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陈冬宜不同意了。
她上次那样提议纯粹是心里有气膈应江枝,怎么也没想到江枝还真放在心里思量起来,她抬眼朝车子来的方向看去,糊弄江枝:“先试别的,实在不行了再亲也不迟。”
“再说了,”她乜了江枝一眼:“要是能换回来是我们俩的好处,怎么就成报答我了?”
她说:“这个人情抵不了。”
江枝:“……”
没忍住白了她一眼:“鸡贼。”
陈冬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家里做生意的,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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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川市这些年发展工业,顺着城郊那条路向外扩展了不少工厂,比之城内江南水乡的温婉缠绵,更多了几分冷硬。
江家此行的目的,就在这些工厂后面的山上。
这山不高,也不陡,山路一路顺畅,偶尔碰到几辆从城里开来的车,都是来踏青的,晴好的天里吹着山风,让人心旷神怡。
陈冬宜从回国后还没出去玩过,虽然努力地不想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望着山清水秀的景色,还是没忍住跟小白一起趴在车窗外,一狗一人同时发出感慨。
“哇——”
“汪!”
江枝笑出了声。
江妈妈也笑:“枝枝都来多少次了,还跟没见过似的。”
陈冬宜想到自己现在是江枝,就算再丢人也没关系,心下一松:“天天看书学习,再不欣赏点美景真的成书呆子了。”
江枝:“……”
笑不出来了。
在爸妈看不到的地方,拧了下陈冬宜的胳膊,陈冬宜忍着疼,给江枝比了个大拇指,低声道:“你真得去看看自己有没有自残的倾向。”
江枝目视前方:“反正疼的不是我。”
山不高,进山的路也顺畅,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们寻了处空地扎营,搭好帐篷后,江父从后备箱拿出个水桶,喊道:“谁跟我一起去抓鱼?”
陈冬宜立刻响应号召:“我我我!”
“枝枝肯去抓鱼了?”江母惊讶。
陈冬宜疑惑地嗯了一声:“为什么不肯?”
她从行李袋里拿出防水的背带裤,美滋滋地套上:“我最会抓鱼了!”
江母看了眼“陈冬宜”,以为自家女儿是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人,想了想还是凑过去小声对“江枝”说:“上次你抓鱼被鱼扇了巴掌哭着再也不抓鱼的事,你忘了?”
陈冬宜:“……”
她抬高声音:“我还干过这么丢脸的事啊?居然被鱼打哭了?”
她的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明显,看向江枝的眼神也含着揶揄,两人的目光对视上,闪电带火花的,江枝暗地里咬了咬牙,开口却是温柔:“不丢脸呀枝枝,我觉得很可爱的。”
陈冬宜:“……?”
江枝微笑:“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行。”
陈冬宜:“呕!”
江母没发现两个人之间的火花闪电,以为陈冬宜是晕车了,连忙问她怎么了,陈冬宜摆摆手,恨恨地瞪了眼江枝,拿起鱼叉就去找江父了。
临走还不忘了放狠话:“等着吃鱼吧!”
江枝膈应完她心情大好,她跟家里人经常出来,对每样东西该如何摆放也清清楚楚,她做得轻车熟路,落在江母的眼里,江母不由感慨:“看来我们枝枝真的交到好朋友了。”
江枝刚把烧烤的架子摆出来,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下:“什么?”
江母走过来,满眼的慈爱和欣慰:“别看枝枝活泼,朋友也多,但我是她妈妈我知道的,她的那些朋友,没有她交心的。”
“所以能把你带回家,应该是很喜欢你,跟你玩得很好吧?”
江枝打了个哈哈:“是啊。”
“真好,”江母的语气温柔:“看到我们枝枝交到知心的朋友,真正的开心,我也开心。”
江枝一怔:“真正的开心?”
“真正的开心,”江母说:“有时候总觉得枝枝太懂事了,这么说别人肯定觉得我在炫耀,有个乖女儿不好吗?是挺好的,枝枝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她会牺牲自己的感受只为了我们开心,但那样太累了,我们做父母的,只想她真正的开心。”
“真正的做自己,真正的开心。”
“我看得出来,跟你在一起她整个人都变了,是真正的开心。”
江枝鼻子一酸。
她从小就很乖,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爸妈眼中的乖女儿,同学眼中的好干部,她努力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却忘了最爱她的父母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让她真正的开心。
江枝匆促地低下头,压住语气里的哭腔:“阿姨,她以后会更开心的。”
她把烧烤的架子搭好,心里压抑的酸楚满得要溢出来,匆忙地说了句“我去看看他们抓到鱼没”就往河边走去。
还没走到河边,远远地就听到陈冬宜的声音:“小鱼哪里跑!”
“小小鲤鱼!拿下!”
“我捉!嘿嘿!”
“……”
悲伤的情绪荡然无存。
她拨开挡在眼前生出嫩芽的树枝,第一眼就看到陈冬宜——
春和景明,溪水潺潺,陈冬宜穿着褐色的防水背带裤,手拿鱼叉站在浅浅的水里,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忽地目光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鱼叉往水里一送,再拿出来的时候,叉子上已经多了一条疯狂甩尾的鱼。
陈冬宜扬起笑脸,正要说话,却堆上了她的目光。
江枝恍惚了下。
明明是自己的脸,却因为里面换了个灵魂,整个人都变了模样,抹去了她伪装出来的活泼,阴霾褪去,露出真正的灿烂阳光来。
陈冬宜抬了抬下巴:“我厉害吧?”
江枝点了点头:“厉害。”
陈冬宜却敏锐地感知到她语气里的低落,眉头一皱,把鱼叉递给在岸边的江父,跟江父打了声招呼就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江枝别过脸:“没什么。”
“拜托,江大班长,”陈冬宜懒懒道:“我自己的脸我能看不出来?一脸的苦大仇深,怎么?跟你妈吵架了?”
江枝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陈冬宜想了下。
她说:“应该不至于,毕竟你可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好朋友。”
她把防水背带裤脱下来挂到树上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问:“所以到底怎么了?我再问最后一遍啊,再不说就不管了。”
江枝:“……”
她面无表情:“你的耐心还真是有限呢。”
陈冬宜一脸理所当然:“毕竟我看你不顺眼。”
江枝沉默了下:“……陪我走走吧。”
走也没走多远,不过是顺着小溪往森林深处走,陈冬宜把被溪水溅湿的头发散开,接受太阳的照耀,见走出去百十米了,江枝还是不说,忍不住催:“说啊。”
江枝停下脚步:“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冬宜不假思索:“死板,乖乖女,没事找事,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很烦我吗?”
“废话。”
“……”
陈冬宜嬉皮笑脸:“咱俩不是彼此彼此吗?你也烦我。”
“我是烦你!”江枝瞪她:“我做的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欢我,就你烦我!”
陈冬宜正色道:“怎么可能?”
然后完全不辜负江枝期望地又继续说:“方点点她们也烦你啊。”
江枝:“……滚。”
她忍不住问:“我做得不够好吗?”
陈冬宜啧了一声:“我觉得你陷入到一个误区里。”
江枝:“什么?”
“不管你做得再好,你为人处世再完美,总会有人不喜欢你啊。”
“……我也不需要你和方点点的喜欢!”
“不是我和方点点,”陈冬宜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边往后退边说:“是所有人,所有人都有可能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理由。”
江枝歪了歪头,满眼的不解。
陈冬宜问:“你妈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江枝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跟陈冬宜讲了,陈冬宜听后拉长尾音哦了一声:“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什么?”
“你不完美,也有人爱你。”
江枝神色一动:“你……”
话还没说完,陈冬宜就打断她,自得道:“我可真是个哲学家,出口就是大学问。”
江枝:“……别用我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陈冬宜反将一军:“你也别用我的脸摆出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你得知道我已经大半辈子没哭过了好吧?”
“我也没哭!”
“嗯嗯嗯别偷偷抹眼泪就行。”
“闭嘴!”
“略略略!”
江枝作势要打陈冬宜,陈冬宜连忙往前跑,两人打打闹闹地走远了,却没想到回程的路上天色骤变,乌云铺在太阳前面,雷声訇訇,紧赶慢赶赶在雨落下来之前回到了营地,江父江母已经把东西收起来了。
见两人回到都松了口气,让她们快去帐篷里休息,别被雨淋着了。
两顶帐篷,自然陈冬宜和江枝一起。
两人刚进帐篷,便下起了雨。山里的雨下得急,伴随着风,噼里啪啦地落在帐篷上,帐篷的拉链没有拉严,江枝就趴在那个小缝隙里看山里的雨,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说:“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
山里没网,陈冬宜正玩单机游戏,听到这句话愣了下,旋即计上心头:“可以啊,我有什么好处?”
江枝甩出筹码:“周一我不会去跟方点点说从今以后我陈冬宜要好好学习了。”
陈冬宜:“……”
她咬牙:“算你狠!”
她看江枝看得烦,干脆背过身去打游戏,通关了再转过身时江枝已经睡着了,她离出口近,风顺着缝隙钻进来时吹动发梢,安静的山涧只剩下了雨声。
更显得帐篷里寂寂无声。
好奇怪。
从第三视角看自己的脸好奇怪。
陈冬宜想,她睡姿势不好,江枝却睡得很乖,硬是从她那原本恣意乖张的眉眼里看出几分恬静来,如果现在亲的话,江枝也不会发现吧?
……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陈冬宜为自己的一秒心虚找理由,她是为了能把身体换回来的自我牺牲。再说了,就算换不回来,这也是她自己的脸自己的嘴巴,亲就亲了,谁都吃不了亏。
与其两人都清醒的时候亲尴尬羞耻,倒不如她咬咬牙做件好事。
亲!
陈冬宜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就要亲,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她已经能感受到江枝温热的呼吸,原本应该熟睡的江枝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目光清明,语气平平:“你在干什么?”
陈冬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