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
宋辽,也就是那个黑脸武将,狐疑地问:“君侯,李修会将夫人送出来吗?”
魏蛟心中有股子烦闷,眉头深皱,笃然道:“会。”
魏蛟原本想率大军直接兵临城下,将昌平攻下,却被旬翊给劝下来。
一来滁邱那边需要人手,二来李修背后是宁王。
宁王是皇帝的兄长,尽管如今皇室不像从前那般风光了,但熙帝依然是王朝的最高统治者。
并且其余诸侯州牧虎视眈眈,若魏蛟在此时得罪了宁王,很难说他们不会借着维护王室权威的原因将矛头对准幽州。
旬翊试图将其中的厉害关系讲给他听。
魏蛟心里没想这么多弯弯绕绕,得罪了宁王他也不怕,但老头子咳得那么厉害还坚持随军替他出谋划策,魏蛟也就退了一步,不过仍是坚持要亲自率兵将人带回去。
李修这人小心谨慎,想要别人给的好处,又不敢得罪他,不然也不会扮成强盗来把人劫走。
宋辽正想问对方为什么这么笃定,下一瞬,昌平的大门就被打开,走出来一行人。
萧旻珠之前穿的彩衣已经被弄脏了,婆子找了身轻便的衣裳给她换上,褪下华裳艳妆后,整个人非常素净。
跟着崔琰走出城,抬眼看,外面果真有数列黑骑。
为首两个武将一黑一白。指肤色。
因为隔了几十米远,看不清楚五官。
左边的黑如煤炭,右边的是小麦偏白的肤色。
依稀记得魏蛟从前挺白的。
萧旻珠不但是个颜控,还是个肤色控。
刚崔琰说魏蛟本人也来了,萧旻珠暗自希冀他是右边那个。
崔琰走到右边骑马的武将身前,“请燕侯息怒。”
魏蛟视线下瞥,语气中透露一股明显的傲慢,嗤声道:“你是何人,叫李修出来。”
对方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崔琰抿唇道:“在下崔琰。”
“崔?”魏蛟摆弄马鞭的手一顿,“崔裕是你什么人。”
崔琰恭敬回:“是我的兄长。”
魏蛟冷颜冷色,“孤记得与青州从未有过瓜葛。”
崔琰知他误会,感觉到对方施来的威压,连忙解释道:“此事是张玖在背后促成,我舅舅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才听了对方的挑唆。”
“原来是这样。”魏蛟点头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口道:“既然如此,那孤就网开一面,原谅你们好了。”
崔琰以为少不得要费一番波折。
竟然这么容易?
这人变脸如变天,回忆起魏蛟的那些传言,崔琰突然十分好奇对方长什么样子,没忍住抬头,触及对方冰冷的眼神,他又立马低下头,将惊骇埋入心底。
“多谢燕侯宽宏大量。”
魏蛟将他的异常尽数收入眼底,轻蔑地冷哼一声。
偏头看向后方,女眷已经被接进马车。
魏蛟目力极佳,刚刚女子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将自己新妇的面目看清楚了,他饶有兴致地想,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娇艳夺目,但现在两人的地位颠倒过来,她在他面前还会如从前一样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吗,魏蛟内心升腾起一股隐秘而扭曲的快感。
先前萧奉递来请求联姻的信函,他虽心动于对方许诺的银两,但是后面他的目光只能注意到最后一条“愿送上萧氏旻珠,与燕侯结亲。”
萧奉想让魏蛟掺合进他与张玖的争斗中,与萧氏结亲有利有弊,思虑再三,魏蛟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曾经璀璨的明珠如今被叔父用来当做与外人谈判的筹码,光是想想都让魏蛟兴奋不已。
——
昌平离东平更近,魏蛟将人送到东平后,又片刻不歇地赶去了滁邱。
马车星夜赶路,吃睡都在车里,一日就到了东平,萧旻珠从车上被扶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组了。
得知魏蛟即可又赶去了滁邱,萧旻珠顿时觉得对方精力无限。
东平是座大城,使君府也修得格外气派。
但是,不知是不是魏蛟这个主人不在的缘故,萧旻珠发现府邸里面人很少,只零星看见几个打扫的下人,冷冷清清的。
紧接,一个四十左右,面容端正的妇人迎了出来,“奴来迟了,夫人请恕罪。”
她说自己姓云,负责燕侯府中的大小庶务。
萧旻珠瞧她面善和煦,亲切地喊一声“云娘”。
青竹接到示意,上前想将手里的荷包交给云娘。
“不敢,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事使唤一声便是。”云娘笑着婉拒。
“那就有劳云娘了。”看来对方是个干实事的。
云娘将三人领到落榻的地方,“这是雅竹轩,君侯居住的院子离这里不远,等大婚之后,夫人再住进去。”
萧旻珠迷惑:“不是到衡阳成婚吗?”
萧旻珠以为在这里歇几日魏蛟就会派人送她去衡阳。
云娘疑惑:“君侯没告诉夫人?”
一路上两人没说上一句话。
“君侯临走前吩咐奴备好大婚的一切事物,等他从滁邱回来就举行婚礼。”云娘解释。
“稍后奴会派两个仆妇过来,夫人先好好休整。”说完,云娘就躬身告退离开。
东平的天气说变就变,白天还是朗朗晴日,到了下午就转阴,一阵冷风吹过,就开始飘雨。
房间里一应用品都是新的,被子也是早早铺好,这个云娘办事很妥帖。
萧旻珠擦着半干的头发……看着窗户外面出神。
穿到这个世界六年,从和平年代来到乱世争雄的古代,从尊贵的使君独女到寄人篱下的孤女,再到嫁给权势滔天但声名狼藉的魏蛟为妻,萧旻珠的人生可谓是起伏不平。
如果不是她有时刻心平气和的良好躺平心态,恐怕早就受不住了。
小桃正准备把箱笼里的衣物往衣柜里腾放,
青竹瞧见了,指责她道:“取出来三四套换洗,其他的先不拿出来,省的到时候搬来搬去麻烦。”
青竹心以为大婚后女郎会搬进主院与燕侯同住。
就这样,雅竹轩成了主仆三人暂时的落脚地。
来东平的第十天,萧旻珠病了。
这具身体的体质本来就不好,加上现在又是秋转冬的时节,一个不慎,就感染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萧旻珠尤甚,晚间躺在床上又发起了高热,往日白皙的脸蛋烧的通红。
云娘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骇了一跳,忙派人去唤了大夫。
不知外面的兵荒马乱,萧旻珠做了一个虎头蛇尾的梦。
梦境出现的每个人的脸面前仿佛都遮了一层薄雾,辨认不出是谁,连经历的事也都是走马观花。
到最后,萧旻珠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千辛万苦终于成为了一人之下的皇后,但却因为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三十岁就香消玉殒,荣华富贵也顷刻间化为泡沫。
——
又是针灸,又是一剂猛药下去,折腾了大半天烧终于退了下去。
意识混沌了许久,萧旻珠才终于睁开眼,瞧见两个婢女守在床边眼眶通红。
干的起皮的嘴唇轻声道:“你家女郎又不是要死了,哭什么。”
原主就是个三天两头生病的体质,还不爱运动,身体就更差了。
梦里的情景拉响了萧旻珠内心的警铃,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要是魏蛟后面又发达了一个台阶,她却因病早逝,岂不是很亏。
回想梦中她不到三十岁就嘎了,萧旻珠下定决心,今后要强身健体,活到八十九。
在床上又将养了两天,萧旻珠觉得好多了,就想出门走走。
主要是再躺的话感觉身体都要生蛆了。
“这东平府还挺大的。”萧旻珠感叹。就是有些冷冷清清的。
旁边的枝叶突然沙沙作响。
小桃四下望望,“女郎,起风了,我回去给您取件披风来吧。”
等小桃离开,萧旻珠自己在附近又晃了一阵,就是树啊花啊湖啊,除了布局和扬州府不一样外,其他都差不多。
萧旻珠觉得没什么意思,有些想走了,但小桃还没回来,站久了怪冷的,就打算自己往雅竹苑的方向回去,说不定能碰上。
走啊走啊,周围的景致越来越陌生,萧旻珠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
此处庭院广阔,外面的花木因久不见人打理,枝条已有些杂乱。
因府上将办喜事,两个女使被派来这边修剪布置。
其中一个道:“听说君侯要回来了,新夫人又在此时生了重病……岂不是刚好印证了那个传言。”
好不容易看见人,想过来问路的萧旻珠顿住脚步。
不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出于叫嚣的好奇心,萧旻珠非常自觉地站在假山后面偷听,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姐姐指的是什么传言?”
“你进府时君侯已经掌权,府上的人对此讳莫如深,自然不知君侯小时,曾有云游术士批,其子生来异相,命格不详,克亲多灾,将来必不得善终。”
“原来先使君竟是……怪不得老夫人对君侯那般疏远,那这位新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可不是嘛,八字弱。”
两人说完这个话题,又聊起时兴的衣裙。
衬着那边的嬉笑声,才听完爆料的萧旻珠内心波涛汹涌。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魏蛟这么劲爆的往事,萧旻珠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很危险,小说套路文中,往往听到秘密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身后有人轻声问,“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颈后的那小块皮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吐出的气息,霎那间汗毛倒竖。
猛然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阴沉青年。
他看起来二十上下,马尾高束,面容清隽俊美,线条凌厉,眉间隐带一股肃杀的戾气,一身戎装,似是刚从外面回来。
占着身量的优势,极有压迫感。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生的与寻常人不同,轻透的琥珀色眼眸竟缀了两颗黑润瞳仁,一大一小,仿佛两颗纯净的黑宝石嵌在了眼眶里,初看怪异,但又有种诡谲的美感。
对方眼神锋利冷锐,带着几乎扑面而来的冰冷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