不会少块肉”的心态,朝安检通道走去。

    头等舱有专用候机室,但程菲不好意思进去,仍然选择了在站台大厅候机。

    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玩手机。

    不多时,广播里传出悦耳女声,提示前往平南的航班开始登机。

    程菲当即背着书包站起身,跟着排队人群缓慢往前挪动。

    突地,背后响起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小程吗?”

    程菲微皱眉,听出这是梁瀚的声音,心里暗咒了两句,最终还是顶着一副职业微笑脸,回过头:“梁主任好。”

    “你不是头等舱吗。”梁主任酸溜溜地说,下巴往边儿上一抬,“可以优先登机的。”

    听见这话,程菲顿时迷茫地眨了眨眼,问:“梁主任你不是头等舱吗?”

    程菲这句话其实只是发自内心的一个疑问,然而听在梁瀚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味道。

    他以为程菲是在炫耀加讽刺,一张肥脸瞬间黑成锅底色,冷冷地哼哼两声,之后便不再搭理她了。

    程菲:“……?”

    不是。

    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学猪叫是几个意思?

    程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什么情况,只能茫茫然地登机,茫茫然地接受空乘小姐姐的热情问候贴心引导,最后茫茫然地来到飞机头等舱。

    这架客机是大型客机,头等舱设有双人位和单人位,为保护顾客的隐私性,每个座位之间还另有隔断。

    程菲机票上的头等舱座位号,刚好是一个双人位的左侧。

    头等舱有优先登机权,因此当程菲上飞机时,她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黑卫衣灰长裤,衣着休闲而简洁,一双大长腿以一种很散漫又随意的姿势交叠着,是个男人。

    一个很高的男人。

    对方半靠在椅子上休憩,跟个大爷似的,似乎是嫌光线刺眼打扰到睡眠,还往脸上盖了本飞行杂志,看不见五官,整张脸上只能瞧见一个壮观的东非大裂谷风景图,是杂志外封面。

    见“同桌”睡着了,程菲的动作下意识便轻几分,用口型跟空乘小姐姐道了声谢,蹑手蹑脚,弯腰落座。

    谁知,就在她屁股刚沾上椅子的下一秒,她同桌那位东非大裂谷冷不丁地出声了——

    “你好慢。”他说。

    程菲:“……”

    程菲让这道熟悉的嗓音吓傻,差点儿一个弹射就从椅子上蹦起来。

    但她拼命忍住了,扭过脑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向身边的东非大裂谷,半张着嘴惊到失语,硬是半天都没挤出一个字。

    须臾,只见大裂谷同桌慢吞吞地抬起右手,将盖在脸上的杂志取下,接着便侧过头来看向她,姿态闲散,眼神平静。

    “……?!”

    程菲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悚然道:“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掏腰包买的机票,我不在这里。”周清南直勾勾盯着她,稍顿,“该在哪儿?”

    程菲更不解了,皱紧眉头:“你买的机票?什么意思?”

    “程助理不知道吗。”周清南说,“这次去兰贵,你们台除梁主任以外的所有人的往返路费、包括在兰贵的一应花销,全部由我包。”

    程菲白皙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我们台去兰贵的所有人,不就只有我和梁主任两个吗?”

    除了梁主任,那不就只剩她了?

    “对啊。”周清南单手托腮,直勾勾盯着她,下巴懒漫地动了下,“就是我把你包了。”

    程菲:“……”

    第39章 Chapter 39

    听完身边大佬的话,程菲不禁黑线脸,无言以对。

    包?

    你初中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包这个动词是这么用的?

    几秒后,她脑子里蓦然又想起上飞机前梁瀚那张比锅底还黑的大胖脸,再结合刚才从周清南口中听见的“只包你”言论,恍然大悟。

    程菲低呼出声,道:“所以,我们台去了两个人,你只给我报销了头等舱机票钱,压根儿没管梁主任?”

    周清南:“没。”

    “难怪他刚才的表情那么难看。”程菲蹙着眉,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八成是以为我问他那句话是奚落他,尴尬,这不闹误会了么……”

    她说话的音量不大也不小,周清南离她近,刚好把所有发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大佬仍旧保持着单手托腮的造型,微垂着眼皮直勾勾盯着她,漫不经心道:“你们那个主任心术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之前在饭局上给你使绊子,你奚落他不是很正常。”

    程菲闻言,忍不住瞟周清南一眼,说:“你没上过班吧?”

    周清南:“……”

    周清南:?

    只见这小姑娘问完这句后,又换上了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小老太太似的摇摇头,感叹说:“你一看就是年纪轻轻就在道上混了,没经历过职场的毒打。”

    周清南被她这模样惹得笑,眉峰微抬,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梁主任怎么说也是我的上级、我的领导,我就算知道他人品不咋地,也不能当着他的嘲讽他奚落他啊。”说到这里,程菲顿了下,不由地小肩膀一塌,愁容满面,“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现在又闹出了刚才那一出……这次的兰贵之行我跟他是搭档,他肯定会想各种损招使唤我折腾我。”

    周清南:“不会。”

    程菲闻声,狐疑地抬眸,看向他:“……为什么不会?”

    周清南语气挺随意,说:“他要折腾你,也得看我给不给他机会。”

    程菲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在兰贵的所有花销都由我赞助,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周清南淡淡地说,“我都把你包了,他不敢犯贱。”

    程菲:“……”

    你够了啊,再提包字儿别逼我翻脸。

    程菲脸色微微一红,静默了会儿,对眼下的境况是在好奇,便又小声试探着问他:“所以说,当时我们徐总监找我要身份证号码,其实是发给了你,你帮我订的票?”

    周清南摇头:“不是。”

    程菲错愕:“嗯?”

    周清南在座椅上懒洋洋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好整以暇地瞧她,吱声:“这事儿我是交给的陆岩去办,票和座位都是他选的。”

    “所以,是陆岩给我定的头等舱?”程菲明白过来,“也是他在线上值的机,把我们俩安排在了邻座?”

    谁知,身旁的大佬再次摇头:“不是。”

    程菲默,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用一副极其无语的表情看周清南。

    静谧空间里,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对视,一个散漫自若一个杀气腾腾,气氛逐渐微妙。

    过了大约两秒钟。

    程菲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边在心里默念“这是赞助商这是甲方这是爸爸,你再气也不能给他一巴掌”,边扬高嘴角,挤出一抹甜美动人的职业微笑,睁开眼,望向身旁的大佬。

    她用相当温柔的语气,说:“那请问周总,这件事的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您老人家能一次性说完整、说清楚吗?“

    话音落地,周清南顿了下,随后便盯着她慢吞吞地开了口,说:“实际情况就是,我专程找了你的总监,表示要全程赞助你个人的所有花销。”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陆岩去订票。”周清南说着,抬起修长的指轻摁了下眉心,续道,“至于给我和你订相邻座位,是我的意思。”

    周清南说这些话的时候,程菲就坐在旁边定定望着他,一面认真听,一面认真观察,充满了防备心理。

    她猜测这位大佬昨晚应该是没睡好,睡眠质量欠佳,导致他这会儿有点困,英秀漂亮的眉眼间隐隐流露着一丝倦意,整个人看上去松懒又痞气。

    美男如画,不是一般的养眼。

    ……等等。

    他刚说什么来着?让陆岩订相邻座位,是他的意思?

    程菲从这位大佬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个槽点,心生不解,想都没想便脱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特地让陆岩给我们订邻座?”

    周清南闻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像是对她这个问题有点儿困惑,回道:“什么为什么。”

    程菲呆住,嘴唇蠕动两下,正要答话,一旁的大佬却已又自顾自地来了句补充。

    他目光笔直不移地瞧着她,很平静地反问:“程助理现在是我包下的人。我想挨着你坐,还需要理由?”

    程菲:“……”

    程菲哪能料到,这位大佬会来段这么刺激的离谱发言,错愕之余,整张白皙的脸蛋瞬间涨成了石榴色。

    她瞪着周清南,足足两秒钟都没反应过来。等回神,下意识就想骂人,可余光扫过周围——

    头等舱舱位这边安静得很,其他的乘客要么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睡觉,要么戴着耳机看电视追剧,几乎听不见任何交谈的声音。

    也就是说,她如果这会儿对他激情开麦,必定会打扰到周围乘客,引发众怒。

    为了不被千夫所指,程菲只能深吸一口气吐出来,选择了隐忍。

    她盯着周清南眯了眯眼睛,接着便压低声音,道:“请周总注意自己的措辞,你只是全程‘赞助’,不是‘包’,你一说包字,我就会联想到‘包养’这个词,歧义实在太大了,谢谢。”

    周清南扬眉:“那你想象力挺丰富。

    程菲:?

    “普通人听见包字,只会联想到‘包办’。”周清南笃悠悠地瞧着她,稍顿,倾身往她贴近几分,低声续道,“程小姐居然会联想到包养,确实与众不同。”

    “……”……OK。

    是我思想龌龊行了吧?

    程菲无言,不知道还能对这个逻辑清奇的大佬说什么,只能默默将自己随身背的书包取下,拉开拉链,伸手在里面掏起来。

    周清南在边儿上瞧着她,只见这小姑娘在书包里掏啊掏,找了差不多有半分钟,才终于抽回手,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印着草莓熊的小分装袋,让她塞得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接着,她打开袋子的密封口。

    周清南托着腮没什么表情,注意到她这个举动,下意识低眸瞧了眼。

    袋子里装着好些水果蔬菜干,品种丰富,有香蕉草莓秋葵山药……看上去五颜六色。

    再然后,他就看见这姑娘从这座水果干堆成的小山包里选出了一个绿油油的小圆片,拿两根纤细瓷白的手指捏住,给他递了过来。

    “?”

    周清南视线上撩,从绿色小圆片来到女孩娇媚的脸蛋,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儿,挑了下眉,意思是:干什么。

    程菲学起这位大佬往日的淡漠表情,酷酷地道:“给你的,拿着。”

    大概是很少被人这么使唤命令过,周清南滞了下,随后竟很听话地伸手接过。

    他:“这是什么。”

    “我姑妈自己做的水果干。”程菲说着,自己也拿起一块草莓干放嘴里,腮帮鼓鼓地嚼,含糊道,“分个猕猴桃干给你吃。”

    拿吃的赶紧把这张嘴堵上,别说话了您老。

    那头,周清南听完程菲的话,眉峰不由又挑高几寸,不多时,将手里的果干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吃完,周清南很细微地勾了勾唇,声调不自觉便柔几分,说:“谢谢,味道不错。”

    午后光景,飞机还没起飞,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为那副英俊冷硬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边,加上唇畔那抹浅笑,他整个人仿佛褪去了几分戾气,比平日要温和许多。

    这一幕落在程菲眼中,竟令她怔怔出神。

    可这样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久。

    仅仅两秒不到,程菲便嗖地清醒过来,飞快移开视线看别处。

    “……不客气。”

    她心跳急促耳根灼烫,应了句,掩饰慌乱般清了清嗓子,又把果蔬干往周清南那边搡了搡,故作淡然地说,“反正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周总想吃就自己拿。”

    “你吃吧。”

    昨晚只睡了三个多钟头,周清南确实乏,说完便合了眸子闭目养神。

    一旁,程菲刚拿起一块苹果干咬了口,余光瞥见这位大佬又开始打盹儿,想到什么,不禁轻皱眉头,小声道:“这架航班只能先飞平南,我们要去兰贵,下了飞机还得转大巴。你本来就是个伤患,受不住这么颠簸的路程吧……”

    闭着眼,视野漆黑,耳畔的碎碎念便显得尤为清晰。细软的声口,猫崽叫唤似的,一字一句,每个音符都蛊惑着周清南的感官。

    他没有睁眼,只是懒散地应她:“受不受得住,这一趟我也要亲自跟。”

    “为什么呀?”程菲着实困顿,“就因为不想我们台跟梅氏合作?”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位大佬横插一刀从中作梗,怕不是跟梅氏集团或者梅家那位小少爷有什么仇。

    “不是因为这个。”周清南否认。

    程菲更不明白了:“那到底为什么。”

    周清南仍旧没有睁开眼,表情平静如水,回答道:“我只是害怕,会有坏人伤害你。”

    话音落地的刹那,程菲蓦地一怔。

    周清南用的词不是担心,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她一直以为,他们这种人过惯了刀刀锋舔血的日子,是不会再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该不是她耳背听错了吧?

    程菲有点不确定,目光定定盯着男人冷峻如画的侧颜瞧,正想再向这位大佬求证一下,漂亮的乘务员小姐姐却已再次出现。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照看好小孩,不要离开座位在机舱内走动。谢谢!”

    身着制服的乘务员声线甜美,说完一遍字正腔圆的国语后,又面朝全体头等舱乘客说了一遍英语。

    程菲未出口的话语就这样被打断。

    她低头系安全带,忽地眸光微闪想起什么,不由又咬了咬唇瓣,懊丧地叹出一口气。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挥刀斩情丝,要对他冷淡下来的,结果每次见了面,八字箴言就会被自己忘到九霄云外,眼神、心思,不由自主就会跟着他转……

    真是的!

    从现在开始到下飞机,她坚决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程菲正色握拳,打定了主意,之后便点亮手机屏幕,准备边吃蔬果干,边看提前下载好的小说来打发时间,完全当身边的大佬是个透明人。

    然而,计划实施了不到两分钟,便被无情打破。

    耳畔冷不丁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问她说:“你会不会讲故事。”

    大概是正在假寐的缘故,周清南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沉,也有点儿哑,莫名的性.感又撩人。

    程菲:?

    程菲卡壳半秒,随之茫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仍旧闭着眼神色懒倦的大佬。

    他刚才问什么来着,会不会讲故事?

    程菲支吾了下,一头雾水地问道:“周总在跟我说话吗?”

    闻声,周清南稍顿半秒,接着便撩开眼皮朝她看来,眼白隐隐散布着几道红血丝,眸光幽沉,深不见底。

    周清南:“我旁边除了你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好的。”程菲这下确定了,这位大佬确实是在向她本人提问。

    虽然不知道周清南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良好的职业素养使然,程菲思考两秒后,依然很认真地回答:“算会吧,我大学的时候去福利院做过义工,那段时间经常给小朋友讲故事。”

    周清南:“讲一个给我听听。”

    程菲:“?”

    程菲本来就迷茫,这下更呆了,眸子睁大,用一副格外困惑的眼神看周清南。

    周清南这时已重新阖眸,漫不经心道,“我睡不着,麻烦程小姐讲个故事帮我催眠。”

    “……”

    你是三岁小朋友吗?讲个故事帮你催眠?我一记天马流星拳直接给你砸晕岂不是更快?

    程菲无言以对,抬手捏了捏眉心,静默好几秒才重新做好表情管理,冲身旁的大佬露出一个温柔微笑,道:“周总,您可能有点误会,我说的会讲故事,仅仅是只限于六岁以下小朋友听的故事,就比如说小红帽和大灰狼、搬南瓜的大脚巨人这种。”

    周清南合着眸眉眼沉静,再自然不过地回答:“那就搬南瓜的大脚巨人吧。”

    程菲:“……”

    那一刻程菲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又向这位爷确认了一次,最终得到肯定答复。

    一时间,程菲风中凌乱。

    但凌乱归凌乱,人周大佬毕竟是她们新栏目的赞助商,程菲自问爱岗敬业,绝不将个人情绪带进工作。

    因此,她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耐着性子压低声,给身边这位超级残暴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讲起了儿童故事:“在很久以前,遥远的魔法森林里住了一个小矮人,他非常喜欢吃南瓜,所以给自己种了一大片南瓜。后来,收成的季节到了,小矮人就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哼哧哼哧地来到地里,准备收南瓜,可是小矮人实在太矮也太小了,每次只能往小背篓里装一个南瓜……”

    “天呐,这么多的南瓜,我得搬到什么时候呀!”程菲控制着音量的同时,也不忘声情并茂,“小矮人苦恼地想。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大脚巨人!”

    ……

    周清南安静地闭着眼,视线中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

    听着耳边姑娘轻缓温柔的嗓音,他一阵恍惚,莫名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年的滨港还没有大规模开发,雾霾不重,每当夜晚降临,天上便繁星闪烁。

    那年他只有十岁出头,无父无母,游走在破败老旧的街巷中,是所有人眼中的灾星和瘟疫,没有任何同龄的孩子愿意接近他。

    那天,一个星河绚烂的夜,他实在太饿,壮起胆子抢来两个干面包,还没啃完,便被追上来的老板一顿毒打,伤痕累累蜷在街角。

    也是那天,夜星引路命运垂怜,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走进了他模糊的视野,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般,在他面前的脏地上放了一支廉价棒棒糖。

    那一夜,小少年以为自己会死。

    但他最终没有。

    他颤着手拆开糖纸,将棒棒糖放进嘴里,咬得粉碎。

    劣质甜浆的味道在唇舌间爆裂开,就是靠着那零星半点能量和养料,咬牙撑到了天亮。

    从那天起,周清南就告诉自己:死不成,就得好好活,还他妈要活得像个人样。

    *

    滨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骨科病房区。

    顾静媛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份银耳粥,装在保温桶里,显然是刚熬好就给紧赶慢赶地送到了医院,桶沿上方还冒着热气,白雾袅袅。

    瞧着那份新鲜现熬的粥,隔壁床新来的阿姨羡慕得不行,忍不住数落身边的丈夫:“你瞧瞧人家的老公,媳妇住院了,还亲手给熬粥,你再瞧瞧你,随便在医院门口买两个包子就把我打发了!”

    阿姨的丈夫是个身形矮壮的中年人,黝黑而敦实。听阿姨说完,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往旁边病床的方向瞟了眼。

    只见窗边站着一道高大人影,肩宽腰窄大长腿,正以一种很闲散的姿态靠在窗台上打电话,光看那背影身材,怎么瞧都不像是他们这一辈的同龄人,还以为是个三十出头的帅小伙。

    对方打着电话,说话的声音也低沉而醇厚,像酒,却不过分浓,痞气和稳重融合得恰到好处。

    中年大叔打量了陈家槐几眼后,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压低嗓子酸溜溜地回妻子话:“人家一看就是能挣钱的,我每天起早贪黑下工地,累都累死了,哪儿来的闲工夫给你熬粥啊!知足吧,有包子吃就不错了。”

    说完,中年大叔懒得再搭理阿姨,拿起水壶到开水房接水去了。

    阿姨冲丈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脑袋转回来,继续用艳羡的表情望着一旁的顾静媛。

    顾静媛离得近,早就听见了旁边两个人的窃窃私语,但她脸色冷淡。懒得解释,自顾自拿起勺子便舀起一勺粥,呼气吹凉,吃起来。

    病友阿姨没忍住好奇心,问道:“欸妹子,你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看他每天陪着你又不用上班,在哪儿发财呀?”

    顾静媛吃着粥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道:“收债的。”

    病友阿姨愣住,像是对这个职业很陌生,“这行当挣钱吗?”

    “挺能挣的吧,一个月小几万不是问题。”顾静媛淡声说。

    病友阿姨一听,眼睛顿时放亮光,又想到自己老公在工地上每天累个半死也只能挣点糊口钱,当即好奇道:“那怎么入行,你们有门路吗?”

    顾静媛:“黒社会需要什么门路,胆子大,敢砍人,老大出了事敢背锅坐牢不就行了。”

    病友阿姨:“……”

    病友阿姨挤出个干笑,之后就一句话都不敢再跟顾静媛说了。

    不多时,护士进来叫了病友阿姨的名字,让她去楼下的放射科做检查。

    阿姨忙颠颠应下,出门时正好遇上丈夫打水回来,赶紧拽着人就从病房里出去了,箭步如飞,跟背后有罗刹鬼似的。

    病房里瞬间安静。

    顾静媛抻长脖子瞧了眼病友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你无不无聊。”陈家槐挂断电话走过来,凉凉道,“到处说我坏话,谁告诉你我现在是黒社会?”

    “收债的和收保护费的有多大区别?”顾静媛说,“都是出尽招法掏人腰包。”

    陈家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条大长腿大马金刀地分两旁,身子微俯,手肘撑膝,流气地回她:“区别大了。一个是欺压百姓,一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能比吗。”

    顾静媛拿勺子搅了下保温桶里的粥,静了静,忽然又说:“那你去云城干了这么些年,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陈家槐脸色微沉,眼帘低垂下去,没应声。

    顾静媛定定注视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只身去云城,再入江湖,不就是想着那一行龙蛇混杂关系广,方便打听那孩子的下落吗?”

    陈家槐还是没说话,低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取出一根放嘴里,准备拿打火机点燃。

    顾静媛:“菲菲说过,医院禁止吸烟。”

    “……”陈家槐动作一滞,无语,随手把烟盒跟打火机丢柜子上。

    病房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深蓝色的窗帘随风轻晃。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槐才淡淡地说:“阿城在天有灵,会保佑我找到他的。”

    *

    飞行还算顺利,中途只遇到了三次微弱的气流颠簸。傍晚时分,夕阳遥遥悬垂在城市的边际线上,从滨港飞来的8794次航班于平南机场平稳降落。

    抵达目的地,程菲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随手将手机放回书包里,顺便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盖,喝了口。

    托周姓大佬的福,程菲也重温了一把大学时期在福利院做义工的时光,飞行前半程,她一口气就讲出了三个儿童故事。

    正准备再接再厉讲第四个时,听见身畔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而平稳。

    在她不遗余力地催眠神功下,杀人不眨眼的黒帮大佬终于睡着。

    飞行的后半程,程菲又不用讲故事,又不用应付时不时抽风的大佬,乐了个自在,只顾着自己看小说看电视剧。

    因此,虽然经历了长达三个小时的飞行,到下飞机时,程菲的精神头还是相当不错。

    平南是个小城市,机场也不大,没给头等舱客户设立专属的行礼提取通道,只做了优先安排。

    不多时,靓丽的空乘组长上前恭敬示意,程菲和周清南便一同动身,跟同航班的其他几名乘客一起先去取各自的行李。

    等了没一会儿,零星几个行李箱便出现在了行李转盘上。

    程菲的行李箱是纯白色,上面还贴了一些卡通贴纸做记号,醒目得很。

    看见自己的白色行李箱,她大眼一亮,当即就准备伸手去拿。

    谁知,就在她手指刚碰上箱子提手的同一时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也覆了上去。

    两只手都是去够箱子,提手部分又小,程菲没留神,这一抓没抓到提手,反而直接抓到了那只大手的手背。

    “……”程菲愣住,下意识转了下眸,竟看见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多出一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男人腿长个子高,就站在她旁边,微弓着身子去够拎她的行李箱,而她骨架纤细体格小,这个姿势这个角度,刚好便被罩进男人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里。

    程菲被周清南身上熟悉又好闻的男性气息熏得脑子发木,一双大眼惊讶地眨巴两下,甚至都忘了松手。

    周清南耐着性子等了半秒,见这小姑娘还是呆呆的,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背不放,只好轻声说:“一边儿站着。”

    “……”

    一听这话,程菲这才猛然回魂儿,右手像被烫到般飞快缩回来,忙颠颠地后撤两步,站到了旁边,双颊也不受控制地飞起红云。

    视线偷偷往转盘那儿瞟。

    只见她沉甸甸的行李箱到了男人手上,仿佛轻得成了团棉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给单手拎起来,放到了地上。

    “……”啧,还挺有劲儿。

    程菲暗搓搓地偷看,视线顺着周清南的手,又看向他的手臂。卫衣袖子捋起来了点儿,露出的手臂肌理分明,修劲有力,可以清楚地看见青筋线条。

    她回想起刚才他手臂下劲时,那些青筋迸发时的力量感和爆发力,只觉心惊肉跳,心跳更快,甚至连嘴唇和舌头都有点发干。

    身上皮肤都变得燥燥的。

    就在程菲走神的当口,周清南那头已经把他的行李箱也从转盘取下。

    他两手各推一个箱子走到她跟前,淡声道:“你只有这一件行李托运,还是有别的?”

    “就、就这一个。”程菲脑子里还在反复回忆他手臂上的有力又性.感青筋,脸色也不禁愈发红,支吾了下,才又挤出几个字,“谢谢你帮我取箱子。”

    周清南听完点了下头,转过身,推着两个大箱子便朝机场出口方向走。

    程菲见状微惊,赶紧小跑着追上他,诧异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不用等梁主任一起?”

    周清南侧目看向她,挑眉:“你想跟那蠢货一路?”

    “……不想。”程菲老实回答。

    周清南:“那等什么。”

    “可是……”小姑娘眉心微蹙,纠结着,“他毕竟是我的上级,我们是作为一个团队出来的,就这么抛下他走了,会不会不太好,显得我很没有团队意识?”

    “你不用这么瞻前顾后。”周清南语气随意,“梁瀚如果向你们总监打你小报告,你就全部推到我头上。”

    程菲没懂,迷茫:“推到你头上?”

    “对。”

    周清南说:“就说,是我硬逼着你跟我一起走。”

    程菲窘迫地道:“你无缘无故逼着我跟你一起走吗?太没说服力了,总得有个合理原因才能向徐总交差。”

    周清南直勾勾瞧着她,顿了下,续道:“那你就告诉她,我这个甲方爸爸蛮不讲理,就想黏着你一个,跟你单独相处。”

    程菲:“……”?

    第40章 Chapter 40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此刻的程菲实在是格外好奇,很想知道这位大佬的父母双亲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能教育出这么一朵闪闪发光的绝世奇葩来。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周清南给出的这个理由,回给徐霞曼,徐总不仅会觉得她藐视上级破坏同事间的团结,还会觉得她脑子被门夹了。

    程菲默了默,不敢明着得罪赞助商甲方爸爸,只能强行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敷衍地回了句夸奖:“周总真是幽默,连开个玩笑都开得这么别出心裁。”

    周清南神色如常:“我像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

    程菲闻声,愣了一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大佬已经径自迈开长腿,直朝大门口走,边走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

    ……不是吧?真走了?!

    大佬就是大佬,任性起来想干嘛干嘛,但程菲可不敢这么横。

    她被周清南的举动再次惊到,忙忙又紧赶慢赶地追上去,焦急得眉头打结,说:“周总,我们还是等一下梁主任吧,您不是我们台的人倒无所谓,但是我是梁主任的下属啊,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视野里忽然便怼进来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

    程菲呆了呆,定睛一看,发现是个手机。

    纯黑色曲线边,就是前一秒还被周清南捏在手里打电话的那个。

    “?”程菲狐疑,仰起脖子不解地望向头顶上方。

    甲方大佬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指掌随意地掂了下手机,淡声说:“你们总监让你接电话。”

    “???”

    程菲更迷了,迷茫地眨了下眼睛,接着便很礼貌地伸出两只手,将那个黑色手机从周清南手里给接了过来,举到耳边,半信半疑试探地喊了声:“徐总?”

    程菲话音刚落,一道熟悉又磁性的女声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语气温和中不失威严,说道:“程菲,你和周总已经平安落地平南了,是吧?”

    一听电话那头真是徐霞曼,程菲的精神立刻紧绷几分,应道:“是的徐总,我和周总刚下飞机取完行李,目前还没跟梁主任会和。”

    谁知,电话那边的大BOSS在听完她的话后,却很随意地回道:“不用跟梁瀚会和了,在正式抵达兰贵之前,你一切都听周总的安排。”

    程菲万万没想到女魔头BOSS会做出如此叮嘱,人都傻了,九宫鸟似的怔怔重复:“一切都听周总的安排?”

    “嗯。”徐霞曼说,“从平南到兰贵县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刚才问过周总,周总的意思是这会儿比较晚了,你们坐了一路飞机也确实辛苦,今天就先在平南住一宿,第二天早上再出发去兰贵。”

    程菲听得微皱眉,下意识问了句:“那梁主任呢?”

    “他今晚就会启程去兰贵,先去跟当地政府的人员进行对接,确保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徐霞曼笑了下,续道,“不然等梅总和周总到了,再临时出点儿什么岔子,人家岂不是要笑话我们。”

    老大就是老大,果然深思熟虑面面俱到。

    程菲对徐霞曼的说法深以为然,稍稍顿了下,又想到什么,说:“可是徐总,就让梁主任一个人赶夜路先到兰贵去,会不会不太好?我还是跟梁主任一起吧。”

    徐霞曼嗓音微沉:“我都说了,你就听周总的安排。”

    程菲让这道圣旨一堵,彻底没了话,只能乖觉应声:“好的。”

    这时,听筒对面的徐霞曼稍微一顿,声音压低,语气也较之前更严肃几分,又叮嘱道:“程菲,这次兰贵之行可是相当关键,周总和梅总都向我表达过对你的赏识,他们看好你的能力,也认可你的素质。好好表现,千万别给我掉链子。”

    “……好的徐总,我明白了。”

    顶头上司下了死命令,程菲自然不敢再有异议,默默应了一句后便向徐霞曼道别,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了身边那位大佬。

    周清南脸色平静地接过手机,定定瞧着她,道:“你们总监说的话,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程菲不甚自在地点了点头。

    “清楚就好。”周清南嘴角牵起一抹寡淡的笑,之后便动身,继续前行。

    徐霞曼要程菲一切都听周清南安排,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她像之前对梅景逍一样,尽量让这位半路杀出的貌似非常财大气粗的信任甲方爸爸对他们满意。

    老实说,程菲觉得自己挺悲催的。

    她明明打定了主意要挥刀斩情丝,断绝自己对这个坏男人的一切念想,彻底对他冷下来。结果,这个计划才实施了几天不到,就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外力干扰。

    ……Shift。

    也罢也罢,听他安排就听他安排吧,她也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念不顾整个台的利益。

    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干脆就把姓周的当颗成了精的大白菜,等到了落脚的酒店,她就立马把门一关蒙头睡觉,不就是十几个钟头,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里,程菲深沉地眯了眯眼,暗自握拳,坚定了必胜的信念。

    没一会儿,心态调整得差不多了,她便甩甩脑袋捋捋头发,定下心神,故意做出副风轻云淡的潇洒姿态,跟上去。

    走到了周清南旁边。

    “想通了?”耳畔冷不丁响起一嗓子,轻描淡写,散漫流气。

    程菲顿了下,狐疑低扭过脑袋看他,没懂他什么意思:“想通了什么?”

    “你刚不是一直在做思想斗争。”周清南侧目看她一眼,语气懒洋洋的,“这么久才想通,看来是壮士断腕,下了大决心。”

    程菲:“……”

    大佬,您这就低估自己的可怕程度了不是?我这岂止壮士断腕,我这明明是抛头颅、洒热血,为了我们栏目的前途英勇就义。

    程菲被周清南一语道破心事,窘迫之余又有点不爽,沉默半秒,禁不住小声吐槽:“都知道我这么纠结不乐意了,还非要强人所难,心理变态吗你。”

    她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太小,加上语速飞快口齿也不清晰,周清南没怎么听清楚。

    他盯着她,笃悠悠地挑了下眉,道:“强人所难的下一句是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得这么小声这么快,你都能听见前半段,这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

    程菲被大佬的惊人耳力深深震撼了,当场僵住。卡壳好半天才回过神,眼珠滴溜溜一转,支吾着挤出一句话来:“……哦,我是说我们总监。我说这么晚了,徐总还非要让梁主任赶路去兰贵县,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周清南闻言,极淡地轻嗤一声,知道这姑娘满嘴跑火车也懒得拆穿。顿了下,顺着她的话便回道:“这其实怪不了你们总监。”

    程菲怔了怔,不解地抬眸看他。

    周清南推着行李箱走着路,脸色沉静,眉眼如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格外坦然而又从容不迫的欠扁气息:“因为是我建议的。”

    程菲:……?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用一种极其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周清南,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梁主任是跟我有过节,不是跟你有仇。而且我看梁主任对你态度还挺客气的,你至于这么针对他吗?连晚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一顿就把人赶走……”

    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啊大佬。

    谁知,听完她的这番灵魂质问后,一旁的周清南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神情如常,很冷静地回她道:“谈不上针对。”

    程菲诧异:“唔?”

    周清南继续冷静地说:“单纯觉得很倒胃口,不想多看一眼。”

    “……”程菲无语,心说我替梁主任谢谢你。

    两人又齐排往前面走了几步。

    这时,程菲余光不经意间一扫,瞧见周清南手边儿的俩大箱子,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大佬一直在帮她拖箱子,顿时尬住。

    两片红晕爬上双颊,程菲窘迫,手忙脚乱地去抢夺自己的拉杆,口中道,“谢谢周总,我自己来就好,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这头,周清南本来好好走着路,根本没想到身旁的小姑娘会忽然对他上手。

    她本来只是去抓金属栏杆,扯了发现扯不动,两只小手便下意识往上一攀,抱住他的胳膊,开始掰,试图把他的手从金属拉杆上剥离。

    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姑娘掌心湿漉漉的,温度有点儿烫,是种潮湿而滑腻的触感。

    若有似无的勾人。

    “……”周清南细微拧了下眉,喉咙深处隐隐发干,全身也莫名有点儿燥热。

    这种感觉很怪。

    像是渴了很久没喝水,但又不是光靠喝水就能解决的渴。

    仅仅零点几秒的光景,周清南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喉,左臂微抬,直接便将姑娘两只不安分的小爪子给挡了开。

    “你又不是第一天麻烦我。”他看她一眼,声音有点儿哑,眼神有点儿暗,“我早习惯了。”

    程菲:“……”

    其实程菲这会儿的注意力都在拉杆箱上,并没有没察觉到男人的异样。见他不肯松手,她抢不过来也就只好作罢,垂下了手臂。

    “我书包里还带了很多零食……”程菲不想再欠他什么人情,迟疑了下,说,“你帮我拉了行李箱,我待会儿分你一点吃的吧。”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看她:“这回倒舍得给辛苦费。”

    程菲:“……”

    他没头没尾冒出一句辛苦费,程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面露茫然——辛苦费?什么辛苦费?

    瞧着小姑娘一脸迷茫的呆样,周清南有点儿好笑,眼睛里有一丝笑意闪过去,但他嘴角的弧度又没动,脸色的表情便显得似笑而非笑,莫名便邪气冲天。

    也就是在这时,程菲方才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

    上次在市医院楼下,这人二话不说非要帮她提东西,她没辙,气结之下就硬邦邦怼了他一句,说没有辛苦费给。

    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位大佬居然记这么久,也太记仇了吧……

    心头思索着,程菲脸色不禁更红,嘴唇蠕动着,想要跟他解释。可话还没出口,转念又想: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喜欢,那她干嘛还在意他对她的看法?

    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

    很快,程菲收回视线,自顾自往前走,不再多看身侧的大佬一眼,也没有再接他的话。

    机场到达厅这边人不算多。

    程菲和周清南彼此之间再没有说一句话。

    经过洗手间时,程菲感觉到小腹有一股憋胀感传来,当即脸色微变。犹豫两秒后,终于还是瞟了眼身旁那位侧颜如画的大佬,不甚自然地开口,努力用自己很冷淡语气说:“我想去上个洗手间,拜托你帮我看一下行李可以吗?”

    闻言,周清南侧目看了她一眼,“程助理这么高冷,有半点拜托人办事的样子?”

    程菲:“……”

    程菲囧了,抵御不住大佬沉沉目光的压迫感,只能认命地弯弯唇,朝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柔声细语地说:“尊敬的周总,我真的想去上洗手间,拖着行李箱怪不方便的,拜托您帮我看一下行李,谢谢。”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瞧着这姑娘,听她说完,挑挑眉,下巴随意往洗手间方向挑了下,示意她去吧。

    程菲见过关了,悄然呼出一口气,背转身的瞬间,面上硬挤出的笑容便荡然无存。肩膀一垮,换上一副丧丧脸,捧着自己备受打击的小心脏进了洗手间。

    女士坑位向来紧缺,尤其是机场这种场所,排队更是家常便饭。

    程菲走进去一瞧,见队伍并不算长,只有四个旅客排在她前面,便一边提步站进队伍,一边掏出手机,给她亲爱的狗头军师发消息寻求支援。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温老师!江湖救急!求你救我一命啊!!!】

    温舒唯不愧是网瘾少女,随时随都抱着手机泡网上,这条消息发出去的第二秒,程菲便收到了狗头军师的回复。

    温舒唯:【你今天不是出差去了吗?怎么?我教你的八字箴言不顶用?】

    程菲:【出了一点意外……】

    程菲:【我现在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从现在开始到明天中午,都要跟那个坏男人单独相处!!!】

    温舒唯:【???】

    温舒唯:【这么刺激?】

    温舒唯:【你们现在在哪儿,行程安排是什么?】

    程菲:【还在机场呢。估计等下就是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订酒店休息。】

    温舒唯:【那也没什么吧。白天公事公办,他是甲方爸爸你是乙方鹌鹑,天一黑,到了酒店就各回各房,盖上被子睡大觉。现在是你对人家有意思,只要你把持住,问题不大。】

    程菲:【嗯,你说得有道理。】

    温舒唯:【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胡思乱想,撑过今晚,你就取得了胜利!】

    程菲看着手机屏皱了下眉,又想到什么,敲字:【那我要是一直胡思乱想,睡不着怎么办?】

    温舒唯:【实在太激动就点瓶啤酒外卖吧,酒精助眠,一杯下肚,包你睡到大天亮。】

    程菲眯起眼,对狗头军师的建议深以为然,定定神,正色回复:【好我记住了,就照你说的办!】

    *

    平南是座小城市,在全国的GDP排名中常年垫底,机场算是平南最拿得出手的基建设施。

    机场大楼外,天色已然暗下,几只倦鸟扑腾着翅膀从暮色中飞过,余下几声鸟鸣,为这座临近边陲的小城平添了一丝寥落。

    程菲跟在周清南身后走出机场,想着晚上要在这里住宿,便拿出手机打开旅行APP,将定位城市从“滨港”切换至“平南”,查找起酒店。

    “周总。”

    程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公事公办,“请问您对住宿方面有哪些要求?平南市相对落后,可供选择的豪华酒店和高档酒店不多,可能需要您降低一下标准。”

    “酒店已经安排好了。”周清南说,“你不用管。”

    程菲诧异:“你安排的吗?什么时候?”

    从下飞机到现在,他不是一直都跟她待在一起吗。

    周清南回答:“昨晚。”

    得到这个答案,程菲更惊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搭飞机太累,所以才想在平南休息一晚。结果你昨天晚上就计划好要在这儿住?”

    “嗯。”

    “……好吧。”程菲脑子有点混乱,也没工夫去细想整个事件的蹊跷之处,点点头,接着便打开了网约车APP,又说,“那你订的酒店叫什么名字,跟我说一下,我来打车。”

    谁知话音刚落,一旁的周清南还没说话,程菲便看见一个男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对方四十来岁的年纪,个子很高,长相没什么特别,就是蛮瘦,瘦到脸颊两侧都轻微凹陷进去,穿件深灰色的夹克衫,没肉撑不起衣服,感觉两只袖子都在往里灌风,瘦猴儿似的。

    瘦猴儿中年男面相不善,瞧着也像个社会人,程菲目光落在他脸上,没看两眼便匆匆将眼神移开,不敢过多探究。

    然而,令程菲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那瘦猴儿中年男竟直站到了她和周清南跟前。

    “周先生。”瘦猴儿客气地招呼了句,说话时没几两肉的脸上挤出个恭敬笑容,整张面皮挤成一团,眉宇间的神色又极是拘谨。

    周清南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瘦猴儿跟周清南问完好,脖子一扭,又看向了站在周清南身旁的漂亮小姑娘,照旧是恭谨又温和的语气:“这位就是大嫂吧?久仰久仰,欢迎大嫂来平南做客。”

    程菲见这阵仗,已经反应过来了,猜到瘦猴儿八成也是这位这位大佬遍布天下的小老弟之一,赶紧收拾好惊愕的情绪,朝这人挤出个笑,回他:“你好。”

    简单寒暄两句,瘦猴儿领着程菲和周清南过了马路。

    不多时,瘦猴儿将两人带到了一辆纯黑色的高档商务车前,恭恭敬敬地替他们拉开车门。

    周清南全程一句话没说,脸色淡漠地上了车。

    程菲杵在原地没动,眉心微蹙,有点儿犹豫。

    瘦猴儿等了几秒,察觉到这位小大嫂的异状,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困惑,又看了程菲一眼,轻声提醒:“大嫂?”

    程菲瞬间回过神,故作镇定地笑了下,回瘦猴儿话:“行李比较重,我跟你一起拿吧。”

    “不用不用。都自己人,大嫂跟我客气什么。”瘦猴儿笑容满面。

    ……没辙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即使知道是贼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且……

    程菲琢磨着,眼风悄然瞟了里面的周清南一眼。

    他坐在商务车靠里侧的单人位上,正微侧着头看她,眼神直勾勾的,映着满天地的昏暗暮色,又显出几分别样的幽沉。

    而且,她潜意识里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心尖无端一阵发紧,程菲轻轻咬了咬唇瓣,终是吐出一口气,弯腰坐进了这辆纤尘不染的商务车。

    砰。

    瘦猴儿关上了车门,又将两个行李箱拎进后备箱放好,驱车离去。

    *

    周清南的睡眠很浅,不易入睡,即使睡着了也非常容易醒。之前在飞机上,他听着程菲讲故事的声音小睡了会儿,可不到十分钟,他就又被吵醒了。

    当时小姑娘已经开始玩手机吃零食,他睡不着又没事干,索性就半躺在座椅上观察她。

    观察她咀嚼食物时腮帮蠕动的强弱变化,还有小扇子似的眼睫毛一分钟内扇动的频率。

    瘦猴儿车开得还算稳当。

    在机场高速上行驶了不到十分钟,周清南就又有点儿犯困了。

    他拿手指捻了下眉心,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这头,比起还能悠哉打盹儿的真`黒帮大佬,从小连杀鸡都没见识过的程菲就没这么淡定了。

    看着车窗外飞驰倒退的车景,她心里就跟十五个吊桶在一起打水似的,七上不下,忐忑不安。

    短短三分钟的时间里,程菲的脑子里就像开启了一台放映机,自动将她看过的所有犯罪剧情片都给播放了一遍。

    终于,在第四分钟时,程菲有点绷不住了。

    她拍拍脸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想了想,掏出手机就开始哐哐发消息。

    输入完一行文字后,她指尖挪动,悬停在了输入框旁边的“发送”键上方,没立即敲下去,而是一脸紧张地转过头,看向自己身旁。

    只见她身侧的大佬依旧闭着眼,以一种半靠半躺的姿势坐在真皮座椅上,两只腿大长腿以一种懒洋洋的姿势伸直着,大概是因为那双腿的长度着实逆天,他的这个造型,硬是将原本很宽敞的空间都显得逼仄局促起来。

    合着眸,头微侧,一只胳膊还漫不经心地支在左边的太阳穴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性转版的睡美人。

    ……又睡着了?

    在飞机上睡了一路还没睡够,昨晚偷鸡去了还是摸狗去了?

    这位爷貌似也是有点儿起床气的,要是这个时候她给他吵醒了,不会挨揍吧?

    看着周清南英俊沉静的睡颜,程菲就这样纠结过来纠结过去,沉思了差不多五秒钟,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咬牙,指尖下沉,敲下了那个“发送”键。

    下一瞬。

    嗡嗡一声,死寂的车内空间内响起一阵震动音。

    周清南顿了下,接着便掀开了眼皮。保持着原有姿势慢吞吞地取出手机,低眸,视线落在屏幕上。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古有狄仁杰桃李遍天下,今有周总小弟遍神州,真是让人肃然起敬。

    周清南:“……”

    周清南转过头,看了身侧一眼。

    小姑娘一头浓密的黑卷发披在肩头,发量太多,便衬得那张脸蛋愈发小。巴掌大的脸蛋上留白很少,五官量感大而精致,一双黑玻璃似的眼珠晶莹生辉,正定定地望着他。

    对上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周清南轻轻挑了下眉,眼神里带出疑惑。

    这头,程菲见大佬半天没反应,有点急了,眨眨眼睛,又赶紧拿起手机继续哐哐哐敲字。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周总,请问你的小弟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读完消息,神色淡淡地单手打字,回复:酒店。

    看着周清南回来的这个双字词,程菲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肚子里。但她仍有疑虑,想了想,又敲字。

    美少女壮士小程同学:酒店里应该没有其他什么人在等你吧?

    周清南:没有。

    呼。

    那就好。吓一跳,她还以又要见证一场黒帮live纯享版。

    得知瘦猴儿大哥只是好心替他们订好了酒店,并没有其他离谱意图时,程菲的心情瞬间就放松下来,连带着看瘦猴儿大哥本人,都越来越顺眼。

    行车后半程,她甚至还和瘦猴儿大哥闲聊了两句,简单了解了一下平南这边的风土人情。

    数分钟后,黑色商务车行驶至市中心,在全市唯一一座五星级酒店的转台喷泉前停下。

    下了车,瘦猴儿推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贴心地替自家老大和初次见面的大嫂引路。

    这所酒店的装修风格是法式复古,大厅还有一个纯黑色的螺旋长梯,场景挺好看,这会儿长梯上站着好些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孩儿,三两个一组,正在换pose拍照。

    三人刷房卡,进电梯,出电梯,最后来到位于酒店17层的套房门口。

    “就是这儿。”

    瘦猴儿露出个笑容,又对周清南满是歉意地道,“周先生,本来您来平南,我应该叫上兄弟们给您好好接个风,但是您不想声张,就只好一切从简了。招待不周的地方,多担待。”

    周清南嘴角勾起寡淡的笑,“辛苦你了。”

    两人正聊着,一旁蓦然响起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带着试探意味地,小声地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聊天。”

    周清南闻声,转过头去。

    只见年轻姑娘明显很局促,握行李箱拉杆的小手也抓得紧紧的,转动脑袋左右张望,像在寻找什么,然后才下定决心般出声,问瘦猴儿:“请问,周先生的房间是这个,那我的房间在哪儿呀?”

    瘦猴儿闻声,愣了下,抬手茫然地挠了下头:“……大嫂,你不和周先生一起睡吗?”

    程菲:?

    瘦猴儿大哥理直气壮地说:“我只订了这一间房啊。”

    程菲:……哇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