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刺……刺客!”
“有刺客!快护驾——”
“保护秦王!”
“禁军呢!快点把刺客抓起来!”
“该死, 禁军是干什么吃的,竟能让舞女把刀剑带进来!”
“梁上有人都没发现,钱都指挥使这皇粮吃得真容易啊!”
“禁军在干什么!动作快点!”
“钱都指挥使居然喝醉了?这端午席有这么好吃吗……”
“等等, 靖安侯……”
底下同一时间四面八方响起七嘴八舌,高台之上须臾之间刀光剑影, 同一大殿内的场面仿佛被强硬地划分为了两个极端。
云清晓先看到了冲应津亭去的软剑, 寻思着皇帝被刺杀的名场面也是让他瞧见了——还没寻思完,发现横梁上又跳下一个黑衣人。
嚯,居然真的有蒙面黑衣躲房梁上搞刺杀的!不过既然都能悄悄躲上房梁了, 干嘛还要安排舞女打草惊蛇, 直接跳下来剑指龙椅不是更快, 难道舞女和黑衣人不是一伙的?那应津亭这敌人也太多了吧!都选今晚动手, 这么默契吗!
——还是没嚯完, 思绪转瞬又跳到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云清晓发现这黑衣人怎么好像是冲他而不是冲应津亭?
脑子清楚这个事实,但他并不强健的身体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云清晓此时才知道原来面临生死危机自己都能这么“淡定”……
早知道就不该觉得坐在皇帝身边很有意思!坐他哥身边的话,就算有刺客针对他, 他哥武艺高强也能护他一下。他还想今天宫宴结束了回家吃粽子呢!
下意识瞥向应津亭,云清晓发现应津亭似乎也被突发的刺杀吓懵了似的,坐在龙椅上没动弹。
于是云清晓诡异地心理平衡了——看, 应津亭长那么漂亮的肌肉, 现在遇到刺客不也躲都忘了吗,所以他这个纨绔不行, 很能被理解……没想到他要和应津亭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唉,也不知道他的丧礼能不能蹭个龙气。
不过, “坦然赴死”的云清晓接着又发现,舞女和黑衣人应该不是一伙的,因为两个人一点提前计划过的默契都看不出来,那黑衣人的匕首也不知道怎么的,冲着云清晓这边来的路上却擦到了舞女手里的软剑剑刃。
软剑与匕首交错,两边的力道和气势都乱了。
舞女的软剑更长更易变形,本来想要从桌案上方穿过去刺杀龙椅上的应津亭,但黑衣人的匕首害得她软剑偏低了点,就擦到了桌角处,错失良机。
而黑衣人自己的刺杀行动显然也受到了影响,竟是仿佛是个生手第一次干这脏活一般,手一抖就把匕首掉到了地上,然后黑衣人落到地上去捡匕首,把正欲抽剑另找角度的舞女挡住了。
舞女本不欲和这莫名其妙跳出来的黑衣人有牵扯,只想奔着自己的目标速战速决,奈何被干扰,她大动肝火,心想哪条道上的窝囊废被放出来了:“滚开!”
黑衣人闻言也火了:“你哪条道上的蹿出来乱我计划!”
舞女没工夫费口舌,禁军再假装迟钝也得有个限度,做得太明显事后就不好看了,所以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不然禁军上来了这戏不好作。
抽回软剑,然后舞女想要踩着桌案凌空刺应津亭,但黑衣人还是很朴实地想要捡自己的匕首,行动间又把舞女妨碍了。
“蠢货!”舞女骂道。
黑衣人不甘示弱:“我计划得好好的,要不是你突然跳出来,害得我也不得不提前跳出来,能变成这样!你耽误了我的活!”
舞女难以置信,怎么会有杀手在行动的电光石火间还这么啰嗦的!
不过趁着这个时间,云清晓总算抓住了机会反应过来,站都不站一下就直接弓着腰往龙椅后面挪,生死面前形象什么的不重要!
挪了两步见应津亭还干坐着看刺客吵架动手,他连忙扯了扯应津亭的衣摆:“快躲吧还看热闹呢!”
生死面前敬称也不重要,反正应津亭又不是不知道他压根就没什么对皇帝的敬畏心。
应津亭闻言垂眸看向他,然后才回过神似的点点头,也一脸严肃往龙椅后面挪。
两个人蹲在宽大的龙椅后边,应津亭问:“你说的躲就是这里?”
云清晓扒着龙椅一脸紧张地注意着刺客的动向:“嗯!”
“恕朕直言,这龙椅没有真龙庇佑,躲在这里和不躲差别不大。”应津亭道。
“能躲一下是一下!”云清晓说着有点纳闷,心想应津亭怎么这么淡定?
异国他乡当过十五年质子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啊。
“禁军侍卫和我哥……臣的兄长都上来了,只要陛下和臣别被抓住当人质,这两个刺客一定跑不掉!”云清晓又说。
应津亭笑了下,看向登上高台的台阶。
很显然,云清晓想得太简单了。
高台之上方才是没有安排侍卫的,刺客出现后禁军们似乎惫怠久了没马上反应过来、下意识先去看禁军统领钱都指挥使,然而钱都指挥使喝醉了,平时操练得潦草的禁军们看着高台上凌厉的刺客,竟是一时没人敢当出头鸟。
于是一部分侍卫们被今夜值守紫薇殿的禁军队长指挥去抓台下其他舞女,另一部分侍卫被队长带着堵在了上高台的台阶前。
云清寒匆忙绕过四散奔逃的舞女、乱七八糟追捕的侍卫、生怕被波及所以躲闪不及的朝臣们,好不容易来到高台下,又被其他侍卫挡在了外面。
而那方才还停滞不前的禁军队长看到了云清寒,就仿佛有了底气一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招呼着士气还不如土匪打家劫舍的禁军侍卫们往上冲。
没冲几步就叠罗汉似的倒在了台阶上,看得天生面色温润如玉的云清寒脸色肃冷,直接踩着几个侍卫的肩膀快步上了高台。
整个紫薇殿内乱如洪流,而洪流之中竟就是整个大宛的达官显贵、文武支柱,简直让人多看一眼都怀疑大宛明日便要江山覆灭。
高台之上,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书喜跌坐在地、失神无能的泥样。
此外秦王没被刺客针对,也没因此惊惧,仍然端着酒杯稳坐,唯有会武的近侍方才往前移了移、警惕地以防刺客调转矛头。
不知情的人瞧着,怕是要以为这刺客是秦王安排的,所以他自己才能这么从容不迫。
而两个不是同伙但“内讧”中的刺客此时总算回过神来一般,已经捞起自己匕首的黑衣人不由分说地抓着舞女身上衣物的飘带,把她推向了刚上高台的云清寒那边:“你对付他!我杀人,帮你的一起杀!”
舞女咬牙切齿,但失了先机,也别无他法,只能憋着气和这个毁了自己本来能很顺利的行动的黑衣人暂且“合作”。
她手腕翻飞,软剑指向云清寒。
而黑衣人此时绕过桌案,踢开了颤颤巍巍但怕事后被问责所以还是尝试阻拦一下的大太监书喜,对龙椅后面的应津亭和云清晓哈哈大笑:“拿命来吧——”
闻言,虽是生死关头,但云清晓还是忍不住分神想,这黑衣人发言好反派啊……
舞女的刺杀目标是应津亭,而黑衣人方才行动显然是冲着云清晓去的,眼下黑衣人自然是先紧着自己的目标下手,那匕首毫不客气就朝云清晓去了。
云清寒目眦欲裂,然而被舞女和软剑缠得实在分不开身。
云清晓倒是也想跑,但动作实在没人家专业的快,黑衣人和匕首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不过这方才还能和舞女打得平分秋色的黑衣人刺客似乎的确和他自己手里的匕首不熟,朝云清晓刺过去时竟是刀尖又不慎擦到了龙椅椅背,云清晓听到那刺客不大高兴地骂了声,然后看到那匕首寒光冲自己手臂而来。
……也行吧,云清晓寻思着,伤到手臂总比心口中刀来得好,他哥那边好像马上就能抽开身了,或许赶得上救他一救?
然而出乎云清晓——以及在场还有空关心刺杀现场进展的其他所有人——的意料,黑衣人的匕首捅到云清晓之前,本来不是黑衣人的目标所以被直接忽略掉了的应津亭把云清晓扑倒在地。
应津亭挡在了云清晓的身上,那黑衣人的匕首也就结结实实扎到了应津亭的肩头。
云清晓错愕地听到应津亭闷哼了声,抬眸便对上了应津亭幽深的目光,那目光中竟还带着些许安抚意味。
黑衣人似乎也有点意外,作势要把匕首拔出来好继续刺杀云清晓似的,然而一软剑自舞女手中脱手后横空飞来,黑衣人为了躲闪连退数步,匕首也没来得及拔。
宫中除值守禁军侍卫外不能携兵器,云清寒此时拿着一柄方才踩着侍卫上高台时顺手从某个侍卫那里拿来的剑,而倒霉催的是那个侍卫不知是怕血还是怎么,佩剑居然没有开刃!用起来还不如木棍好使。
终于用手里这把废铁挑开舞女手里的软剑后,云清寒一掌拍在舞女肩头,舞女整个人都朝黑衣人那边飞了过去,云清寒趁隙来到云清晓和应津亭身边。
应津亭按着自己受伤流血的肩头,在云清晓的搀扶下正要坐起身,云清晓乱得大脑空白,看到云清寒到了身边才松了口气:“哥……太医!陛下他受伤了……”
“别怕。”云清寒轻轻扶住云清晓。
在场伤得最严重的其实是舞女,舞女被拍向黑衣人后,黑衣人退无可退只好又给了她一掌、把她拍到了地上,然后黑衣人奔着最近的窗户逃窜,离去之前还骂道:“倒霉催的——姑娘,对不住了啊,我行动失败先跑了,咱俩散伙!”
舞女呕出一口血来。
看到黑衣人跑了,那禁军队长舞着剑:“追——”
云清寒没有离开高台,担心黑衣人调虎离山杀个回马枪。
而那黑衣人匕首使得不怎么样,逃跑轻功却了得,别说宫里禁军这些废物大点兵,就算云清寒真追出来了也不敢保证能追上。
夜色下又极方便隐匿踪迹,而且知道舞女刺杀内情的禁军高层也有些拿不准那黑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钱都指挥使另有安排,所以不论是什么原因,反正追得不大上心。
面对这样的“对手”,黑衣人跑得都觉得没意思。
若是有人追上了黑衣人,会发现这刺客在宫里兜兜转转,最后竟是奔着皇帝寝宫琅玕殿去了!
黑衣人熟门熟路地落到房梁上,和守在这里的“同僚”影卫叹气:“主子有病。”
——方才在紫薇殿内吊儿郎当的男人声音,此时变回了女声。
她想不通:“不是主子自己说要弄伤那个云二少爷,好把人留在宫里吗?事到临头了他自己搞了个英雄救美,真是……美色误人!我演蠢货刺客演得很辛苦的好不好!一点都不体谅下属!”
另一个影卫没她这么张扬,也不敢对应津亭指指点点,只好说:“主子自有安排,计划临时有变,来不及说也正常。”
……
禁军侍卫们无功而返时,紫薇殿内已经消停了。
宫中除了禁军值守外,还有秦王培植出来的万杉军,万杉军和操练时水漫金山的禁军不同,一身甲胄重得实打实,上行下效纪律极高,眼下紫薇殿内迟迟而来的万杉军正在善后收尾。
秦王仍然坐在原位,而受伤的应津亭在云清晓和云清寒的陪同下由万杉军护送回了琅玕殿、宣太医治伤,至于今晚宫宴和刺杀后续,自然都由秦王接着坐镇紫薇殿处置。
应津亭“运气好”,虽然血流得吓人,但伤口不严重,太医小心拔出匕首,然后上了药包扎。
云清晓就眼巴巴地站在旁边,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应津亭肩头沁出血色的纱布。
他两辈子都没见过今晚紫薇殿里刺杀的场合。
既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当做刺杀目标的一天,也没想到当时应津亭会替他挡刀。
云清寒在边上一看云清晓的表情,就知道这傻弟弟他今天怕是难带回家了。
太医给应津亭包扎处理好伤口后,恭顺地退出了这皇帝的寝居,然后殿内就只剩下应津亭和云清晓、云清寒了。
——大太监书喜劫后余生后忙不迭因为救驾不及时告罪求饶,然后被秦王留在了紫薇殿说要和其他渎职的侍卫宫人一起问罪。
护送应津亭回琅玕殿的万杉军侍卫本想跟进殿内,被应津亭冷脸沉声拒在了外面,万杉军听命秦王,但秦王对应津亭这个皇帝的态度一直很模糊,没打算放权,但似乎也没有一点自由都不给的意思。
于是万杉军出于谨慎把整个琅玕殿搜寻了一遍,确认安全后便遵命没有跟进殿内,只继续守在殿外以防那逃走的黑衣人刺客再来。
空旷静谧的殿内,云清寒先开了口:“陛下万金之躯,今夜宫宴上却受舍弟清晓牵累,致使龙体有损,是靖安侯府大过。虽尚不知清晓从何招来当众刺杀之祸,但清晓既不擅照顾伤患,亦手无缚鸡之力,继续留在宫中只怕添乱,更怕再有祸端牵连陛下,故还望陛下安心养伤,容臣照着原本的打算,今夜便带清晓出宫,往后家中定用心管教,不叫舍弟再胡生事端。”
闻言,云清晓知道这是他哥想带他远离是非之地的意思,但……他又看了看应津亭。
毕竟失血有点多,应津亭这会儿唇色都有些惨白。
云清晓又想起来方才在紫薇殿里这人把他扑倒在地、护住他的情景了。
不过,也确实如他哥所说,他留下派不上用场,还添乱,而且不论如何今晚那黑衣人刺客也是冲他来的,那黑衣人跑了还没抓到,万一回头悄悄潜进了琅玕殿,又牵连旁人,还是不好。
回了家,他大不了十二个时辰缠着他哥,等黑衣人被抓到、水落石出了就安心了。
然而没等云清晓说话,应津亭先笑了:“靖安侯倒还给朕面子,把话说得这般含蓄好听,其实是在责怪朕连累了云清晓吧?那刺客若只是想要杀云清晓,何必潜进宫、特意守在横梁上选今夜众目睽睽下动手,在宫外挑个云清晓出门闲玩时下手不更容易,制造成意外更是连追杀都不必担心。”
云清晓微微一顿。
他没意会错的话,应津亭这话是不想让他出宫的意思吧?应津亭之前也的确挺不愿意让他回家,是昨天他哥回来掰扯了,应津亭才同意今晚宫宴结束后放他走。
人家毕竟为了救他受伤了,加上前天晚上浴池溺水那事,这都第二次救他了,那不如就……至少待到应津亭伤好了再出宫?
云清寒作揖道:“臣不敢。陛下负伤,方才太医也嘱咐需静养,兼之眼下时辰不早了,家中祖母昨日得知今晚舍弟会回家,慈爱之心说是望眼欲穿亦不为过,这会儿怕是还在家中等着,故臣出言直接了些,并未有旁意。”
听到祖母,云清晓这怎么着都行的墙头草又想,好像还是回家比较好,反正迟早要出宫,今晚出这么大的事,不会去让祖母看看,怕是祖母会不放心……
应津亭似是觉得眼下的坐姿不太舒服了,微微挪动了下,然后轻嘶了声,大概是不慎牵扯到了肩膀的刀伤。
云清晓霎时愧疚。
应津亭说:“靖安侯不必紧张,朕亦并无它意,只是自嘲罢了。云二少爷,随你兄长回去吧,不是总惦记着想回家吗,本也是答应了让你今晚出宫的,去吧。”
闻言,云清寒眉间一蹙。
果不其然,纠结不定的云清晓不想纠结了,破罐子破摔开口:“陛下为了救臣而受伤,臣就这么出宫去了,良心不安,若是陛下不嫌弃,不如臣今晚随兄长回家去见见祖母,明日回宫来在陛下身边陪着解闷也行,待到陛下伤势痊愈了,臣就不在宫里叨扰了。至于今晚那刺客,相信秦王会抓住人找出真相的!”
云清晓“帮”着应津亭和云清寒“各退一步”了,应津亭虽然连这一晚上都不想让云清晓出宫去、免得横生枝节,云清寒虽然并不想弟弟明天还回宫、免得被明枪暗箭波及,但都不好再当面说旁的,毕竟云清晓这打算听起来挺妥帖、不好挑刺,只能先点了头。
云清晓松了口气。
然后云清晓看着应津亭躺下休息了,才和云清寒一起离开了琅玕殿。
出宫回靖安侯府的路上,云清寒坐在马车里不跟云清晓说话。
云清晓眼巴巴地瞅他好一阵:“……哥,我错了。”
云清寒冷笑:“你错哪儿了?我听你刚才御前说话挺有条理的,挺好,没错。”
把好好一个温文尔雅示人的温玉居士气得阴阳怪气起来了,云清晓略感惭愧:“我知道哥你的意思是让我别进宫了,我之前也的确一心想回家,现在……现在也不是不回家了啊,等陛下伤势好了我就马不停蹄收拾包袱出宫!”
“偌大的皇宫用得着你陪他解闷?”云清寒无奈,“你没听出来他最后是在卖惨兼以退为进吗?这么浅显愚蠢的设局你都要往里跳,佯装没眼色、没听懂他的真实意图,顺着他那话谢恩回家玩不好吗?”
云清晓也想叹气:“可他救了我啊……”
“谁知道是不是他设的局。”云清寒果断道,“你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能得罪人的话那家里就不用操心你没出息了。”
云清晓:“……哥,我刚死里逃生呢,你轻点刻薄。”
云清寒失语,片刻后再度语重心长开口:“你也知道自己刚死里逃生啊……”
“方才我和陛下的话你也听见了,陛下自己也知道那黑衣人真冲着刺杀你来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你今晚会坐在陛下旁边也是宫宴要开始前陛下临时吩咐的,那黑衣人潜到正上方的横梁上守株待兔?没那么巧。”
“大概是琅玕殿里人手太不干净,消息传出去,有人真信了你和陛下有私,出于挑起争端的心思选择了对你出手,毕竟以陛下的处境,若身边人出了事,第一时间怀疑的应当就是秦王。”
“有争端,才好从中谋利,朝中也不只是有得过且过的人。”
“那黑衣人瞧着匕首使得不利落,但跑得却快,身形极为利落,我当时没追出去,就是觉得对方调虎离山可能性太高。而能暗中豢养这样的刺客,背后主使不会简单。就怕今夜陛下护着你,反倒叫幕后主使更信了陛下对你有私。那刺客一次不成还跑了,你继续待在宫中,若是还有下次,你要怎么办?”
涉及云清晓,云清寒顾虑颇多,偏偏云清晓又没心没肺涉世未深,云清寒只得一点一点掰碎了讲给云清晓听。
他还想说,今夜宫宴上应津亭为护云清晓受伤之事太多人看见了,应津亭对云清晓的特殊对待怕是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尤其是本就对琅玕殿动态了如指掌的秦王。
便是秦王之前没信应津亭和云清晓之间有私,今晚应津亭那般置生死于事外地救云清晓……别说秦王,云清寒琢磨着都觉得实在有问题。
而且若是应津亭不觊觎靖安侯府兵权,那他先前偏要带云清晓入宫做御前侍卫、如今偏不肯放云清晓离开,究竟是为什么?
昨日应津亭同意今晚让云清晓出宫回家,是出自真心还是迫于靖安侯都问上门了的无奈?那今晚的行刺到底是在应津亭意料之内,还是救下云清晓从而达成留他在宫里的目的只是灵机一动、顺势为之?
云清寒还有诸多话想分说,而云清晓有个疑问倒是与他合上了。
“哥,你说陛下为什么舍命救我?”云清晓寻思着,“而且他好像真的很不乐意我离开……我这会儿越想越觉得有点麻烦了……”
云清晓越细想越觉得真不是他自作多情。
可这寻常人情债本来就不好还了,要是应津亭把这些当成他云清晓欠了他情债,可怎么办?
云清寒当即道:“那正好,别去掺和麻烦。反正你现在已经出了宫,明日别回去了,我替你称病,说你今晚宫宴被刺杀受了惊吓,回府便一病不起了。陛下的伤势什么时候痊愈,你这病就过两天再下得来床,届时病好也没了回宫的必要。”
云清晓微微一顿。
还不上情债,总不能连人情债一并都单方面作罢了吧……
看他这表情,云清寒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只得往后一靠:“罢了,你就这脾性,指望不了你突然开窍。明日想进宫就进吧,等你死讯传回家,为兄会入宫为你殓葬的。”
云清晓:“……哥!”
应津亭的影卫们也想不通他们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吩咐的当众搞刺杀——如果宫宴之上没有其他刺客,那负责这活的影卫七就当众刺杀应津亭本人,然后“不小心”波及他身侧的云清晓;如果宫宴之上已经有其他刺客盯上了应津亭,那影卫七就直接冲捅伤云清晓去。
反正把场面搅和得越扑朔迷离、越让人议论纷纷越好。
而云清晓在宫里受了伤,留下来养伤也是名正言顺的。
这是原本的计划,结果吩咐这个计划的本尊应津亭临阵倒戈了。
云清晓和云清寒离开后,确定周遭安全,影卫七才拉着同僚悄悄探头:“主子,云二少爷要是回去了就不回来了怎么办?那您不是白英雄救美了吗?”
应津亭很从容,笃定道:“他会回来的。”
两个影卫不约而同地想到,哦豁,主子没拒绝“英雄救美”这词!虽然从完整内情的来龙去脉来看,这“英雄救美”属实是自编自排出来的,但总而言之——他们主子可能真要断袖了。
不然压根解释不了主子为什么非要留下云二少爷,事到临头还舍不得让人家受伤,自己顶上赌一把苦肉计能奏效……
虽然云二少爷有靖安侯府这个出身、内中有利益可谋,但主子身边这么些年一共就他们九个影卫,谋事上从未瞒过,一般吩咐人去干活都会说一说来龙去脉,即便即使他不说,影卫们也照样会分毫不差地去执行。
而有关云清晓的事,应津亭就没跟影卫们细说过,于是影卫们也只能默默揣测,大概这云二少爷的事和阴谋诡计无关、纯属主子私人纠葛,所以才不便跟他们解释吧!
没想到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主子居然会喜欢男子……那男子还是个纨绔公子哥!
影卫七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过当着应津亭本尊的面,她还是克制着语气小心地提醒:“可是属下瞧着那靖安侯不是个好应付的,万一今晚回了侯府,靖安侯就把云二少爷关在屋子里,再帮他告病假不让他入宫……主子您还能去侯府抢人吗?”
应津亭心情不错,耐心便好,他挑了下眉:“云清晓能在靖安侯府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就说明他家里没人舍得抑或是管得住他。他既然说了会回宫,明日便定会回来,而且是心甘情愿回来,这相比起他自己受了伤、被迫留在宫中,不是更有意思吗?”
闻言,两个影卫心想——哦,主子这是原本打算强取豪夺,但真要动手时又觉得还是两情相悦更能接受,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应津亭的九个影卫一共三女六男,其中排行第七的这位精通易容变声和轻功、十分适合做个贼的影卫是九人里在应津亭面前最大胆的一个了,但即便是她也不敢当面议论主子的情感问题,只能腹诽或是背后和同僚影卫们议论两句。
影卫们不说,应津亭也没想到连身边的影卫都把他对云清晓的态度想歪了,他对两个影卫挥挥手,让他们回房梁上去了。
应津亭独坐殿内,感受着左肩处传来的隐痛,其实心绪并没有对影卫说话时那么平和。
事实上,在紫薇殿里,早就蛰伏在横梁上的阿七跳下来,匕首直指云清晓时,应津亭都还没有后悔自己的计划。
他必须把云清晓留下来,不然因为系统的存在而带来的不确定性,会让他难以克制地对无法掌控在身边的云清晓重新提起杀意。
应津亭拟定计划时很土匪地想,让云清晓受伤总比杀了他好吧。
然而在被云清晓扯着衣摆叫到龙椅后面“躲”着后,在看到云清晓那双总是剔透的眼睛被即将到面前的匕首惊得只剩满目无措后,应津亭当时突然就想——何必吓唬他呢。
这小少爷吃软不吃硬,在宫里受了伤还要被迫留在宫里,届时肯定会不高兴,倒不如苦肉计让他自己主动情愿地留下来。
前天晚上云清晓摔进了浴池里被他捞起来,之后云清晓都能把他当救命恩人,何况是刺杀的匕首下帮他挡了一刀?
反正下手的是他安排的人,又死不了。
应津亭回忆着他挡完刀后垂眸对上的云清晓那错愕茫然的眼睛,还有接着从紫薇殿回到琅玕殿一路上云清晓看他的目光……总之还挺值的。
虽然这事本来就是他设的局,他本没资格谈什么值与不值。
分明昨夜凌晨时分还坐在人家床前背着《礼记》略表歉意,今天又毫不手软地利用起云清晓那棉花一样好折腾的脾气。
应津亭在心里搜罗着自己黑心肝的证据,突然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方才留在紫薇殿内善后的秦王来“禀报”情况了。
外殿的大臣们自然已经安排出了宫,内殿的娘娘们也都护送回了景华宫。
黑衣人刺客逃走了还没抓到,但已经在全皇宫内搜捕了。
直接刺杀应津亭的那个舞女在意识到走投无路后,咬破了提前藏在牙间的毒囊自尽。
而剩下的那些舞女都被抓住了,但齐齐否认自己与刺杀的事有关,都说只是收了主舞给的珠钗银钱,配合主舞排练了那么一场以她为主的歌舞而已,而主舞先前分明说的是想要借机在新帝面前露脸献好、谋个入后宫的前程。
舞女们还说,当时看到主舞搞刺杀,她们也纷纷惶恐,又看到持剑而来的侍卫,生怕被当做同党不由分说就地处决,所以才四散逃离的。
那些舞女们都是宫中乐坊豢养,并非民间随意招揽到宫宴上献歌舞,按理也就不存在其他主子可以命令她们刺杀皇帝。当时她们手持的软扇的确只是普通扇子,秦王派人去她们居所查看了,也的确都有提及的那些珠钗银钱。
所以秦王表示秉持仁德之政,若是没有其他证据表明她们也有牵连其中,便不予连坐了。
至于那个刺杀的主舞,秦王对应津亭道,说是在主舞屋内找到了遗书,里面写着她曾是某个官员的女儿,因父亲被判处抄家流放,年幼的她也被没入了宫中乐坊,多年来一心想要杀了皇帝报仇——管现在是哪个皇帝坐那个位置,反正都是姓应的。
秦王让人查了那主舞的籍贯出身,的确如遗书中所言,所以这便是她刺杀的动机了。
至于乐坊舞女如何习得一身武艺,竟使着软剑能把靖安侯都困住片刻,又是从哪里得来毒囊、还会藏在牙中的……想复仇的人总会有她的办法嘛,秦王话里的意思是没打算再深究,而且这个决定他只是出于礼节来告知应津亭一声,不是来听他意见的。
“除刺客之外,今夜紫薇殿内禁军统领钱都指挥使和值守侍卫失职,事先未能发现那舞女刺客所藏软剑,之后未能救驾及时,甚至还给救驾的靖安侯添了乱子,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书喜更是无能,臣已依律降罪惩治。”
秦王说着,目光在殿中绕了一圈,又笑道:“臣来得不巧,靖安侯兄弟俩已经回去了。按理来说,靖安侯今夜宫宴上救驾,本是该有所赏赐,但云家那清晓连累陛下受伤,当有所惩处……不过想来陛下舍命相护,自是舍不得惩处,臣也不便太不近人情,靖安侯之功正好与其弟之过相抵吧,陛下觉得如何?”
秦王话里有话。
应津亭一如既往的“和气”,瞧不出有什么端倪:“秦王做主便是。”
……
从琅玕殿出来,秦王近侍沉默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秦王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问:“你说,咱们陛下和靖安侯那弟弟,到底是什么关系?”
近侍一板一眼地回答:“王爷若是想知道,让琅玕殿宫人或是眼下还护卫在外的万杉军入主殿,到陛下身边伺候,近身瞧着总能知道的,不是说靖安侯那不成器的弟弟明日还要进宫来吗。”
秦王笑了:“若是半点自由都不给陛下,那本王这长辈做得也太小肚鸡肠了。说起来,今日章太后有带棠棣那孩子入宫吧,可惜起了两桩刺杀,太忙,也不安全,本王今夜都还没来得及叫人过去把那孩子抱来看看。”
“两桩刺杀啊……那黑衣人还没找到呢?”秦王又跳了话题,想到什么说什么似的,也不管关联性。
近侍颔首:“还没有。”
秦王轻叹:“也不知道是哪家派出来的,怎么就见不得安生呢。”
近侍有一说一:“那刺客若是真冲着云清晓去的,那提前知道云清晓会坐在陛下身边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陛下自己。”
秦王颇为向善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最后还是本王同意的,且增设那桌案那般明显,稍一动脑不难想到云二少爷会坐哪里——放张桌子这么件小事都要本王抉择,难怪本王这两年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近侍没有回应老不老的话,只道:“也是,陛下从前在南颖为质,应当没机会豢养暗卫,且他没有理由派人当众刺杀云清晓。”
秦王仰头看天,突然又重提了三岁的应棠棣:“怀帝驾崩之后,本王是因着什么选择了扶持当今陛下登基,而不是顺势扶持怀帝留下的棠棣呢……想起来了,棠棣这孩子是好,乖巧伶俐,有聪明相,只是可惜天生右手残废,是个富贵王爷的命啊。”
近侍微微一愣,然后点头:“是。”
……
云清晓回到阔别小半个月的靖安侯府,看哪都觉得亲切,拜见了祖母,吃了一口甜粽一口咸粽,然后就腻得再也吃不下,灌了两杯清水,回了其雱院被剑霜和剑刃热络地环绕着。
云清晓还从宫里拿回来了一幅画卷,正是应津亭给他当模特许他画的那幅。他把画展开给剑霜和剑刃看,收获了满满的惊讶和夸赞。
得知云清晓第二天又要去宫里,剑霜和剑刃难以置信。
“还去啊……我怎么觉得那宫里还没咱们府里安全呢……”
“就是啊,少爷在府里安安生生长大,去宫里才几天啊都沾上杀手了,幸好少爷福大命大!”
云清晓心想,哪里是他福大命大,是有人代他受了罪。
这样一想,云清晓回家的高兴也淡了些,他收拾了画卷让剑霜拿去书房收好,早早睡下了。
翌日一早,五月初六,云清晓带上了些夏天的衣物,重新进了宫。
这回比上回少了点新鲜感,但多了点自愿。
而应津亭看到这样的云清晓,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那干净眼神的衬托下又显黑了几分。
“陛下,您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云清晓关心道。
应津亭想起来,哦,他伤还没好呢。
于是他虚弱地看着云清晓,说:“还好。你居然真的回来了,朕有些意外。”
云清晓理所当然道:“臣昨晚出宫前便说了会回来的,自然说话算话,陛下为了救臣受了伤,臣不是那么不记恩的人。”
“是吗,朕还以为昨晚离宫后,靖安侯已经将其中利害都与你分说过了,与其说是朕救了你,不如说你本就是受了朕连累,这般情形,你还回来?”应津亭似乎有些受触动。
听到应津亭提云清寒,云清晓回想起了方才离开靖安侯府时被他哥瞪了好几眼,于是忍不住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说:“臣的兄长并未说陛下坏话。总之一码归一码,臣还是得看着您伤势痊愈了才安心,反正您这里地方大,瞧着也不嫌弃臣。”
闻言,应津亭仿佛是因为受了伤所以难掩脆弱似的,语气有些温和地轻道:“朕这处境,有什么可嫌弃谁的。你看这偌大的琅玕殿,其实朕谁都管不住,这主殿未经朕许可不得入内的规矩,都是托了秦王同意的福。”
云清晓微微一顿。
“朕在这没人的主殿里才能松一口气,可也冷清得很,你是第一个朕允许你随意出入的人……当然,秦王也能随意出入,朕没那资格管。昨晚你随靖安侯离开,朕本以为你不会依诺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应津亭轻叹道。
云清晓表情勉强维系着笑容,心里已经快崩溃了——云二少爷洒脱惯了,绝对不适合应对应津亭这样凄凄惨惨戚戚的场面,偏偏这是救命恩人,也不能直接转身走人。
应津亭干嘛突然这个样子!吓着他了!
“陛下……您有话能直说吗?”云清晓实在婉转不来。
梁上君子的影卫们忙不迭想要点头!主子您有话直接对云二少爷说吧,不要这么吓唬人了……还是说这就是您对心上人“暗送秋波”的方式?显然云二少爷他不吃这套啊!
听到云清晓带着破罐子破摔气息的话,应津亭:“……”
不是吃软不吃硬吗,他寻思着说点软和话让这小少爷高兴高兴呢,怎么就这么个反应?
昨晚的时候苦肉计不是还很有用吗……
这小少爷真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