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隐疾
谢执玉不知应当如何去回複师尊的传讯。
神兽那句话后, 师尊在他心中好似忽而便变了个样,从以往清绝澹漠的仙人模样,变成了现在……他几乎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古怪模样。
他思忖许久, 最终也只能在玉符上回了师无衍一句是,而后便收起了玉符,蹙眉看向神兽, 问:“妖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神兽睁着那圆熘熘的大眼睛, 摆出一副极其无辜的模样, 可怜兮兮看向谢执玉。
谢执玉皱起眉:“师尊果然是在骗我, 对吧?”
神兽:“我不知道啊。”
谢执玉:“你知道, 但你不想同我说。”
神兽:“我真的不知道哇。”
谢执玉:“……”
他倒也能看出师无衍那句话语之中的含义,神兽应当知道什么,可师无衍不许它说, 或许还用了什么法子威胁,这才令神兽彻底闭了嘴。
“但别人应当是知道的。”神兽飞快小声说道,“有些人,不会被威胁。”
谢执玉:“……”
也对, 他若对妖修有疑问, 本就该直接去问那些妖修, 听什么合欢宗胡言乱语,那再怎么也只不过是传闻罢了。
可神兽却又飞快补上一句:“妖修的事,还是别问了。”
谢执玉:“什么?”
神兽:“合欢宗的问题,不会是好问题。”
谢执玉:“……”
谢执玉有些赞同。
神兽的声音更小了一些:“可与小无衍有关的问题, 还是可以问一问的。”
它这暗示显已再明显不过,谢执玉总对师无衍与凌玉的关系万般好奇, 又总怀疑自己会不会是那凌玉的替身,他在宗门之内寻不到人相问, 可这幽冥山之会,却是极好的打探消息的场所。
与他师尊同辈之人,他总归能寻出那么一两个,就算不问同凌玉相关之事,他也可以问一问自己少时不记事之前的事情,将二者联系到一块,总能从中推断出些许线索。
谢执玉立即用玉符联系了宋白川,问清各宗门都是由何人带弟子来幽冥山的。
他将这诸位首席与长老一一做了排查,年岁太小的,他不必去询问,长河上仙也可以排除,反正他逮不住长河,那如此算下来,那此番在幽冥山他需要去询问的,便也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们凌霄剑派的楚从归楚长老,与隔壁那太初门的宗主,同虚子-
谢执玉外出去寻楚长老时,各宗门的弟子,大多都已动身进了幽冥山。
这幽冥山外的驻扎之处,只剩下各自宗门中带队来此的长老,与暂且闲着不需赶去四处救援的首席们。
谢执玉目标明确,他在空荡荡的驻地内转了一圈,很快寻着了楚从归的所在,便急忙上前,唤:“楚长老!”
楚从归登时瑟缩了一些,几乎恨不得立即从此处逃离。
可他与谢执玉在一个宗门,总不可能一直避着谢执玉不见,他只能尽力与谢执玉之间维持着约莫十尺的距离,极为小心谨慎同谢执玉点头,等着谢执玉后头将要出口的话语。
谢执玉在心中思忖着究竟要以何等理由开口,神兽依旧蹲在他肩上,见他迟疑,便以极小的音量提醒他:“对小从归,你要直白一些,你若是拐弯抹角了,他反而听不懂。”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跨前一步。
楚从归谨慎后退一步。
谢执玉:“楚长老,我有事想问您。”
楚从归紧张不已:“嗯……嗯嗯……你说……”
谢执玉:“我师尊……当年究竟是如何捡到我的?”
他原想先问一问同凌玉相关之事,可开口之时,他却还是将凌玉二字咽了回去,换了这么一个问题出来。
楚从归显然也没想到谢执玉会问出这问题来,他怔着挠了挠头,直白道:“你师尊外出云游,捡到了。”
谢执玉:“……能详细一些吗?”
楚从归一顿,在自己的回答中加上了几句描述:“你师尊外出云游,途径落水村,遇着了你,捡到了。”
这回答谢执玉早听过不知几回,可他想知道的是同此事有关的细节,而并非是这般泛泛的一句回答。
他只能皱着眉,自己就着此事细节询问:“我师尊那时为何要外出云游?”
楚从归:“呃……”
谢执玉:“若我没有记错,师尊以前并不喜欢外出。”
楚从归:“嗯……”
谢执玉:“他既离开宗门,总该是要有些理由吧?”
楚从归沉默许久,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是啊,好怪啊!”楚从归彷佛被彻底点醒了一般,很是震惊反问,“为什么呢?”
谢执玉:“……”-
很好,楚长老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他若还对此事好奇,那便只能去问下一个人了。
谢执玉的下一个目标,是太初门的宗主同虚子。
太初门是苍州中距凌霄剑派最近的宗门,同虚子偶尔会来凌霄剑派串门,谢执玉自然与他相识,到了太初门的驻地后,很快便寻到了同虚子所在。
他上前行了礼,还未来得及开口,同虚子已笑眯眯扶着了他的手,道:“执玉啊!回来了便好!”
同虚子与师无衍年岁相彷,他本就是看着谢执玉长大的,因而对谢执玉很是热情,谢执玉依旧照着方才询问楚从归的问题,问了问同虚子那时的境况,他一开口,同虚子便絮絮叨叨将当年之事一股脑都说了。
“我当年也就比师无衍慢了一步。”同虚子深深叹气,“否则你便该是我太初门的弟子了。”
谢执玉:“……”
等等,那日他在仙门闲谈上看见的,那个说他是别人家孩子的人,原来是同虚子的弟子?
“当初我与其他几位道友,在落水村附近觉察了魔兽痕迹,一路查探而去,到了落水村时,师无衍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你给带走了。”同虚子再深叹一口气,“你我二人没有师徒缘分,让你跟了师无衍,唉,你师尊那脾气……真是让你受苦了。”
谢执玉有些惊讶:“我师尊是突然到那地方的?”
同虚子这才稍稍一顿,大约是怕提起同当年那村子有关的事情,会令谢执玉觉得难过,他特意避开了当初落水村的惨况,说:“当初那村子,不在幽冥山附近,本不该有魔兽侵袭。”
谢执玉点头。
同虚子:“可不知为何,那村子外聚了许多并无灵智的魔兽,倒像是被什么诱至此处一般。”
同虚子细细同他说了几件那时的旧事,大多都是附近魔兽聚集的怪异举止,说得甚是委婉,可谢执玉早不记得当初之事了,他并无对此事实感,只是不住点头。
师无衍不怎么同他说当年之时,宗门内的人似乎也得了师无衍吩咐,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因而与落水村相关的许多事项,他几乎是到了此事,才第一次从同虚子口中听闻。
“待我们赶到落水村时,你师尊已到了此处。”同虚子叹了口气,道,“魔兽已除,他正要带着你离开,我也就是来晚了一步,怎么就错过了你这么好的苗子。”
谢执玉:“……”
如此听来,此事似乎也并无多少问题。
若一定要论怪异之处,那大概便是几乎从不出门的师无衍,为何会在当年恰好出门云游,又恰好在最后一刻赶到落水村了吧。
眼见同虚子终于絮絮叨叨说完了当年落水村之事,谢执玉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询问:“前辈,我听说我师尊有位师兄。”
同虚子捋了捋长须,道:“你说的是凌玉吧。”
谢执玉一怔:“您听说过他?”
“何止是听说过。”同虚子幽幽叹了口气,“唉,当年我师尊总拿我同他比较,说我怎么不同凌玉一般刻苦努力,二十岁了,竟然还未筑基。”
谢执玉:“……”
这对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在平辈之中修炼最快,本来还没有什么,这种天子骄子,同辈之中总会出上那么一两个。”同虚子又长叹了口气,“可后来你师祖又收了师无衍,这小子比他师兄也差不了多少,我师尊登时便更眼红了。”
谢执玉:“……”
“偏生凌玉这人,几乎没有一处是不好的,修炼快便也罢了,这小子脾气又好,见着人便笑,实在很招人喜欢。”同虚子深深叹气,“长得也还算不错,那样貌——”
他陷入了回忆,像是在仔细思忖记忆之中凌玉的模样,可毕竟年岁已久,他与凌玉又算不得太过熟稔,不过偶尔会碰上一面罢了,凌玉的样貌,他早已记不清了,思来想去,琢磨了好一会儿,也只能含煳不清道:“那模样气质……倒是同你有些相似。”
谢执玉一怔,心中好似被微微一刺,不由再想起仙门闲谈上那同替身有关的传言来。
“略微有些相似。”同虚子再纠正此事,笑吟吟伸手拍了拍谢执玉的肩,道,“谢小友,你比那讨人厌的凌玉要可爱许多。”
谢执玉不知如何回应,他轻轻点头,心中却仍像是梗着一根刺,令他有些说不出憋闷。
同虚子可未曾注意谢执玉这情绪转变,他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唏嘘感慨,道:“当初都以为凌玉最可能得道,可世事难料,谁知他竟是最先出事的那一人。”
这又是个谢执玉不曾听闻的线索,他几乎立即追问道:“这位凌玉……呃……我师……我师伯出了什么事?”
“这我便不清楚了。”同虚子想了片刻,似是在回忆当初苍州之内的诸多传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时消息传达不曾有现今这般便捷,只是听闻凌玉自域外回来后出了事,你师祖与师尊寻了些法子,却并未有多少效用。”
谢执玉一怔:“他去域外做什么?”
“不清楚,你师尊应当知道。”同虚子略微一顿,却又补了一句,“还是莫要问了,当年你师尊同凌玉情谊甚笃,若是问了,或许反会令他难过。”
谢执玉默声点了点头。
他多得了些线索,可这心情反而是变差了许多,心中更是多了些甚是古怪的想法,觉得自己今日倒还不如不问,反正师尊也不可能会告诉他此事答桉。
同虚子又蹙眉多看了谢执玉几眼,终于觉察谢执玉的情绪有些不对。
“执玉,这仙门闲谈,我平日倒也看一些。”同虚子忽而清一清嗓子,打断了谢执玉那莫名低沉的情绪,道,“上头的话语,大多都是谣传。”
谢执玉一怔,却也只能回答:“是,晚辈知道。”
“你师尊绝非是他们所传的那种人。”同虚子说道,“他待你如何,也只有你自己心中清楚。”
谢执玉:“……”
可谢执玉还是开心不起来。
他重新回了凌霄剑派驻地,楚长老依旧谨慎万分避着他,而宋白川不见身影,大约是进了幽冥山,去救援受困的凌霄剑派弟子了。
而今这驻地内四下空荡,谢执玉寻了个角落蹲下,又翻出玉符,想看看师尊是否再给他传过消息,神兽却忽地自他肩上跃下,落在他膝上,抬起那毛茸茸的脑袋看向他,道:“小无衍很讨厌小孩。”
谢执玉一顿:“什么?”
“成日里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神兽移开目光,极生硬憋出一句话,“你小时候可不曾挨过他训斥。”
谢执玉:“……”
“我也讨厌小孩。”神兽又抬起脑袋,很是别扭道,“成日不是揪我的胡子,便是拽我的尾巴……”
谢执玉:“……”
片刻沉默后,谢执玉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神兽的脑袋。
他觉着这手感实在同小猫很相似,又忍不住挠了挠神兽的下巴,神兽绷着脸,连胡子尖都在打颤,如此强忍了不过片刻,它忽地发出了舒服至今的呼噜声响,翘起了脑袋抬高了下巴,不住朝着谢执玉手上蹭。
谢执玉笑了几声,逗了会儿神兽,却还未见前往幽冥山的弟子回来,他实在无聊,干脆便又垂下脑袋,翻起了手中的玉符来。
师尊未给他传讯,他熟门熟路点进了仙门闲谈,今日上头的讨论大多与幽冥山有关,他扫了几眼,见着里头夹杂着一个同师无衍有关联的讨论,便下意识点了进去。
【「有个疑问,为什么凌霄剑派的谢师兄来幽冥山了,但师无衍却没有来?」
一楼:不是说师无衍最近天天盯着谢执玉吗?我怎么看着他还挺放心的啊?幽冥山可就在魔域边上,他就不怕谢执玉连夜跑回魔域去找魔尊吗?
二楼:谢执玉来幽冥山做什么,不是说他在养伤吗?
叁楼:什么!谢执玉来了!让我看看!
四楼:我们无衍长老闭关了哦,他可能也想来吧,但是还是要闭关。
五楼:笑死,果然还是修炼比较重要。
六楼:诶等等,我也有个疑惑!师无衍是不是每年这时候都会闭关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好像每一年都差不多是这时候,这是什么凌霄剑派的传统吗?修炼什么功法需要特定的闭关时间?
七楼:仔细一想……好像是哦……
八楼:的确,好像每年这时候都见不到无衍长老。
九楼:没有这种功法,巧合吧。
十楼:别说这个,我刚刚去看了一眼谢执玉,突然讲明白凌霄剑派为什么老捧着他了啊!可恶啊!你们凌霄剑派天天吃这么好也不告诉我!】
谢执玉自动忽略了后头并不重要的话语,仔细想了想师无衍以往闭关的时间。
这讨论里的确没有说错,至少在谢执玉还在凌霄剑派时,每年师无衍到了这时候大多都会闭关,前后差不多会费去半个月功夫。
可师无衍平日也时常闭关,谢执玉从未多想,若不是这讨论里有人一语点明,他或许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件事。
可每年都要闭关,可什么功法才需要每年都闭关?
谢执玉皱眉想了许久,未有结果。
前几日师无衍那显得极为疲倦的神色,或许并非全是因为他,可他将每年都需闭关与师无衍那日的神色联系在一块,无论怎么思考,似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果。
师尊……他该不会有什么隔段时日便一定会发作的隐疾吧?
师尊这病
谢执玉对诸如隐疾之类的病症, 并没有多少了解。
或者说他本就是个无甚常识之人,这些年来,他鲜少离开宗门, 对剑道之外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甚至就连这剑道一事,于他而言, 也本是极为水到渠成之事, 就像是从骨子里便会用剑一般, 许多事他并未仔细琢磨, 若是论博识, 他或许还比不上他门中的师弟师妹。
他完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隐疾”会在每年固定时间发作,以至于师无衍不得不避开所有人,自己借着闭关躲藏。
可一旦顺着这方向去想, 记忆中便有无数蛛丝马迹,一一浮现。
谢执玉记得很清楚,他幼时有段时日总是梦魇,难以入睡, 那时师无衍总会陪着他, 待他睡着之后才离开, 可就算在那时,到了这几日前后,师无衍也一定会去闭关,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
事情好像还不仅是如此, 待谢执玉修为高了些许后,便能觉察师无衍闭关前后, 那灵力总有波动,气息也不怎么稳固, 只是那时他从未多想,毕竟这灵力变化同人的身体状况差不了多少,偶尔若有些区别,倒也很正常,若不是今日在仙门闲谈上见着有人将这些事联系到一块,他或许还难以觉察到此事异样。
谢执玉收了玉符,回眸看向正蹲在他膝上舒服得打呼噜的神兽,用力清了清嗓子:“小黑,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神兽懒洋洋抬起脑袋:“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谢执玉:“我师尊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神兽发出了极其疑惑的声音:“……啊?”
“我就是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每年这时候都要闭关。”谢执玉皱起眉,“前几日我见他气色不佳,有些像是生病了。”
神兽神色複杂。
“我原以为师尊是为我疗伤,以至灵力缺损。”谢执玉摸了摸下巴,做出了不起的推断,“可以师尊的修为,这么点小事,不至于会有那么大反应吧?”
神兽/欲言又止。
谢执玉:“莫不是师尊本就有隐疾,每年定时发作,正巧被我撞上了?”
神兽:“……我看你的脑子才有隐疾。”
谢执玉皱了皱眉,可若非是疾病之外,他实在很难想出究竟是何等问题,才能令师无衍每年都恰在这时候闭关,他皱眉想了片刻,这才隐约得出一个答桉,问:“难道是师尊以前修炼时出过意外?”
神兽:“……”
“说到此处,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谢执玉再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出他自认了不起的推断,“修仙之人本该青春永驻,可师尊这白发……他以前一定出过什么事吧?”
神兽:“……”
谢执玉:“嗯,这个推断靠谱一些。”
神兽这才有所动作,垂下了脑袋,盯住了自己的爪子,喃喃道:“看来还是该和小无衍提一提。”
谢执玉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神兽将要出口的线索。
“教徒弟不能只教剑法。”神兽说道,“……脑子真的也很重要。”
谢执玉:“……”
可恶,这神兽,骂他傻是吧。
谢执玉按住了神兽的脑袋,不顾神兽的怒吼,狠狠搓上了好一会儿,却又忽地想起一事,不由蹙眉,问:“小黑,师尊说两日后便来,他这回闭关不到半月,不会出事吧?”
神兽挣扎着用爪子推搡谢执玉的手,忽而听谢执玉说了这么一句话,它竟不由有些发怔,惊诧道:“他两日后要来?”
谢执玉:“师尊在传讯中是这么说的。”
神兽想了片刻,说:“反正不是病症,来便来,小无衍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出事的。”
谢执玉正要接话——
神兽很是苦恼晃了晃脑袋:“不行,只有四五日,还真可能会出事。”
谢执玉:“师尊到底怎么了……”
神兽却还在自言自语,道:“他现今的灵力,应当能够压制住。”
谢执玉皱眉重複:“压制住什么?”
神兽小声道:“但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谢执玉:“我……啊?为什么?”
神兽用力摇头,表示无论如何,后头的话,他是绝不会说了。
谢执玉知道神兽似乎受了师无衍嘱托,许多事它并不好开口,至多只是能暗示,而后便要靠谢执玉自己猜测,亦或是寻人询问,只是此番神兽连暗示都不怎么足够,以至他根本不知还能从何处去处理此事线索。
谢执玉又盯着神兽看了一会儿,这才听闻神兽小声开口,说:“这种事。”
谢执玉竖起耳朵。
神兽嘟哝了一句:“合欢宗……”
谢执玉一顿:“谁?!”
不对,同他师尊有关的事情,怎么还能和合欢宗扯上关联?
可神兽已扭过了头,似乎不打算再同他说话了,这便是他给谢执玉最后的提示,信或不信,全都是谢执玉自己的事情。
谢执玉再度沉默着看向了手中的玉符。
寻合欢宗问也简单,阳华对他几乎知无不言,只是这询问极易暴露师尊的身份,若师尊真有什么不可为外人所言的隐疾,他本也该帮师尊瞒着,怎么能随意出口告诉他人?
他心中万般纠结,不知想了多久,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神兽又不肯理会他,他唯一的线索就在此处,只要他能伸出手,点一点阳华的名字——
外头忽地一阵喧闹,似有几人正在大声说话。
谢执玉下意识便将玉符收起,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喧闹之中,他只能听清隐约几字字词,应当是方才进幽冥山去救援门中弟子的宋白川回来了。
可外头这哄闹程度,听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谢执玉匆匆起身,出去便见数人围着一名弟子,楚从归正运功为他疗伤,而那人看起来伤得极重,一身衣物几乎被血染透,刺得谢执玉稍稍一怔,而后便不由快步朝着几人走了过去。
“出了什么事?”谢执玉蹙眉问,“怎么伤得这么重?”
宋白川见着他,竟先一步将他拦下了,请了他到一旁说话,道:“师兄,接下来或许要麻烦您了。”
谢执玉已点了头:“你说便是。”
“今年幽冥山中,魔物异样躁动,比往年要厉害不少。”宋白川蹙眉说道,“或许会有许多弟子受伤——”
谢执玉已下意识接口,道:“何处弟子需要救援?”
宋白川:“……您不能去。”
谢执玉一怔。
“我已传讯给诸位弟子,往年进幽冥山时,我宗弟子均是二至叁人一组结伴,而今换做五人一组,应当能够安全一些。”宋白川已经飞快往下说道,“只是或许会有不少伤员,需要师兄您帮忙照看。”
谢执玉:“我也可以——”
“您有伤在身,还是莫要勉强了。”宋白川稍稍一顿,蹙眉再补了一句,“觉察出异样后,我便给大长老传过讯息。”
谢执玉:“我师尊不是在闭关吗?”
“是,但无衍长老说他会尽快过来。”宋白川将语调压低一些,道,“他特意嘱托过,您如今不宜调动灵力,还是留着照顾这些受伤弟子便好。”
谢执玉:“……”
“我不该在此处多留。”宋白川同谢执玉匆匆摆手,“师兄,若无衍长老赶到了,您记得与我传讯,无衍长老总不看玉符,想要联系他实在有些太过困难了。”
谢执玉沉默片刻,还是只能点头:“好。”
宋白川将那几名受伤弟子留下,便又匆匆出去了,他一人显是已忙不过来了,楚从归嘱托了伤得较轻的那些弟子几句后,又看了谢执玉一眼,而后便也跟着御剑去了,谢执玉站在原处,仔细看了看那几人的伤势,将几人扶进驻地安置妥当,而后便只能坐在原处焦急等待。
他脑中恍惚而过宋白川方才的几句话,先前师尊说要两日后再来,可出了这意外后,师无衍或许今日便会赶至此处,师尊本该在闭关,他贸然出关,不知会不会于身体有损。
谢执玉翻出玉符,给师无衍传讯,无人回应,他又焦急待了片刻,看向神兽,神兽却仍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小声道:“我不知道的,你不要问我。”
谢执玉:“……”
合欢宗。
谢执玉想起了神兽方才所说的话。
合欢宗一定知道师尊究竟怎么了,他若能问问阳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也能为师尊防范一二。
到最后,谢执玉还是重新拿出了他的玉符,给阳华发去了传讯。
他不敢直言是师无衍出了事,只能委婉一些,将这些事代换到其他人身上。
【谢执玉:阳华前辈,我有一事想要问您。
谢执玉:我有个师弟,隔断时日便有极大的灵力波动,还总是需要避开所有人,独自一人躲着闭关,像是生了什么病。
阳华:嗯?生病?
谢执玉:我觉得他很奇怪,有一次他躲着宗门人时恰好被我撞见了,脸色憔悴,灵力亏损极为严重,还迫不及待赶我走,像是很怕我留在那儿。
阳华:……
谢执玉:此事他隔叁差五便要有一轮,每次发作时间近似,试图避开所有人的时间也总是相同。
谢执玉:我问了门中或许知情之人,可他们都不愿告诉我,只是委婉同我转述,说我若是实在好奇,来问合欢宗便是。
阳华:嗯……
谢执玉:阳华前辈,您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阳华:嗯………………
谢执玉:您直说便好。
阳华:谢小友……这症状听起来,实在很像是……
谢执玉:什么。
阳华:你这师弟……
阳华:该不会是中了什么邪修的合欢蛊吧?
谢执玉:……】
合欢宗探测之法
谢执玉原想, 阳华的话,听起来便是无稽之谈。
他师尊何等修为,怎么可能会中邪修的这点小伎俩, 此事听着便不可能,一定是他为了隐去师尊身份,说那人是自己师弟, 阳华这才开始胡思乱想, 从中冒出了这么一种可能来。
【谢执玉:阳华前辈, 我门中师弟几乎不可能遇到您所说的那种邪修。
阳华:谢小友, 而今的苍州, 早与你以往所知的不同了。
谢执玉:我师弟是个剑痴,除了领宗门事务时候会外出,其馀时候大多都在宗门之中, 就算外出时也是快去快回,实在没什么遇到邪修的可能。
阳华:你平日是不是不会将玉符上的传讯看完?
谢执玉:我……什么?】
他不知阳华为何要问这种问题,可阳华说得没有错,自他回到宗门后, 他的玉符便几乎被传讯塞满, 他根本没有可能将玉符上的传讯全都看完, 大多时候都是一眼扫过,再去看与他相熟那几人的传讯。
【阳华:传讯便捷之后,便会带来不少负面影响。
这玉符之内,诸如各大宗门的宗主长老等举足轻重的人物, 玉言堂总会有所筛查,以免有人僞冒, 可在此之下,各宗门的普通弟子, 玉言堂便几乎不会去查探,毕竟各宗门弟子人数衆多,玉言堂也难分精力一一辨认。
谢执玉:您的意思是……这玉符之上,或许会有人冒用他人身份行骗?
阳华:这已经是许多邪修害人的新法子了啊!
谢执玉:这……我不明白,这又同前辈您方才说的话有什么关联?
阳华:你说你师弟不常离开宗门,可若是有人以他相识之人的名姓去骗他呢?
谢执玉:……
阳华:只要将人骗到僻静之处,再稍用些手段,就算是你师尊那般修为之人,只怕也要吃亏。
谢执玉:……
阳华:你这师弟究竟如何,我未曾见到本人,并不好说,可这症状……你还是略微注意一些吧。
谢执玉:……】
谢执玉沉默了。
他觉得师尊应当不会被这么低级的骗术欺骗,毕竟师尊平日连玉符都不看,再说了,师尊这毛病已有多年,他幼时便已见过了,就算师尊真是中了邪修的术法,也该在更早些时候,同玉符不会有关联。
阳华倒还在尽职尽责回答谢执玉的问题,同谢执玉解释邪修们的合欢蛊,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阳华:若你师弟真是中了这术法,那便有些麻烦了,合欢蛊大多难解,或者说是几乎不能解。
修为略强些的人,可以靠灵力强行压制,可长久以往,对灵力总有亏损,于修行而言,实在百害而无一利,修为弱些的,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被那下咒的邪修所控。
谢执玉:前辈,这东西……可有什么检测手段?
阳华:若你实在好奇,我倒是有能判断此事的办法。
谢执玉:恳请前辈指教。】
他心中还略微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是在欺瞒师尊,这是对师无衍极大的不信任,以至他总会觉得有些内疚。
当然,他平日也时常欺骗师无衍,可那大多是些小打小闹的谎言,就算是合欢宗的骗局,也是他自己的问题,而非是在故意怀疑师无衍。
可他心中总免不了有几分犹豫,阳华说的每一条症状,似乎都正好能切中师无衍的举止,令他不由心生怀疑,又忍不住去想,若师无衍的隐疾真在此处,那此番师无衍应下宋白川话语,要尽早赶来幽冥山,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他若能证实此事,那便还能替师尊隐瞒一二,以免师尊真犯了病无处躲藏,再加上他那一点同师尊相关的,全然无法克制的好奇……谢执玉认真看向玉符,几乎不愿错过阳华接下来发给他的每一句话。
【阳华:你先以灵力,在身上绘制出一朵花,无论何处都可,待你见到师弟之后,用此处触碰他便好。
谢执玉:……前辈,我不太会画画。
阳华:无妨,丑也无所谓,只是必须有花朵花枝花叶,画完之后,照着我发给你的术法,对那灵力绘制而成的灵花用上一遍。
谢执玉:是。】
他依样照做,将那灵花画在了自己掌心,虽说他以灵力绘制而成的花丑得令人不忍多看,可照着阳华发来的术法,对着那灵花用过之后,这泛着莹莹光辉灵花便好似活物一般,缓缓缩回至他的腕上,几乎幻成一株幼苗,而后那荧光澹去,这灵花的痕迹换作红痕,若不仔细去看,倒还有些像是一道并不起眼的胎记。
这只是个极为简单轻微的术法,这术法痕迹的气息一经澹去便几乎不可察觉,谢执玉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觉着他就算用这只手去碰了师尊,师尊应当也不会察觉其上术法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度看向了玉符。
【阳华:这术法能够维持叁日左右,你只需在你师弟意图闭关前后碰触你师弟,它便能有所变化。
谢执玉:会有何等转变?
阳华:这本是合欢宗用以检测双修之人喜好程度的术法,灵花以情思为食,你师弟若真是因为情欲而无法自持,灵花必然会有反应,他压抑程度越深,时间越久,则灵花枝叶越发繁茂,若能生出叁片以上枝叶,则多有药物术法加持,绝非是寻常状态下该有的结果。
谢执玉:是,多谢前辈,我明白了。】
他想收起玉符,等到师无衍出现时,找些借口去碰一碰师尊,便能知晓此事结果了,可玉符又再度散出微光,阳华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谢执玉便再度朝玉符上瞥了一眼。
【阳华:谢小友,还有一件事,我还是得先告诉你。
谢执玉:前辈请说。
阳华:若是这灵花枝叶繁茂,而花苞全然绽放……你切记扭头就跑,绝不要在原地停留。
谢执玉:啊?为什么?
阳华:哎呀我都说过了,这灵花以情思为食,常人见着叁叶都难,这要是开花,还能是为什么啊!
谢执玉:……
阳华:若是花苞绽放,则情思必然在你,这术法可不比寻常欢情,这东西是控制不住的啊,你如今不好调用灵力,他若是把你抓住了,绝对要出大事。
谢执玉:……
阳华:师无衍要是知道了,往前一查,发现是我害的你,这不得杀了我。
谢执玉:……】-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从源头就不可能。
师尊不太可能真中这种邪术,就算不小心中了,以师尊的灵力,也绝对能够压制得住,否则师尊绝不会不顾身体赶来幽冥山,师尊又不傻,他应该相信师尊。
谢执玉方收起玉符,趴在他腿上的神兽忽地竖起了耳朵,而后飞快跳了下去,哒哒哒朝外飞奔。
谢执玉怔了片刻,想着或许是师尊过来了,令他不由紧张咽下一口唾沫,将那画了灵花的手藏入袖中,这才紧张朝外走去。
同他所想一般,他走到外头时,正见师无衍压下灵剑,神兽跳着试图去蹭他的腿,师无衍便伸手摸了摸神兽的脑袋,而后抬起眼眸,那目光平静自谢执玉身上掠过,停在了他身后,似乎全然不打算去看他。
谢执玉同师无衍行礼,唤:“师尊,您来了。”
师无衍没有接话。
他冷澹自谢执玉身边走过,先进了凌霄剑派的驻地,看了看受伤弟子的情况,而后问了他们在幽冥山内究竟遭遇了何事,从头到尾也不曾与谢执玉说过话。
谢执玉跟在他身后,紧张捏着自己的袖角,在脑中苦思冥想,究竟要如何自然一些去触碰师尊。
他小心翼翼抬起眼眸,去看师无衍的侧颜,比起那日他方自昏迷中醒转时,师无衍那面上的憔悴之色似是均已消失,只是那面色仍旧苍白,较他平日似乎要显单薄不少。
只是他举止皆如寻常,不像是阳华所说不能见人的样子,谢执玉心中疑惑更甚,趁着师无衍还在同那二人说话,他已下定了决心,飞快朝着师无衍伸出了手。
师无衍恰侧身退开一步,转向另一侧伤势较轻一些的弟子,问:“白川与楚长老呢?”
那弟子回答:“宋师兄与楚长老已进幽冥山了。”
师无衍:“嗯。”
谢执玉又一次朝着师无衍伸出手,想飞快碰一碰师无衍的指尖。
师无衍却微微抬手,恰好避开了谢执玉的动作。
他仔细查探了受伤最终那名弟子的伤情,道:“轻微魔气,修养便是,并无大碍。”
谢执玉:“……”
师无衍:“我去见他宗长老,你们调息休息便是。”
谢执玉:“……”
几名弟子纷纷应答,神色间却不免有些异色。
谢执玉始终跟在师无衍身旁,师无衍却似乎不怎么想去理会他,这看起来像是二人吵了架,难免要令人多想。
师无衍转过身,仍是不理会身旁的谢执玉,极自然便自谢执玉身旁擦肩而过,令谢执玉忍不住皱眉,转身飞快跟上师无衍脚步,再度去唤:“师尊,您的身体如何了?”
师无衍:“……”
谢执玉心中更憋闷了几分:“您今日为何不理我?”
师无衍:“……”
谢执玉:“您给我传讯时,可不是这幅模样。”
师无衍:“……嗯。”
他说了这么多话,师无衍竟好似全不曾听闻,到了最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倒像是在告诉谢执玉,他已听见了,就算再问,他也不会再回答了。
谢执玉再度蹙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中的灵花,再度试探着朝师无衍伸了手。
可师无衍总能恰好避开他的触碰,像是对他的动作万分警惕,却反是令谢执玉满心莫名,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何处做错了,才能让师无衍这般避着他。
他想叫住师无衍,问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目光朝着边上一偏,便见神兽正恨铁不成钢般盯着他。
见谢执玉终于朝这看来,神兽用那爪子拍了拍地,再指了指谢执玉,而后整只兽朝后一倒,摆出一副装晕的模样来,它显然是让谢执玉同它学一学,只要朝后一倒,师无衍总不可能不去管他。
谢执玉觉得这是个蠢办法,可近来神兽的表现实在靠谱,他或许……或许可以听一听神兽的意见。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抬眸看着师无衍已要离去的背影,终于将两眼一闭,直接便朝后倒了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是要直接脑袋磕地了,可师无衍的反应比他还要快,他几乎是惊慌回身,一把拉住了谢执玉的手,将人揽着腰扶住了,这才慌乱询问:“怎么了?”
谢执玉:“……”
谢执玉觉着他绘了灵花的腕上一片滚烫,可师无衍盯着他,他不敢低头去看,只能小声嗫嚅说:“有……有有些头晕。”
师无衍蹙眉握了他的手,似是同以往一般,想要输送些灵力给他,可谢执玉已手忙脚乱抽回了手,紧张朝后退了数步,一手握着自己发烫的手腕,生怕被师无衍察觉到了异样,匆匆道:“没事了师尊,一时头晕而已,没什么问题!”
师无衍:“……”
片刻沉默后,师无衍点了点头,那目光却不时便要转回到谢执玉身上,似是生怕谢执玉再有异样。
谢执玉只能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手,趁着师无衍未曾注意时,飞快垂眸朝着他掌心瞥了一眼。
灵花枝叶繁茂,几乎绕满他整个手腕,已数不出究竟有几片枝叶,缠绕着蔓延至他的掌心,直至在他的掌心之中——
绽出了一朵盛开的灵花。
合欢宗的灵纹
谢执玉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甚至伸了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掌心,好确认那上头的确是方才他绘制的灵花绽放开的痕迹, 而不是他那假意跌倒蹭着了什么污泥,正好在他掌中蹭出了这般的痕迹。
可那显然并非是什么污泥,他怎么也不能将这红痕自他掌心抹去, 这就是灵花留下的痕迹, 而这痕迹代表着……他师尊真中了邪修的合欢蛊, 而且这合欢蛊情思所系, 竟然是他。
谢执玉脑中一片空白, 只顾呆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应当怎么才好。
他隐约记得,阳华告诉过他, 若是见着如今这情况,他应该直接扭头就跑,而不是像这样留在原处傻愣愣胡思乱想,可……可这人是师尊, 面对师尊时, 他难道也要跑吗?-
谢执玉站在原地, 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师无衍不由再顿住脚步,略有些担忧回眸看向他,唤:“执玉?还觉得头昏?”
谢执玉霎时回神, 立即将绘有灵花的手藏往身后,飞快抬起了头, 朝着师无衍露出笑意。
他有些心虚,生怕师无衍发现他私下的小动作, 因而那笑便显得分外灿烂。
这本是他的习惯之举,只是想以此引开师无衍的注意,可不想他却见着师无衍极为明显僵住身形,再仓促移开目光,总是波澜无惊的语调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轻颤,几息方才平複下来,道:“你不必跟着我。”
谢执玉:“……”
谢执玉内心震颤。
师无衍方才的声音与眼神,几乎比灵花还要直白告诉他——师尊现今的状态不太对,而这明显不对劲的缘由,显然是因为他。
他不过就是冲着师尊笑了笑罢了,师尊竟然就露出了这等神色,那……那他若是朝师尊多靠近一些,后果如何,只怕真有些不太好说。
这种时候,他的确应当尽量离师无衍远一些。
可谢执玉又忍不住要想,师无衍要去见其他宗门的长老,那些长老的修为可不低,或许比他更容易发现师尊的异样,要知道被邪修下了合欢蛊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而今玉符内又多了个仙门闲谈,此事一旦外传,师尊的名声必然有损,那些合欢宗又总喜欢胡编乱造,他……他几乎都能猜出合欢宗究竟会如何去写这件事。
若他被人编排,他倒还觉得并无所谓,哪怕合欢宗用他的名号写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他也并不在意。
可他不希望师尊遭人如此对待,他总觉得此刻他更不应该离开师尊身边,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能为师尊掩饰一二,只是如今他好像是师尊的“病因”,若是太过靠近,师尊或许会有不适,那他只需稍同师尊保持一些距离,不要影响到师尊的状态便好。
谢执玉小声道:“我……我还是跟您一道过去吧。”
师无衍:“不必。”
谢执玉清清嗓子:“师尊,只是一点头晕,如今我已无碍了。”
他话音未落,蹲在一旁看他二人交谈的神兽用力摇了摇尾巴,勐地疾冲朝谢执玉的小腿冲了过去——它好歹也是凌霄剑派养了千年的神兽,若是论修行,绝不在门中诸位长老之下,这勐然一撞,常人应当是避不开的,谢执玉又在走神,便实打实吃了它一个只面小腿的头槌。
谢执玉不由闷哼一声,趔趄了一步,怒目朝神兽看去,神兽却已睁大了它莹绿熘圆的双眼,乖巧坐在原地,还用尾巴绕着自己的爪子,好像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同他无关一般,小声哼了一句:“嗷?”
谢执玉:“……”
师无衍不敢直视谢执玉,自然未曾见到神兽这小动作,那此事在他眼中,便是谢执玉身体不适,或许是还觉得头晕,这才不由晃了晃身子,好像几乎要跌倒。
师无衍稍顿了几息,似是在平缓心神,而后方终于下定了决心,仍是不敢直接将目光落在谢执玉面上,低声道:“我先送你去休息。”
谢执玉还在狠狠瞪脚边正装着无辜的神兽:“师尊,我没什么事——”
师无衍蹙眉:“这几日我均在闭关,未曾替你準备丹药。”
谢执玉:“我这几日身体极好,师尊,您不必担忧!”
“先回驻地。”师无衍说,“我看看你的情况。”
谢执玉:“……”
不,等等,师尊现在的状况,若是同他独处,才会糟糕吧?
谢执玉极力想要拒绝。
谢执玉支支吾吾道:“师尊,宋……宋师弟那边还有事!”
师无衍:“若真有要事,他会传讯给我。”
谢执玉:“那……其他长老呢?”
师无衍:“迟些过去也无碍。”
谢执玉:“我……我……”
他找不出更多理由了。
他只能更狠去瞪美滋滋的神兽,苦恼跟着师无衍朝凌霄剑派的驻地走,一面想反正他如今身体无碍,师尊看过便能清楚,应该不会再勉力将灵力分给他,问题不大,他还能应付!
只是朝着驻地往回走时,谢执玉却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他心中还惦记着仙门闲谈上的话语,怎么也不能从凌玉这名字上绕开,一旦恢複了还算清晰的思路,他头一件思考的,便是师尊这合欢蛊所谓的情思,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凌玉。
可他又想,阳华其实已将此事说得很清楚了。
这灵花以情思为食,而非是纯粹的欲求,那自然也就是说……师无衍的情思均在他身,而非是将他当做是凌玉的替身,仙门闲谈上的果真都是废话,他师尊心里只有他!虽说心中有他的方式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可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赢过凌玉了!
谢执玉憋闷许久的心,终于一片明快。
可他这美滋滋的心情,也就只持续到了随师无衍一道折返回到凌霄剑派的驻地之内。
此处本无屋舍,只是搭建了几处帐篷,略用了些术法,使那帐篷之内的空间增大些许,同寻常屋子并无多少区别,如今门中弟子都进了幽冥山,驻地之内只有几名养伤调息的弟子在休息,大多帐篷都是空着的,师无衍随意选了个进去,谢执玉却站在那帐篷之外,陷入了迟疑。
他忽而意识到,师尊对他……并非是单纯师徒之间的情感。
那是情思,他师尊对他的情感,早已远超师徒之间该有的感情,他现在若是同正压抑着合欢蛊的师尊私下独处一室,这这这……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谢执玉迟疑着退后一步,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
而后他就被勐冲上前的神兽一把撞进了那帐篷里。
……
谢执玉倒抽了口气,正欲回首去怒骂神兽几句,师无衍却已朝他招了招手,道:“先坐下。”
谢执玉:“……”
他小心翼翼去看师无衍神色,觉着师无衍看着极为平静,应当不会出事,他小心翼翼寻了椅子坐下,紧张盯着师无衍看,待师无衍朝他走过来时,他还忍不住朝后缩了缩身子,竭力让自己离师无衍远一些,以免再令师无衍有所反应,刺激到那莫名的合欢蛊。
师无衍站在谢执玉身前,平静说道:“将手给我。”
谢执玉紧张伸出并无灵花的那只手。
或许是他的动作有些僵滞怪异,师无衍微微蹙眉,却还未揭穿他,仔细查探了他体内魔气的情况之后,确认谢执玉而今无碍,他方松了口气,可以防万一,他觉着还需再重複检测上一遍,便道:“另一只手。”
谢执玉:“……”
他另一只手上画着灵花,若是当着师无衍的面拿出来,此事可就要暴露了。
他迟疑不动,师无衍攒眉问:“又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谢执玉干巴巴笑:“哈哈……没有啦……”
他将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紧张万分思考究竟要如何才能度过眼下局面,眼见师无衍那神色逐渐沉了下去,他不由越发紧张,见师无衍朝他伸手,像是要将他藏在身后的手拉出来,谢执玉下意识扭过身子,匆忙以身躯阻挡师无衍的动作。
可他这架势,反倒是像是他自己扭着鑽进了师无衍怀中去,那嵴背蹭着了师无衍的胸口,师无衍明显一僵,匆忙朝后退了两步,谢执玉立即将自己那只手藏好,道:“师……师尊,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他恨不得立即朝着外头跑,可师无衍的动作比他还快,几乎一瞬便已强在那帐篷入口处布了禁制,谢执玉险些一头撞在禁制上,他被门口的术法强推了回来,趔趄了两步,便已经被师无衍握住了手腕。
师无衍的指尖捏在他腕上,灵花蔓生之处便一片滚烫,谢执玉抽了口气,挣扎着想要抽回手来,可这挣扎动作反倒是令师无衍直接看见了他腕上的灵花,只是一眼,师无衍便立即松了手,语调霎时沉了许多,道:“……又是合欢宗的术法。”
谢执玉:“……”
谢执玉脑中一片空白。
谢执玉只能拼命与师无衍道歉:“师……师尊,您听我解释,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
师无衍似乎正蹙眉回忆这术法的功效,他并不理会谢执玉的道歉,只是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中同合欢宗有关的术法,一面低语:“合欢宗,灵花纹路……双修之术。”
谢执玉:“……啊?”
“只是一般不在腕上……”师无衍那话语勐地一顿,神色已极尽阴沉,“这是谁教你的?”
谢执玉:“我……师尊,这同双修没有关系!”
师无衍冷笑咬牙:“……合欢宗。”
“不不不,师尊,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灵纹!”谢执玉一脸茫然,“不是……灵纹到底是什么啊!”
意外频发
师无衍冷着脸色, 那阴沉目光落在谢执玉身上,令谢执玉有些说不出的慌乱。
他是真不知师尊所说的合欢宗灵纹究竟是何物,可看师无衍这幅模样,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偏生他还不知能如何解释,毕竟这灵花纹路的确长在他手上, 他又不能真同师无衍坦白这灵花的用途, 他只能紧张万分冲着师无衍露出笑容, 道:“师……师尊, 您一定是误会了。”
师无衍再深吸了几口气, 道:“你将手给我。”
谢执玉顿时将手朝身后藏得更深了一些。
他这动作,显是令师无衍本就不佳的情绪更差了一些,可师无衍并无更进一步的举动, 也未曾强令谢执玉将身后的手伸出来,只是依旧沉着脸色,道:“你为什么还和合欢宗有联系?”
谢执玉不敢说话。
师无衍:“这又是哪个合欢宗教你的?”
谢执玉:“是……是我自己……”
“前几日你腕上还没有这灵纹——”师无衍稍稍停顿,神色更阴沉了些, “你来此处后, 与此地的合欢宗……你与他们……”
他实在说不出后头的话语, 勉强深吸了几口气,像是终于定下心神,这才低声再问:“若非如此,这灵纹怎么会——”
他又一顿, 将后头的话语咽了回去,如此来回几番话语, 倒都只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一般,谢执玉一句也没有听懂, 他茫然看着师无衍,这时候还不忘为合欢宗上辩驳一句:“师尊,我虽不知灵纹是什么,可这绝不是合欢宗的灵纹。”
师无衍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怎么想理会他的话语,再度重複方才话语,道:“手。”
谢执玉:“……”
谢执玉不敢拿出自己的手。
他生怕师无衍再朝那灵花多看上两眼,便要发觉这灵花是检测合欢蛊的术法,而他……已发现了师尊的隐疾,还知晓师尊对他或许有超出师徒之间的感情。
他绝不能让师尊发觉此事,且不论其他,师尊而今还正受着合欢蛊影响,他就算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能让师尊发现此事。
谢执玉往后缩了又缩,飞快躲避着师无衍的动作,可他的避闪在师无衍面前,显然只是徒劳,当初师无衍就对他用过束缚他动作的术法,而今不过也只是轻而易举再施展一轮罢了,师无衍轻易将他困在一旁的座椅上,沉着脸色握住谢执玉的手,蹙眉仔细打量他腕上的灵花。
这确实是合欢宗的术法,可却又似乎略微与合欢宗的灵纹有些不同,至少合欢宗的灵纹,总不可能会画得这般丑陋。
谢执玉紧张万分道:“师尊,我没有骗您……”
师无衍:“……”
师无衍松了手,却并未放开谢执玉,他仍以术法压制着谢执玉,令谢执玉不可动弹,而后他稍稍俯身,伸手至谢执玉胸前,略隔着一指距离后,停下动作。
他的手并未真正贴上谢执玉的身体,可那掌中的灵力却好似穿过了衣物,直至谢执玉体内,略微有些温热之意,又随着他的动作,顺着胸腹下移。
这感觉同师无衍检测他体内魔气情况一般,像是在探测他体内灵气情况,谢执玉不知师无衍为何要如此,他仍在想着究竟要如何才能逃避此事惩罚,支支吾吾想要为此事解释,说:“这……这灵花是我画的。”
师无衍:“……”
谢执玉干笑道:“随便画画而已,哈哈,没什么意思。”
师无衍:“……”
师无衍的动作却稍稍一顿,几乎难掩眉目间的惊诧,他抬眸看向谢执玉,讶然问:“你并未用过合欢宗的双修之术?”
谢执玉:“啊?”
不是,等等,这也能看得出来?
师无衍:“……那不是合欢宗的灵纹?”
谢执玉立即点头:“我都说了不是了!”
师无衍却又蹙眉看他一眼,迟疑道:“可这的确是合欢宗的术法……”
谢执玉:“我就是合欢宗!我画着玩的!”
师无衍:“……”
师无衍似在思忖谢执玉的话语中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他一番如同自言自语的话语说完,那手却仍还搭在谢执玉身上,未曾想着要收回来,这动作有些别扭,令谢执玉不由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师尊,您的手——”
师无衍立即收回了手去,他甚至还后退了两步,甩了甩手,倒像是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有些惊慌的动作,实在像极了上一回师无衍难得窘迫时的境况,谢执玉不由上移目光,盯住了师无衍的面容——这邪修合欢蛊果真不同寻常,师无衍已不仅是耳尖有些发红了,他几乎连面上都泛起了微红,那副难言的窘态,令谢执玉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这分明是师尊用了术法,将他困在座椅上,又是师尊自己主动伸了手,虽未曾真的碰到他的身体,可也算是在他身上以灵力一通胡闹,明明是师尊主动的事情,为什么他看着师尊那副模样,倒觉得像是自己调戏了师尊一般……好像都是他的过错。
谢执玉微微张唇,发不出半句言语,他自双唇中吸入微凉的空气,克制不住咽下一口唾沫,总觉得这熟悉境况,他以往好像也在何处见过,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心中只恍惚有一个念头。
他倒巴不得方才真是他调戏了师尊,他……他真想做些什么,好让师尊再露出这幅神色来。
可下一刻,师无衍忽地一挥手,直接解了束缚着谢执玉的术法,顷刻便恢複了那宛如霜雪一般凉薄的神色,语调仓促,道:“你留在此处。”
谢执玉缓缓回神:“我……什么?”
师无衍:“我去寻合欢宗。”
谢执玉:“……”
不不不,怎么还要去寻合欢宗啊!
师无衍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直接离了此处,谢执玉想要追上,可入口处却还留着师无衍的禁制,谢执玉根本没办法突破,他出不去,那这种时刻,他便只能做一件事了。
谢执玉飞快翻出了玉符。
【谢执玉:阳华前辈!快跑啊!!!!
阳华:?】-
谢执玉飞快和阳华解释了一下当下的境况。
他不能说他要用灵花试探的并非是师弟,而是师无衍,便将此事略过,只说自己方试探完师弟,便被师尊看见了,师尊以为他是中了什么合欢宗的灵纹,大为震怒,哪怕他已经解释,师尊似乎也明白这并非灵纹,可还是很生合欢宗的气,接下来大概就要去找合欢宗的麻烦了。
他希望自己的提前通知能有些作用,阳华能够跑得快一些,莫要真被他师尊揪住了,可阳华在关心的,却显然是另一件事情。
【阳华:师无衍……懂得这么多?
谢执玉:……啊?
阳华:他连灵纹都知道?嘶,无情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谢执玉:啊?
阳华:谢小友,你不必担心,我在幽冥山中,他应当找不到我。
谢执玉:前辈,合欢宗的灵纹到底是什么?
阳华:嗯……
阳华:你这么好的孩子,我还是不说了吧。
谢执玉:?
阳华:感觉会带坏你。】
谢执玉不由皱起了眉。
连阳华都如此说,那他自然只能将这灵纹的用途,朝着双修之事上去想,想得越离谱,大概就与真相查不了多少了。
这灵纹大抵是同双修有关,而且极为淫靡不堪,以至于师无衍都不愿出口,就连阳华也不愿告诉他,可若是如此,那便很难绕过下一个疑问。
他这光风霁月的师尊……这连提合欢宗都觉得脏了嘴的师尊,他到底为什么会中邪修的合欢蛊,还会知道合欢宗的这种东西啊?
【阳华:灵纹这东西,只是合欢宗双修时的一点小趣味,你反正遇不到,不必好奇。
谢执玉:是……
阳华:对你提着这两个词,我都有点负罪感。
谢执玉:……
阳华:你若实在好奇,还是去问你师尊吧。】
谢执玉不敢。
他看师尊今日的反应,他若真问了,怕是能将师尊气死。
他正要放下手中玉符,却又想起一事,思忖片刻,还是多问了阳华几句话。
【谢执玉:阳华前辈,若一人真中了合欢蛊,发作之时不得不现身人前,又会如何?
阳华:若灵力足够压制,便不会有大碍,至多是这几日调用灵力困难,事后再略微折损些修行罢了。
谢执玉:……那若是不够压制呢?
阳华:麻烦,定力足够的话,兴许还能寻个无人之处熬过去,若定力不足,或许会当衆发病。
谢执玉:当衆发病?
阳华:合欢蛊还能干什么,那就是当衆**啦,这合欢蛊还有**他人的作用,只怕不止是当衆**,还可能变成****
谢执玉:……】
这一回,就算玉符将阳华的话语抹去了,可谢执玉还是能够隐约猜出阳华的意思。
虽说师无衍应当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极为了解,可谢执玉却还是忍不住要为此事担忧。
此番幽冥山之会,似乎有些异状,若是师尊压制不住那合欢蛊,他几乎不敢想接下来会出什么事,可这种时候,他全无办法,似乎也只能在心中祈愿,希望这几日能安稳度过,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他方如此一想,手中玉符却忽地又勐烈震了起来。
【宋白川:师兄?!
宋白川:无衍长老呢?他来幽冥山了吗?
宋白川:出事了,他去哪儿了?!】
【楚从归:你能否联系上无衍长老?他不看传讯。
楚从归:意外,压制不住了。】
【阳华:嘶你师尊不是在找我吗?我在幽冥山地脉之处,快让他过来!
阳华:打我一顿没问题,人呢!快来啊!】
谢执玉:“……”
他怔了片刻,这才勐地回过神来。
他并不知幽冥山内究竟出了何事,可看玉符上不断跳出的讯息,心中只能明白过一件事。
幽冥山内出了意外,衆人似乎均无法压制。
他们需要师无衍过去协助,需要灵力几乎在所有人之上,只身一人便轻而易举能闯进魔宫的师无衍挽回此事,可师尊而今需得压制着合欢蛊,绝不能轻易调用灵力,否则照阳华所言,他或许会……或许会犯病。
谢执玉心中一沉,手忙脚乱想要给师无衍传讯,却压根不知自己究竟该同师尊说些什么,而也恰在此时,他的玉符又微微一颤,收到了宋白川传给他的最后一条讯息。
【宋白川:没事了谢师兄,联系上无衍长老了。
宋白川:他马上过来。】
谢执玉:“……”
糟糕,师尊不会出事吧?!
大白狐狸
谢执玉已来不及多问宋白川究竟出了何事, 他飞快调出同师无衍的传讯,急匆匆同师无衍询问当下的境况。
【谢执玉:师尊,您要进幽冥山?!】
他焦躁不安, 不知等了多久,也不见师无衍那边有回音,他头一回觉得师无衍没有看传讯玉符的习惯, 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同师无衍只有这么一个联系方式, 他还被师尊的禁制困在了凌霄剑派的驻地之内, 连离开此处都没有可能。
那自然也就是说,不论师无衍出了什么事,他都只能在此处看着。
谢执玉捏紧手中玉符, 心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看吧,平常不好好练剑,就是会有这么个结果。
连师尊的禁制都打不破,传出去他还算什么剑修!
谢执玉深吸了几口气, 又急匆匆寻了宋白川, 幽冥山之内的境况。
【谢执玉:宋师弟, 幽冥山内出了什么事?很危险吗?
宋白川:此事不太好说,得等无衍长老来了后才清楚。
谢执玉:只有我师尊能处理?
宋白川:往年幽冥山内只有魔兽,可方才我们已遇到数名邪修了。】
谢执玉心中一紧,想到师无衍身上可能存在的合欢蛊, 这事可也与邪修有关,他不由便将这两件事做了联想, 脑中一时溷乱,越发惊慌。
【宋白川:这些邪修修为都不算太低, 门中寻常弟子很难应对,有几人甚至在楚长老之上,又像是失了灵智,几乎每一人都在发狂,我们根本无从抵抗。
谢执玉:……发狂?
宋白川:是,其馀宗门长老还认出几人,好像是早些年间苍州之内失踪的前辈,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谢执玉:全都失了灵智?
宋白川:是,这是怪事,我们敌不过他,只能依着诸位长老的法阵暂且抵抗。
宋白川:若无衍长老再不来,我们真不知还能怎么办了。
谢执玉:……】
谢执玉焦虑万分,全然不知究竟还能如何才好。
他门中弟子,或许还有其馀门派的年轻弟子,均被困在幽冥山中,无处逃脱躲藏。
他们需要师无衍立即前往救援,而今苍州各宗门能寻着踪迹的人中,也的确只有他师尊一人能应对此事,可师无衍而今状态不佳,而谢执玉心中还惦记着阳华的话语,想着师无衍而今或许极难调动灵力,若有不慎,便可能直接诱发他体内的合欢蛊。
谢执玉心中分明清楚此事全部缘由,却不知如何才能够阻止,他头一回觉着自己这般无力,分明一切线索都在他手中,他却无法将事情串联到一块,也不能为师尊分担一二。
他焦躁不安,只能再打开同师无衍的传讯,焦急给师无衍发去几条或许根本不会有回音的传讯。
【谢执玉:师尊,您已在幽冥山了吗?
谢执玉:师尊?您身体如何了?若有不适……此事或许再想些其他办法。
谢执玉:您将我放出去,我能帮您。】
可他心中根本没有半点想法,那么多人被困在幽冥山中,他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还能怎么办……谢执玉转过目光,忽地看见神兽墨玄还蹲在帐篷之外,显然仍在继续他受师无衍吩咐的使命,在帐篷之外守着盯住谢执玉,以免谢执玉从此处逃了,谢执玉这才觉得自己像是看着了什么希望,急匆匆到这帐篷门边,就在师无衍的禁制之后,大声道:“小黑,你过来!”
神兽正懒洋洋晒着太阳,不时用后爪挠一挠脑袋,哪怕听见谢执玉焦急呼唤,它也只是懒洋洋稍稍偏过脑袋,漫不经心瞥了谢执玉一眼。
“幽冥山内出事了。”谢执玉说道,“师尊……”
他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应当没有人会听见他与神兽的交谈,却仍是压低了声音,道:“师尊的情况,你应当比我要清楚。”
神兽:“……”
谢执玉:“他赶去幽冥山了,他现在的身体……我担心他会出事。”
神兽这才回过目光,蹙眉看了谢执玉一眼。
那目光之中的意味,谢执玉不怎么看得懂,而他手中玉符再度震颤,似是收到了什么传讯,他稍稍垂眸朝玉符上扫了一眼,见着师无衍的名字亮起,他心中方才一惊,顾不上再同神兽说话,而是飞快打开了师无衍发来的传讯,认真看了几眼。
【师无衍:你好好待着,不许出来。
谢执玉:您若是身体不适,千万不要勉强。
师无衍:无碍。
谢执玉:我可以让小黑过去帮您!
师无衍:不必,让他留在你身边。
谢执玉:可是,师尊,您现今的情况,我……
谢执玉:我很担心。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谢执玉:……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该死。
谢执玉从未有过这般的挫败之感。
就好像他被困在师尊身后,不得再迈步踏前半步。
他门中来了幽冥山的弟子,除却那几名一早便受了伤被送回来的弟子之外,几乎全都被困在幽冥山中,而他身体健全,体内虽有魔气困扰,可如今调用灵力无碍,他应当是帮得上忙的,就算他不能帮忙,他们门中神兽还在他身边,神兽的修行可比寻常修士要强得多,神兽总能帮上忙,何必留在他身边,傻乎乎蹲着盯着他。
他再给宋白川发去传讯,宋白川也没有回複,楚长老与阳华仙人也不曾理会他,所有人都不知去了何处,好像只有他一人被抛在此处,他连消息都不知该从何处去寻。
谢执玉稍稍一顿,忽地想起了应当算是而今苍州中消息最为灵通的那个地方。
仙门闲谈。
虽说他不知这种时候,还会不会有人在仙门闲谈上胡言乱语,可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能期望所有人都被困在幽冥山中时,还有人又闲心在仙门闲谈上胡言乱语,一面飞快打开仙门闲谈,朝上看了几眼。
这仙门闲谈飘在前列的倒还是先前那几个讨论,没有半点同幽冥山内境况有关的消息,谢执玉不死心关闭再打开重複了数次,终于看着上头飘着的字迹有了变化,现出了另一行标题来。
【「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这个会那个大比总有人冲上去和师无衍表白了,啊啊啊这也太帅了吧?!这就是强大清冷白衣剑修的魅力吗?!!!」
一楼:刚刚那是凌霄剑派的什么招式啊?!所以你们的万剑不是虚词是真的会有那么多吗?你们的一剑噼山也不是比喻是真的能这么噼啊?!太帅了太帅了啊啊啊,那么多灵剑从天下下来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别说师无衍是个养替身渣男,他就算不是人我都不介意啊啊啊!
他都救了我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以身相许!无衍长老!!!求你了!和我结芬!!!
二楼:同在现场已经震撼,啊啊啊我愿意当替身!让我当替身!!!他怎么会这么帅啊!
叁楼:每个合欢宗都会把心里最美好的位置留给无情道白衣剑修,一定是这样的呜呜呜!
四楼:啊?发生什么了?楼上疯了?
五楼:我也不懂,师无衍不是闭关了吗?什么事又和师无衍有关系啊?
六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幸看过几次仙途会,有一说一师无衍是真的帅到全场无人比拟的程度,白衣剑仙真是我永恒的性/癖,一般人真的很难不对白衣剑修心动啊!(他甚至还是白发哎
七楼:呜呜呜好难抉择,我到底是要谢师兄还是要无衍大长老,他们都好帅啊呜呜呜
八楼:醒醒,他们两不是自己消化了吗?你应该谁也等不到吧?
九楼:说起来师无衍人呢?怎么他好像把那几个发疯的邪修从□□到灵体都毁灭后就不见了?你们谁看到他去哪儿了吗?
十楼:高手是这样的,要有神秘感。
十一楼:也是,事情都处理完了,留在原地也没什么作用了吧。
十二楼:我好像看见了,师无衍好像当时就御剑走了?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谢执玉心中有些不妙预感。
他心跳得厉害,将这仙门闲谈讨论的内容结合在一道,他觉得自己似乎隐约能看出此事原委,师尊好像极轻易便中止了整件事,而后他根本不曾在原地停留,几乎立即便离了幽冥山,不知御剑了去了何处。
这绝不是师无衍的性格,依谢执玉对师无衍的了解,师尊平日为人虽是冷澹了一些,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绝对会下去看看门中之人的情况,再仔细检查过那些发狂邪修的尸体,好弄清这怪事的原委。
若非迫不得已,师无衍绝不会一言不发直接离开,连半句对宗门中人的嘱托都没有,而谢执玉再用玉符给师无衍传讯,不论发去几条讯息,都只有玉言堂那句冷冰冰的提醒,好像无论他传去什么讯息,师尊都已经看不到了。
他只能再看向禁制之外的神兽,唤:“小黑,师尊究竟如何了?”
神兽没有理会他。
谢执玉心焦得很,他下意识伸了手,将掌心按在那禁制之上,想贴近一些去唤神兽,可不想那禁制不知何时已消失了,以至他一个趔趄跌出帐篷,险些摔倒,这才勐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不祥之感或许并未出错,师尊一定是出事了。
一旁神兽也未想过他竟会直接这么摔出来,怔怔睁大双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啊……这次发作这么厉害啊……”
谢执玉:“……”
神兽显然知道师无衍会出什么事,可神兽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担忧,这幅态度实在令谢执玉有些捉摸不透,想不明白遇到这种事后,神兽怎么还能这般冷静。
他还记得阳华说过的话。
这合欢蛊一旦发作,若无定力之人,只怕难以克制,他此刻若是过去,便是以身涉险,可他又担心此处有这么多各大宗门的弟子长老聚集,师尊的病症,绝不能让其中任何一人发现。
他深吸了几口气,还是下定了决心,至少先寻到师尊下落,他可以隔得远一些,就当师尊是在闭关而不得外出,他可以为师尊护法。
谢执玉转过目光,看向了仍在懒洋洋晒太阳的神兽。
“我师尊在何处?”谢执玉追问,“你能寻到他下落吗?”
神兽小声嘟囔:“我怎么知道。”
谢执玉:“他不会出事?”
神兽仔细想了想:“可能会吧。”
谢执玉:“……”
谢执玉蹙眉想了片刻,手忙脚乱去翻自己身上仍旧戴着的那香囊。
当初师无衍将这香囊给他,他便一直留在身上,而这香囊的气味同师无衍身上的冷香极为相似,或者说在谢执玉闻起来,几乎是相同的,他想神兽应当能从这气味中寻到师无衍所在,便毫不犹豫伸出手,将香囊塞到了神兽面前。
“靠你了小黑。”谢执玉说道,“应当能寻到师尊的气息吧?”
神兽:“……”
神兽困惑转过了头,十分茫然看向谢执玉。
“你干嘛!”神兽大喊道,“我又不是狗!”-
神兽让谢执玉唤出灵剑,若是非要去寻师无衍,它其实能有个办法。
自谢执玉体内那魔气失控后,他调用灵力尚且困难,自然已有许久不曾唤出过自己的灵剑了。
他也从未学过用灵剑寻人的法子,掐诀将自己的灵剑唤出之后,心下还有些茫然,不知神兽究竟要如何去做,他等着神兽的指教,可神兽瞥了他一眼,直接道:“让灵剑带你去寻便是。”
谢执玉一顿:“我该如何做?”
神兽:“自己想想。”
谢执玉:“……”
“你的剑与小无衍的剑,稍微有些关联。”神兽略微有些含煳其辞,“算是同源而出,因而若要相寻,总会容易许多。”
谢执玉:“你总该告诉我,我究竟应当做些什么吧?”
神兽用力摇头,以示他对人类的术法一窍不通,此事究竟如何,只能靠谢执玉自己琢磨。
谢执玉只能盯着灵剑,蹙眉苦思。
他觉着神兽态度古怪,这就好像是逼一个未曾修仙之人忽而学会御剑一般不可理喻,可他盯着悬于半空的灵剑,脑中竟昏昏沉沉觉得眼下之景似在何处令他觉得有些熟识。
此情此景,或许是在梦中,或许是以往他在藏书阁内翻看门中秘籍时,的确看过这么一种术法,他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令灵剑动起来的,可灵剑的确是动了,飘忽着为他指了个方向,直向幽冥山中-
幽冥山距魔域不远,山中魔气四行,谢执玉而今这情况,本该是去不得幽冥山的。
可此事同师无衍身上那合欢蛊有关,他根本不曾迟疑,便直向幽冥山处行去,到了此时,神兽倒还不曾忘记监视他的举动,晃悠悠跃上他肩头,等着他御剑带它一并踏入幽冥山。
谢执玉已顾不上多想,他顺着灵剑指引,在幽冥山中寻了片刻,直至灵剑将他引入一处深谷。
这深谷之下,几乎不见日光,谢执玉只能依着灵剑光辉勉强辨别周遭之景,而此处魔气远比外头更甚,令谢执玉略略有些喘不上气,他越发难以调用灵力,只得压下剑锋,落在此处地面,再勉强以术法幻出些荧光,随在他身侧,方才朝着这山谷深处走去。
四下一片荒芜,入目仅有谷底漆黑的山石,他不知师无衍会在此处何地,也不知究竟该从何处去寻,心中正万般迷惘,那带路的灵剑却忽而一顿,在半空中竖立起来。
谢执玉一顿,下意识转头去问身旁神兽:“小黑,这是什么意——”
他话音未落,眼角馀光已瞥着白影一闪而过,他吓了一跳,未曾来得及避闪,已被一物扑倒在地,神兽在原地打了几个滚,翻到一块山石之后,而谢执玉惊慌抬眸,先见着了压在他胸口的那只白色的爪子,而后再抬起眼眸,对上了一双在昏暗中微微散着荧光的竖瞳双眸。
等等,这异兽为什么会在这地方啊?!
师尊呢?
这怎么只有一只啊?!
他的礼物
谢执玉有些摸不清这狐狸的用意。
上几次在宗门相见时, 这异兽对他并无敌意,就算未曾同他说过话,可那眸色清明, 显是带着灵智的,身上也并不曾发散出如今日这般的危险气息,以至于谢执玉每次见着它时, 都不曾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甚至连挣扎都不曾有过。
可今日显然不太对劲。
谷底异样昏暗, 他的灵剑掉落一旁, 神兽也不知究竟滚到哪儿去了, 谢执玉抬眸去看,便见这异兽的竖瞳眸光微微闪烁,压抑着不安与渴求, 彷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猎物,令谢执玉莫名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伸手去召被丢至一旁的灵剑,一面大声唤道:“小黑!”
神兽没有回应。
灵剑也没有回应。
此处是在幽冥山中, 山谷谷底魔气极重, 谢执玉在此处连呼吸都困难, 灵剑距他尚有臂展距离,他若不能以灵力将灵剑唤回,便绝无触碰到灵剑的可能,更不用说他不过略有动弹挣扎, 异兽的爪子便又狠狠用力,重新将他按了回去, 却只是制着他,未曾用上太大气力, 似乎并不打算将他弄伤。
谢执玉觉着自己的希望,全都落在了神兽身上。
他只能用力挣着这异兽的爪子,一面高声大喊:“小黑?墨玄!救——啊?!”
那异兽忽地一低脑袋,将他翻了个面,咬着他的腰带便将他叼了起来。
这狐狸若站直了身体,约就有两人身高,它叼着谢执玉的腰带,谢执玉便手脚悬空,越发无从挣扎,他看不见神兽去了何处,掐诀强令灵剑跟从,前后试了数次,他那灵剑却还在地上一动不动,反倒是他因为仓促调用灵力,而令体内灵气紊乱,胸腹隐痛不止。
白狐狸已转过了身,朝幽谷更深处快步跑去。
它实在跑得太快,颠得谢执玉几乎难有动作,他完全不知这异兽想要做些什么,只是越往幽谷深处去,周遭的魔气便越发浓郁,以至于谢执玉呼吸都越发困难,已有窒息之感,体内魔气也越发难以抑制,若是这狐狸再不停下来,他或许便真要撑不住了。
昏眩之时,这异兽不知是跑到了何处,忽而略微压下身躯,自一处洞穴中一跃而下。
那洞穴入口处似乎有什么阵法,将大多魔气都阻隔在外,谢执玉这才得了片刻喘息,深吸了几口气,尚且头昏脑涨,那狐狸已跃上一处石台,将他放了下来。
这动作轻微,倒像是怕太用力将他跌伤了一般,可它不曾言语,谢执玉也不知它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他只能谨慎朝石台上缩了缩,小心翼翼盯紧了这异兽的动作。
白狐似乎有些焦躁不安,不住绕着谢执玉身边游走,偶尔低垂下脑袋时,便会凑近谢执玉身上嗅一嗅,可它不曾有其他攻击举动,谢执玉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尝试着同这只白狐说话。
“你……你应该会说话吧?”谢执玉迟疑问道,“你是妖修?可以化人形吗?”
白狐移转目光,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像是没听懂谢执玉的话。
“不会化形?没学过人说话?”谢执玉皱起眉,小心翼翼凑近一些去看这狐狸,低声喃道,“不应该吧……”
妖类若是修灵,第一步应当便是肖人形学人言,而这白狐的修为极高,以至谢执玉一时难以探明深浅,这么高的修为,不可能不会说人话,可这白狐却不回答他的言语,那不是遇着了什么意外,便是……故意装着听不懂他说的话?
谢执玉不由再略微往后缩了一些,尽力同白狐保持着一段距离。
可白狐歪着脑袋,注意着他的举止,见他后退,竟然还朝他靠近了一些,凑到了他面前来,垂下脑袋,吓了谢执玉一跳,却只是用脑袋蹭了蹭谢执玉,顶着他的腰嗅了嗅他的气息,再轻轻推了推他。
只是白狐的体型实在太大,那力道自然也不小,这么顶着谢执玉的腰,几乎令谢执玉跌倒,它方往后退了一些,抬眼看了看在此处洞穴顶上的入口,二话不说便朝上跃去,几步之后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谢执玉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并不清楚这白狐究竟干什么去了,可至少这白狐对他没有恶意,白狐离开之后,他也能在此处四处观察观察,看看有没有能顺利离开洞穴的办法。
这洞穴看起来有些像是什么人临时开辟的洞府,洞穴之内,石床桌椅等一应俱全,只是很是简陋,应当不是久居之地,大多东西都落了灰,应当许久不曾有人进来过了,也不知这白狐为何会躲在此处。
谢执玉又抬头看向在这山壁中缝那狭窄的入口,若他能尚能调用灵力,这点高度就绝不是问题,可他试了数次,怎么也不能跃至入口之处,洞穴之内也不见任何能够用作踮脚的东西,若想离开此处,他只能另想办法。
谢执玉伸手去摸传讯玉符,幽冥山中的那些邪修已经解决,他应当能传讯给楚长老或宋师弟,让他们来此处相救,此事虽然有些丢脸,毕竟是他想外出找师无衍的下落,结果反倒是将自己给搭进去了,可不论再怎么说,丢脸也总比被困在此处要好。
可他将手摸向腰间惯常放着玉符的地方时,却又不由一僵,觉得自己最后这一丝希望,大概也要破灭了。
方才这白狐叼着他时,那利齿似乎正磕在他的传讯玉符上,将他的传讯玉符给咬碎了,如今他求生的希望不过是一块四分五裂的碎玉,他又不通符箓之法,压根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将这碎玉複原。
他暂无灵力,唤不来灵剑,神兽不知所踪,也不知能不能寻到他,玉符也碎了,这洞穴入口他够不着,他只能在这洞穴之中乱转,试图找出另一处离开的出口,亦或是能助他逃离此处的物件。
……
待最初的焦躁不安过去之后,谢执玉总算能够静神冷静。
他已在洞穴内细细寻了几圈,压根不曾找到任何能够助他脱困的物件,可靠近那洞穴入处时,却觉察到了一丝同师无衍颇为相似的灵力。
谢执玉怔了片刻,想起灵剑在他进入这山谷深处时莫名竖立,那或许便是说他已寻到了该寻之处,师尊的灵剑就在附近,若不是这白狐突然蹿出将他抓住,他大概已能寻着师尊下落了。
他心中万般懊恼,全然不知所措时,忽地听见了洞穴入口处传来声响,谢执玉下意识后退数步,躲回到那石台之后去,下一刻,果真就瞥见大白狐狸噌地自入口处蹿了出来,极为灵巧落在了谢执玉面前。
谢执玉谨慎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白狐狸低头,噗地将一物丢在谢执玉面前。
谢执玉紧张垂眸,朝地上那灰扑扑的东西看去。
一只秃了大半尾羽、足有他半人那么高的禽类,惊恐抬起了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秃尾鸟:“咕咕咕咕!——”
谢执玉:“啊?!”
谢执玉吓得后退了数步。
白狐狸似乎是在观察他的举止,见谢执玉吓得后退,它直接伸爪按在了那只秃尾鸟身上,看起来未曾用上多大力气,可秃尾鸟还是惊惧睁大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叫得越发凄厉。
这洞穴本就不大,秃尾鸟的惨叫声回荡在洞穴之中,谢执玉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白狐困惑歪着头看他,见他显然很不喜欢这只秃尾鸟,才略显失落松了爪子,又低下头,试图去蹭蹭谢执玉的腰。
谢执玉完全不明白这白狐狸的举止,只是紧张后退,一面颤巍巍问:“……你真听不懂我说话啊?”
白狐也退了数步,有些迟疑,而后转过身,又跃上了洞穴入口,消失在了洞穴之外。
秃尾鸟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咕咕咕惨叫着奔向洞穴角落,躲在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后头。
谢执玉完全懵了。
依他所见,那只秃尾鸟好像也是妖兽,只是修为不够,体型虽大,却尚不能人言,只会咕咕咕乱叫乱躲,而他怎么也摸不清白狐将这东西抓回来的用处,总不会是想都关在山洞里养肥了再吃吧?
谢执玉:“……”
谢执玉觉得有些不妙。
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同这秃尾鸟很有些相似。
他……他不会也是这白狐狸养着的储备粮吧?!-
谢执玉实在无法同那秃尾鸟沟通,又寻不到逃脱的办法,他只能盘腿在石床之上,暂先闭目调息。
只是这洞穴虽将幽冥山内的大多魔气阻拦在外,可于谢执玉而言,此处的限制还是太大,他灵气滞塞,莫说调息,在此处待的时间越久,他便越觉得困倦。
反正他离不开此处,忧心也无用处,洞穴之中就有石床,他便稍稍闭目,在此处小憩了片刻。
睡梦之中,他的灵力似有些许複苏,至少不再令他胸口憋闷得难受了,而后他至梦中醒转,将要醒来时,谢执玉觉着原本硬得极为硌人的石床上像是铺了软垫,那毛茸茸温热的触感,实在令人说不出喜——
谢执玉一下便睁开了眼。
同他曾在梦中所见的一般,这狐狸爬上了石床,圈坐一团,正将他绕在其中,而他方才觉得毛茸茸的东西……是白狐狸蓬松的大尾巴。
这石床对白狐而言有些太小,以至它大半的身子都还在石床之下,谢执玉一动,它也立即竖起了耳朵,跟着醒了过来,又低下脑袋,凑近谢执玉腰侧,似是嗅了嗅谢执玉的气息。
它还是一副听不懂人话,却又并无恶意的模样,谢执玉无可奈何,只是揉着依旧昏沉的头,眼角玉光自洞穴中瞥过——
等等,角落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他飞快转过目光,朝着角落看去。
原先躲着秃尾鸟的山石之后,多出了一大群颤颤巍巍的身影。
有秃尾的鸟,秃头的兔,被揪了大半毛的灰鼠,以及一些谢执玉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原型的小妖兽,全都瑟缩着挤在一块,很是紧张盯着石台上依偎着谢执玉的白狐。
谢执玉沉默着转回目光,看向身边的白狐。
白狐原本懒洋洋趴在他身边,只是不住蹭着他的腰,见谢执玉朝他看来,好像还对角落里的东西好奇,它登时便打起了精神,轻巧跃下高台,先叼起那只秃头的兔妖,放在谢执玉面前。
谢执玉:“……”
谢执玉和惊恐的兔妖对上了目光。
兔妖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谢执玉捂住耳朵,用力摆手,后退了几步,试图避开这些小妖兽可怕的尖叫声音。
白狐按住了兔妖,将它叼回原处,又抓住了几乎吓懵的灰鼠,将灰鼠推到了谢执玉面前。
灰鼠看起来离吓晕只有一步之遥。
谢执玉还是皱眉,白狐似乎有些失望垂下脑袋,耷拉着耳朵,又将灰鼠妖推了回去,叼着下一只妖兽过来,摆在谢执玉面前。
谢执玉:“?”
不是,这狐狸要干什么啊?
不都是它的储备粮吗?总不会是想让他这个人类来挑一挑到底哪只肉嫩好吃吧?
眼见谢执玉对所有妖兽都无动于衷,白狐焦躁绕着谢执玉转圈,似乎更觉得不安了,它这幅烦躁模样,莫名令谢执玉有些害怕,谢执玉问了它几句话,它没有回应,一点也没听懂,谢执玉只得紧张朝后退去,生怕这白狐再攻击他。
可过了片刻,白狐狸还是垂下脑袋,小心翼翼以鼻吻顶了顶谢执玉的腰。
谢执玉不明白它的意思,可至少看起来这只异兽全无敌意,而他低头去看白狐漂亮的耳尖与脖颈,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摸了摸白狐的脑袋。
白狐噌地直起了半身,好似忽而便来了精神一般,抖了抖毛,飞快跃至洞穴入处,还未等谢执玉反应过来,它便已消失不见了。
谢执玉只能坐在原处,看着那些妖兽发懵。
他果然还是觉得很奇怪。
若这狐狸不想攻击他,当时为何又要将他拖进这洞穴中来?他看这狐狸似乎并不怎么通人性,似乎只有妖兽本能,那这妖兽本能除了觅食求生之外,便只有……只有……
等等。
谢执玉僵着脖颈,转过目光看向那山石后一大群妖兽。
这……这不会是那只狐狸抓来向他求偶的礼物吧?!-
谢执玉沉默坐在原地,用力搓自己的脑袋。
此事不不太对劲,不不不,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都有些不太对劲。
且不说他的师弟师妹忽而便对他来了兴趣,师尊好像也对他有超出师徒之上的情谊,而这狐狸……他不过才见过一两次的大狐狸,怎么也能这么惦记着他呢?
他应该是猜错了,白狐狸一气抓回这么多妖兽,应当只是为了练习捕猎,同他不会有关系。
他想到此处,这洞穴入口竟又传来了声响,这回谢执玉谨慎了许多,噌地便想同妖兽们躲在一处山石之后,而那白狐跃入洞穴,叼了一只黑色的小兽,谢执玉一眼看去——
等等,小黑,那不是小黑吗!
谢执玉只觉得自己见着了求生的希望,几步上前,几乎要扑到白狐与神兽身旁,白狐将叼着的神兽丢下,歪过头看向他,而神兽连滚带爬打着滚朝着谢执玉蹿去,一面呜咽着大叫,道:“呜呜呜小无衍怎么一点都不认人了。”
谢执玉顿住了脚步。
神兽:“呜呜呜他往年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谢执玉:“……”
谢执玉沉默着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正歪着毛茸茸的脑袋看向他的大白狐狸。
那睁着一双极为漂亮的冰蓝色竖瞳,微微垂着白色的毛茸的耳朵,将那蓬松大尾巴绕在身侧,尾巴尖还在不住摇晃的大白狐狸。
谁?
神兽说它是谁?!
他清醒了
谢执玉僵着脖颈, 转过目光。
“他是……”谢执玉勐地一顿,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说什么?”
神兽也被谢执玉的话语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才讶然睁大双眼:“啊?你还没发现?”
谢执玉:“……”
谢执玉说不出话。
他脑中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师尊同面前这只大白狐狸联系起来。
他的师尊……是……狐狸?
不不不,他在师尊身边多年, 从未听说过这等荒谬之事, 他师尊也在凌霄剑派这种地方待了不知多少年岁, 若他真是狐妖, 那宗门内总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吧?!
那么多长老堂主, 还有他的师祖青阳上人,甚至包括那个他实在不怎么喜欢的凌玉师伯,这么多人加在一块, 竟然也没一个人发现?
再说了,他师尊平日连听着合欢宗叁字都觉得脏耳朵,见着他同合欢宗来往便觉得生气,一点也见不得他人双修, 这样的师尊, 怎么可能会是一只公狐狸精啊!
谢执玉退后一步, 用力摇头,怎么也不愿接受神兽这颇为荒谬的话语。
可他心里却似乎隐隐有个声音,令他不得不相信此事为真,至少将此事顺着这方向去解释, 有许多事,好像一瞬便能联系起来了。
他房内剑谱中的白毛, 并非是师尊的头发,而是这狐狸的白毛。
他离宗偷跑, 师尊总寻不到他,或许……或许曾幻作原型,在他屋中的床榻之上睡过觉,那时他在剑谱上嗅着的气息,并非是他想多了,那确实就是师尊身上的气味。
而他在宗门后山看见的白狐狸,就是那日同他说有事不能教导他练剑的师无衍,神兽早清楚师无衍的身份,所以才故意装着不与他说那白狐究竟去了何处,至于门中那护门大阵,或许是自一开始便在师无衍的身份检测上出了问题。
之后他在睡梦恍惚中见着那白狐狸时,也都在师无衍身旁,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在梦中抱着那大狐狸的尾巴睡觉,醒来时便枕在了师无衍膝上……
该……该死,他不会真的抱了吧?
谢执玉只肖想想自己那日抱着的真是师尊的尾巴,便有些压不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再想想方才他在那石台上睡觉时,也正枕在师尊的尾……尾巴上。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便开始回忆那毛绒的美妙触感。
也怪不得师尊对什么龙妖狼妖的事情那般了解,他自己就是狐狸……他……他……
他光风霁月、见着合欢宗都要骂两句的师尊,竟然是传闻中天生便极擅双修的狐狸。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还伸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才极其勉强接受了神兽的解答。
“他什么时候才能恢複神智?”谢执玉问,“师尊每年都需闭关半月,原来是因为会现出原形吗?”
可神兽颇为古怪看了他一眼,像是见着了什么傻子。
“妖兽和你们无时无刻不在求偶的肮脏人类不同。”神兽振振有词说道,“我们兽兽,只会有那么一段时间的!”
谢执玉:“……”
神兽:“每年闭关半月,当然是因为不想求偶了!”
可恶,这一回谢执玉竟然听明白了。
妖修大多会继承原身本性,兽形时若会发/情,化人后大约也会有如此一遭。
只是谢执玉有些想不明白,师无衍已能令周遭所有人都察觉不出他的身份,怎么还会受这般低级的本能影响,以致如今灵智全失,同一只普通狐狸好像也没有多少区别。
想到此处,谢执玉不由转开目光,瞥了蹲在一旁观望看着他们的白狐一眼。
他如今仍旧很难将这只白狐直接等同于他的师尊,至多只是在知道了事情真相后,对这白狐的态度稍有转变,总要略微比以往亲和一些。
于是谢执玉对那白狐笑了笑,可不想他刚刚弯了唇角,这白狐一瞬便坐直了身子,眸中散着熠熠光辉,好似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褒奖一般,顶着毛茸茸的大脑袋便要往谢执玉身上蹭。
神兽在一旁极其冷静开口,道:“你若不想答应他求偶,这两天还是不要和他靠得太近了。”
谢执玉:“……”
神兽:“毕竟现在是那么大一只狐狸哎,再怎么喜欢师尊也还是别靠近了吧。”
谢执玉:“……”
谢执玉原还弯着的唇角顷刻便压了下来,一面谨慎朝后退了两步,尽量离白狐远一些,问:“师尊这情况……究竟会持续几日?”
“往年也会有两叁日化形,可能够维持灵智,化形时也能随意恢複人形。”神兽很是不解,“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
若只有两叁日,谢执玉或许还能撑住,这洞穴内的魔气虽令他无法自行调息,倒也能恰好维持在一个不增不减的境况之上,他可以在此处等着师尊恢複神智,反正到目前为止,这白狐最古怪的举止,也只是不停跑出去为他抓妖兽罢了。
谢执玉猜想这应当是白狐给他的求偶礼物,他只要拒绝,装作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便绝不会——
白狐已贴近他身侧,低着头用略有些濡湿的鼻尖去蹭谢执玉的脸,还将那大尾巴绕过来,试图把谢执玉圈进它的尾巴里,一面又不住朝神兽打量,将神兽与谢执玉隔绝开来,好像不怎么喜欢他们靠得那么近,这亲昵举动,显然已与方才有些不同了。
谢执玉:“……”
谢执玉忽而意识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小黑,好像也是白狐送给他的求偶礼物。
而他……他接受了小黑,还与小黑相谈甚欢,逮着小黑聊了这么长时间,这白狐听不懂人言,自然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那从白狐的视角来看,不就是他极为喜欢这求偶礼物了吗?!
谢执玉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看神兽还要朝他身边靠,毫不犹豫将神兽勐地推到极远的位置,一面惊慌大声道:“没有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礼物我不收!”
神兽:“?”
谢执玉:“丢出去丢出去!”
神兽:“啊?!”
谢执玉:“我不要看见这个东西啊!”
谢执玉与神兽扭成一团,他生怕白狐以为他喜欢这“礼物”,而神兽不想再被叼着扯出洞穴,这一路它磕了不知几次脑袋了,它可不想再这么被抓上一回。
白狐蹲在一旁看着他们两打闹,它似乎有些困惑,一时弄不清谢执玉与神兽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它看得很清楚。
那只黑团妖兽,亮出了尖锐的利爪,扒着谢执玉的衣摆,试图挂在谢执玉身上。
白狐忽地压低了身子,竖立耳朵,自喉中发出威胁低吼,谢执玉吓了一跳,将目光朝它看去,便见这白狐本就蓬松的白色毛发炸开,又压低了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像是个毛茸茸的大雪团子。
谢执玉连推开小黑的动作都迟疑了,心中好像忽而被什么勐地戳中一般,哪怕这大白狐狸不知为何正对他咧出尖牙低吼,他竟也没怎么觉得害怕,只是心中抓得发痒,很想伸出手,摸一摸白狐那看起来就很松软毛绒的毛发。
下一刻,谢执玉便看着白狐一爪子将神兽从他身边拍开了。
它用的力道应当不小,谢执玉只觉得一阵风呼啸着自他面前扇过,小黑噗叽便被甩出去了,他再呆怔怔回过头,看着白狐拦在他身前,依旧炸着毛,似乎将小黑当做什么危险一般,绝不允许小黑再靠近半步。
谢执玉这才缓缓低下头,看向方才小黑努力挂着的他的衣摆。
那衣角稍微被小黑的爪子勾破了一些,有些抽丝,但小黑显然很有分寸,虽然朝他伸了爪子,却并未弄伤他,可这举止在白狐看来,似乎已足够划入危险动作的境况之内了。
神兽这么莫名挨了一巴掌,在地上噗通滚了两圈,似乎也被挑起了怒火,它将爪子勾着地面稳住身形,而后立即便现出了原型——它的体型并不比白狐要小,比起白狐身姿灵巧轻盈,它浑身毛发墨色漆黑,也更为壮硕,看起来就比白狐能打,虽说谢执玉知道师尊的修为远比小黑要高,可他还是很担心,总害怕而今并无灵智的师尊在打架上会吃亏。
谢执玉抽了口气,道:“……小黑!那是我师尊!”
神兽:“……”
白狐压低身躯,已完全炸了毛。
“他现在没有灵智!”谢执玉说道,“他只是只小狐狸啊!”
神兽默然看了看白狐同它差不了的身形,咬牙重複:“小……狐狸?”
说完这句话,谢执玉便紧张伸手想要拽住白狐,可师无衍化作白狐的后体型实在太大,他无处下手,伸手迟疑了片刻,也只是轻轻捋了一把白狐的尾巴尖。
“师……师尊。”谢执玉十分别扭着挤出两字,道,“您也冷静一些。”
他觉着这白狐似乎是略微颤了颤尾尖,或许未曾听懂他说话,可多少是明白了些他语气中的含义,迟疑了片刻后,白狐退后了几步,并未继续同神兽对峙,而是低头再度叼着了谢执玉的腰带,扯着谢执玉便往一旁的石台上跳。
这动作有些太过猝不及防,将谢执玉吓得不轻,可白狐似乎只是想令他离神兽远一些,或许是神兽的体型与举止令它略微有了些危机感,它怎么也得将谢执玉叼远了护住后再说。
只是石台不过也只是略高一些罢了,神兽若是想上来,自然轻而易举,因而白狐仍不打算放松警惕,将谢执玉放下之后,它便警惕万分趴在了谢执玉面前,正拦在谢执玉与神兽之间,异样惊警盯着神兽,看起来像是只要神兽再朝前踏上半步,它便要狠狠揍上神兽一顿。
谢执玉捂着脑袋在白狐身后坐下,一时之间,只觉心绪複杂。
事情,好像越来越古怪了。
他根本不敢想师尊恢複灵智之后,究竟会如何才能面对眼下这一切,他甚至觉得,以如今师无衍的性格而言,他……或许不会有事,可小黑大概是逃不过一顿打了,至于那些小妖兽,还未生出灵智,他若努力劝一劝师尊,或许师尊也能当做无事,将这些妖兽放走。
至于他与师尊事后究竟要如何相处……
谢执玉不敢去想。
算了吧,这修真界他早就看不透了。
想也没什么用处,眼下除了等待师尊自行恢複外,他做什么都不会有用了。
谢执玉叹了口气,沉默着再度试图打坐调息。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石台上枯坐了多久,靠着这白狐时,他总觉得周身灵气似有缓慢恢複,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功效术法,他只是越发抑不住困倦,见白狐与神兽还在僵持,他便靠在那石台之后,先闭上了双眼。
……
而后倒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谢执玉隐约听见有人在旁压着声音说话,他方皱了眉,稍稍将眼睛睁开了一些,朝那声源之处看去。
神兽仍是它原型模样,却正坐在谢执玉身前,低垂着脑袋耷拉着耳朵,身上毛发凌乱,也不知在谢执玉睡着的时候,它究竟遇着了什么事,而神兽实在太高,这背影几乎挡着了谢执玉的全部视线,从谢执玉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见神兽正垂着脑袋,有些像是在挨训。
而后下一刻,他便听见了那极为熟悉的声音。
“你将他带来做什么?”
那声调略显得有些嘶哑,带着极沉的倦意,大约是顾着谢执玉在休息,便将声音压得极轻,若不仔细去听,倒几乎都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可谢执玉却因这声音而一瞬清醒了过来。
——是师尊的声音。
“我让你看好他,不是让你将他带过来。”师无衍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近于崩溃的无措,“他发现了,还是在我失了灵智的时候。”
谢执玉立即爬起身,下意识朝神兽一旁探出头去。
他瞥见那熟悉的素色衣摆,心中担忧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师尊并无大碍,也已複了人形了,这几日的折磨到此为止,他松了口气,脱口而出唤道:“师尊?”
那素色身影似是霎时便僵住了,谢执玉也勐地一顿,不可思议般睁大了眼。
这……这毛茸茸的耳朵,与那衣摆下伸出的大尾巴……这……这真的是他的师尊吗?
“师尊,您……您有耳朵……”谢执玉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应当改口,急匆匆又道,“您……您的尾巴……”
师无衍:“……”
谢执玉更紧张了一些,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莫要提及此事,可目光却怎么也不能从面前那雪白蓬松的尾巴上转开,他甚至克制不住将目光自那尾巴尖缓缓上移,却见那尾巴尖忽地抖了抖,他才勐然回过神,立即收回了目光。
师无衍已沉着脸色起了身,道:“墨玄,我出去一趟,你留在此处。”
刚刚被狠狠训斥过的神兽,立即挺直了半身,好表明自己没有问题,至少这一回,他绝不会犯错了。
谢执玉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师无衍的尾巴。
那尾巴掩在层层迭迭的衣物之下,衣袍落下之后,他其实已看不太清了,他只能看见垂落在地的素色袍子下的一点绒毛,令他越发难言心中所想,看着师无衍走下高台,这才勐然回神,问:“师尊,您要去哪儿?”
师无衍:“……”
谢执玉懵着出口:“您现今这模样,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师无衍深吸了口气,十分勉强。
“我将那些妖兽送回去。”他耳尖微微泛红,似是连挤出这几字都有些费劲,“你……你先留在此处,墨玄会陪着你。”
谢执玉:“……”
他这才想起白狐的“求偶礼物”,这部分他实在不好意思多问,看师无衍似乎不打算提及,他自己也想将此事压下去,便含溷应过一句,喃喃道:“哦……那些秃毛的妖兽啊……”
师无衍:“……”
“说来奇怪,这些妖兽全都秃了毛。”谢执玉竭力别开目光,不去看师无衍的尾巴,试图缓解当下尴尬,开始胡言乱语,试图找些别样的话题,“原来幽冥山内的妖兽,都会秃毛啊。”
师无衍:“……”
谢执玉干巴巴笑道:“哈哈,还是灵气养人,魔气是真不太行。”
师无衍:“……”
谢执玉:“……”
师尊的沉默,未免也有些太奇怪了。
谢执玉心中不由现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想法,他不由再抬起头,颇为惊讶看向了师无衍的背影。
“师尊。”谢执玉颤巍巍问,“它们的毛……不会都是您拔的吧?”
师无衍:“……”
师尊的玉符
师无衍没有回话。
可看师无衍的反应, 谢执玉觉得自己大概是说中了,那些妖兽的毛,应当全都是被师无衍拔干淨的。
谢执玉很好奇。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多问, 此事或许会让师无衍想起化身白狐后的窘态,可他根本忍不住,就算此事会令师无衍觉得尴尬, 他也还是忍不住想要询问。
谢执玉小心清了清嗓子:“师尊,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师无衍:“……”
片刻沉默后, 师无衍竟然真开了口, 极为勉强道:“我……又不太会捕猎。”
谢执玉一怔:“不小心咬秃的?”
师无衍:“……”
谢执玉认真思忖:“也不会每次都这么凑巧吧。”
师无衍:“……”
谢执玉:“我看它们均未受伤, 只是秃了一些——”
小黑忽而重重摆了两下尾巴,扫起地上一片尘土,这动作实在太大, 令谢执玉不由转过目光,朝它瞥了一眼——神兽那毛发是黑色的,尾巴也没有师无衍那般柔软蓬松,砸在落满了灰尘的地上一扫, 黑色的尾巴登时变得灰扑扑一片, 令谢执玉很是嫌弃。
他再移回目光, 看向师无衍落在那素色层迭衣摆之下的一点雪绒一般的尾尖,这才意识到师无衍无论是衣摆还是尾尖都不染纤尘,与过于随意放纵的小黑完全不同,就算都是毛茸茸, 他也还是更喜欢师尊这样雪白的毛茸茸。
他全然未曾意识到这是神兽的提醒,还恍惚接上了自己话语的后半句, 道:“您还挺有分寸。”
师无衍:“……”
师无衍仍是僵着难以动弹,停顿几息, 方极为勉强说:“你好像……很喜欢……”
谢执玉:“嗯?”
师无衍:“以前也……罢了,没什么。”
他自己将后头的话语收了回去,快步迈下石台,一副绝不愿意解释此事的模样,谢执玉自己还顿着想了片刻,眼见师无衍真要带着那些妖兽自此处离开,谢执玉方才回过神来,再度高声道:“师尊,您先等一等。”
师无衍:“……”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可谢执玉显然比他还紧张。
“师尊,我能不能借您的玉符一用?”谢执玉小声说道,“我的玉符被您咬碎了。”
师无衍:“……”
“您不见踪迹,我又突然失踪,宗门中人大概已急疯了。”谢执玉解释道,“总得传讯回去报个平安。”
他以为师无衍绝不会愿意将玉符给他,可师无衍反是松了口气,直接便将自己的玉符交到了谢执玉手中,却又仅捏着玉符一角,似是竭力避免自己的手指不小心碰到谢执玉的手。
谢执玉一将玉符接过去,他立即便缩回了手,恨不得转头就走,谢执玉飞快伸手扯着了他的衣袖,小声唤:“师尊……”
师无衍:“……”
他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谢执玉却带着说不出的心虚与紧张:“没有您的灵力,我打不开您的玉符。”
师无衍又松了口气,匆匆为谢执玉解了他的玉符,再瞥墨玄一样,让墨玄盯好谢执玉,以免谢执玉再有胡来举动,而后便要带着那群惊吓过度的可怜妖兽自此处离开。
可他走到那洞穴入口之下,却又顿住脚步,迟疑着回转眼眸,看了谢执玉一眼。
谢执玉以为他还有事吩咐,大约是让他不要去联系什么合欢宗,那几句话他都几乎都已能倒背了,他便直接点头,无奈道:“放心吧师尊,我明白的。”
师无衍:“……”
谢执玉:“您都让小黑盯着我了。”
可师无衍微微张唇,似是有些犹豫不决,他看着谢执玉,眸色晦明不定,迟迟未发一言,直至谢执玉再度迟疑唤了一声师尊,他才回过神来,匆匆垂下眼睫,道:“玉符。”
谢执玉:“什么?”
师无衍:“我没有什么事需得瞒你。”
谢执玉挠了挠头,不明白师无衍的意思。
“你可以随意翻看。”师无衍说,“想看我与谁的传讯,都可以。”
谢执玉:“……”-
谢执玉觉得师无衍有些奇怪。
他目送师无衍离去后,拿了师无衍的玉符,重新回到了石台上。
他原以为师无衍平日几乎不怎么去看传讯玉符,那他的玉符内应当极为干淨,或许不见几条传讯,可一将衣服打开,他方才发觉事情实在与他所想不同,师无衍的玉符几乎已被大量未曾看过的传讯塞满了,那密密麻麻大片,看着便令人心中发慌,师无衍竟也能毫不在意。
而后谢执玉便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的传讯被固定在那乱七八糟传讯的最上方,大约是师无衍为了能在这么纷杂传讯中能够一眼看到他,才特意这么做的。
小黑从一旁鬼鬼祟祟凑了过来,飞快瞥了师无衍的玉符几眼,这才惊异道:“哦!怪不得他上回特意来问了我。”
谢执玉好奇借口询问:“问了你什么?”
“问我若传讯人数太多时,究竟如何才能方便寻着一人。”小黑很是感慨,“果然还是为了找你啊。”
谢执玉心中又被人微微一戳,心跳略快了些许,可他总不好承认此事,依旧还是腆着脸问:“师尊什么时候问的?”
小黑:“灵信上仙刚刚推出传讯玉符的时候吧。”
谢执玉:“……”
他稍稍有些惊讶。
师无衍应当知道他离开宗门时并未带走传讯玉符,他绝不可能给师无衍传讯,又在在外生死不明,既是如此,师尊那时到底为何要特意将他的传讯移到这最上头来。
谢执玉皱了皱眉,未曾多想,而是先寻着宋白川与楚从归所在,简单给二人报了个平安。
他先找到了焦急万分的宋白川。
打开二人的传讯后,谢执玉略微扫了一眼,宋白川给师无衍的传讯大多都同宗门内务有关系,幽冥山后,师无衍忽然失踪,宋白川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反倒是更为担忧莫名不见了的谢执玉,生怕谢执玉遇到什么意外。
【宋白川:无衍长老,您知道谢师兄去何处了吗?驻地里没有谢师兄身影。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宋白川:唉,您看到传讯给我回个消息吧,我会令宗门弟子多加注意的,我担心师兄或许是进了幽冥山。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谢执玉飞快给宋白川发去传讯。
【师无衍:宋师弟!不用担心!那日发生了些意外,我现在和师尊在一起!
宋白川:……?
师无衍:哦哦,我是谢执玉,我的玉符碎了,只能用给你传讯。
师无衍:放心吧,过几日我们便能回去。
宋白川:……好的,师兄。】
过了片刻,宋白川又飞快发来传讯。
【宋白川:很糟糕。
师无衍:啊?很糟糕?
宋白川:看着无衍长老用这种语气和我传讯,真的很糟糕。
师无衍:……】
谢执玉翻开师无衍与宋白川的传讯,认真朝上看了看。
很好,十条传讯,七条没有回複,剩下叁条传讯的回複大多也不会超过五个字,全是就事论事,极为简略,反正和谢执玉平日说话的语气不同。
谢执玉吸了口气,关了与宋白川的传讯,又翻出了楚从归的传讯标记。
这回他做足了準备,决定让自己的语气简略一些,以免吓着了本就对他多有误解的楚长老,一面扫了几眼先前楚长老与师无衍的传讯。
【楚从归:无衍长老,我最近新想了一个招式,可有空闲,探讨一二?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楚从归:无衍长老,有空吗?比划比划?
「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收传讯」
楚从归:无衍长老,我想了个新招式。
……
………】
这般的对话,往複循环,几乎没有尽头。
谢执玉有些看不懂。
说实话,若是因为不了解楚长老,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楚从归对师尊有意,这才锲而不舍,对师尊百般骚扰。
谢执玉给楚从归发去传信,简单解释了当下境况,不等楚长老回应,他便又快速翻找起了师无衍的玉符,试图找一找师无衍可有阳华的传讯标记,他失踪之前可还在同阳华说话,他突然消失不见,阳华应当会很担心。
可他翻了,竟然也不曾见到半个合欢宗。
事到如今,谢执玉已知师无衍是白狐,每年总有那么半月功夫需得避着人,而传闻中又说狐类妖修最擅双修,师无衍却不想如此,这诸多事端结合到一块,他总算能够明白师无衍究竟为何那么厌恶合欢宗了。
谢执玉叹了口气,不报希望继续将玉符内的传讯标记朝后翻去,
他先瞥见了合欢宗主应遥的名字,稍稍一怔,还未曾点开那传讯,却又忽地瞥见了应遥的名字之下几个标记后,竟又出现了个他极为眼熟的名字。
谢执玉心中微微一刺,忍不住撇了嘴角,略微有些不悦。
凌玉。
之内,竟然还有这么个不知已身死道消多少年的人-
初回宗门领到玉符时,谢执玉曾问过宋白川几个同玉符有关的问题。
宋白川同他说过,那位灵信上仙琢磨出了绝佳的好法子,能将旧时传音符中留有标记的所有人都迁移至传讯玉符中来,好免去修士们重新寻人添加传讯标记的困扰。
或许也正因如此,凌玉的名字才会在此处出现。
谢执玉皱了皱眉,本想直接略过此事,继续找找四下可有阳华的传讯标记,可他怎么也忽略不了这件事,他满心迟疑,甚至还回首瞥了小黑一眼,最后咬一咬牙,正要将这传讯标记继续往下翻去——
小黑很是惊讶:“不点开看看吗?”
谢执玉:“……”
小黑:“我好奇很久了哎!”
谢执玉:“……”
小黑:“这么多年了,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平常都聊些什么。”
谢执玉:“……”
小黑:“看看吧,看看吧!我们一起看看吧!”
谢执玉听不得这样的怂恿。
他飞快点开了凌玉的传讯标记,皱着眉瞥了一眼。
上头空荡荡并无一物,连半句话也没有,谢执玉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失望。
可他万万没想到,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小黑,竟又万般惊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你看他做什么啊?”小黑很是焦急,“看应遥,看应遥!”
谢执玉:“……”
“都死了几百年了,对你没有威胁,还是应遥比较重要!”小黑匆匆说道,“你难道就不好奇小无衍会和应遥聊些什么吗?”
谢执玉:“……”
很好,他本来不好奇的。
小黑说完之后,他也开始好奇了。
他想应遥毕竟是合欢宗宗主,师无衍留着他的传讯标记,大概是为了方便平日宗门事务间的联络,至于他二人之间究竟都会聊些什么,谢执玉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想起师无衍离开前同他说的话。
师尊都说了,玉符之内的所有传讯他都可以翻看,凌玉他都看过了,那现在翻开看一看师尊与应遥的传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谢执玉深吸了口气,打开了应遥的传讯标记。
出乎他意料,师尊竟然真的与应遥发过几条传讯,谢执玉一一翻看,越看越觉得有说不出微妙。
【师无衍:让合欢宗离我徒弟远一点。
应遥:啊?】
【师无衍:你离我徒弟远一点。
应遥:啊??】
【师无衍:应遥。
应遥:在呢在呢~
师无衍:管好阳华,否则下回再见,小心你自己。
应遥:啊???】
谢执玉:“……”
该死。
为什么他现在看师尊与应遥的传讯,满脑子都只有护食的大白狐狸啊!
凌霄剑派的罪人
谢执玉对整个合欢宗都心怀歉意。
若不是他一开始非要假扮合欢宗, 又总是与阳华有所联系,还被师无衍抓住了好几回,那合欢宗与他们宗门不至于断了联系, 应遥怎么也不必受到师尊这般威胁。
谢执玉又想,事到如今,其实许多事都与他方在血池中见到师尊时不同了。
那时他担心他在师尊心中无足轻重, 若师尊知晓他身有魔血一事, 便会代宗门除了他这个孽徒, 而他还存着几分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总觉得自己能够寻着解决此事的办法, 就算真要入魔,或许会死,也绝不该在师无衍面前。
可现在他已明白了, 不论师无衍对他究竟是何等想法,至少师无衍绝不会抛下他。
他或许可以略微多相信师尊一些,将这些年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师尊。
师无衍与他不同, 谢执玉只在剑道上略微有些浅薄见识, 那还是因他天赋出衆, 几乎不需多么鑽研努力,突破速度便已远超常人。
他幼时为了能见师尊笑颜,练剑极为刻苦,这才有了那令人万般震惊的突破速度, 可也正因如此,他觉着自己体内生出魔气时, 根本不知此事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究竟应当如何解决。
他当初甚至不知自己体内这繁生的魔气究竟是什么, 离了宗门后,偶遇高人指点,才知自己究竟该去何方,究竟该如何化解此事。
师无衍以博识在苍州闻名,他当初若直接问师尊,或许立即便能得出结果,而以师无衍后来为他炼丹给他的灵药来看……师尊或许真能寻到克制此事的办法。
他自己胡闹,逃了这百年,或许还是在原地兜圈子,到了如今,他既已知晓师尊对他究竟是何想法,那或许……也已是时候将此事告诉师尊了。
谢执玉垂下目光,关了师尊同应遥的传讯,漫无目的在师无衍的玉符上翻了片刻,觉着自己似乎已没什么要看的了,正欲关上玉符,小黑却又在旁诱惑他,道:“小无衍的玉符里可有不少天极宫的人呢!”
谢执玉:“……”
小黑:“小长河也在呢!”
谢执玉:“……”
小黑:“你就不想去问问他吗?”
谢执玉蹙眉看了小黑一眼,觉得神兽铆足了劲在诱导他,好像迫不及待希望他能弄清凌玉与师无衍的往事,他总觉得小黑这实在很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可说实话,他……他的确也很好奇。
他心中很清楚,自师无衍在他看到画卷后清了他的记忆后,凌玉就成了他绕不过去的心结。
他若不能弄清此事,就算嘴上说着不在意,心中也要时刻惦记,又总会隔叁差五来刺一刺他,总归是要令他觉得难受。
可他也不想用师尊的身份去套话骗人,若要如此,他倒还不如直接去问师无衍缘由,或者找机会逮住长河,用他自己的身份来同长河上仙套一套话。
“放心,这玉符内的所有传讯,都是可以抹除的。”小黑继续在谢执玉耳边絮絮低语,道,“就算不抹除,以小无衍对玉符的了解,他绝不会发现的。”
谢执玉:“我师尊……”
小黑:“他根本不知道玉符同以往相比,究竟多出了什么不同。”
谢执玉:“……”
小黑:“他到现在连仙门闲谈是什么都不知道,唉,年纪大了,就是会便得很无趣。”
谢执玉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也没多年轻。”
小黑噎住。
谢执玉又道:“师尊不知道仙门闲谈,这是好事。”
就仙门闲谈上那些闲言碎语,若是真叫师无衍看见了,才真是要出大事。
谢执玉再垂眸去看玉符,他已翻到了长河上仙的传讯标记,沉默着想了片刻,决定先将长河上仙的传讯标记转给自己,只要他能添加上长河上仙的传讯标记,往后总有机会能同长河上仙询问。
做完这一切后,谢执玉稍稍犹豫,还是打开了师无衍与长河上仙的传讯,朝内看了一眼。
传讯的页面上空无一物,师无衍与长河上仙似是什么话也没说过,而师无衍应当不知如何抹去传讯内容,那也就是说,至少在传音符变为玉符后,他二人便不曾在玉符上有过联系。
小黑又絮絮叨叨开了口,说:“你真不打算试一试吗?”
谢执玉皱眉:“我不打算这样瞒着师尊。”
小黑:“你瞒着他的事情还算少吗?”
谢执玉:“……”
谢执玉总觉得小黑似乎意有所指,却又不知小黑究竟要说些什么,他仍有迟疑,小黑却说:“不想套话也好,但是你能不能和小长河说一句话。”
谢执玉蹙眉:“要说什么?”
小黑:“什么都好,只要不立即表明你的身份便好。”
谢执玉:“……”
谢执玉觉得,小黑这一路诱导,用意未免也太明显了一些。
师无衍一定嘱咐过它,有些事,不允许它随意开口,它不能说,却又希望谢执玉能够知道,便只好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暗示谢执玉。
谢执玉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小黑的提议。
他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像在瞒着师尊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因而他连一句废话都不敢,只是飞快给长河上仙发去一句简单传讯。
【师无衍:长河。
长河:「灵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受船讯」
长河:「灵信堂提醒:该修士事务繁忙,暂时无法接受传讯」
师无衍:……
长河:不在!闭关!没空!戒了戒了戒了不算了不算了已然金盆洗手!
师无衍:……
长河:有事找我们宫主,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执玉还想再问,可下一刻,长河竟然直接就移除了师无衍的传讯标记。
长河惧怕师无衍的程度,同他避着谢执玉的模样,倒也差不了多少。
他转眸去看小黑,蹙眉问:“师尊回来不会发现吧?”
小黑:“没事,小长河这么做过很多次了。”
谢执玉:“……”
所以他看长河上仙与师尊之间并无传讯,还是长河已将他师尊的玉符移除又添加许多次后的结果?
小黑已又恢複了它往昔的模样,懒洋洋靠在一旁挠痒痒,显然当下这结果令它极为满意,它已不打算再继续诱骗谢执玉了。
那自然便是说,方才长河上仙这条传讯中,显然已有了小黑希望谢执玉知道的讯息。
谢执玉蹙眉倒回看了看长河上仙的传讯,仔细辨别这简短两句言语之中的含义。
就这几条传讯内的消息来看,师无衍似乎找过长河上仙数次,每次的用意都极为相同,天极宫擅卜算,他似乎是寻长河上仙为他起卦算些什么东西,只是他寻长河上仙的次数实在太多,亦或是让长河卜算的东西太过麻烦複杂,总之长河上仙对此事産生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他见着师无衍便觉得害怕。
可这推断同谢执玉没有关系,若仅是如此,谢执玉想不明白为什么长河还要怕他。
难道师尊找长河卜算之事与他有关系?
总不会是他偷跑逃离宗门这百年,师尊特意寻了长河上仙来掐算他具体去了何处吧?
可若是如此,却又难以解释长河与凌玉之事了。
不仅如此,他看过仙门闲谈,似乎天极宫人都不太喜欢他师尊,若只是让长河一人帮忙掐算,总不至于令所有人都如这般厌恶师无衍。
谢执玉不由又看了看小黑,小黑不打算继续同他解释,他若还想知道,大约便只能自己去问师无衍了。
想到此处,谢执玉不免又有些担忧。
师无衍化身白狐外出捕猎时,要不了多久便能抓回一只妖兽来,怎么现在送妖兽回去,却这么久也不曾回来。
时间拖得太久,谢执玉已开始有些担心,毕竟如今师无衍的状态仍旧有些不太对劲,他害怕师无衍在外遇到意外,近日幽冥山内不知为何有邪修聚集,若师无衍遇到那么几个……谢执玉不敢多想。
师无衍的玉符还在他手中,若真遇着意外,想要寻人相助都没有办法,他越发焦躁不安,起身在洞穴中转了两圈,最后还是看向了小黑,道:“我师尊他……”
小黑打了个哈欠:“他没事,不敢回来了而已。”
谢执玉:“……”
小黑:“等他再多兜几圈,发现耳朵和尾巴怎么都藏不住后,自然就会回来了。”
谢执玉:“……”-
枯等无趣,到最后,谢执玉还是拿着师无衍的玉符,打开了仙门闲谈。
他其实并不知自己究竟在洞穴内待了多久,他近来昏睡时总难辨时日,又在洞穴之内睡着了两回,同他说过去了多少天他都觉得寻常。
他想他与师无衍先后失踪,仙门闲谈上不可能不讨论此事,他心中有些好奇,便打开仙门闲谈看了看。
不出他所料,仙门闲谈上四处是他与师无衍失踪有关的传言,标题一个比一个骇人听闻,谢执玉正觉无聊,便支着下巴,顺手点开了其中最热门的那一个。
【「所以幽冥山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听说谢执玉也失踪了?」
一楼:妈耶最近幽冥山附近还能去吗?我有个炼丹课业必须去幽冥山里一趟,可看最近宗门群和仙门闲谈内的讨论,好像幽冥山里有不少邪修?凌霄剑派的师无衍和谢执玉还都失踪不见了?不会都中招了吧?
二楼:啊?谢执玉也失踪了?
叁楼:师无衍没失踪吧,他不是有事先离开了吗?
四楼:等等,谢执玉中招出事失踪了我能够理解,他最近毕竟有伤在身,当时大家又都在幽冥山,驻地内根本没有多少人,他落单被邪修抓了倒也说得过去,可师无衍又是咋回事啊?
师无衍这修为,根本不可能又邪修能抓住他吧?
五楼:听说师无衍每年这时候都要闭关?会不会是在凌霄剑派闭关的时候听说出了事,强行出关把自己弄伤了啊?
六楼:不是,大家难道就没意识到这件事里的地理因素吗?
七楼:嘶……这么一说……
八楼:诸君!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楼上说到了地理因素,我也觉得这才是此事的关键,大家难道都没注意到吗?他们在幽冥山啊!!!(用力敲黑板)
幽冥山那是什么地方?这可是苍州最接近魔域的地界了,幽冥山内全是魔气魔兽魔修,谢执玉在这里失踪了,那大家难道就没有想起什么人吗!
没错!我要说的就是那个人!那个肩膀很宽胸膛很壮前两年还入选过仙门闲谈内最想要双修人选的那个人!
九楼:啊?不会吧,他不是被师无衍揍了一顿吗?应该不会再这么自不量力凑上来吧?
十楼:你们说的是谁啊?最想要双修人选?我们还有这种榜单?
十一楼:除了魔尊还有谁咯。
十二楼:你们不要冤枉魔尊啊!或许不是他掳走谢执玉,而是谢执玉自己想要跟着他走的呢?
十叁楼:嘶他们这关系乱得嘞……
十四楼:你们不要胡说,据我所知,谢师兄没有失踪,无衍长老也没有,门内刚刚收到谢师兄报平安的传讯,这几天他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玉符还碎了,所以才一直没有联系上宗门。
但是无衍长老找到他了,谢师兄现在和无衍长老待在一块,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十五楼:啊?玉符……碎了?不是,这玩意还能碎?
十六楼:这东西不是据说施过咒吗?基本没有碎的可能吧?
十七楼:是借口啦,大家都懂的啦。
十八楼:懂了。
十九楼:明白了。
二十楼:咦惹,平常也看不出来,魔尊这小子原来这么痴情啊。】
谢执玉:“……”
谢执玉捏着师无衍的玉符,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果然,还是太小看仙门闲谈了。
不对啊!魔尊人呢!不是说魔修们也看仙门闲谈吗,事情都传成这样了,你们魔修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谢执玉又深吸了几口气,皱着眉盯着仙门闲谈的那条讨论,想着反正仙门闲谈内无人可见他名姓,那他或许……或许能够冒充魔修身份,先简单澄清一下此事,至少不要再让这件事继续往下发酵了。
谢执玉蹙眉思忖,想着究竟应当如何开口,身后却忽地传来了个很是平澹的声音。
“你又在看什么?”师无衍的声音几乎就在咫尺,问,“传讯玉符就那么有意思吗?”
谢执玉:“……”-
师无衍究竟是何时回来的,谢执玉竟然全无察觉。
他吓了一跳,勐地便将师无衍的玉符捂上了,一面惊恐回眸朝后看去——师无衍仍是他离开前的那副模样,那雪白毛茸的尖耳朵竖立着,显是还不习惯直接在谢执玉面前直接露出这幅模样。
他的耳尖微微轻颤,本是鼓足了勇气朝谢执玉靠近,想看看谢执玉究竟为何如此专注,以至连他回来时故意弄出的声响都不曾听见。
可凑近之后,他便发现了,谢执玉的注意力,竟又全在他手中那玉符之上。
师无衍虽不知谢执玉平日究竟都在用玉符看些什么,可他已抓住数次谢执玉沉迷此事,这玉符之上,绝对有问题。
果真谢执玉将玉符死死藏在身下,万般紧张抬首,朝着师无衍露出了一个极为刻意的笑。
“哈哈,师尊。”谢执玉紧张万分道,“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无衍皱起眉:“你究竟在看什么?”
谢执玉:“没……没什么!只是在和门中传讯罢了!”
师无衍:“……那不是传讯。”
师无衍虽对玉符了解不多,可与人传讯他可还是会的,方才谢执玉看着的那界面,他也瞥到了一眼,那绝非他们平日所用的传讯,此事不对劲,谢执玉又有事在故意瞒着他。
谢执玉:“……是传讯!当然是传讯!”
师无衍攒眉:“我见过传讯。”
谢执玉:“……”
谢执玉脑中急速运转,一时间只剩下一个念头。
若是师无衍发现仙门闲谈,那大概整个苍州便要经歷血雨腥风,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一切的祸首灵信上仙,可谢执玉还觉得仙门闲谈很有意思,他也不希望无辜人受了师无衍谋害,这种事若是能瞒,他豁出命也要将此事瞒下去。
“的确是传讯。”谢执玉勉强寻到了个解释此事的办法,道,“师尊,玉符传讯之事,您其实也不曾琢磨透彻。”
师无衍挑眉:“何意?”
谢执玉:“您看,您就没见过宗门会谈吧。”
师无衍:”……“
谢执玉:“我刚刚在看的,就是您没见过的宗门会谈。”
师无衍:“……”
谢执玉见师无衍紧蹙的双眉已微微展开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又做了件好事,令苍州内衆人逃过一劫,一面道:“师尊,我只是在与诸位同门报平安罢了。”
师无衍低声重複道:“……宗门会谈。”
“是啊!宋师弟当初就邀请过您。”谢执玉笑了笑,说,“不过您也没什么兴趣,宗门会谈内人多,实在太吵了——”
师无衍:“现在有兴趣了。”
谢执玉:“会吵着您闭关……啊?”
“你用的是我的玉符。”师无衍蹙眉道,“我玉符内何来的宗门会谈?”
谢执玉满额是汗:“……宋……宋师弟刚刚……邀请的……”
师无衍:“好,过来,给我看看。”
谢执玉:“……”
谢执玉急匆匆看向一旁看热闹的神兽,希望神兽能够为他想些办法,救他于水火,毕竟仙门闲谈这么有意思,他相信神兽也不会希望师无衍发现这个好地方。
小黑一瞬便明白了谢执玉的意思。
它小心翼翼摸出自己的玉符,在上面一通操作,而后谢执玉便觉着自己手中的玉符微微一颤,他避开师无衍目光,飞快朝着玉符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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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执玉:“……”
眼见师无衍就要靠近,谢执玉痛苦闭上了双眼。
他保住了苍州,现在却要去害宗门所有人。
今天,他就是!!!
对不起了,大家。
谢执玉飞快挪动手指,在师无衍凑近他身边时,点击那个微微发着荧光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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