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落下,只听到海潮声响动。

    先前秘境崩塌,天崩地裂般晃动。

    还未反应,便再次被拉入了秘境当中。

    陈时是在海浪扑打的潮湿中醒来的。

    海潮扑在身上冰凉,簌簌的霜雪压在他身上,厚厚一层,又被打上来的潮水冲刷。

    身上一阵寒凉,刺骨的冷迫使他醒来。

    “咳咳~”

    素白指尖在砂砾中动了动,继而在海边的砂石中撑坐起来。

    瘦削身姿被风雪吹得更单薄,冷白面庞也苍白得不行。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个透,紧紧贴合在肌肤上,冷得肌肤冷白,指尖也被泡的发皱。

    暗自观察四周,是初入秘境时的小镇,却也大不相同。

    此刻的小镇沸反盈天,隔着老远似乎还能听到人声。远远看去的辽阔海面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渔船。

    这番景象,倒像是文书记载中的百年前鲛人尚未隐世于南海云荒边拓那般。

    人族与鲛人一族相处和谐,日月宗管辖守护这片区域。也因鲛人身上秘宝诸多,美艳鲛人频繁入世,热闹非凡。

    沿海这带的小镇更甚,鲛人大多喜爱在边拓小镇用鲛绡与鲛珠交易与修士交易,这片小镇的身价也抬了不少。还因此,在日月宗地位一上再上。

    身上的砂砾被拍下,陈时用灵力烘干衣料,施了一个净身术,眼下身上也干爽了。不再是冷衾贴在肌肤,刺骨的寒凉慢慢退去,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

    沈卿池并不在身边。

    他的护腕被解开,肥厚袖口中漏出一截手腕,冰肌玉骨上殷红傀儡线悱恻。

    秘境还是将他和沈卿池分开了。

    好在沈卿池修为很高,普通秘境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这只是一个不足百年突生异变的秘境。

    只是无端地想到那人走向自己一刻不容缓的样子,心中却不大舒服。

    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总忍不住想。其实可以不必那般快的。

    他在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沈卿池永远都冷傲若天山峰顶的那捧雪。

    永远都不要生出失魂落魄的样子,永远都运筹帷幄。

    最好,不要眉头紧皱,江色雾眸莫要雾霭沉沉。

    若是面上再带点笑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

    好在傀儡线与护腕感应,他能感应到护腕距离不远。

    当时秘境变换时,他可是看到沈卿池迅速地将他和护腕一同捞住了。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和沈卿池分开了。

    小镇上连着下了好久的雪,靴子踩在簌簌的雪上,被陷入一层厚厚的雪中。才走不远,听到前方忽地传来争执。

    “天煞孤星!”

    “难怪你爸妈死了!”

    眼睛落在前面,竟然是几个半大小孩在推搡一个瘦小的男孩。

    那几个小孩围成一团,将小男孩圈在角落,声音童稚,却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

    “喂!煞星!我警告你,快把鲛珠拿出来!”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男孩面上明显带伤,被几个小孩推搡间,眉角竟是破了口子,此时正汨汨地流血。鲜血顺着少年白皙的面容留下,糊的男孩眼睛难以睁开。

    竟然是当时说有两个圣子的男孩!

    “住手!”

    陈时声音凌厉,不似往日那般温和,反而伴随着霜雪色,染上冰寒意。

    那几个小孩回头一看,见是个大人,且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便化作鸟兽一拥而散。

    只留下被推到在地的男孩,错愕地抬头看他。

    “哥哥,谢谢你。”

    被少年扶起来,男孩还有些羞怯地看了眼陈时,白皙但有些消瘦的面上不自觉浮出不太明显红晕。

    但陈时却拧紧眉头,看着男孩脸上的伤,心底总归不太顺畅。

    自然是不能任由男孩顶着一头上不管。

    “别动。”

    制住男孩乱动的手,纤细指尖碰到血污,后又翻出丝巾,替男孩将伤口处理,捡了处理伤口的药膏替男孩上药。

    冰雪之下,沿海的小镇冷的惊人,海风猎猎吹来,男孩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般的冷寒气候,连陈时这样的修士也抵不住,更何况是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孩。

    开启了灵力罩,替男孩处理好伤口。

    陈时才问:“怎么被欺负了?”

    看着男孩熟悉的面孔,陈时心中浮沉一个念头,秘境的主角难道是小男孩?但分明那缕魂魄和日月宗宗主有关。

    这般想着。

    目光落在男孩的面容上,仔细揣摩着男孩的面貌后,陈时却有些凝滞,心中猜测:

    难不成,这小男孩就是那个所谓的下一任日月宗宗主?

    越琢磨越觉得男孩眉目和前几日看到的日月宗宗主眉目十分相似。

    陈时:“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垂下眼睫,满眼都是面前这个神仙般的人物,不由得有些害羞:“南国。”

    陈时点头,也不急于一时问男孩其他事情,只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男孩软若无骨的手被陈时握住手中,这般暖烘烘的热度让他贪恋。像是母亲还在时,才能享受到的暖意。

    不用睡冷板床,不用担心茅草屋漏风,也不用担心一下雪,如果吃不饱一不小心冷死了怎么办。

    这般想着,他怯怯地觑着眼睛看陈时,声音细弱蚊蝇:“哥哥,这个给你。”

    另一只小手松开,竟然是南国握在手中的那颗鲛珠。

    鲛珠上的气息十分熟悉,陈时感到体内沧珠与鲛珠好像十分亲切,寻思着,难不成都是鲛人前辈的?

    只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他摇头拒绝:“不必,你留着。”

    男孩可怜的紧,被拒绝了,一双眼睛朦胧,好像要落下眼泪一般。

    他生的好看,哪怕才七八岁的样子,但也有将来日月宗宗主俊儒美人的风姿。

    但一想到几日前顶着苍老声音的日月宗宗主,陈时对着男孩便忍不住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心中总觉得男孩和日后那个偏执的日月宗宗主对不上。

    实在是难以将那个疯癫的日月宗宗主的脸安在男孩面上。堪堪错开眼,陈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解释:

    “鲛珠我也有的。不必你给我。这是你的宝物,你留下就好了。”

    想到当时几个小孩围着南国欺辱,想抢占他的鲛珠。

    面上都受伤了都舍不得松手放开鲛珠,眼下要给他,他自是不能收的。

    想必是很珍惜,才那般护着。

    听到陈时这般解释,南国只好垂着头点头。

    “哥哥,我住那里!”

    陈时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去,看到风雪中摇摇欲坠的茅草房。

    沿海富裕的地带,少有这样简陋的屋子。

    男孩指的那间,是陈时看到的唯一一栋茅草屋。

    脑海中闪过几人欺负男孩时所说的天煞孤星,想必是父母离世后,便一个人独自生存了。

    好在这地带富裕,且被护着紧,不然恐怕是要落魄街头了吧。

    拉着小男孩都能感受到单薄衣物下瘦骨嶙峋的触感,轻得像一团云。

    男孩看到陈时不说话,以为陈时是嫌弃自己,说话也可怜兮兮的:“哥哥,对不起。”

    男孩眼睛很大,此刻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自己,陈是心中一软,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男孩支支吾吾,好半响才说:“是我的房子太简陋了,如果我再努努力就好了,我的房子就可以很大很大……”

    陈时摇头,声音在风雪中坚定如晨钟,“不是你的错。”

    “你这般小,就那么勇敢,可以一个人照顾自己,还学会赚钱。”

    “南国,你很勇敢,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

    南国像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扑到陈时怀里呜呜地哭:“哥哥……”

    安抚地拍了拍男孩的脊背,一把将男孩抱起,朝着那破旧的茅草屋走去。

    虽然茅草屋看起来十分破旧,但却十分地整洁。

    看来男孩往日里收拾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失去父母便放弃努力生活的精神。

    这番被陈时安慰,还被温柔地擦去眼睛。

    南国埋在陈时怀中,声音闷闷地:“哥哥,你好像我妈妈呀。”

    陈时:“……”

    一时无言,但只好安抚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瓜。

    这会,屋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那扣门的声音很克制,在木板门上,敲了三下。

    想必力道也是很轻的,但这茅草屋的木门实在是过于脆弱。还未等第三下彻底敲下,木门发出惨烈的悲鸣,吱呀一声“砰”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

    陈时抬头对上了沈卿池绷着的面,不知为何,好像在沈卿池冷着的面上看到了一丝无措和尴尬。

    男孩本还啊地一声说:“我的门……”

    又抬眼,看到了冷面的仙君,被吓得声音一顿,可怜兮兮说:“其实不要紧。”

    “……”

    陈时觉得沈卿池绷着的面更紧了。

    陈时压着嘴角,将脸扭过去,声音闷闷地,但肩膀却还是一抖一抖地:“他是哥哥的朋友,会帮你修好门的。”

    沈卿池看了眼憋笑的陈时,沉默地对上男孩期期艾艾的眼神,绷着脸点了下头:“嗯。”

    直到将门彻底扶好,南国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十分礼貌地道谢:“谢谢哥哥。”

    沈卿池的面上这会也变得十分怪异,他看了眼南国的脸由移开看向陈时,那目光分明在问——

    这是怎么回事?

    陈时只好安顿好男孩,拉着沈卿池走到了屋外。

    “这个男孩好像是日月宗宗主小时候。”

    “云水境应当是和他的一缕神魂结合发生异变了。”

    这也就说得过去,为何初入秘境时,他们接触到的是日月宗的人与事了。

    沈卿池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只是扭过头问他:“可有受伤?”

    陈时说话的声音顿住,看眼前人的眼睛忽地闪过一丝狡黠。于是他忍不住问:

    “沈师兄就不怕我在骗你吗?”

    “仗着你对我好,容易蓄意欺骗你。”

    少年的声音在风雪中也是灵动的,那双红缨般的唇色让沈卿池想到了那个吻,耳根通红的同时堪堪错开眼睛,只说:“不怕。”

    “只要你无事便好。”

    “我信你做的事情都有这么做的缘由。”

    耳廓传来一丝笑意,少年的呼吸贴近,只听到那声音道:

    “沈师兄,你这是在害羞吗?”

    “怎么耳根都红了?”

    沈卿池匆忙回头,眼下白玉耳廓霎时间染上霞色,百口莫辩:“看错了。”

    说罢,还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暗含恼怒。

    “哈哈哈……”

    “沈师兄,你也太不经逗了吧!”

    “陈时!”

    两人拥在一团,白雪也被压住,少年倒在青年怀中,被护得紧紧的,未曾被寒凉的雪沾到一分一毫。

    屋内,南国却漏出一双黑溜溜眼睛,忽地脸颊通红,只想着:怎么抱一起了啊?

    ————

    另一侧,小镇忽地有人贴出布告:

    不日起将选定新圣子。

    这一消息出来,将熙熙攘攘的小镇炸开,一时之间围观的人多了起来。

    “哎,不知道今年会选定谁当圣子?”

    “是啊。”

    “不知道能不能选上我家小孩……”

    “……”

    风雪霎时间停下,但寒凉的南海边拓依旧无法消融雪色。只是夜晚降下时,一道浅淡的魂魄飘散,只见冷白月色下,那双眼睛通红,像是神志不清。

    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阿骞……”

    “等我……”

    但他无目的地游荡,四处徘徊,最终呜呜声响,那魂魄通红眼睛竟然流出两行血泪。

    在苍白面上,触目惊心。

    而在魂魄到不了的秘境之下,一个密室内,一个少女正可怜地哭。

    又是一道寒凉声音:“姐姐,今天没有牵丝蛊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