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次。
就一节晚修的时间,40分钟,张陌尔回头了23次,次次都用欲言又止的眼神往自己这里看,叶景对视线很敏感,张陌尔每次的眼神都被他察觉到了。
叶景有些莫名其妙,他的直觉告诉他张陌尔忽然有这种举动是因为江倦睡衣那件事,可后来他和江倦也在群里解释了,大家也一笑而过没在提。
更莫名其妙了,张陌尔到底在看什么,又欲言又止些什么。
第二十四次,叶景终于忍不住了,头往江倦那偏了偏,小声地问:“张陌尔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跟你说?”
江倦一抬头,恰好又看到张陌尔回头,两人对上视线,张陌尔又立刻把头扭了回去。
江倦:……
江倦叹了口气,说:“别理她。”
叶景瞥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又是秘密?”
“唔……”江倦沉思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桌面上的卷子,漫不经心地说:“差不多吧。”
叶景没再问了。
虽然他已经有点不爽,但江倦跟张陌尔她们认识多年,他们之间的事确实不是他一个只认识十天不到的人可以插手的,哪怕他现在隐隐觉得秘密牵扯到的主人公不止江倦一个,似乎还有他自己。
但叶景还是憋着没问,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尊重他人隐私,这个年纪谁没个小秘密呢,张陌希说张陌尔写了二十本日记,特意买了个五位数的保险柜锁起来谁也不让碰,每个人都有很多小秘密。
小秘密小秘密!隐私隐私!
叶景忍了一会,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扭头问江倦:“什么时候说?”
江倦转过头来,叶景皱着眉看他,有些烦躁地说:“不跟我解释也没关系,你们的秘密没必要告诉我,但也别把我们几个有秘密写在脸上吧,要么别让我看到,要么大大方方说,每次一问又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你不烦我烦。”
叶景是憋不住事的,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会藏得很好,就算跟他再亲近的人也看不出来,可以让人知道的他就会毫不顾忌地告诉别人,没那么多避讳。
所以他不能理解江倦这拧巴的嘴到底长来干嘛的,随便编个就是和张陌希打过架的理由来骗骗他都比现在模棱两可闭口不谈的强。
江倦还是第一次遇到叶景这样把“你让我很不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的人,懵了两秒后说,“抱歉。”
叶景斜了他一眼,“以后注意点。”
“抱歉。”江倦态度诚恳道,“晚修下课请你吃宵夜吧。”
叶景已经把头转过去不再看他了,冷冷地说:“饭堂的宵夜狗都不吃。”
“不是饭堂的宵夜。”江倦说,“点外卖,我点,你等着吃就行。”
叶景心动了。
他就是这么一个对美食毫无底线的人。
他一改先前冷冰冰的语气,放缓了声音,“学校不给点外卖。”
江倦笑了声:“去操场的小舞台后面拿,那里远,一般没有老师巡逻。”
叶景眨了眨眼,“哦。”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恼江倦那个谁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但宵夜排在前头,他又觉得那些都不算事了。
左熬右等终于盼到了晚修下课,叶景和江倦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四楼一共四个班,两个实验班一个国防班一个竞赛班,能进这四个班的学生都是父母的骄傲老师的心肝同龄的翘楚,在这批人中,又分了两种人,一种是以勤补拙,一种是以学为乐,以勤补拙的会在晚修结束后留在教室再学半小时,以学为乐则一下课就跑了。
江倦是后者,叶景两者都不算,他是单纯爱吃。
下课铃一响,一群以学为乐的人静悄悄地离开了教室,回宿舍的回宿舍,去饭堂的去饭堂,江倦带着叶景直奔操场后面的围墙。
叶景一边走一边惊讶,“我在这三年都不知道后墙可以拿外卖,你才来两周不到就把这摸透了?”
江倦故作高深地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东西,能让你快速了解一个学校的一切,甚至校长办公室的秘书喜欢吃糯玉米还是甜玉米都能知道。”
叶景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江倦一脸正经地说:“网络。”
叶景:……
看在宵夜的份上叶景忍住没直接往他脸上揍一拳,只是鄙视了他一眼。
夜色深重,江倦没看清他的表情:“你不知道校友墙?”
“……当然知道。”叶景无语地看着他,“我看起来很像山顶洞人吗?”
“不像不像,你是瑶池的仙子,你是王母的孩子。”江倦说,“你是青丘最聪明绝色的狐狸。”
叶景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江倦带着他往小舞台的方向走,顺带说:“小舞台后面杂物间的门正对的那一格围栏,第三根到第六根都是松的,可以抬起来撇一边,外卖可以从那边进来,我开学第一天就去踩过点了。”
叶景挑眉,刚想夸江倦竟然如此思虑周全,目光长远,并且有先见之明,这些话还没夸出口,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校道上走着的一人一狗吸引了。
江桦在一众高校中是出了名的面积大,要真细算起来,可能比一些大学的老校区还要大,操场背后还有一个教职工小区,外地的老师们平时就住在里面。
牵着狗的老师也看到了往操场走的江倦和叶景,牵着狗朝他们两个走过来。
女老师扶了一下眼镜,牵着狗站定在他俩面前,问:“这么晚了不回宿舍去操场干什么?”
女老师一脸严肃,她的萨摩耶却有点破坏气氛,一直张着嘴笑,还流哈喇子。
江倦打起谎来不需要酝酿:“今天白天在家睡了一天才来,作息乱了,怕晚上睡不着,来操场跑两圈再回宿舍。”
女老师打量了他一眼,又看向叶景,再次扶了扶眼镜,嘱咐了一句“早点回宿舍”就牵着狗走了。
江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去,学校里怎么有狗。”
叶景看了他一眼,没过脑子地接了一句:“学校都能有你,为什么不能有狗?”
江倦:?
江倦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景,“哈?”
叶景面无表情,“怎么?”
江倦指了指自己,“我是狗?”
叶景有理有据地分析:“你是丘比特的亲哥,你不是狗它是人?”
江倦愣了两秒,差点被他说服了,“卧槽?我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叶景点了点头,“因为事实如此。”
江倦不跟他辩了,“算了,你说是就是吧,快走,一会外卖都凉了。”
叶景没有干过偷拿外卖这种事,越靠近后墙栏杆他就越紧张,江倦看出来了,走到小舞台的时候让他站在拐角处放风。
“一会有人来你就狗叫两声。”江倦说。
“滚。”叶景皱了下眉,“给你一分钟去拿,快点。”
江倦往后墙跑去,叶景一个人站在操场的小舞台旁边等他。
虽然现在是下课时间,教学区和生活区都人声鼎沸,但江桦的操场离这两个地方都有好些距离,江倦一走,叶景就处于四下无人的寂静环境中了,远处的人声似烟般袅袅而来,难以捕捉。
没有开灯的操场,四处飘荡着模糊的似影非影的东西,藏青色的天幕罩下来,风一吹,远处绿化带的树就开始连着影子一起晃,窸窸窣窣地闹了起来。
黑夜是一种容易让人陷进去的神秘未知,所以叶景一向不喜欢野外的夜晚,他喜欢明亮,即使在房间里不干什么,也得将所有灯打开,让房间里亮如白昼才安心。
叶景回头看了眼江倦跑走的方向,没看到他人,只剩一团越看越深的漆黑,亮着灯的教学楼似乎离他特别遥远,明光晕在墨色里,显得有些像海市蜃楼。
叶景不停地告诉自己,江倦马上就回来了,拿个外卖只需要一分钟,可他从没觉得一分钟这么漫长,不止一次烦躁地想江倦怎么要这么久,并且十分后悔刚才答应他站在这里放风。
又过了漫长的几秒,叶景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打算鼓起勇气往后墙走去找江倦,他刚转身,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的一张人脸就贴了上来。
叶景眼前一花,就觉得自己的鼻梁被什么软且温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恐惧的情绪在一瞬间达到巅峰。
叶景目眦欲裂,大喊着往前猛地揍了一拳。
那张脸闪得很快,叶景揍空了,但他没再揍第二拳,甚至没去看清那张脸上的五官,便不加犹豫,转身就跑,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往最亮最闹的地方跑去。
操操操。
叶景吓疯了,拼了命地往前跑,完全顾不上脚下有什么东西,也顾不上周围的声音,即将跑出足球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有一块排水口盖松了,叶景用力一脚踩下去,井格盖往下塌了下去,另一头则翘了起来,叶景脱力摔在了地上,脚腕还被水泥糊成的粗糙下水道口刮了一道,火辣辣的疼,鞋子也被刮掉了,只剩袜子还穿在脚上。
他没在意,扶着塑胶跑道就要站起来继续跑,极度害怕身后的东西追上来。
但是已经追上来了。
有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臂,很用力地想要拉住他,叶景不敢回头,一边喊一边拼命挣扎。
抓着他的江倦不得不先把外卖放在地上,双手都用上,并提高了音量吼了几声叶景的名字,虽然刚才他喊了一路叶景都毫无反应,只顾着往前跑,就跟突然疯了一样。
江倦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鬼故事里都说学校是不干净的地方,几乎每个学校都有个流传了一届又一届的鬼故事。鬼故事的主角和地点会随着口口相传而有轻微的差别,但鬼一直在。
江倦双手抓着叶景的肩膀,却有些按不住他,腿也被叶景没卡在下水道的那只脚踹了好几次。
“叶景!!”江倦是真的有点着急了,开始考虑如果叶景继续挣扎他就一记手刀把他打晕,再把自己脖子上那个说是开了光的平安符拆了贴他脑门上。
叶景的脚腕原本只是轻微地刮了一道,虽然卡在了下水道里,但应该是伤势不严重的,但在他挣扎的这几秒,腿和水泥板又摩擦了好几次,叶景就跟没有痛觉一样,完全没有在意,一心想站起来跑。
江倦没办法,张开双手抱住他,紧紧将人锁在身前,贴着他的耳边确保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吼,“叶景!你冷静一点!你是要给自己的脚做截肢吗!”
这一次叶景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动作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对上了江倦的视线。
叶景没说话,两人都在重重地喘气,为了控制住叶景,江倦跪在了塑胶跑道上,灰色的校服裤上都是褐红的脏印,还有有些碎石粘在上面,跟跪了两条街一样脏。
江倦仔细地看着叶景的眼睛。
没有重瞳,也没有扩散。
跟平时一样漂亮。
应该没被鬼上身。
但为了确保安全,江倦还是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是叶景吧?”
叶景盯着江倦的脸,这么近的距离盯着,他才意识到刚才吓到自己的那张脸也是江倦的,只是他刚才处于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吓疯的状态,江倦又靠那么近,他才没认出来。
叶景一瞬间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沉默片刻后,恼羞成怒逐渐成为了主导情绪,并且很快地反应过来江倦刚才就是想趁机吓他,否则不会刻意地不让他听到脚步声,也不会无声无息得靠那么近以至于他一转身,江倦都控制不住惯性压下来而碰到了他的鼻梁。
想明白这些,叶景怒目切齿地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吓我?”
“是啊。”江倦秒认了,“可我不是没吓成吗?我本来想悄悄靠近你,在你耳边说句话吓吓你的,嘴都还没张开,你就转身了,眼一闭一睁就要打我。”
江倦想想都觉得后怕,“拳头就擦着我脸过,那拳风,我都听见声了,不敢想我要是挨了这一拳,脸得肿到什么时候,可能头骨都得凹两天。”
叶景生起气来听不进解释,“你想吓我就是你不对!”
江倦愣了他两秒,“所以你不会真被吓到了吧?”
“……”叶景觉得有些丢脸,但事实摆在眼前,两人现在还坐在脏兮兮的跑道上。
“如果不是被吓到,那你就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江倦看眼叶景还卡在下水道口的脚,“你真是叶景?刚才我追你屁股后面喊半天,你头也不回拼命跑,八头牛来了都拉不住,脚卡里面了也要跑,我都不知道你是想把脚留下还是想把井盖带走,你没有痛觉吗?”
江倦说完,叶景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是处于卡着的状态,痛觉渐渐在惊后余悸中找到缝隙,丝丝缕缕地朝大脑传送自己的存在,并快速地占据了大部分感知。
叶景这时才感觉到疼,嘶了一声,按住自己的大腿想要把脚拔出来,江倦赶紧制止他,“你别动!”
江倦蹲在地上,检查了一下井盖的形状。
情况有点不好。
操场环跑道的井盖都是长方形的,叶景踩踏的地方刚好是其中一个角,他的脚卡下去后,井盖的其中一个尖角就顶着他的腿,不管是要将井盖抬起来还是要压下去,尖角都会再次从叶景的腿上刮过。
那是很粗糙的水泥板,不好说有没有钢筋从碎裂的口子中露出来,要是被钢筋刮到了,还得去医院打破伤风,学校的校医室处理不了这些。
“疼吗?”江倦问了句,准备上手抬井盖。
“还行。”叶景皱眉道,他扯了扯裤腿,“没直接刮肉上,有校服裤隔着。”
“校服裤顶什么用,这么薄。”江倦侧着脸,表情被阴影盖住,令人无法看清,他找了方便的角度,一手按叶景的腿一手掰着井盖预备往上抬,“腿往另一边压,尽量离井盖远点。”
“嗯。”叶景撑着地板准备好,“你抬。”
江倦动了一下。
“停!”叶景一把抓住江倦的手腕喊了一声,“停停停,等一下等一下,戳我肉里了。”
“那我往下按。”江倦把手拿出来,压在井盖上面。
“等……”叶景只来得及喊一个字,江倦就已经把井盖压了下去,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把叶景的腿往前一推,井盖的尖角从叶景的脚后跟擦过,成功把他的脚放了出来。
尖角只在叶景的腿上划了一个不轻不重的“l”形。
江倦用力把整个井盖掀了起来,转了个方向插到了下水道口里。
盖子比地面高出来一截,以此来提示下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井盖有问题。
江倦放好井盖就起身要去扶叶景,但叶景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掀起裤脚看了眼自己的小腿。
操场光线很差,他看不清,只能明显地感觉到小腿和脚腕都有擦伤,但不是很严重。
他皱了皱眉,问江倦:“被水泥板擦一下没事吧?几天能好?”
江倦在他面前蹲下来,想要借着微弱的光看两眼,但他也看不清,只能大概估摸出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薄薄的校服裤还是有点用的。
江倦把叶景的校服裤仔细地卷到膝盖以上,拿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光看了两眼,有一横一竖两道浅浅的划痕,还有一道比较深的,应该是叶景一开始摔的时候弄到的。
他把手机收起来,站起来,“没事,有一道比较深,擦破点毛细血管,渗了点血出来,过两天就好了。”
叶景放心了,抬脚走了一步,运动鞋后跟擦了一下他的脚腕,传来一阵刺痛。叶景低头,皱眉看了两眼,一阵烦躁。
他朝附身捡外卖的江倦说,“脚后跟刮了,走不了了。”
“哈?”江倦低头又看了一眼,确实有一小块擦伤,走路的时候会跟鞋后跟摩擦一下,会有些许刺痛。
但这一类的伤,就跟打个喷嚏似的,常见得都没人把它当回事。
可叶景刚才说走不了了,江倦差点以为他被刮掉了一片肉呢。
“走不了了?”江倦再三确认,“脚腕扭了?”
“没扭,是脚后跟刮了。”叶景回答。
江倦莫名其妙,“啊……对,脚后跟,那为什么走不了了?”
叶景的耐心就绿豆点大,此刻已经稀碎成绿豆沙了,他暴躁道:“走路会重复刮同一个地方啊!伤口严重了周五之前好不了怎么办!你是傻子吗!”
江倦想问你周六要参加田径比赛吗一定要周五好,但他没再问这么浪费时间的问题,直接问:“so,现在是要……”
“你背我回去。”叶景蛮不讲理地命令道。
空气寂静了三秒,江倦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背你?”
叶景点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