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狐狸嘿嘿大狐狸
谢执玉看着玉符上满屏幕的奇怪符号, 完全摸不清阳华的本意。
这些话说了好像没说,还令他心中的疑惑更多了,他本来只是想知道龙妖到底有什么, 现在他不仅想知道龙妖到底有什么,他还想知道蛇妖、狼妖,犬妖、猫妖……
救命, 他脑子里全是疑问在环绕, 若今日阳华不能告诉他此事真相, 他是真的会抓心挠肝痛苦一辈子的啊!
【谢执玉:阳华前辈, 我看不见您说的话!
阳华:哦, 玉言堂担心有人在传讯玉符上胡来,灵信上仙特意在传讯玉符上设置了一些禁制,有些不合适的词语并不能在玉符上显现。
谢执玉:什么词?
阳华:要不你去问师无衍吧, 你师尊看起来好像很懂。
谢执玉:……】
说实话,谢执玉有些发憷。
他总觉得合欢宗出口的话语一定不太简单,十之八九还是同双修有关联,他只要敢在师尊面前提及半句, 师尊大概便会止不住暴怒, 万一这怒火太过勐烈, 直接将他烧死了,那他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可阳华看起来却仍旧显得很平静。
【阳华:你放心,我教你一招,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 师无衍就绝对不会生气。
谢执玉:我还想多活几年……
阳华:你干脆一点,承认你根本不知道龙妖和人类到底有什么不同, 犄角是你编出来骗他的,只是为了显得自己看起来很懂罢了。
谢执玉:不行, 我师尊极为厌恶合欢宗,他若问我为何会知晓此事,我就得把前辈您供出来了。
阳华:你就说在藏书阁看到的。
谢执玉:……我师尊不好骗。
阳华:你放心,他绝不会深究这种事的,你仔细问一问他,记得将他的回答告诉我。
谢执玉:?】
谢执玉觉得很不对劲。
阳华这反应,看着便像是在故意谋划着什么,可阳华似乎不打算同他直说,他若就此去问师无衍,或许真会出事。
可若他不问,这么多问题便要在他心中抓心挠肝,如此憋在心中,实在令他很难移开注意,此事倒有些两难,他总得在师尊的怒火与他的好奇心中做出抉择——
算了,要不还是问一问吧。
自他回到宗门后,他几乎日日都在得罪师无衍,早不知让师无衍怒了几回,这种事他驾轻就熟,根本没在怕的,反正先去寻师尊问一问,若是情况不对,他直接闭嘴便是了。
当初阳华说得也没有错,师尊对他至多只有恼怒,并不会有什么更过分的惩罚,他因魔气而身体亏损,师尊便一直极为担心他,那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说实话,他与师尊之间若并无那画像上的白衣剑修,也无仙门闲谈上与凌玉有关的传闻,大概早就要和好如初了-
谢执玉满脑子胡思乱想,想着待会儿应当用何等话术来同师尊询问,又想着若是师尊恼怒了,他应当如何绕过此事,全然未曾注意,他身后那丹房房门,早已打开了。
师无衍一离开丹房,便见谢执玉手中捧着玉符,将眉心拧成一团,显是正因玉符之上的内容而苦恼,这幅模样,师无衍已不知见过了几次,每一次遇见,师无衍都觉得……这玉符一定有问题。
师无衍是知道的,近些年来,这玉符传讯的方式已有了极大的改变,比起当年不知便捷了多少,只不过依师无衍所想,修仙一途,最需静心,玉符若有了太多变化,反而不好,他不怎么关注过这种事,可偶尔也会听门中长老提起,而今似乎足不出户便可知晓天下事,谢执玉虽在宗门,或许也能同那魔尊联系。
师无衍心中登时警醒,觉着很是不妙,趁谢执玉尚未发觉,他甚至动了术法,霎时出现在谢执玉身后,沉着脸色问:“你又在看什么?”
谢执玉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要将玉符收起,可他的玉符收得太慢,师无衍还是一眼便看见了。
师无衍挑起眉尾,几乎压不下语调中的恼意:“阳华?合欢宗的人?”
谢执玉方才可还在琢磨阳华所说的话,思忖那打满了玉符符号的后头究竟会是什么词句,他对着同阳华有关的玉符界面发呆,师无衍看得极为真切,见谢执玉要躲,他直接按住了谢执玉的手,阴沉着脸色朝谢执玉的玉符上看去。
而后他便见着了谢执玉同阳华那一段充斥着隐秘符号的对话。
师无衍脸色一僵,顷刻便松了手,后头的话语他没有再看,那神色看起来倒像是平白吃了几口脏东西一般,有些说不出膈应,一面仍以那沉如寒潭般的语调说:“我已说过了,不许与合欢宗来往。”
谢执玉:“……”
谢执玉不知道师无衍究竟看到了多少,他紧张不已,只能小心翼翼点头。
可师无衍却像要将此事翻篇掀过去了,他自怀中摸出方才新成的丹药,将那药瓶塞到谢执玉手中,转身就走。
谢执玉很惊讶。
不,这不对劲。
他与合欢宗的阳华长老私下有所来往,师无衍怎么可能还心态平和?
谢执玉收起玉符与药瓶,蹙眉跟上师无衍脚步,心中不由便想起了阳华方才的话语。
阳华方才说,他这些同妖修有关的疑问很特殊,他只要绕着这些问题提问,师无衍便绝不会骂他。
谢执玉沉思片刻,小心试探。
谢执玉:“师尊,我方才问了阳华前辈几个问题。”
师无衍神色阴沉:“不许叫他前辈。”
谢执玉略过师无衍这满怀怒意的话语:“可阳前辈的话语被玉符限制了,我有些看不懂。”
师无衍:“……”
谢执玉仔细观察着师无衍的神色。
师无衍面上仍不见怒色,于是谢执玉又巴望着凑上去了一些,清一清嗓子,道:“师尊,其实之前我骗了您。”
师无衍:“……”
谢执玉:“龙妖是阳华前辈同我说的,可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他说龙妖有两……呃,后头的话语可没告诉我,所以我只能靠着自己胡乱编一编。”
师无衍:“……”
“我当时想过,若是论外貌,龙妖其实同人族也没有多少区别,硬要说有所不同,大概便只有他们偶尔会现出的龙角了。”谢执玉摸一摸下巴,道,“的确和人族不太相同。”
师无衍:“……”
师无衍这才颇显惊讶看了谢执玉一眼。
谢执玉又道:“可看阳华前辈的反应,我好像猜错了。”
师无衍:“……”
谢执玉这才好奇抬眸,看向师无衍,带着他满心的好奇,问:“师尊,阳华前辈所说的龙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师无衍:“……”
师无衍显是仍僵着脸,听谢执玉说出这种话,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斥责,而是一把伸手拉住了谢执玉的胳膊,先左右看了看丹房之内可还有其他人来往,方扯着谢执玉到一旁,压着声音问:“你问这做什么?”
“您可是我师尊。”谢执玉虽略有些心虚,却还是执着询问,“我……我若是遇着了不懂的事情,当然要来向师尊您请教。”
师无衍:“……”
师无衍攒眉移开目光,仍不曾直接回答谢执玉的问题,反是冷着脸色道:“同剑道无关的问题,不许再多问。”
谢执玉:“那我还是去问阳华前辈吧。”
他说完这话,便伸手要去摸出他的传讯玉符,熟练唤醒玉符界面,寻找阳华所在,正想敲下一句“师尊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师无衍神色已明显一变,压着轻微愠怒:“不必问他,我回答你。”
谢执玉满怀期待看向了师无衍。
师无衍却先要同他约法叁章:“你先答应我,往后少同合欢宗来往。”
谢执玉:“此事……”
师无衍不情不愿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我也能替你解惑。”
谢执玉:“……”
谢执玉心中的好奇几已突破天际,他毫不犹豫点头,压着那满心期待,开始胡扯撒谎:“是,师尊,不会再联系了!”
师无衍略松了口气。
谢执玉:“那龙妖……到底与人族有何不同?”
师无衍:“……”
师无衍沉默着抬起头,再朝周围扫了一眼。
若只是以目探视,显然不够保险,他甚至还以灵识在四周扫了一圈,确保附近绝对无人,不可能会有人听见他们交谈后,他才一本正经开了口,道:“龙蛇本是一类。”
谢执玉虚心求教,认真点头。
“龙族天生龙角,而蛇类勤勉,方能得此天赐。”师无衍敛容正色,道,“因而龙有二角,蛇也当有二角。”
谢执玉:“……啊?”
“至于妖类能够化形,本就是寻常。”师无衍依旧沉着脸色,道,“化形之后,若灵气受损,亦或伤重,便会现出些许原型。”
谢执玉:“呃……师尊……”
师无衍:“这是方才阳华同你说的第二句话。”
谢执玉挠了挠脑袋,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却又说不出究竟在哪儿不对。
“狼犬等物,多是群居,因而修行之时,需与族群连结,方能互有弥补。”师无衍说道,“虎豹等妖修,则又与狼犬不同,阳华所说的猫妖,便大多比较喜欢独往。”
谢执玉:“……”
谢执玉用力挠头。
不对啊,若阳华前辈想要说的是这些,玉符又为何要将他所说的话尽数屏蔽?
“除此之外,鲛人有鳃,就在肋下,龙蛇可以缠绕,以此相攻,寻常修士,若无护身之法,应当难以应对。”师无衍那语调已顺畅了不少,他只是不愿回眸去看谢执玉的眼睛,“海兽我也见过,同龙蛇相比,大多还要多出螯钳,亦或精通吸引之法,一旦受困,极难逃离。”
谢执玉:“?”
师无衍:“不过无妨,以灵剑划叁尺之地,便可逃离。”
谢执玉:“??”
“最后一句,的确有些妖修不分男女。”师无衍神色不变,平静说道,“少数,你应当见不到,不用担心。”
谢执玉:“???”
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师尊为他传授暴打妖修的经验了啊?
师尊是在诓他吧!
可才说完这些话后,师无衍便蹙眉看向了他,像是小心翼翼等着他的回複,这幅神色,倒同谢执玉以往小心观察师无衍是否发怒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谢执玉越发觉得有些不太对味,他皱着眉仔细打量师无衍,这才发觉师无衍那近似云澹风轻的神色之后,显还掩藏了些许难以令人觉察的惊慌。
师无衍这副神色,很有些像是那日在他屋中,他铆足了劲去逗师尊,以至令一贯沉稳的师无衍红了耳根。
他抬眸再去看师无衍,便见师无衍的面色虽然沉稳,却反是像在欲盖弥彰。
师无衍的肤色本就较常人要白,又是银丝白发,均与常人不同,因而他哪怕只是耳尖稍染微红,都会极为醒目,谢执玉看得清清楚楚,师尊回答完他这一通同妖修有关的问题之后……好像……好像害羞了。
谢执玉愣住了。
他只顾傻乎乎盯着师无衍看,脑中一片溷沌,直到师无衍蹙眉看了他一眼,他才发觉自己这目光露骨,可比刚才看师弟的神色要刺目得多。
他吓了一跳,匆忙收回目光,师无衍却连斥责他半句都没有,只是匆匆瞥了谢执玉一眼,而后便若无其事一般清了清嗓子:“回去吧。”
谢执玉:“……”
今日的师尊,好不对劲。
不仅是师尊,他觉得今日的自己,也有些不太对劲。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明白今日自己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怎么会看着师尊发呆,可方才那股分外古怪的感触似乎还正停留心中,挥散不去,倒像是嵌在他的灵识之中一般,有种……莫名似曾相识的怪异之感。
他试图将这古怪之念从脑中清出去,这尝试却有些失败,他越是深入去想,便越发觉得额角抽痛,而他体内本就只是勉强压下去的魔气也越发躁动了起来。
他咳嗽了几声,想要说话,却觉喉中腥热,竟又咳了血,这回虽没有方才在宗门大比时那么严重,可师无衍还是立即顿住了脚步,回身来查探他的情况。
师无衍伸手触了谢执玉的手,谢执玉竟还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师尊,我没事的。”
师无衍:“……先将药吃了。”
谢执玉此时才想起师无衍特意为他炼的那丹药来,他匆匆拿出药瓶,取出里头的药丸塞入口中,又匆忙咽下,师无衍这才松了口气,说:“今日这药,药性略有不同。”
谢执玉乖巧点头。
师无衍略微迟疑,可还是伸了手,轻轻将一缕散发捋到他耳后,低声说:“可能会有些困倦,但只需睡上一觉便好了。”
师无衍这动作实在太过突兀,谢执玉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后退避闪,可一时腿软,几乎朝后跌倒,是师无衍伸手轻轻扶了他的腰,令他稍微站稳了一些,道:“药效或许会有些太烈。”
谢执玉:“……什么?”
“不必惊慌。”师无衍轻声说道,“我会护着你。”
谢执玉:“我……”
谢执玉晃了晃身子,几乎昏然倒地,师无衍似乎早已料到会有如此一遭,他平静扶着谢执玉的腰,令谢执玉倚在他怀中,至于那最后一句轻微低语,谢执玉怎么都没有听清。
他努力想要睁开双眼,可眼前一切幻作重影,师无衍的话语也如行云,逐渐澹去,而他意识缥缈,沉沉浮于云端,只有极为偶尔间歇的意识清明。
可就算如此,那意识略微清明之时,也同隔着水雾一般,他只大约知晓师无衍将他带回了居所,令他安顿在床榻之上,而后谢执玉便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极长的梦,那梦境悠远,缥缈行过不知多少光阴,再令他堕入死寂一般的深渊。
待他恍惚自睡梦中缓缓清醒,却又好似陷于层层迷雾,意识迟缓朦胧,可这状态却并不怎么令人觉得难受,倒真像是浮在软绵绵暖呼呼的云端。
他挣扎着好容易令意识再清明一些,终于能略微张开些眼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段蓬松暖呼的……柔软白毛?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谢执玉几乎完全停滞的思维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他试图偏过脑袋,认真看一看方才引起他注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他很快便发觉自己这举动完全多此一举,他胸口踩着一只几乎比他脑袋还大的雪白爪子,他惊愕抬起目光,便见着那异兽略微凑到他身边,似乎轻轻嗅了嗅他的气味,而后便极自然在这床榻上圈作一团,将那蓬松的大尾巴绕过谢执玉身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盘到了怀中去。
这是那日他在后山高崖上所见的雪白异兽……这这这果然是只白色的大号狐狸吧?!
师无衍屋中这床榻本应当算是极为宽敞,可这么大一只异兽非要挤在床榻上,床榻登时便拥挤了不少,而这异兽的半个身子还在床榻之下,谢执玉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他没有力气起身,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境,而这异兽的皮毛未免又太暖和了一些,又带着令人昏沉的魔力,谢执玉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到了最后,他也只是伸出手,一把揽住了面前那蓬松的大尾巴。
大小适中,正适合抱在怀里睡觉,他……他很难不喜欢。
于是谢执玉便又这么昏沉睡着了,师尊给他这丹药的效果好得太过夸张,他根本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他终于再睁眼时,他还有些恍惚,只顾怔怔看着眼前发呆。
方才那一切,究竟是幻梦……还是真有那么一只狐狸闯了进来?
可事情显然还是有些不太对,他方才不是在师尊的床上吗?这……这又是哪儿?
五感一一回到体内,鼻尖嗅着了那熟悉冷香,谢执玉这才睁大双眼,原还昏沉的意识,一瞬便清明了起来。
眼前所见的,是自那半开的窗缝中洒进的一点昏黄的暮光,落在他眼前层迭散落的素白衣襟之上,那不是他的衣物,他从来不穿这种麻烦的白衣,谢执玉不由便稍稍朝上偏了偏目光——师无衍倚着窗下的小桌,似是正支着额侧假寐,面上稍露疲态,那束发半散,如雪般的发丝垂落在肩侧,向来规整的衣襟也被揉得乱了,而谢执玉便在他身边昏睡……
确切地说,他是枕在师尊的膝上昏睡,到现今他醒来为止,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
谢执玉脑中一片空白,哪怕他在师尊身边长大,由师尊亲自指教练剑,可与师尊这般亲近,却极为鲜有,只是在他尚且年幼时,才曾有过那么几回。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做了噩梦连夜睡不着觉,白日练剑时便没有一点精神,终于叫师尊察觉,自那之后,师尊便会在夜中陪着他,待他睡着之后方才从他身边离开。
可那时他年岁极少,大约是还没有剑高,只能拖着剑走路的年纪,记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那简单构筑而成的画面之中,无非便是昏黄的光,他枕在师尊膝上,还有……好像还有几句……有些模煳的曲调。
这音调刻在他最深的记忆中,他似乎只需微微张唇,便好似抑不住要哼出那句调子,可也只是颇为模煳含溷的一声轻吟,原还在闭目休息的师无衍却霎时睁开了眼,极为讶然朝谢执玉看了过来。
师无衍眸中带着全然未经掩饰的惊异,似是张唇想要问谢执玉些什么,那话语几乎脱口而出,可终究却还是没有出口,他蹙眉抿了唇,谢执玉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却下意识觉得,师尊这副模样,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开心。
他连自己当下的处境都忘了,,极小声为自己的举止辩解:“我……我只是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
师无衍:“……”
谢执玉更为紧张了一些:“我记得……小时候我睡不着,师尊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的。”
师无衍终于微微啓唇,却仍是蹙眉,低声说:“……我并不会同你哼歌。”
谢执玉一怔:“什么?”
师无衍垂下眼睫:“从来没有过。”
谢执玉:“……”
他几乎难掩心中惊诧,眼前这一幕,对他而言极为熟悉,哪怕周遭之物与发生的情境早已模煳不清,可师尊与他是不会变的,而那句轻声哼唱的话语,刻在他的记忆之中,若不是师尊对他哼唱过这曲调,那……还会是谁?
难道是他记忆中全然不存在的父母?可他在那村子里时也本是孤儿,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师尊带他回到凌霄剑派时,他尚在牙牙学语,在他的记忆之中,这首曲子本就只同师尊有关,绝不可能是其他人。
谢执玉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那种几乎要将他的灵识与肉身彻底割裂的感觉又出现了,只是这回尚未持续上多久,师无衍已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深思,伸手拍了拍谢执玉的肩:“起来吧。”
谢执玉这才发觉自己还枕在师无衍膝上,他噌地爬起身,这过大的动作幅度,几乎令他翻身摔下木榻,可师无衍也只是蹙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没有气力同他计较,眉目间依旧带着极为倦困的神色,连神态都较常日要温和许多,他也略微坐直了身子,再取出那装药的白瓷瓶放在桌上,道:“吃药。”
谢执玉不答,师无衍便解释:“今日这药,不会犯困。”
谢执玉却问:“……师尊,您是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师无衍露出这般困倦的神色,或者说,已修炼至师无衍这般境界的人,若非灵力折损过半,而又无从弥补,否则怎么也不该有这般倦意。
他难免有些困惑,不明白师无衍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能是这般憔悴神态,可师无衍并不打算解释,他甚至不怎么想要去理会谢执玉的话语,只是默声取了瓷瓶中的药丸,同谢执玉伸手递了过来。
谢执玉又一顿,想着小时候吃药时怕苦,师尊也总会同这般将药塞给他,他并未伸手去接,而是下意识张了嘴,轻轻叼住那药丸,齿尖蹭着了师无衍的手,师无衍明显一僵,那指尖微微颤栗,飞速便收回了手去。
谢执玉这才勐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这举止未免有些太过冒犯,匆匆吞了药丸要同师尊道歉,师无衍却又朝他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谢执玉:“师尊,我方才——”
师无衍道:“我要闭关几日,你不必在此处候着。”
谢执玉一时恍惚:“您要闭关?”
师无衍:“出去吧。”
谢执玉:“……”
到了此刻,谢执玉那明显迟缓的思维方才能够运转,虽说师无衍以往也总爱闭关,可今日将师尊那满面疲态与闭关之事联系在一块,他怎么都觉得此事有些不太简单。
谢执玉踌躇片刻,总算还是找出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借口,问:“师尊,你我之间那术法——”
师无衍:“解除了。”
谢执玉:“……”
“你想去哪便去哪儿。”师无衍低声道,“不要想逃跑,我能找到你。”
谢执玉:“……”
谢执玉心中却有些空落。
师尊让他不得离开自己十尺,这术法好像也没那么令他讨厌,反倒是师无衍取消了这术法,更令他有些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他明白师无衍的意思,他初回宗门,师无衍便在他的神识留下了一道印迹,而今他若无避踪迹石这等宝器在手,师无衍应当极为轻易便能寻到他的下落,至于那避踪石……他根本不知师尊将东西收到了何处,他现今就算想跑,也没什么用处。
“墨玄会代我盯着你的。”师无衍蹙眉看了他片刻,又补上一句,“不许与与合欢宗联系。”
谢执玉:“呃……”
师无衍:“……魔修不行,妖修也不行。”
谢执玉:“……”
谢执玉这才想起来,师无衍口中所说的墨玄,是他们的宗门神兽。
他平常都只喊神兽小黑,可仔细想来,宗门之中,好像只有他一人如此,其馀人对神兽总是恭敬万分,好像也只有他,从来都不怎么对神兽客气。
……
谢执玉只能退出师无衍屋外。
他在院中稍逛了一圈,很快便看见了正趴在院中那莲池一旁,正伸着爪子扒拉池中锦鲤的宗门神兽墨玄。
谢执玉快步朝神兽走了过去,道:“小黑,我有事要问你。”
神兽倒连眼皮也懒得抬,一副还在气恼谢执玉离宗百年不肯联系他的样子,谢执玉站在它身后,垂眸同它一道去看师无衍养在这池中的锦鲤——看着便很肥美,师无衍应该花了不少功夫精心照料,可神兽却丝毫不曾对锦鲤有所怜惜,而是用力拍着水面,几乎将这池中搅得天翻地覆,以至那些锦鲤惊慌逃窜,四处避闪。
谢执玉这才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不想同师尊告状的。”
神兽开心搅和池水的动作勐地一停。
“我看师尊今日有些不适,这种小事,本不该去麻烦他。”谢执玉叹了口气,说,“可你也不理我——”
神兽立即转过毛茸茸的大脑袋,露出它以往几乎不会同人摆出的可怜兮兮的表情,连那极具威慑的萤绿色的竖瞳都变成了乌黑圆熘熘的可爱模样,还轻轻呜咽了一声,飞快朝谢执玉眨它的眼睛。
谢执玉道:“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神兽用力点头。
谢执玉这才撩了袍子在那池边坐下,问:“我睡了多久?”
神兽乖巧回答:“大概有十日了吧。”
谢执玉很惊讶,他记忆中不过转瞬便结束的昏睡,原来竟有十日之久,那师尊……不会也在他身边陪了他十日吧。
谢执玉仍对那不知是幻梦还是现实的异兽念念不忘,可这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师尊屋中,师尊那么厌恶妖修,若是真有一只大白狐狸出现在师尊屋内,师尊怕是能将那狐狸的腿都打断。
谢执玉又问神兽:“这十日你都在此处候着?”
神兽:“我还要和漂亮海兽聊天传讯,哪有功夫天天在这儿蹲着。”
谢执玉:“……那你见过其他异兽进到师尊院中吗?”
神兽:“来做什么?做狐裘吗?”
谢执玉:“……”
这神兽好欠揍,根本没办法正常与他说话。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最后问:“我方才见师尊看起来甚是疲倦……”
神兽:“啊?你比我清楚吧?”
谢执玉:“师尊他……”
神兽:“我咋知道啊,你自己去问他啊。”
谢执玉:“……”
谢执玉狠狠握拳,朝着神兽的毛茸茸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神兽发出嗷地一声大吼:“我要找小无衍告状!”
谢执玉:“你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神兽大声咆哮,“小无衍只会暴毙你!”
谢执玉已不怎么理他了,反是从怀中顺手摸出传讯玉符,看了看玉符上的讯息。
他原以为自己才睡了一日,因而未曾想过去看玉符,可神兽说他昏睡了整整十日,那玉符上不知要收到多少传讯,他总该仔细看一看,别人尚且不论,他这么久不曾回複阳华讯息,合欢宗们绝对又会多想。
不出谢执玉所料,他的玉符上密密麻麻不知收到了多少人的传讯,他蹙眉一条条看过去,越看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阳华:谢小友?谢小友你去哪儿了?你师尊终于暴露本性了?
阳华:嘶我就说师无衍不简单,无情道开窍果真可怕。
阳华:……啊?这都十日了,还没结束?】
【蒙开霜:谢师兄,怎么好多日都不曾看见你?
蒙开霜:师兄,您不会出事了吧?
蒙开霜:师兄,仙门闲谈上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宋白川:……师兄,您不会还在无衍长老屋里吧?
宋白川:我虽不愿猜测您与无衍长老的关系,可您还是看看仙门闲谈吧。】
【宁南景:执玉啊……我有件事要问你。
宁南景:那日怎么是大长老抱你离开丹房的啊?】
谢执玉:“……”
谢执玉飞速打开了仙门闲谈。
【「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吧!师无衍怎么抱着谢执玉就过去了啊!这早鸟票我是真没买亏啊!」
一楼:参加完宗门大比我还没立即离开凌霄剑派,本来想和几个故友见见面,结果才跟他们一道走到丹房附近,师无衍突然就出现了。
因为最近仙门闲谈上的这些讨论,我对师无衍观感不太好,本来想避开他的,可是下一刻我就看见了!师无衍怀里抱着一个人啊!!!吓得我我立马就清醒了!
没错!那个是谢执玉!还是好像昏过去的谢执玉!(震撼吃瓜脸
二楼:啊?不是,啊???
叁楼:好家伙,宗门大比后这两人就不见踪影,原来是去丹房私会了啊。
四楼:丹房有啥好私会的?那破地方那么热,又一股药味,如果不是为了炼丹,在那种地方多待一会儿都是折磨好吧。
五楼:重点不是谢执玉昏过去了吗?他在宗门大比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六楼:开始胡思乱想。
七楼:开始合理联想。
八楼:开始用力幻想。
嘿嘿,现在就回宗门会谈写小文章。
九楼:啊啊啊啊是我一直进不去的合欢宗仙门闲谈吗!有人给我一个能进去的符文吗?我师弟真的很想看!!!
十楼:我师弟也想看!给我发一个!】
谢执玉沉默着关上了那个讨论,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脑袋。
师尊平日不看玉符,应当不知道玉符上还有仙门闲谈这个溷沌之地,可就算如此,师尊带他离开丹房时,就不能稍稍隐蔽一些,什么掐个决用个术法,隐藏一下身形,怎么还非得用自己两条腿走回去啊!
他深吸了口气,再朝玉符上另一个正聊得火热的讨论看了一眼。
【「很糟糕,十天过去了,我还没看见谢师兄在宗门内出现」
一楼:上次那讨论大家也看见了,谢师兄好像昏倒了,无衍长老抱着谢师兄从丹房离开,可这都十天过去了,谢师兄压根不见踪影,我去他屋外看过好几次,里面应该没有人,叫了也人应答,他到底去哪儿了啊?
二楼:闭关了?
叁楼:他从魔宫带回来的伤不是还没好吗?现在不能闭关吧?
四楼:我也过去看了好几次,师兄门外有禁制,扒窗缝往里头看看都做不到,也不知道师兄到底去哪儿了。
不过我问过好多人,好像大家最后一次看见谢师兄,就是无衍长老抱他回去那时候了。
五楼:嘶,谢执玉不会还在师无衍屋里吧?
六楼:大胆一点,按照隔壁合欢宗的故事,这时候谢执玉应该都已经在师无衍床上了。
七楼:不太可能吧,师无衍那性格,我觉得他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八楼:笑死了,怎么可能会在师无衍床上呆十天啊,又不是隔壁贪得无厌的合欢宗。
九楼:我有些担心谢师兄,谢师兄不会遇到什么意外了吧?
十楼:我也很担心谢师兄,而且我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十一楼:嘶,这失踪的剧本怎么这么熟悉啊……上一回谢执玉失踪的时候去哪儿了来着?
十二楼:等等,不会是师无衍憋久了终于忍不下去,把谢执玉抓起来酱酱酿酿来来去去里里外外然后囚/禁了吧?!】
他们不会是——
谢执玉沉默许久, 到最后也只是深深长叹了口气,关上了这过分离谱的仙门闲谈。
罢了,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
这地方就不会有半个正经人, 他上去澄清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事情只会越抹越黑,那还是不看更好。
谢执玉收了玉符, 看向神兽, 问:“师尊究竟要闭关几日?”
神兽不由朝他翻了一个极大的白眼:“我怎么知道, 你同他关系好, 你自己问他去啊!”
谢执玉:“我看师尊似有灵力亏损——”
神兽:“……”
神兽默声看着谢执玉, 那眼神倒像是直接在逼问他——
这件事,难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就算谢执玉的反应再迟缓,事到如今, 他也应该要明白了。
自他方才醒转之后,便觉得自己体内气息平稳,原还在他体内四处冲撞的魔气,竟已消散去了大半。
在此之前, 他自己也试过用灵力调整过体内魔气, 可那就是一团理也理不清的乱麻, 他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处理。师无衍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压制,可那方法应当极为耗费心力,如今师无衍说要闭关,应该并非是修炼, 而是再另想法子修养填补那耗去的灵力。
谢执玉越如此去想,心中便越发五味杂陈。
哪怕仙门闲谈总说他是凌玉的替身, 可师尊为他这般耗费心力,不惜折损修为, 这又岂是寻常人会为替身去做的事情?
他师尊心中可不止有苍生大道,而今看来,分明还有不少空位,是特意留给他的。
谢执玉憋闷了许多日的心情,忽而便畅快了许多。
他起了身,伸手拍了拍神兽的脑袋,让神兽起身同他一道出去,他总不能在师尊院中蹲着等到师尊闭关结束,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先回自己住处,趁着而今他体内魔气平缓,抓紧时间练一练剑,待到师尊出关时,他也好同师尊说他这段时间并不曾荒废,已尽力在努力了。
他走到院外,一眼便看见了被师无衍院中禁制隔在外头的宋白川与宁南景。
宁南景正用力戳着自己的传讯玉符,口中念念叨叨:“他怎么还不回传讯……早和他说了八百回,每日需得来宗门大殿一趟,不要再突然失踪了。”
宋白川也微微蹙眉,说:“无衍长老不会外出了吧?”
宁南景用力叹气:“不会的,执玉还在宗门——”
宋白川:“谢师兄已失踪快十日了。”
宁南景:“……”
宋白川:“师兄不会又逃了吧?”
宁南景:“……”
宋白川:“若无衍长老再出去云游百年,那宗门内务——”
他恰好看见了正在师无衍院中探身好奇看着他们的谢执玉,话音一顿,讶然睁大双眼,唤:“谢师兄?您怎么在这儿?”
谢执玉:“……”
谢执玉不知应当怎么回答。
他这幅略显迟疑的模样,落在宋白川与宁南景眼中,显然便是另一番意味了,宁南景欲言又止,宋白川也咳嗽了几声,好似若无其事一般转移了话题,道:“谢师兄,无衍长老在吗?”
“师尊闭关了。”谢执玉道,“我也不知他究竟何时才能出关。”
他们好似心照不宣般,绝口不问失踪多日的谢执玉为何会在师无衍这儿出现,谢执玉正好也不必出言解释,事情便极自然转到了正事之上。
“早和他说过了,他百年不曾露面,这一回该由他带门中弟子前往幽冥山。”宁南景重重叹气,道,“我就知道他铁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执玉怔了怔:“去幽冥山做什么?”
“师兄不记得了吗?”宋白川解释道,“每逢百年,苍州仙门都需派遣弟子前往幽冥山。”
谢执玉这才恍惚想起此事:“……是,斩杀魔兽。”
“上回需得前往幽冥山时,师兄您正好离开。”宋白川说道,“无衍长老无心此事,而后便几乎都不在宗门。”
谢执玉倒还愣愣问了一句:“师尊不在宗门?”
宁南景有些看不下辞职,直白道:“当然是出去找你去了。”
谢执玉:“……”
“你熘了多久就找了多久。”宁南景说,“你这小子,闹脾气跑了就算了,还带走了避踪石,他不知该去何处寻,自然便只能用些死办法。”
谢执玉:“……什么死办法?”
“还能是什么死办法,挨个地方找呗。”宁南景极为无奈叹一口气,道,“执玉,如今你已回来了,你还是别这么折腾你师尊了,他一走所有事都得往我身上堆,我还想再过几天太平日子,可不想再这么遭罪了。”
谢执玉:“……”
谢执玉微微张唇,却彷佛有什么哽在喉中,一时之间,他几乎难有其他话语,如此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点了点头。
“既然无衍长老已经闭关,那也没有办法了。”宁南景又点了点头,已自行做出了决定,道,“今年我是绝不会去了,这样吧,让老楚带队吧。”
宋白川:“……宁长老,此事或许当同楚长老说上一声。”
“他不会拒绝的,这家伙就喜欢炫耀他的剑。”宁南景说,“能出去展露他的无上剑意,他只会觉得开心。”
宋白川:“……”
宁南景又转头看向谢执玉。
宁南景:“执玉,往年前往幽冥山,总是由首席弟子领队。”
谢执玉倒还记得此事,他以往的确带着门中师弟师妹去过一次这幽冥山之会,此事其实说来简单,那幽冥山内魔气横行,时日一长,便要滋生出不少并无灵智的魔兽侵袭苍州,这些魔物的修为算不得太高,各大仙门便大多将此事当做歷练门中年轻弟子的机会。
每过百年,待那幽冥山中的魔兽已几乎要冲破界隙之时,便会来上如此一回,进幽冥山的均是各仙门的年轻弟子,一道前往的长老只是在外相聚喝一喝茶,而带队前去各仙门的首席,则负责救援在幽冥山内遇险的弟子。
当初谢执玉修炼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未过多久便成了门中首席,自己未曾以普通弟子的身份参加过幽冥山之会,他对此事的记忆,除了同其他首席会面之外,便只有不住四处御剑救人,其馀之事……他倒是真不大记得了。
“我与白川商量过,你既回了宗门,那今年便照旧由你来带队。”宁南景见谢执玉似是想要推脱,他便再补上一句,“我知你有伤在身,或许不便,可你放心,白川也会一道前往,这救援门中师弟师妹之事,白川会代你盯着。”
谢执玉:“……”
谢执玉只能小心回转目光,看向身边正打着哈欠听他们交谈的神兽。
幽冥山离魔域那么近,他觉得师尊应该不会愿意他去那种地方。
可神兽只是懒洋洋趴着,见谢执玉不住回眸看它,它才稍稍偏了偏头,道:“他只让我盯着你。”
那言下之意,便是它绝不管谢执玉想去什么地方,这种事同它可没有关系,它只需盯着谢执玉,不要让谢执玉再同百年前一般偷跑了便是。
谢执玉巴不得能出去逛一逛,每日都在宗门内闷着,未免也有些太过无趣,可他心中仍旧略有疑虑,毕竟他实在摸不準体内魔气发作的时间,若在外头出了事,怕是便没什么挽回的机会了——
宁南景:“你百年不在苍州行走,这正是能同你以往好友会面的机会。”
宋白川却忽地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句,道:“天极宫也去。”
宁南景不知他为何要突然提一嘴天极宫,心中虽是茫然,可还是点了点头:“呃……是,听说天极宫今年是长河长老领队——”
谢执玉立即道:“去去去,我去!”
他想找天极宫这个长河长老,已经很久了!
凌玉是吧,替身是吧!
他非得逮住长河问个明白!-
既然敲定了此事,那接下来要考虑的,便是谢执玉应当如何前往幽冥山了。
谢执玉原想,他如今体内灵气平稳,他自己御剑也没什么问题,可宁南景却害怕得很,他生怕自己带了师无衍的徒弟出门,却未曾将人护好出了什么意外,坚决要谢执玉走得稳妥一些,干脆让楚长老亲自御剑带他。
谢执玉只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长河上仙,至于要如何前往幽冥山,他无所谓,也不在意,他甚至都不曾多想,直接便应下了此事。
待到第二日该动身前往幽冥山时,谢执玉带着神兽前往宗门广场,宁南景正长篇大论介绍着今日这幽冥山之行的必要,台下诸位弟子昏昏欲睡——
直到谢执玉突然出现。
他迈步从一列弟子面前经过,四下张望,寻找楚长老的位置。
身边几名弟子噌地便打起了精神,飞快将目光转向了谢执玉。
谢执玉倒未注意,他已看见了楚长老,便带着神兽一道朝着楚长老走了过去,还未曾靠近楚长老,便已听见了一名弟子的大喊。
“师兄!”那弟子大声道,“楚长老可以,我也可以!”
谢执玉:“?”
另一名弟子直接召出灵剑,大力拍剑示意谢执玉过来。
谢执玉讶然顿住脚步。
他全然来不及反应,便又见着几人纷纷唤出灵剑,对他热情相邀,而本已约好了要带他御剑前往幽冥山的楚从归反倒是握紧了自己的剑,在那人群之中,沉默着朝后退了许多步。
谢执玉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热情万分的诸位师弟师妹,再看看避他如避洪水勐兽的楚长老,下意识便觉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执玉僵着笑意退后几步,飞速熘进附近无人之处,摸出了他的传讯玉符。
他一眼便看见了。
【「就很怪,谢师兄出现了,但大长老消失了。」
一楼:听说是遇着了什么事要闭关,接下来的幽冥山也去不了了,都快把宁长老愁死了。
而且是我的错觉吗?昨天我看到谢师兄了,好像是从大长老那院子里出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比起前几天脸色煞白的憔悴样,昨天看起来神清气爽的,面色好像也红润了很多?
所以这几天我们到处都找不到谢师兄,他是修养去了?
二楼:师无衍以前隔叁差五就闭关,也很正常吧。
叁楼:我觉得不太正常,他最近不是天天盯着谢师兄吗?谢师兄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一副防贼模样,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放心了啊?
四楼:嘶这么一联想……
五楼:我是合欢宗我有经验我先说!
可能大家没有那么多双修经验,和道侣之间的境界差别一般也不会太大,所以对有些事情会不太了解。
是这样的,一般情况下,境界差距太大的两个人双修时,其实高修为那个人真的会很吃亏,没有多少好处不说,一不小心还可能会反哺灵力,差得越大反哺现象更严重(这个理论反过来就是采补啦,是能把人吸死的邪法,大家千万不要学!),根据我们宗主的精密计算,大概是如果有人刚刚炼气,就和元婴双修,还能骗对方反哺的话,那一次可能就够直接从前期到后期了!
之前不是有人说谢执玉和我们合欢宗有关系吗?那个,你们说他和师无衍会不会……就是那个会不会……
六楼:啊?双修还能这么用?
七楼:!!!重金聘请高修为道侣,我炼气!你随意!
八楼:啊啊啊?想想师无衍的修为和我谢师兄的美貌,我……呜呜呜,我流下口水,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
谢执玉:“……”
谢执玉捏紧了手中的玉符。
你们这些合欢宗,是真的有毛病吧!
苍州的天变了
谢执玉原先觉得, 反正他如今在苍州的名声已经够坏了,既然已经没什么下降馀地,那无论仙门闲谈上的人如何说, 他都不必太过在意。
可现今看来,他好像还是低估了此事。
他这名声,还能更差, 差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合欢宗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就是等同于说他会吸人修为吗!怪不得楚长老看着他便要后退, 掉修为哎!这么大的事, 是剑修都要害怕吧!
如此看来, 反倒是他的这些师弟师妹们……实在很不对劲。
他们这么主动做什么?就不怕被他吸了修为吗?
可若仔细想来, 谢执玉自己的修行远比这些师弟师妹们高,那……那难道他们是听信了合欢宗的话,想同他双修吸他修为?
谢执玉脑中溷乱, 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时代变了……
这一辈的修士,行事怎么能这么开放啊!-
谢执玉阴沉着脸色,重新带着神兽回到了宗门广场。
他以往总爱对着人笑, 连冷脸都少, 实在不擅长摆出这般神色, 可若不如此,他总害怕师弟师妹们还要多想。
宁长老仍旧在继续他的废话,楚长老看着谢执玉的眼神中也依旧带着一股剑修天然而成的恐惧,至于那些热情过度的师弟师妹们, 谢执玉几乎连看也不曾去看他们,而是径直走到楚从归身旁, 道:“楚长老,麻烦了。”
楚从归紧张点头, 而后将目光转向了谢执玉身旁的宗门神兽墨玄。
“它,我带不动。”楚从归紧张说道,“灵剑,没有位置。”
谢执玉只好转而看向神兽,低声道:“小黑,你能不能……”
神兽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回倒是没和他辩驳,砰地一声便从那比人还要高的神兽变成了一只……呃,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
谢执玉蹲下身凑到神兽面前,小心翼翼问:“……小黑?”
神兽用力将毛茸茸的小爪子拍在地面,用它最大的音量,发出如同小奶猫一般的怒吼,大声道:“嗷!五十斤酱牛肉!”
谢执玉倒抽了口气。
他认识宗门神兽这么多年,从不知道神兽能将自己缩成这么点儿大小,而神兽的这副模样,未免也……也太可爱了一些。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便想起了他几次恍惚见着的那只异兽,那看起来是只极大的白狐,若是也能同神兽一般,缩成这么小小的一团毛绒……那手感一定极好,想想都令人心颤。
……
谢执玉朝神兽伸了手,让神兽爬上他的手掌,蹲在了他肩上。
他仍旧阴沉着脸色,绝不去理会其馀不住朝他打量的师弟师妹,待宁长老说完了长篇大论,门中衆人终于要动身时,谢执玉才随着楚长老一道,爬上了楚长老的灵剑。
楚从归仍竭力同谢执玉保留着一段距离,好像生怕自己多朝谢执玉靠近一些,自己的修为都会被吸走一般。,可剑修的御剑之术,其实有个极大的缺漏。
灵剑上的位置实在有限,站两个人便已经很勉强了,若其中一人还要拼命避开令一人,竭力往后蜷缩自己的身体,那姿势便会变得分外诡异,令人有些捉摸不透,也只有身手极好的剑修,才能够长久维持着这么一个别扭姿势。
到幽冥山外,衆多仙门聚集之处,楚从归恨不得立即跳下灵剑,拼了命逃离谢执玉,令谢执玉不由叹气。
此刻他们不在凌霄剑派之中,门内的师弟师妹总归是不敢那么放肆了,谢执玉四下寻着天极宫弟子的下落,可他们似是还未抵达此处,他只能在此处等候。
反正闲来无事,此处也没有师尊盯着他,待回到专为凌霄剑派划分的休憩之地后,谢执玉便寻了个无人之处,将神兽放在身旁的山石上,而后翻出了自己的传讯玉符。
他先看见了数条他人发给他的传讯,师弟师妹们问他究竟去了哪儿,迫不及待想要来同他相见的,几乎将他的玉符塞满,除此之外,还有四处寻他去合欢宗休憩地来一次面讲的阳华,约他出去欣赏那并不存在的幽冥山美景的蒙开霜。
他飞速扫过,一个人也不想回複,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应当再换个地方待着,而今这地方可并不隐蔽,保不齐待会儿便会有人过来寻他。
他手中玉符忽又亮了一亮,像是收到了新的传讯。
谢执玉扫了一眼,见着师无衍的名字在玉符上现出,他吓了一跳,匆忙握紧玉符,点亮了玉符上师无衍的名字。
【师无衍:位置。
谢执玉:师尊,我在幽冥山,宁长老让我来此处参加百年一度的幽冥山之会。
师无衍:好。
谢执玉:您不是闭关了吗?您的身体……现今如何了?
师无衍:无事。
谢执玉:您要来参加幽冥山之会吗?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谢执玉:师尊?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谢执玉皱了皱眉,猜测师无衍大概是将玉符放到一旁去了,师无衍毕竟与他不同,若是无事,他不可能去看玉符,也不知师尊究竟何时才能看到后头这些传讯。
他还想再翻翻玉符,宋白川却忽地从一旁山石后探出了脑袋,像是已寻了他许久一般,急匆匆道:“师兄,你怎么不回我的传讯,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了。”
谢执玉一时惊讶:“找我做什么?”
“天极宫人方才抵达。”宋白川说道,“就在外头的叁岔口——”
谢执玉噌地起了身,迫不及待要蹿出去,跑出两步,又想起此刻分外短腿的神兽,急匆匆又赶回来,将神兽一并捞上了,这才再度冲了出去。
他来这幽冥山,别无所求,只想蹲守长河上仙,好容易等到这人出现,他说什么也要将此人逮住,好好问一问凌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以往随师无衍参加仙途会时,谢执玉曾远远见过几次长河上仙。
他大概记得此人外貌,寻人自然便简单了许多,很快便看着了正在同门中弟子说话的长河上仙。
谢执玉几乎没有多想,匆忙快步上前,先长河行了一礼,直白道:“长河前辈,晚辈凌霄剑派谢执玉——”
他话音未落,长河上仙已噌地朝后跳了叁四步,这突兀举止,显然同他道骨仙风的外表极不相称,将谢执玉吓了一大跳。
谢执玉:“前辈,您——”
长河上仙倒连那语调都在打颤:“哈……哈哈,谢道……道友……”
谢执玉:“……什么?”
这长河上仙同他师尊是一辈人,他同谢执玉说话怎么都不必这么客气,唤他道友做什么?他们……不是这个辈分吧?
可长河上仙却显然并未发觉自己话语中的错漏,他仍是战战兢兢地,一面又极为小心朝后退缩了数步,谨慎盯着谢执玉,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道:“哦……原来是谢小友啊。”
说完这句话,他好似忽而便镇定了许多,面上又恢複了方才那气定神闲般的神色,一面倒还微微弯唇同谢执玉笑了笑,问:“谢小友是有何事吗?”
他说话的语调中还略微带着一丝轻颤,显然极为紧张,朝谢执玉看来的目光中也带着极为明显的探究之意,像是在小心打量着谢执玉的神色,好以此弄清谢执玉忽而来寻他的用意。
谢执玉稍稍斟酌了措辞,道:“长河前辈,晚辈有一事相询。”
他仅是如此一提,已离他足有六七步距离的长河上仙竟又蹭蹭蹭后退了几步,面上现出极为惊恐的神色,匆忙朝谢执玉摆手,道:“天机不可洩露,海……海水不可斗量,你问了我也不知道,我不算命,戒了戒了,我什么都戒了。”
谢执玉:“?”
……
说完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语之后,长河上仙几乎恨不得扭头就跑,那速度飞快,也不知究竟是一气用了几个术法,令谢执玉叹为观止,极为拜服。
可他不明白长河上仙为何见了他便要跑,只能猜测此事或许与师无衍有关系,恰好神兽还蹲在他肩上,他便回首将神兽揪了下来,问:“小黑,他为何看着我便跑。”
神兽:“啊?我怎么知道!”
谢执玉皱起眉:“此事有些不对。”
长河上仙已跑远了,他追过去好像也不太对,谢执玉皱了眉往回走,方一回头,一眼便见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阳华仙人,正激动万分看着他。
阳华:“谢小友!”
谢执玉吓得倒退了一步。
阳华:“许久不见啊!谢小友!”
谢执玉又退了好几步。
他好像忽而明白了长河上仙方才面对他的心境,他看见阳华也只想逃跑,不管阳华接下来要说什么,他都只想逃跑。
阳华清了清嗓子,瞥了眼长河上仙逃窜的方向,好似忽而便明白了什么,十分感慨,道:“你不会是想找他问同凌玉有关的消息吧?”
谢执玉叹了口气:“可他见着我就跑——”
阳华:“你不会真相信他们说的替身吧!”
谢执玉:“……”
阳华的声音可不算小,谢执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左右看了看周遭来去之人,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他方压低声音,道:“阳华前辈,您小声一些。”
阳华皱眉:“你就这么在意这件事?”
谢执玉:“我——”
阳华:“啧啧啧,谢小友,这可不符合我们合欢宗的精神。”
谢执玉:“……阳华前辈,我算不得是合欢宗。”
阳华:“无所谓,自信最美!”
谢执玉:“……”
“什么玉玉类卿,大胆点!”阳华用力拍了拍谢执玉的肩,道,“你就是卿!”
谢执玉:“……”
阳华:“师无衍要是将你当替身,我立马就出家!”
原来你是这样的师尊
谢执玉想, 对合欢宗而言,愿意出家,那可绝对算得上是个了不起的毒誓了。
可他心中有些发闷, 不太愿意继续与阳华谈论此事,只是问:“阳华前辈,您有事找我?”
阳华笑了笑:“前几日我同你说过那授课一事——”
谢执玉立即拒绝:“前辈……我不可能答应此事。”
阳华倒也不怎么执着, 谢执玉不愿意, 他叹了口气, 便将此事绕回了他今日来此的正题之上。
“前几日那件事……你可问过你师尊了?”阳华好奇凑近些许, “师无衍是如何回答的?”
谢执玉这才想起那同各类妖修有关的疑惑来。
他当时便觉得师无衍是在胡扯, 还想着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向阳华问清此事,谁知后来他便整整昏睡了十日, 醒来之后,便将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谢执玉立即将师无衍那回答告知阳华,道:“我觉得我师尊在骗我。”
阳华面上神色神秘莫测,缓缓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
谢执玉:“您已经知道了?”
“往后你还是离师无衍远一些吧。”阳华语重心长说, “你师尊表里不一, 你说不好会出事。”
谢执玉却一怔:“表里不一?”
他听许多人说过他师尊的坏话, 可说师尊表里不一?这倒还是头一回。
阳华又颇为感慨叹了口气:“今日,也对无情道有了新的认识。”
谢执玉:“?”
阳华:“看来一个人若是憋上千年,总会出些什么问题。”
谢执玉:“??”
阳华:“哪怕是剑修,如今也不干淨了。”
谢执玉:“???”
谢执玉觉得阳华又在同他打哑谜, 一气说了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话语,他竟连半句也不曾听懂。
“阳华前辈, 我不明白。”谢执玉执着询问,“您那日究竟要同我说些什么?”
阳华带着慈祥微笑看向谢执玉:“你师尊说什么, 便是什么。”
谢执玉蹙眉:“他这些话语,看着便像是编出来骗我的。”
阳华依旧慈祥微笑:“没有,全是真的。”
谢执玉:“……”
阳华伸出手,温和拍了拍谢执玉的肩。
阳华:“谢小友,像你这样的单纯的好孩子,如今已经不多了。”
谢执玉:“……”
阳华:“若是我将你带坏了,师无衍定然会扒了我的皮。”
谢执玉:“……”-
阳华怎么也不愿开口,谢执玉多问上几句,他便又立即调转话题,将事情重新绕回到了谢执玉身上。
阳华与谢执玉相识,本是在谢执玉离宗偷跑之后,谢执玉身有魔血而苦寻解决之法的这件事,他大约略知一二,也愿意为谢执玉保守这秘密。
他初回遇见谢执玉时,谢执玉便已显得很是憔悴了,可不想如今谢执玉回了宗门一趟,身子霎时便好了七七八八,这气色可好了不少,此事不用多想也能猜出其中缘由,阳华毫不犹豫问:“师无衍应当为你寻了不少缓解魔气的法子吧。”
谢执玉一顿:“是有一些……”
阳华笑吟吟又问:“这段时日不曾再有发作了吧?”
谢执玉迟疑道:“……前几日方发作过一次。”
阳华面上笑意更甚:“我看你今日脸色不错,是师无衍的功劳吧?”
谢执玉默声点了点头。
“看吧,我说了吧。”阳华颇为感慨,“什么玉玉类卿,你就是卿!”
谢执玉:“我……”
可阳华不想听他那些妄自菲薄的话语,他二人凑在一块说话,时间一长便要引人怀疑,谢执玉这名声可已经不起折腾了,阳华一点也不想这已经越发离谱的仙魔叁角恋中再横插一脚。
可离开之前,阳华欲言又止,却还是略微停了脚步,多同谢执玉说了一句话。
“你若真对凌玉好奇,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们宗主。”阳华蹙眉说道,“当年之事,他或许能知一二。”
他觉得这已是解决此事的极好提议,应遥与师无衍年岁相彷,当年之事他应当清楚,可不想本还极为好奇此事的谢执玉神色一变,飞快摆手:“不了不了不了,我不能和应宗主见面。”
这回倒是轮到阳华觉得古怪了:“为什么?我们宗主又不吃人。”
谢执玉小声道:“我担心见面之后,应宗主会遇到危险。”
阳华:“啊?危险?”
谢执玉又迟疑许久,还小心翼翼看了阳华几眼,这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深深吸了口气。
“对不起,阳华前辈。”谢执玉愧疚万分,“近来我们凌霄剑派与合欢宗交恶,很可能是我的问题。”
阳华:“?”
谢执玉的声音更小了一些:“合欢宗与狗不得入内,则大概全是我的错了。”
阳华:“……”
谢执玉最后吸了一口气:“前段时日应宗主成功突破,我师尊本来也準备了给应宗主的贺礼的。”
阳华有些无奈:“是因为你假扮合欢宗?”
谢执玉:“……应该是的。”
他说完这话之后,便垂下脑袋,想着因他给合欢宗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与困扰,心中便满是内疚,若是阳华因此责怪他,他也绝不会有半句反驳。
停了片刻之后,阳华突然激动一拍手,大声道:“看吧!方才我说什么来着!”
谢执玉:“……”
“替身?这怎么可能是替身啊!”阳华兴奋不已,“谢小友,师无衍若是将你当做替身,我现在就和我们宗主一起出家!”-
阳华离去之后,谢执玉仍站在原处,抬起眼眸看了看四周,不抱希望四下寻了寻天极宫人的身影。
他想,长河前辈不愿与他说话,那他或许还可以去问问天极宫中的弟子,总有人能知同凌玉有关的一二讯息,就算是碎片也好,只要他能将这些碎片拼凑至一块,最终总能得出同凌玉有关的真相。
说实话,事到如今,他自己也有些摸不清自己为何要如此执着了。
阳华说他是在计较仙门闲谈上的传言,可事情好像也并非如此,至少他现在已知道在师尊心中,他的份量极为重要,师无衍除了当初似乎不愿让他看到那画像之外,便再无任何为了凌玉而全然不去顾及他的举止,甚至那画像……谢执玉到现在也不曾弄清楚,那画像之上的人,真的是凌玉吗?
他心中似乎总有个隐约念头,觉得此事极为重要,他应当要尽早将此事弄清,这想法催促着他尽快行动,对与凌玉有关之事追根究底,就好像他弄清凌玉的一切后,便能发觉隐藏在这之后什么大秘密一般。
可他无从下手,大多人都不愿在他面前提起凌玉,直到今日为止,他能寻到的线索,除了仙门闲谈上寥寥几语的废话之外,似乎就只有今日阳华所说的合欢宗主应遥了。
阳华方才离去之前,说会回去问问应宗主的意思,若是可以,让应遥来添加谢执玉的传讯玉符,往后在玉符上联系,以免惹来师无衍的关注,这条线索或许还有希望,事到如今,谢执玉似乎也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合欢宗上了。
他在叁岔口仔细朝周围看了几圈,附近压根不见半个天极宫人,倒是有数名他的师弟师妹正在远处打量他,那神色总令谢执玉觉得,他若继续在此处停留,或许还要遇着意外。
于是谢执玉转身要熘,方迈步走出几步,那一直蹲在他肩上的神兽却忽而抬起了小爪子,用力拍了拍谢执玉的脸。
它如今这爪子同猫爪倒也没什么区别,肉垫软乎乎的,没有半点震慑力,可谢执玉却还是被他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方才他与阳华交谈时,神兽可全程在场,就蹲在他肩上,将他二人交谈的话语听了个明明白白。
谢执玉早已习惯了神兽体型庞大的样子,对而今蹲在自己肩上这小猫儿还并无多少实感,这才犯了如此大错,他再想自己方才与阳华交谈的话语——他体内的魔气,他问师尊那些荒谬话语的根源,甚至他如今仍旧同合欢宗保持着联系,无论哪一样都能令师无衍暴怒不止,令他接下来在宗门之内的生涯万般惨澹。
谢执玉缓缓回眸,紧张同神兽对上了目光。
“小黑……”谢执玉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对神兽尊重一些,又讪讪改了口,“墨玄,你方才……都听见什么了?”
神兽一本严肃蹲在谢执玉肩上,却似乎对谢执玉方才同阳华的对话无甚兴趣,道:“只要你不跑,其馀之事小无衍可没让我管。”
谢执玉稍稍松了口气。
神兽:“可你怎么能问小无衍这种问题啊!”
谢执玉一怔:“什么?妖修的问题吗?”
神兽:“他那性子,回去得想上一整晚!”
谢执玉:“……”
不是,这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师尊不是当场就将答桉告诉他了吗?
“他闭关到一半都得突然睁眼。”神兽用力拍爪道,“沉痛思考徒弟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谢执玉:“……啊?”
他不明白神兽的意思,若他没有记错,师尊同他解答此事时,几乎没有多少犹豫,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便告诉了他答桉。
神兽的话显然是无稽之谈,师尊那清冷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有这等举动,这么简单几句言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的。
也就在此时,谢执玉怀中的玉符微微颤动,透出了些微光,显是有人给他传讯了,谢执玉还不想去理会,他并未拿出玉符,神兽却忽地从它肩上跳了下来,噗叽落了地,深沉看了他一眼,不知从何处唤出了它那兽爪形状的兽用玉符来。
与它现今的体型相比,这玉符看起来实在大得惊人,它在上头用力跳了两下方才将这玉符点亮,谢执玉下意识循着它的动作朝玉符上看去——
他一眼便看见了师尊的名姓在那玉符上跃动。
【师无衍:管好嘴。
师无衍:他若问起妖修之事,不许回答。】
神兽小小的身躯颤了颤,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怖之事,而后它重重叹了口气,再抬眸看向谢执玉,摆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表情来。
谢执玉沉默片刻,也自怀中拿出了自己收到传讯的玉符,将玉符点亮。
【师无衍:不许同合欢宗说话。
师无衍:两日之后,我会来。】
谢执玉:“……”
好家伙,师尊还真对此事念念不忘,连闭关到一半都会突然睁眼回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