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一凯发现最近原也很不对劲,表情是越发冷淡,发呆次数也越来越多,最近到了辅修论文要提交的阶段,但原也拖了又拖,拖到最后一天凌晨三点才做完。
赶完第一句话就是:“我憋了一坨狗屎出来。”
说完就开始倒头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人也没起来,翟一凯想着说也许是太累了就没想着打扰他。最近原也状态也是这样,跟冬眠的熊一样。
但哪想等到自己买中饭回来,这小子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翟一凯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劲。
踩着扶梯上去,手探到他额头时才肯定:糟糕,这小子看起来是烧昏过去了。
“也?”翟一凯拉开床帘,又拍拍他脸,“也,起来去医院。”
原也完全睁不开眼,整个人像被千万斤石头压住,喉咙长出灌木,呼吸之间嚯嚯发出声响。
耳边翟一凯还在试图拉他起来:“还好吗?你都烧成这样了,得去医院。”
原也半梦半醒间想原来自己只是发烧了,并不是变成了一株根茎正在奋力抓地的树。
他努力睁眼,眼眶边神经不断跳动,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现在几乎一句话都挤不出。
“烧了,知道吗?”翟一凯边扶他下床边说。
脸上担忧表情也不像是假的,确实是真情实感担心他在状况外。
原也眼睛烧得酸痛,但依旧撑起点精神瞪他。
这不废话。
烧了又不是傻了。
等到他们兵荒马乱到医院后原也身上早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面前医生还在说:“病毒性发烧哈,身体素质差基本上中一个准一个。”
医生瞥眼原也,接着语重心长道:“尤其你这种看着就营养不良的,要多吃蔬菜知道吗?”
这话简直向对小朋友说。
只可惜在场的人没人认为自己是家长,翟一凯肘他:“听到没?”
原也整个人都罩在卫衣帽子里,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嗯。”
他现在说话还是困难,如果说刚有意识时喉咙里是塞满了灌木,现在则变作仙人掌,又刺又痛,稍微吞咽一下都难受不已。
护士给他打针,手背血管纹路清晰,针管刺入皮肤像露水消弭于河面,半点不起波澜。
看原也这副憔悴又颇显可怜的模样翟一凯挺愧疚:“哎不好意思啊也,我还以为你睡过头了,早发现就好了。”
原也摇了摇头。
翟一凯知道这是没关系的意思。
“你要吃饭吗?我给你买点去。”
原也还是摇头,他张了张嘴,但几经尝试还是没发出声音。
翟一凯凑近些:“也,你说什么?”
原也清清嗓子,试图努力发声:“你去上课。”
听到自己声音那一刻他算是深切共感到白居易写的那句呕哑嘲哳难为听。
但翟一凯还是没听清,拧着眉万分诚恳:“没听清,也,再说遍。”
原也:……
原也闭了闭眼睛。
如果世界上存在读心术就好了。原也想,他哪里还需要亲自开这个口?
但现实就是没有,原也认栽,只得再重复一遍,这次他说得很慢,几乎一字一蹦。
这一回翟一凯听清了,下午的课确实重要,老师尤其严,最爱开小火车和点名。
但他还是犹豫:“那你怎么办?”
原也依旧摇头:“没、事。”
翟一凯听清了,点点头。
原也又指一下吊瓶:“结束、就好。”
翟一凯听懂了,但他哪里能放心:“那你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吗?”
这话跟白问一样。翟一凯最清楚原也,生命中能算得上朋友可以被麻烦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想了想:“我叫松子来?”
原也不同意,很用力摇头。
“那这怎么行,”翟一凯瞧他那模样,“你这小身板,身边没人怎么办。”
原也沉默,他实在好累,只想一个人悄悄呆在角落,哪怕悄悄晕在医院都没关系。
最后他闭了闭眼,由于眼睛酸痛眼泪还不自觉流出,他擦掉一点眼泪后说:“我自己叫他,你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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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其松刚结束项目的申报,昨晚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今早还特意收拾了一下,想着去教室找原也,但走近了,才发现只有翟一凯在。
翟一凯看见他的时候脸色也奇怪:“原也没找你吗?”
宋其松状况外:“叫我什么?”
“叫你去陪他啊。”
看宋其松完全不知情的模样翟一凯也算是反应过来原也根本没有找任何人。
“原也今天生病了,早上叫他一直没醒这才发现发烧了。”
宋其松神色一下便凝重起来,问:“现在他在哪儿?”
翟一凯把地址给他,瞧见他神情还抽空安慰他:“别急啊你,你哥这不是看你最近忙吗,所以才没想打扰你。”
宋其松恨不得原也来打扰。
不打扰算什么,他们之间怎么会又怎么能那么生分?
像是一下回到那个雨天,同样的情节再度上演,交错场景间的每一个原也都长久的沉默,对于伤疤、疾病只字不提。
宋其松不理解,他以为他已经足够懂得原也,认定原也一切都靠眼睛倾诉,更认为自己完全能懂得所有释义。
但事实上,正如蝴蝶振动的翅膀,每一次视线无意的错开都在彼此之间掀起细小的风暴。
宋其松抵达医院大厅时原也正睡觉。
宽大的帽檐完全盖住了他的脸,口罩拉高了些,遮住眼睛,只露出些许眉峰。
他眉头无意识地皱着,手背嶙峋,刺入肌理间的针管配着医院冰冷气息来看竟像是什么末日里的外置设备,再顺着输液管往上,吊瓶已经滴掉半瓶。
输液速度看起来有点快。
宋其松蹲下,刚想帮他调节一下输液速度的时候原也就醒了。
原也眼睛睡得红彤彤,行动比意识先行一步,手臂微抬,手掌微伸,同吸满阳光的棉被那样好轻好轻搭在宋其松的眉处。
宋其松感到温热的指尖正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睑。
有些痒。
但他没躲,反而往前凑了些,等到那只云朵样的手轻轻摇摇飘到自己脸边时才制止。
他伸手握住原也。
下一秒就听见原也闷闷笑了一声,接着他脑海里就响起声音:[是梦吗?]
宋其松喉咙微动,握住手腕的手又稍稍紧了些。
他回:“不是梦。”
原也恍恍惚惚。
一时看见松子来了,还帮他调了一下输液速度,一边调一边说他调这么快干嘛,手背都肿了,接着又是一副好可怜的表情,盯着他说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我还要从翟一凯那里知道,你知不知道烧昏过去有多危险?
原也迷迷糊糊:“…什么?”
吃了药嗓子稍微好了一点,看起来喉咙里那些什么仙人掌灌木丛此刻都消退了,要说现在还有的那就是一簇簇的狗尾巴草,挠得他喉咙好痒。
宋其松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就发软,但还是吓他:“会变成聋子。”
原也:“噢。”
水润润的眼睛半睁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流下几滴生理泪水。
顿了几秒才像是逻辑重启回来,一下就抓到了最关键的点问:“你刚刚怎么会说不是梦?”
当时半梦半醒间这句话的存在感太强烈,原也无法用他贫瘠语言形容,只能说人在音乐殿堂声音8d环绕,震得他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宋其松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原也又问:“我是问了你是梦吗?”
宋其松卡住。
完全没想到在某些时刻原也是出人意料的敏锐,但他反应很快,思索一秒后就立马盯住他的眼睛:“说了,你刚刚说出来了。”
天地可鉴,万分真心。
逻辑就是这样,要不然能怎么解释?
原也开始动摇:“真的吗?”
刚开始启嗓的感觉他很清楚,毕竟一朵花一棵树一片草在喉咙里蓬开的感觉实在太异物,更太深刻。
宋其松点头,肯定万分:“真的。”
但下一秒他就开始扯开话题:“刚刚你摸我睫毛摸得我好痒。”
为了显得真切他还特地将眼睑垂下,又朝原也那里凑了凑,睫毛长又翘,像是为了揭露某人的暴行,还在不自觉抖动。
手上触感依旧,原也诚恳:“对不起。”
宋其松也一板一眼:“没关系。”
其实原也还有些懵,但身体的感觉总归是好了太多,大脑不想在线索性就不要在线,也就这么目光涣散地往前看着。
宋其松瞧他这模样就想笑,也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瘦了。”
这话只有回外婆家时才会听见。
原也默默看他一眼,以示反抗。
“就是瘦了。”松子肯定自己,“明天就得调整饮食。”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原也好想显得不经意:“…你忙完了?”
这不经意的假装得实在太拙劣,宋其松一眼就发现。在这时候他才感觉原也并非全都坦率,只是这不坦率的模样实在太明显,心思全明晃晃挂在脑门上。
松子坐在他旁边:“忙完了。”
原也没有再说话,但宋其松自顾自继续道:“这两周我们做了个能检测成分的模型机还顺道参加了一个数学建模比赛,事情太多了,连找你的时间都少了。”
字句是木槌,逆着音阶敲打,声调也跟着逐步下降。
听起来多委屈。
原也精神不济,有些困了,但还是努力睁开眼,问他:“那开心吗?”
宋其松眨下眼睛:“开心。”
“虽然确实很累,但还是挺有意思。”
实验室泡了三天,通宵自习室呆了快一周,模型被导师推翻上百次,但在和朋友们不断讨论修改之下,总算有个还能看得过去的作品。
虽然只是本科阶段的作品,虽然粗糙,虽然充满诸多不足,但在整个过程中,宋其松想自己确实是十分沉浸于探索和发现之中。
“那就可以了。”原也嘟囔着。
只要开心就够,原也始终认为,每个个体生活的首要目的就是让自己感到快乐。
对他来说快乐是躺平,是发呆,是窝在被窝里盯着天花板幻想,但对于宋其松来说快乐和他完全相反。
原也想他知道,松子的快乐是探索是学习是默默汲取养分成为通天的树。
他们确实不同,但松子开心就好。
宋其松很低很低应了一声:“嗯。”
原也困得脑袋又开始耷拉,宋其松朝他那儿靠了些,又伸出手慢慢将他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看着他的脸,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确实瘦了。
脸色也差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