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那两个月,沐幺去了很多城市,八月底他来到西宁,因为太累,到这就放慢了脚步。

    他去了塔尔寺,吃了炮仗面,看青海湖,捧着酸奶去铺满薄雪的日月山上看经幡,兜兜转转打卡很多地方,最后那天来到当地的野生动物园。

    这是个很有特色的动物园,所有的动物浑身都写着安逸二字,时间在这里变慢,沐幺的手揣在兜里,脸埋进衣领,走走停停,慢慢停在一面玻璃墙外,与里面一只兔狲对上了眼。

    沐幺:“………”

    他静止几秒,往前走几步挨近玻璃墙,埋头一眨不眨的注视木板上盘成一团的兔狲。

    沐幺慢慢眯眼,无情的评价:“好肥的兔狲。”

    兔狲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只一直盯着他看,而后慢慢张开嘴巴打了个哈切,脸上的肉舒张,嘴又缓慢闭上,继续盯着沐幺瞅。

    沐幺喜欢一切可爱的东西,兔狲这小玩意属猫科,又肥又可爱,像又不怎么像猫,短胳膊短腿,体型像个煤气罐罐,说它胆子大吧好像也不怎么大,凶起来也只是虚张声势,听说吓着了会夹着尾巴贴地乱跑。

    沐幺觉得稀奇,隔着玻璃墙用手指点了点这小家伙的头,那小东西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发现没事,又仰起头冲他嗷叫一番。

    果然是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这是最后一站,沐幺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相机给这只兔狲拍了张照片,随即转身离开动物园。

    当天晚上,沐幺住的宾馆热水器出现事故,他洗到一半只能放出来冷水,当时他全身都是沐浴露泡泡,硬是扛着刺骨的冷意用冷水冲干净,找经理理论一番,见到对方时又凶不起来。

    回房间后被自己气笑了,还说兔狲虚张声势,自己不也这样?

    太冷,他缩回被窝睡觉,一直热不起来,开了暖气也冷,后半夜睡的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热,又醒不来,浑身难受,像要被煮熟。

    就像经历一场殊死搏斗,终于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冰天雪地,沐幺神情恍惚。

    “我肯定还在做梦……”

    他闭上眼趴回去,冰凉的雪地被他的体温融化,变成冷水打湿了他的毛发……

    毛发?

    沐幺猛的惊觉,他睁开眼,视线距离地面太近,以至于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雪里的杂质。

    什么情况?总不能长了十七年的身体缩水了吧?

    可要缩也不能直接缩掉头部以下呀……

    他试图站起来,趔趄几步一屁股墩坐在雪地上,凉得他直打颤,想伸手摸摸自己遭殃的屁股,没摸到,手在身上刨来刨去,终于觉出点不对头。

    手感不对啊,怎么摸起来毛茸茸的?探出手一看,赫然是一双浅棕夹灰的毛爪子,而且这爪子怎么能短成这样??

    沐幺惊恐的抱头,然而这双小短爪甚至摸不到头,他只好站起来转着圈观察自己现在的身体,前脚短,后脚短,身体长得像个煤气罐。

    还有那条辨识度极高的黑条纹灰棕尾巴,得,就是兔狲没跑了。

    他变成一只兔狲了!!

    沐幺僵硬几秒,抬起头放眼望去,锁定不远处的石头,他坚定的抬起前爪往前踏,然后……然后下一步该跨哪只爪?

    四只爪子不协调各走各的,好不容易来到石头跟前,沐幺抬爪挥下去。

    好痛!

    他踩着尾巴尖揉了半天爪子,终于接受这不是梦是事实。

    他真的变成一只兔狲了!

    花了好一会儿消化这件事,沐幺被坐融化的雪水浸湿回神,淡然接受这巨大的变化,他站起身,托着底盘极低的身体,打算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

    变成兔狲也挺好,至少这个虚张声势的小家伙可爱啊,沐幺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觉得可惜,他才高考完,寒窗苦读十七载,高考归来变兔狲,想想就觉得气人。

    前脚后脚不听话,各走各的,偶尔还互相绊一下,走起路来十分艰难,沐幺忍着行走的不便,坚持往山下走。

    他发现有点奇怪,这地方他不认识,不像西宁的雪山,难道跑野外来了?

    那情况可不太妙。

    虽然兔狲的皮毛保暖,但沐幺还是觉得冷,他要赶快下山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看现在的天空,不久后就要天黑了,那情况可不太妙。

    艰难的走过一段雪地,沐幺终于看见森林,四只爪垫踩进柔软的土壤,裹挟满身冰凉的沐幺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他努力抖落身上的雪,从刚才开始山上就开始下小雪,随时有可能下大,好险,如果一直待在山上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沐幺重振旗鼓,刚才赶路的时候他摔了不下五次,但他依旧走得傲首挺胸,四只小短腿也协调了不少。

    深入森林,沐幺又走了很久,实在太累,感受到肚子饿就停下来,开始忧心吃饭的问题。

    兔狲好像是吃肉的。

    沐幺思索,他该上哪里去找肉?

    捕猎吗?就这个小香肠身体能捕到猎?沐幺又看了眼自己的爪子,浅棕色,爪子毛茸茸肉乎乎,别说还真可爱。

    可这也太短了。

    就这小短腿怎么捕猎?

    沐幺长叹息,前爪缩在肚子上揉搓一通。

    啊……还是好饿……

    算了,找个可以睡觉的地方,睡着就不饿了。

    他抬起腿往前探,森林深处突然惊起一阵剧烈的响动,栖息在林中的飞鸟被这声响惊得扑天乱飞,沐幺吓得缩起脖子,惊慌失措的收回那只才探出去的短腿,他警惕的左右张望,四周安静得可怕。

    伴随着天黑的降临,森林也越来越黑。

    沐幺想起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他缩成一团,被一声老鼠叫吓得弹射而起,腿脚此刻超级利索,直接跑出去几公里。

    实在跑不动才停下,靠着一棵树翻身喘气,忽然嗅到肉的香味。

    有点像烤肉焦糊时的气味,火候恰到好处,如果再有一碟烤肉酱蘸,将肉夹在生菜里一口咬,那简直太完美了……

    沐幺下意识砸吧嘴,神智完全被这香气勾去,他躲在树干后面,发现不远处有火光,有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坐在一簇火旁,真的在吃烤肉,而那人旁边,躺着一只巨大的鹿。

    沐幺饿迷糊的神智倏然清醒,他看见那人身旁有武器,那武器看起来超高级,像枪,仔细看又不太像。

    刚才那些动静应该就是这家伙捕猎发出来的。

    沐幺缩回树后面摸摸肚皮,心想那只鹿的品种不常见,这家伙不会是非法捕猎吧?

    那他这个手无寸铁之力的保护废物出去,岂不是去送餐后甜点?

    沐幺只好打消去抢食的危险念头,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坐在树后面等待。

    一等就睡过去,完全没注意那人吃完后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那人收回目光原地脱衣服收拾进背包,紧接着不久,地面颤动,一只巨大的棕熊叼着背包扬长而去。

    沐幺被棕熊踩踏地面发出的震颤惊醒,他惊恐的抱着自己,紧贴地面,等那威震四方的动静消失,才探头往外面看。

    刚才那个人不见了,火也熄灭,死去的鹿躺在旁边,烤肉没吃完,也没收走。

    沐幺猫猫祟祟走出去,爪子探两步又收回来,终于来到熄灭的火堆旁,实在饿的不行,他叼起肉就开始大快朵颐。

    吃饱满足,看看旁边的鹿,觉得惋惜,但说实话,这鹿兄弟烤熟的肉挺好吃。

    收住危险的想法,猎杀珍惜动物是犯法的!沐幺叹息一番又继续赶路,吃饱后完全忘记刚才的担惊受怕,将方才地面震颤的事情安全抛之脑后。

    沐幺吃一顿算一顿,这顿不管下顿饭,他在森林徘徊了很多天,最饿的时候尝试过捕猎,他抓过松鼠,逮过麻雀,甚至大胆的觊觎过体型比他大的动物,却都没抓到,有时候还被吓得不轻,拖着尾巴四处逃窜,遇到大型动物东躲西藏,跟在捕完猎的猛兽后贴地爬行,等人家吃完了才凑上去吃。

    又熬了几天,终于走到森林尽头,他来到一片蓝色的花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蓝色海洋,身后万丈深渊的森林都被衬得没那么可怕了。

    沐幺爪子上受了点伤,他埋头舔舐伤口,几天的疲倦让他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看到这么美的花海,也只是高兴一刹。

    他需要休息。

    沐幺没有目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变成兔狲后到现在一直在赶路,可能是想找到回家的路,可回去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家里也没人。

    但兔狲真难当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小家伙濒危了。

    一阵心酸,干脆不走了,躺在花海里滚了几圈,然后闭着眼睛就睡。

    不知不觉又过一夜,沐幺难得睡个好觉,花海这片区域气候温和,他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山坡上,一翻身,咕噜咕噜从坡上滚下,天旋地转好几圈撞到平地上,撞得他头晕眼花。

    幸亏他毛厚,不然又得受伤…

    沐幺摇头晃脑站起来,抬头发现眼前是一堵墙,往两边延伸到很远。

    这是……谁家的院子?

    的确是个院子,并且只是格兰亚斯皇家庄园的冰山一角,格兰亚斯是水蓝星上最大最繁华的庄园,这里是皇室的修养地,是皇家后花园。

    沐幺也根本不是变成了兔狲,他来到的这个地方叫水蓝星,这个世界、这个星系都不再是他曾经认识的地球和太阳系。

    他穿越到一个星际时代,而他作为一位兔狲兽人,自己却毫不知情,沐幺只晓得他吃完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格外艰辛。

    沐幺在庄园外面贴墙行走,此时,庄园内,西北角室外训练场地,露天草坪,标靶高速移动,静音激光枪精准击中每一个移动的靶心。

    偌大的训练场,急促的军靴踩在地板,几位身着战服的哨兵压着半兽化的棕熊兽人进来。

    “跪下!抱头!”

    其中一位哨兵用枪口抵着将要陷入狂化的棕熊兽人,这才抬头对不远处射击的银发男人道:“队长,最后一位反叛分子已抓获,最远坐标北方玫瑰谷,追赶途中发现一头遭猎食的灵鹿,请队长指示处置!”

    训练场上没有侍从,只有少部分身着黑色训练服的高阶哨兵,他们分布在各个训练区域,每位都强悍得令人战栗,听见动静,这些哨兵将注意力集中向打靶台那边,那只暴躁的棕熊兽人顿时没了气势。

    “我记得那头灵鹿好像是维里克的宠物?这该死的家伙胆子可真不小。”

    其中一位哨兵将额前的头发撩起来,打趣的看向打靶台上那位位高权重又冷若霜冻的高阶s级哨兵,话里话外都在拱火:“殿下,您不觉得将这狂徒绞烂做成肉饼喂您养的那只猎犬再合适不过吗?”

    棕熊兽人闻言浑身颤抖,他的头部没完全变回人类,嘴上还黏着血肉残渣,粘的毛发凝结,散发着一股恶臭。

    “伦多尔帝国处置反叛分子,削去四肢,悬于日头。”维里克面无表情,戴着露指皮套的手缓慢的擦拭激光枪,又单手抬起枪,一连几下,对面的移动靶全被击断,靶面掉落在地,发出零碎的声响。

    高阶s级哨兵,光站在那里气势就足以逼人,维里克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冰冷的机器:“别让他死太快。”

    说罢转身,将枪放回旁边墙架,不疾不徐离开了训练场。

    棕熊兽人被拖下去,训练场再度回归平静。

    维里克没回别墅,他换了双手套,穿过长廊,来到庄园北面,这里挨近水蓝星最大的灵花海,站在高处,成片的蓝色尽收眼底,烦躁的情绪得以平息。

    哨兵容易受外界因素影响,一件小事,一点小动静,都有可能刺激他们敏锐的感官和情绪,高阶哨兵更是如此,更何况维里克还是高阶s级哨兵。

    宁静的庄园很适合哨兵修养,他回到这里不足一个月,与他一同的哨兵们是他的部下,因为前段时间追捕星际叛军,一场爆炸让他们的身体和精神图景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在陛下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不得不暂停军事返回庄园修养,在这些清闲的日子里,抓捕那些小叛军喽啰就成了为数不多打发时间的事。

    小小的水蓝星上都能发现反叛分子,可见当下的局势多么紧张。

    伦多尔帝国需要他们,现如今他们却无法继续上战场,哨兵精神图景一旦完全塌陷,就极有可能变得疯傻暴虐,人形兵器成为定时炸弹,谁也不想见到那样糟糕的事。

    其实这种情况只需要向导提供精神疏导就行,但帝国能疏导高阶哨兵的向导还真没几个,且全都在外跟队执行任务。

    而且维里克接受不了向导的精神触手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任何向导都不行,这件事一直是陛下心中的担忧。

    反观维里克本人,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的眼睛放空,感受蓝色带来的舒畅,慢慢收回目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贴地爬行的东西快速闪过。

    维里克倏地皱眉,他发现他养的猎犬正在追赶那爬行的东西。

    很显然,那个小东西在偷食。

    距离不远,他几步过去抓住那只移动的小家伙,拎起来沉甸甸,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十足的肉感。

    沐幺嘴里叼着从那条狗的黄金碗里抢来的牛排,其实也不算抢,他不敢,他只是趁狗不注意叼走,结果不但狗发现了,狗主人也发现了。

    他被狗主人抓住命运的后脖子,嘴上的肉松开掉落在地,他蹬着腿左右摇摆,肥硕的身体扭来扭去,挣脱不开,完全挣脱不开!

    他只好扭头冲那人虚张声势的叫了两声,忽然被转了个身,对上张好看到失语的脸。

    沐幺弱弱的再叫了一声,气势全无。

    “兔狲?”维里克提起这小胖球,眯起眼:“野生的?怎么跑庄园里来了?”

    沐幺缩头缩脑,却在心里咆哮。

    你才野生的!你全家都野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