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围静了下来,大半个运动场的的孩子都跑走迎接他们最喜欢的客人,没人关注游乐设施旁的两人。
戚容拉着魏弋躲在了五彩斑斓的方块滑梯后,借着楼梯遮掩身形,滑梯够高,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藏身。
因为个头太高,魏弋刚一走进这滑梯后的狭小空间便撞了下头,他抿唇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把蓬松的黑发压下去了一点。
不得已,魏弋只能略微垂下头,确认了合适的高度后,才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戚容比他低了半个头,他一垂眼就可以看到那搭在他光洁额头上的碎发。
头顶落下斑斑驳驳的光影,风停了,树影也随之在了两人身上洒下一点零星光斑。
两人站定了脚步,脚步声和嬉闹声也好似离得很远。
戚容垂下眼,能听到一点比他沉重许多的呼吸声。
魏弋身上没有男士香水味,却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戚容并不讨厌。
气氛因距离的贴近而变得有些怪异粘稠。
戚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魏弋身上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滚烫,好似流淌在他血管里的不是血,而是火。
他不由抬起眼,看向了魏弋,恰好魏弋也在低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撞,又不约而同地移开。
似乎变得更奇怪了。
戚容一时想不起要说些什么,是解释为什么要玩游戏,还是再开玩笑逗一逗魏弋。
他不知道,脑袋里罕见地放空了,在这令人心悸的沉默中,感受到心脏产生了点不自然的律动。
为了避免事情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戚容及时后退了一步,与魏弋拉开了距离。
而后,戚容听到了身前人明显磕磕绊绊地转移话题:“……为什么、要和孩子们玩游戏?”
似乎和他一样在为不知名的东西而紧张着。
魏弋知道戚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柔好说话,相反他有点狡猾,又很有脾气,看起来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入眼。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认为戚容会真心想和小孩们玩一场简单的捉迷藏。
或许他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魏弋想。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跟来了。
等了又等,没等到戚容像往常那样随口敷衍他,魏弋迟缓眨了眨眼,终于将目光又挪了回去。
这下,他与那双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撞在一起。
光影恰好偏移到戚容眉眼,像一尾活鱼般游弋在那白的刺眼的皮肤上,他眉色深,眸色也深,那点光斑就落入了黑白极其鲜明的碰撞间,跌进那眸间的刹那,像落入浩瀚深空的一颗流星。
每次戚容这样不说话含着他辨不清的情绪看着他时,魏弋总会无所适从。
此时再对上青年这样的松软眉眼,魏弋不知怎的就泄了气,他偏开脸,嗓音微僵:“算了,我不问就是了。”
这话说的含了点赌气成分。
魏弋自己可能意识不到,但戚容却听出来了。
戚容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魏弋的胸口,歪头去追他的视线,“生气了?真是不经逗。”
魏弋下意识绷紧了肌肉,感受到那根手指轻轻点在胸口上的触觉,无端地想起高中时母亲抱回家的一只银渐层,小猫肉垫踩在他身上,就是这样软软的,又带了点说不清的麻痒。
魏弋不说话,戚容戳了一下又一下,感到手下的肌肉越来越硬,忍不住抬眼看他。
魏弋今日穿了件纯黑的连帽卫衣,下面是宽松运动裤和球鞋,青涩得像棵小白杨,清爽干净的男大气息扑面而来,戚容面对着那因紧绷而在柔软布料上凹出胸肌轮廓的成年男性□□,鼻尖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痒。
就这样僵持半晌,戚容轻叹一声,收回了作乱的手,难得带上了点真心实意地哄:“我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了,现在重新体验一遍,不好吗?”
末了,他又抬眼看着魏弋,抿紧那淡红的唇瓣,无辜地示弱:“如果你不高兴我们就……”
“没有不高兴!我……”
魏弋打断了他的话。
他在戚容的话中一点点涨红了耳朵,因为对面青年几乎是在明晃晃地释放一个信号——我在讨好你。
魏弋心中那口气霎时就散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拉住了戚容的手臂,嗓音紧绷着解释:“我只是以为你又在开玩笑,而且,捉迷藏是小孩子才玩的……”
这就哄好了。
戚容勾了下唇角,眸光戏谑,“难道你不是小孩?”
魏弋眉眼压低,脖颈与脸颊都爬上了些羞恼的薄红,还傻里傻气地辩驳:“我不是!你别取笑我了。”
戚容附和地点了下头,眼中笑意却出卖了他,那含笑的漂亮眼睛看得魏弋又羞赧又气恼,涨红了一张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耳边听到一些嘈杂动静,戚容分出一点注意去留意外面,透过滑梯的缝隙,看到了一群孩子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
似乎还有一个瘦高的人和他们走在一起。
戚容眯了眯眼,转回头看向魏弋,竖起一根手指轻抵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游戏要开始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魏弋听话还是地闭紧了嘴巴。
这一方小空间再次静了下来,外面的动静在这时清晰地飘入两人耳中。
“奇怪,刚才还在这里呢,真的,我没有骗人!可能他们是先藏起来了……”
“小胖,你说他真的很好看,有多好看?难道比黎哥哥还要好看吗?”
那被人叫做小胖的小孩不服气地反驳回去:“我才没有骗人,是真的!”
眼看几个小孩要吵起来,一道清凉如水的嗓音适时出声:“好了好了,小胖,苏苏,不许闹别扭,我是陪你们玩游戏的,如果不和好那我现在就要走了。”
这话一出,几个孩子立刻闹了起来,两个小孩迫于无奈还是拉钩和好了,一阵哄闹后,一群小孩围着那瘦高的青年叽叽喳喳说起了话。
抽签的方式最终选中了瘦高青年为捉人的“猫”,人群一哄而散,游戏正式开始。
三十秒后,戚容看到眼上蒙了眼罩的青年试探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运动场很静,几个小孩捂住嘴蹲在地上,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个瘦高青年。
站累了,戚容抬手搭上魏弋肩膀,换了个姿势,一手插兜,眼神关注着运动场上的动向。
魏弋任劳任怨地充当人形支架,因为距离迫近,青年身上那股子清新的浅香便密密麻麻地拢了过来,魏弋鼻尖发痒,又不好抬手揉一揉,只好转头,去看运动场转移注意力。
可隔着头顶滑梯的缝隙,他只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卫衣的清瘦背影。
看了眼双方的距离,魏弋抿了抿唇,压低嗓音悄声对戚容说:“他在另一边,我们躲在这里,等到最后直接去出发点。”
按照捉迷藏的规矩,躲藏到最后并且回到出发点的人可以直接成为下一场的躲藏者,就算胜利。
如果戚容想赢,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他没想到,戚容在听完他的话后,反而毫不遮掩音量的笑问了句:“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魏弋吓得去捂他的嘴。
原本正走向另一个方向的青年也停下了脚步,迟疑地向后看了看。
魏弋光顾着留意场上,丝毫没注意两人已经靠得很近,戚容抬眼看他,眸光潋滟的眼睛轻微眯了下。
一个幼稚的游戏,也玩的这么认真。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戚容轻嗤,可内心却也随着这个想法轻飘飘地,升不起任何负面情绪。
运动场上又静了好一会,青年终于重新迈开腿,朝面前蹲在地上的一个小孩摸索着走去。
魏弋松了口,转回头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情形。
戚容的脸被他的手捂得只剩一双眼睛,此时正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没见恼意,兴味居多。
可尽管如此,魏弋依旧觉得窘迫,掌心又热又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下。
无声地对视了几秒,魏弋呆呆地忘了收回手。
戚容看着他,似乎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那挑眉自带一种与他并不相称的野性与痞气,昳丽眉眼舒展开来,英气毕现。
突然,掌心便被什么湿且软的东西一扫而过了。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魏弋像被烫到般飞快抽回了手。
魏弋仓皇抬眼,只看到了青年自唇角舔过的一点润红舌尖。
骨节分明的大手自脸上撤走,戚容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无辜地冲他笑了。
魏弋连多看一眼自己手掌的都不敢,僵硬着手臂将那只手背在了身后,脸色红得不像话,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你怎么、怎么,我……”
手指沾染的滑腻触感挥之不去,掌心的一点濡湿存在感明显,五指徒劳地张握了几下,魏弋抖着手没握下去。
可始作俑者却在这时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凑近他悄声咬耳朵:“小点声,一会把人招来,我们就要被抓走了。”
魏弋心跳得厉害,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几下,被眼前情形逼得眼底都红了,“学长,是你先……”
说到一半,魏弋却说不下去。
和戚容诡辩,他向来毫无胜算。
对方总有办法轻易扭转局势,任他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戚容就是这么一个顽劣又恶趣味的人。
可是,却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戚容还在这时饶有兴致地追问:“我怎么了?”
这一次魏弋不再上当,摇了摇头闭紧嘴巴不再接话。
另一边,已经成功抓到了小胖的青年方向一转,试探地朝着运动器械这边走来。
戚容姿势不变,眼睛落在越走越近的青年身上,偏头凑近魏弋耳边低声说:“现在要被抓到了,怎么办?”
可他话中没有丝毫紧迫意味,这话说得毫无诚意,轻飘又散漫,莫名让人觉得他很有把握。
魏弋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顺着戚容的视线转头去看,看了一眼,他又回过头,垂眼看着眼前和他凑得极近的青年,嗓音不自觉地放轻了,“……那你说怎么办?”
闻言,戚容撩起眼皮笑看了他一眼。
魏弋心口一热。
恍然间,他好似回到了幼时,在福利院和戚容一起做游戏的时候。
“闭上眼睛……”
小男孩捂住了他的双眼,在他耳边悄声说着话,于是他就听话地闭上了双眼,在原地等着他来找他。
只是小魏弋一直将800个数字来回数了两遍,也没有等来那个向他许下承诺的小孩。
小孩就此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如今,面前眉眼昳丽漂亮的青年用着和那时一样的诱哄语气对他说:
“闭上眼睛,相信我。”
这一次,魏弋几乎想也不想地抓住了戚容的手,他呼吸略微粗重的喘了下,没什么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他拉起戚容的手,盖上了自己的双眼。
第22章
戚容没有告诉魏弋,他并不打算离开这里。
黎黎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
但他不想再像个失败者一样躲避着他,上一次的失控还历历在目,他因为这该死的剧情失控了,险些就要毁了这一切。
既然黎歌也出现在这里,那就好好玩一场,赌一赌黎歌最后能不能找到他和魏弋。
赌赢了,庄家通吃。
赌输了,大不了就提前结束游戏。
他的生活只不过会少一些乐子,仅此而已。
戚容看了眼面前拉住他全身心信任着的高大青年,无声地笑了。
瞧啊,这个傻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他的手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是他先和魏弋相遇的,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赢定了。
视野中,黎歌越走越近,戚容透过滑梯的缝隙,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外面身影渐渐清晰起来的青年。
黎黎戴着的黑色眼罩遮挡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截秀气的下颌和唇形漂亮的嘴唇,这样看,戚容没法想象出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会露出什么表情。
那天下午,有关黎歌生平的所有资料出现在他的桌面上,戚容无声地翻了很久。
第一页便是青年的证件照。
小的时候,他和黎歌真的很像,所以他们总是喜欢玩一些假扮对方的游戏,但遗憾的是,每次母亲总会认出他们来。
其实,他知道自己和弟弟很容易区分,弟弟比他开朗爱笑,也比他乖巧懂事,而他就总是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被父亲说是少年老成。
只不过父亲总乐于陪他们一起胡闹,再假装他们两个真的很像。
很奇怪,明明他不记得了大部分的事,但这些小事却还清晰的印在脑海中,恍惚地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戚容眼睫颤了颤,眨去了眼中的涩意,终于将目光重新挪开,放回了面前的魏弋身上。
魏弋看不见他,于是戚容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所以,这个傻子是怎么将他们搞混的呢。
他怎么能将他们两个搞混。
魏弋就这么将他心心念念想了十几年的人轻易地认错,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戚容直到今日才发现,或许因为他的一个念头,他也不可避免地入了局,成了这个偌大棋盘中的一子。
只是现在,他们都没有了回头路可走,这场毫无硝烟的博弈进行到现在,已经必须要分出一个胜负。
戚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心软。
既然要做一个坏人,那就一直坏下去。
“再往前一点……”
小胖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近,戚容听到了一点脚步声,是鞋底踏在草皮上的窸窸窣窣声响。
这时,一个女孩在另一边大喊:“你犯规了!不可以告诉小哥哥我们藏在哪里!”
小胖不服气地嘁了声,小身子又朝滑梯这边看了看,似乎想要透过那些器材看清里面到底有没有藏人。
黎歌听到了耳边的动静,他侧头,对着小胖的方向说道:“听秋秋的,你先自己玩一会。”
小胖一遇上黎歌总是很听话,乖乖应下了:“好吧,我只是想要找到那个哥哥给你看看,给他们看,我没有在骗人。”
黎歌停在原地,嗓音顿了下,很快温和道“我知道你没有在骗人,他们也都知道。”
小胖很快又欢快道:“真的吗?那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哥哥哦!”
黎歌笑了下,唇角微扬,冷淡的五官一瞬冰雪消融般,“嗯,你去一边玩。”
小胖走了,黎歌重新摸索着向前,他走得小心,却每一步都稳稳朝着巨大方块堆成的滑梯走来。
魏弋始终静默着,只是戚容手微微动一下,就会被他抓得更紧,好像生怕他跑了。
于是,戚容就任由他抓着手,直到看到黎歌碰到了滑梯的底端,然后试探着弯腰碰了下,向旁边挪了一步,再次向前。
黎歌就像心中有一个目标,无比坚定地朝着那里前进,每一步都精准无比。
又是因为剧情引力吗?
每一次都那么凑巧。
戚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弟弟向他们走来。
因为太过寂静,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魏弋的。
魏弋攥住他的指尖,连带着将他的脉搏心跳也一齐攥入掌心,两只手贴在一起,就好像他们的心也靠得很近。
扑通、扑通——
“捉迷藏,捉迷藏,”
戚容听到了不远处小孩子们的拍手童谣声。
“一二三四五,”
扑通、扑通——
板鞋踩在草皮上的声响已清晰地落进戚容耳朵里,黎歌向前伸出手,终于摸到了滑梯的塑料底座。
戚容捂住魏弋的手泄了力,想抽走,却在下一秒就被魏弋更加用力地攥住,灼热的手心浸出的热汗让两人相触的地方越发潮湿黏腻。
好似回到了多年前闷燥的炎热夏天,有知了和一群小孩子的拍手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戚容勾唇笑了下,隔着一点阳光照下来的缝隙,他和戴着眼罩的黎歌四目相对。
这时,外面的童谣已经唱到了尾声——
“我去数数你来藏。”
黎歌停下脚步,另一只手摸上眼罩,迟疑了下,就要扯下来。
戚容突然靠近魏弋,贴在他耳边,指尖碰到的肩膀一瞬僵硬,赶在魏弋开口前,他用气音对他说:“现在,睁开眼睛。”
魏弋怔了下,手上力道渐松,戚容终于将自己的手一点点抽了出来。
突然地,一道陌生男声穿透了大半个运动场穿透而来,破开小孩子们的童谣声,清晰地落进了这方寂静的角落。
“小歌——”
黎歌扯下了眼罩,第一时间转头去看。
戚容也转了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个站在运动场边缘朝这边挥手的男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个男人面容,但他很高,身材清瘦,穿了件淡蓝衬衫。
紧接着黎歌便转身朝那个男人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住脚步,迟疑地向身后的滑梯看了一眼。
而魏弋就在这时回头,视线缓缓聚焦在外面那个青年逆光的身影。
黎歌很快又转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离开了,魏弋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清隽侧脸。
青年彻底走入阳光下,过分刺眼的光线让魏弋不适地眯了眯眼,他后知后觉,方才那一闪而逝的侧脸好像有些眼熟。
可是……熟悉在哪里?
那种摸不着的感觉让魏弋感到迷茫,他无意识地盯着青年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身前的戚容拿手背拍了下他胸口。
他猝然回神,转头却发现戚容已经转身,正要向外走。
魏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才将自己从那点近乎魔怔的出神中抽离出来,转而想起自己先前不假思索的僭越举动。
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魏弋再无暇顾及那捉摸不透的错觉,窘迫地耳根发热。
他想说些什么来解释,可戚容却好像压根没有交流的欲望,一言不发地离开运动场后,便打发他去拿水。
魏弋拿了两瓶水回来,戚容自顾自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他朝来时的方向走,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走吧,我饿了。”
魏弋忙跟上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到运动场边,戚容视线一转,看到了远远站在树下的黎歌,他面前站着那个清瘦高大的年轻男人。
男人面对着他们的方向,戚容也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黎歌突然抬手,指向了滑梯的方向。
戚容朝那个方向专注地看了很久,身旁的魏弋注意到,也看了过去,不解追问:“怎么了?”
运动场本就视野宽敞,赶在那边的两人察觉前,戚容拉着魏弋离开了。
虽然不知黎歌为什么会出现在福利院,但戚容猜想,单院长以前应该没有见过黎歌,否则方才初见他时就该表现出异样才对。
两人长开了,虽没有完全想像,可这一双眉眼也足够有辨识度,连小孩子都能看出来,他不信单院长一个成年人会毫无所觉。
但单院长不会联想到两人是亲兄弟,他早已把当年孤儿院的相关资料都清理干净了,历经几代院长和领导的更迭,十几年前的事也早已没了人证。
或者说,就算单院长猜到了,也不会当着黎歌的面说出来。
给戚家找麻烦,单院长那样精明的聪明人会掂量清楚。
离开时,戚容没再往运动场看一眼,无视那些看到他便两眼放光的孩子,目不斜视地走远了。
他并不喜欢小孩,也不喜欢小孩哭。
哭声搅得他头疼,在这阵让人心烦的噪音中,他总是会为了早点结束这难挨的过程而不得已妥协。
戚容蹙了蹙眉,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家里某个麻烦精。
在他面前爱哭又柔弱,总是装出一副听话乖巧的样子。
可他知道,那小子才不是什么小白花,而是躲在暗处择人而噬的毒蛇。
这样来看,戚家上下凑不出来一个正常人。
回去的路上,是魏弋开的车。
大一刚开学他还未来得及去考国内驾照,为了方便申请了临时驾驶证,因为在国外刚成年便拿了证,车技很稳,戚容没什么沟通交流的欲望,一上车就歪在副驾上阖上了眼。
魏弋偏头看了他一眼,默默调小了车厢内音乐,舒缓的纯音乐在车厢内静静流淌,一点点飘进耳朵里。
戚容微拧的眉心不自觉松了些。
车内的歌单连的是戚容手机,目前的这个歌单大多是一些纯音乐和旋律悠扬的英文歌。
等红灯时,魏弋随意翻看了下,不经意点进了一个满是流行和摇滚的歌单,他微微惊讶了下。
像看到了眼前人不同的另一面,这种感觉比挖宝还要让人着迷。
视线又偏移到了副驾歪着头睡觉的青年身上,魏弋不自在地抿住唇线,握住方向盘的五指不自觉紧了紧。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又离这个人近了一点。
红灯跳了,后方的一声鸣笛拉回了魏弋心绪,他的心情也随着冲出去的车子一起飞扬。
跟着戚容提前设好的导航,魏弋开车在戚家别墅的铁门前停下了,他降下车窗,门卫看清了副驾的戚容,便放了行。
又前行了一段路,火红的跑车稳稳停在了别墅门前。
他没急着喊醒人,而是熄了火静静坐着,垂下头看手机。
没等戚容自然转醒,台阶上的大门便被人从内推开了,一个少年走出来,几步走下台阶,便来敲副驾的车窗。
“哥,哥!是你吗?”
这动静惊醒了歪在椅背上的戚容,他蹙眉揉了揉眉心,摸索着降下车窗,没看清人就直接不耐烦道:
“吵什么?”
车窗外的戚越对上副驾刚睡醒的戚容,明显怔了下,他很快去看驾驶座,待看清是魏弋后,脸上那点欢快褪得一干二净,“怎么又是你。”
魏弋也没在意眼前少年的出言不逊,认真地打量了几秒,这才想起眼前人是上次酒吧遇到的少年。
好像是戚容的弟弟。
戚容听见那句明显针对的话,眉头拧得更紧,他冷着脸看了眼车窗外的少年,嗓音冷淡至极:“戚越,谁允许你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被点名的少年霎时一愣,脸上那点不虞散了,转而是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受伤的可怜表情,“哥,我只是……他到底是谁啊,以前你身边只有姜哥……”
戚容打断他的话,推开车门要下车,“与你无关。”
他甩上车门,又撑着车顶微微俯下身,淡淡地对驾驶座上的魏弋交代:“车你先开回去。”
魏弋无意插手他们兄弟间的家事,闻言朝他点了下头,刚想重新启动车子,别墅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了。
秦叔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戚裴立在门边,冷静地看着台阶下的几人。
戚裴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那辆火红的跑车,又在自己两个弟弟的身上掠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嗓音直指驾驶座上的青年:
“既然是客人,那就留下吃个饭吧。”
第23章
戚容拧起了眉心,下意识便想拒绝。
大哥这时出来干什么,还要留魏弋在家里吃饭。
怎么戚越发疯,他也跟着发疯。
戚裴此举只会带给戚容警惕,毕竟他是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况且戚容也并不相信他热衷于当一个温和好长辈。
所以,他到底想做什么?
戚容撑在车顶上的一只手还没放下,烦躁地舔了舔唇角。
周遭气氛有些凝滞。
且不论初心如何,这也只是他与魏弋的事,他并不想将魏弋扯进戚家这个圈子里。
戚德义和戚阳州虎视眈眈盯着他,任何一点更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嗅着味过来,如果今日这顿饭吃了,明日整个戚家就传遍了。
姜启是姜家小太子,他们打不了主意,难免会将心思用在查不到背景的魏弋身上。
戚容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对戚裴那句邀请视若无睹,拍了拍车顶,“你不用管,走。”
魏弋正进退两难,听到戚容这么说,越发犹豫了起来。
而僵持中,一旁冷眼旁观的戚越突然出声,意味不明地接了句:“都是哥的朋友,姜哥也常来家里吃饭,为什么他不行?”
这话一出,戚容直直盯向他。
戚越这臭小子搬弄口舌的功夫真是见长。
碍于戚裴和秦叔都在场,戚容额角青筋跳了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冷嗤了声,话是对车内的魏弋说的:“下车吧,两位大少爷都这么给你面子了。”
这话说的不无嘲讽,戚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偏头让秦叔推他回去。
戚裴走后,魏弋熄火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戚容身边,迟疑地将钥匙递给他,“……我留下来,没关系吗?”
戚容接钥匙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魏弋看出了他的抗拒,也怕给他惹麻烦。
在某些时候,魏弋倒是一点也不傻。
无意义地笑了下,戚容接过钥匙转身走上台阶,嗓音意味不明:
“反正你也出不了这个大门。”
戚裴与父亲一样,定下的事就没什么更改的余地,不容人忤逆与拒绝,位高权重的通病。
戚裴既然打定主意留了魏弋吃饭,就绝不会允许他走出戚家大门。
这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
跟在戚容身后走进别墅大门,秦叔迎了上来招呼,魏弋没让他帮忙,自己将外套搭在臂弯,戚容换好鞋往里走,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开饭?”
最好早点结束,他不想在这种诡异氛围下待太久,影响胃口。
秦叔跟在两人身后走进客厅,嗓音依旧无波无澜,并没有因为家中多了一位客人而有所改变,“大概还有三十分钟,裴少让厨房多添了一道香煎羊排,是上午刚送来的新西兰小羔羊,还有松茸汤。”
戚容笑了下,偏头看了眼身后正在打量不远处走廊墙上挂的印象派画作,尾音恶劣地上扬:“我差点以为今天是什么我不记得的大日子,父亲回来吗?”
秦叔颔首回道:“先生今日不回来。”
戚容没再说话了,无视在一旁沙发上像要用眼神将两人盯出洞来的戚越,待着魏弋径直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戚容按了5楼。
戚容冷不丁出声:“你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吧?”
魏弋起初愣了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戚容,抬手有些滑稽地比划了下:“是那个历史典故……抱歉,好像是史记,你知道,我对史记真的不太熟悉。”
戚容也愣了下,两人对视了会,他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在国外长大。
因为平时魏弋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平常,丝毫没有给他一种国籍有别的违和感。
戚容突然扶额笑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陡然一空,突然没了来由。
魏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想当然地以为是因为自己搞不清那个成语,有些窘迫地抿紧了唇,耳朵也悄悄红了,手足无措地试图辩解:“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文盲,母亲一直有在让我了解国内历史文化……”
可他越说,就发现戚容笑得越厉害,最后双肩都止不住颤动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无比好笑的事。
魏弋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服,默了默,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就算是鸿门宴,也没关系。”
戚容笑声停了,他垂头靠近魏弋,抬手搭上他的肩,喘匀了气后才抬起脸来。
他眼尾沁着些生理性的湿红,眉眼却前所未有地舒展开来,薄唇勾着,露出一点雪白的齿尖,秾艳却总被各种神情覆盖的五官鲜活了,像一池春水荡漾出涟漪。
戚容深深看了眼魏弋,嗓音微哑,带着些气喘:“你还真是……”
像只傻狗,给点骨头就能轻易骗走的那种。
魏弋在他的眼神下莫名感到了一点不自在,他垂下眼,想追问那句未完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见戚容这样笑。
电梯门开了,戚容抽回手率先走出去,在小厨房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两口,随手放在一边。
“喝点什么?这里只有一些咖啡和牛奶之类的。”
许是被魏弋的反应取悦到,戚容心情好了点,话也变多了。
魏弋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一手搭在吧台上,拇指无意识地紧了紧,“水就行。”
于是戚容又拿出一只杯子给他倒了杯水,放到台面上推了过去,没人说话,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戚容本意只是想把人带出一楼,但真把人领到这,他又突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默不作声地喝完了一杯水后,放空的心绪渐渐回笼,戚容偏头看了一眼一样不说话的魏弋。
魏弋没喝水,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肉眼可见地有些紧绷。
戚容微眯眼,恍然明白他是在紧张什么。
于是,他装作无意地提了句:“怎么不喝水?”
魏弋回神,抬眼瞥了他一眼,呆呆应了一声,正想端起水杯,手机响了。
口袋里一阵阵嗡嗡作响,在偌大的开放五楼清晰绕耳。
魏弋抿紧唇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转身,“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戚容目送他走到窗边停下,再开口时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戚容无意偷听旁人谈话,给自己又倒了杯水放在一边,倚靠着身后柜台,在通讯录翻了一遍,最后找出一个他备注为“D.”的号码。
手指一点,手机切进了短信页面。
他打字,给对方发了信息。
五分钟后,戚容好像听到了一句结束语,抽空从手机中抬眼,魏弋挂了电话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魏弋不好意思笑了下,“是我父亲,他每周总要打来电话问问我的近况。”
戚容点了下头,看他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
要是旁人在他面前说这话,他早就不留情面地骂了回去。
可说这话的人是魏弋,他倒没心思计较了。
毕竟魏弋有时就是个傻的。
魏弋虽然不太聪明,但对情绪感知很敏锐,他看了戚容几眼,便隐隐察觉到他好像又不高兴了。
小步走回到柜台前,魏弋没待在原地,而是走到了戚容身边,垂眼看他划拉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有些无措道:“……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起这个,你别不高兴。”
戚容一听这话就笑了,偏作弄心思又起,当即呛了回去:“我又不是天王老子,自然管不到你说什么话,而且我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魏弋慌乱眨了眨眼,长睫毛扑扇两下,无辜无措极了,他伸手拉了下青年衣袖,嗓音低了下去:“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让你不高兴了。”
这是他认错时惯用的态度,语气低沉,可怜巴巴的。
戚容玩心大起,偏头看着他,语气却无波无澜:“好,我现在不高兴,你要怎么办?”
魏弋果然被唬住,剔透的浅瞳都黯淡下来,他抿紧唇线,茫然得像只原地打转的大狗“我、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戚容收起手机,向四周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定在手边的水杯上,嘴角轻勾。
“把水喝了。”
魏弋没反应过来,愣了下。
直到戚容拿鞋尖踢了踢他,微抬昳丽眉眼觑他,“快点,喝啊。”
魏弋被那一踢踢麻了半边身子,此刻被戚容一看,脑子也晕晕乎乎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大口灌水。
他喝水喝得匆忙,从唇角溢出的水滑过那性状突出的喉结,最后没入领口,洇湿了一小片卫衣的衣领。
戚容就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可看着看着,他才意识到不对。
往手边一看,戚容看到了空空如也的纯白柜台。
魏弋现在用的杯子……是他喝过的。
捉弄人的心思霎时一空,莫名其妙的羞恼使戚容拧起了眉,整个人宛如炸毛的猫咪般又踢了下魏弋的小腿,连嗓音也失了往日的冷静:“笨蛋!你用的杯子是我的。”
魏弋被他一踢,手忙脚乱地放下水杯,看了眼被他喝了大半的水杯,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气氛更尴尬了。
戚越走出电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眼尖地瞥见魏弋通红的耳朵,戚越面色沉了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戚容正在心烦,听到戚越的质问心情越发不好,他咬着下唇,不抬眼地摸出糖盒倒出一颗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我和他在接吻,明白就滚远点。”
这话一出,魏弋和戚越都愣了。
魏弋迟缓地转头看向倚靠着柜台吃糖的戚容,大脑都被那句过于有冲击力的话打蒙了。
反应过来的戚越不可置信地一声大喊:
“哥!”
戚容将糖块咬得咯嘣响,掀起眼皮不带情绪地看了一眼,唇瓣凉薄地勾起:“怎么,要留下来围观自己哥哥和男人接吻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什么,明明只是一件小事。
从小到大姜启也和他睡过一床被子也喝过一杯水,可他分明没觉得有什么。
换成魏弋做这件事时,他更多的也不是被冒犯,而是单纯得在为这件事感到难为情。
这种感觉简直像在……害羞。
就是这种怪异又黏糊的莫名想法让戚容下意识逃避,他恨不得眼前两个人都立刻消失。
清凉的薄荷在口腔内爆开,舌尖舔过碎成几瓣的糖块,甜津津的唾液滑过喉咙,一点果味被压在舌根下,酸甜得腻人。
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戚容以为戚越会转头离开时,沉寂半晌的少年冷静下来,那双掩在碎发下阴郁的桃花眼直勾勾盯准了他,恶意不加掩饰。
“哥原来是同性恋吗?”
戚容眉心拧了起来,终于抬起了眼。
戚越疯了吧。
第24章
静默半晌,戚容突兀地嗤了一声。
他隔着段距离和戚越对视,嗓音冷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戚越没理会他的反问,眼神直勾勾地,自顾自又问了一遍:“哥是吗?”
戚容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将手中的糖盒丢在身后柜台上,铁皮盒子碰撞出一阵令人心悸的脆响,气氛像即将凝固的水泥,焦灼凝滞。
戚越在挑衅他。
前段时间对戚越生病产生的那点不忍烟消云散,戚容终于再次找回了从小到大讨厌他的理由。
就是这种,落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阴沉的视线,宛如跗骨之蛆般甩也甩不掉。
戚容还记得刚来戚家没多久时,戚越就总是这样总跟在他身后,用一种阴沟里老鼠看见奶酪的恶心眼神盯着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后来,他才知道戚越把他当作了同类。
一个同样被戚怀起接回戚家的私生子。
后来,戚越许是知道了他只是戚怀起从孤儿院领回来的,便不再跟着他,但遇上他还是会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看他。
那时的戚容什么都不在意,也不在意这个偌大别墅里的一个孩子用什么样的孩子看他,只是本能地讨厌他。
因为那样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看见。
孤儿院里有一个恶心的胖大叔,也总喜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和弟弟,每次总会偷偷给他们零食吃,满脸横肉堆起了慈祥的假象,借以掩盖着内里的肮脏下流。
最开始戚越还只敢直勾勾看他,并不敢亲近他,只是有一次,戚容在露台晒太阳,无意撞见戚越被举个家里佣人带来的小孩欺负,他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只在离开前对戚越说了一句话。
至于那时到底说了些什么,戚容早已记不清。
只是从那之后,戚越就不再忍受那些针对。
戚容再也没在戚宅内见过别人欺负他,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欺负过戚越的小孩的家长全都被解雇了。
是戚裴处理的。
也是自那之后,戚越便开始不管不顾地粘着他,无视他的冷漠以对,每日都凑到他身边喊他哥,后来实在忍不了,戚容还对戚越动过手。
可第二天,戚越还是像往常那样来敲他的房门,小心翼翼问他可不可以一起写作业。
久而久之,戚容就学会了以无视应对戚越的没脸没皮。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戚越好像变了,戚容越来越看不透他,也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轻易对他动手。
成长过程中,戚容偶尔会怀疑戚越的精神状态,每次,戚越总会笑得灿烂乖巧打消他的顾虑。
可是现在,戚越真的像个疯子。
戚容垂下眼揉了下眉心,火气滞在胸口,无处发泄,憋闷得他心口有些钝痛。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滚远点,我不想看见你。”
一旁的魏弋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担忧地想帮他顺气,但手在背上顿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转而给他倒了杯水。
戚容接过水,捧在手心没喝,闭眼吸了口气又呼出。
戚越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一贯清润的嗓音低沉着,有些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不想见我也没关系……大哥让我来喊你们下楼。”
丢下这句话后,戚越终于转身离开了五楼。
又过了会,戚容放下水杯,在原地站了会,一言不发地走向电梯。
魏弋沉默地跟上。
到了餐厅,戚裴和戚越已经入座,戚容的情绪已经在电梯间平静了下来,没什么表情地拉开戚裴对面的椅子坐下,魏弋顺势坐在他了身旁。
戚家的用餐礼仪没有老宅那么繁琐,加之戚怀起不在,今日这顿晚餐除了多了一个魏弋外,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晚餐,餐桌很安静,偶然响起刀叉碰撞的脆响。
原本还在想大哥为什么非要留魏弋吃饭,如今也没心思再去探究,戚容垂眼切着羊排,机械地进食。
坐在他对面的戚裴抬眼瞥了一眼,又垂下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在楼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视线落在对面青年手边的玻璃杯上,戚裴放下刀叉,正想像往常那样唤来人为杯子里续满果汁,另一个人却快他一步。
魏弋拿起那只玻璃杯,侧头低声询问身侧的青年:“还要吗?”
戚容闻言也看了一样自己的杯子,随意点了下头,他有个不算坏的习惯,总喜欢在吃饭时喝很多饮料,这就导致他总是胃口很小,戚裴管过一段时间,后来也就随他去了。
魏弋抬手招来侯在厨房里的佣人。
“多谢。”
魏弋朝那年轻佣人点了下头,自然无比地将那装满了奇异果汁的玻璃杯放在了戚容手边,而后才重新拿起刀叉,动作自然,姿态亲昵。
这一切都被坐在两人对面的戚裴尽收眼底。
戚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块羊排和几口沙拉,他放下刀叉,率先离开餐桌。
魏弋见他起身,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和桌上尚未动身的两人颔首示意,也起身准备离开。
只是在他将要走出餐厅时,戚裴突然出声——
“魏……先生,今日没什么机会互相了解,下次我做东。”
魏弋看了餐桌上端坐的男人几秒,敏锐地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但他提了提嘴角,还是如常般应:“客气了,我比戚容还要小两岁,直接叫我魏弋就好,晚餐很美味,多谢款待。”
戚裴点了下头,冷峻五官是一贯的淡漠,让人很难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波动,“麻烦你照顾小容,下次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他指的是戚容喝酒休克那次。
魏弋表情不变,保持着半回身的姿势笑了下,“不麻烦,我们是朋友。”
戚裴点到即止,目送魏弋离开了餐厅。
两人走后,戚越也放下了筷子,垂着头起身,“大哥,我先上楼了。”
椅子在地面划出一点刺耳异响。
戚裴端起酒杯晃了晃,倒也没拦他,只头也不回地问了句:“在楼上发生了什么?”
戚越动作一顿。
静默半晌,少年缓缓转过身,掩在过长碎发下的桃花眼直勾勾望向自己平日里最敬重的大哥,再无半分收敛。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地:
“我问哥,他是不是同性恋。”
戚裴五官终于有了松动,眉头微拧,正眼去看自己的弟弟,嗓音不自觉带上了些压迫,“你越界了,小越。”
可下一秒,戚越却轻笑了一声,嗓音轻飘飘地——
“大哥不也讨厌那个家伙吗?”
他看似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可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话音顿了顿,戚越缓缓倒退了两步,眼神依旧落在戚裴脸上,不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表情。
“我看得出来,我什么都知道。”
戚越上楼了。
戚裴一人坐在餐桌后,红酒只抿了两口,还剩小半杯沉积在杯底。
餐厅内落针可闻,佣人因这诡异的氛围不敢擅自上前整理餐桌。
戚裴双手交叠抵在下颌,出了会神后,他垂下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自己这双腿。
良久,他轻嗤了声,按上扶手操控键,缓缓后退,静默地离开了餐厅。
……
戚容站在房间露台上,看着魏弋走出了别墅大门。
停在别墅外那辆火红宝马i8在夜色中低调蛰伏,车灯闪了两下,魏弋坐到车头前停下脚步,回身仰头看向楼上。
视线与戚容对上了,他便笑着挥了挥手。
戚容不理会他的幼稚举动,权当没看到,可魏弋却停下不走了,朝他来回挥手比划,最后抬起一手凑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戚容唇角提了下,到底还是敷衍地抬手小幅度挥了下,逗弄猫狗般,可魏弋却心满意足地笑了,又仰头看了他几眼才坐进车里。
跑车在视野中驶离,直到尾灯淡成了墨色中的一点光斑,戚容才转身,后腰抵着露台,垂眼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
信息页面有一条来自D.的新消息,只有两个字——
【成交。】
……
再次见面是几天后,戚容没课时基本不会待在学校,除却有时会在图书馆或自习室完成论文和作业,大三课不多,这学期他只有一门专业必修课和一门选修课,一个班的同学甚至一周见不了一面。
而魏弋也一反常态地好几天没联系他,他没问,也没兴趣知道。
中午放学,戚容打算在食堂简单吃点,下午还有一节课,于是直接约了魏弋食堂见。
中午的食堂人多又挤,戚容一进去就打发了魏弋去排队,等人端着两个餐盘回来时,他才正眼注意到魏弋。
戚容掰筷子的动作一顿,一贯淡淡的表情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不怪他反应大,因为魏弋的眼下青黑活像几天没睡好觉,整个人是掩不住的疲态。
经他一说,魏弋才回神拍了拍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气,“没什么,确实熬了几个大夜……吓到你了吧。”
青年志愿者协会里的两个不熟的学长突然将整理资料档案的工作都交给他来做,白天上课,下午下课后还要去篮球队训练,于是大量工作只能堆积在晚上来完成。
但辛辛苦苦完成的工作在第二日被学长指出问题,于是他几个晚上都在整理归类文件,直到学长实在挑不出错了才放过他。
虽然知道这是无中生有的针对,但魏弋什么都没说。
他相信自己可以将这些事摆平。
好在戚容也看出他不想说,没再追问,若无其事地揭过了这件事。
从食堂出来,戚容要去图书馆,两人沿着梧桐大道慢悠悠地走。
戚容垂眼翻着消息,最近姜启给他发消息格外频繁,好像整天就没事做了天天等在屏幕后和他聊天,戚容不想打字,直接按住屏幕底,给他发了语音过去——
“真闲下来了就早日回国,你这样我真怀疑你小子是不是在国内惹到什么人了。”
语音发出去,惹得魏弋偏头看他一眼。
对面的姜启秒回,也回了他一条语音,低哑嗓音滚了点调侃笑意:“除了你,你见我怕过什么人吗,你一定是想我了,阿容,我感受到了……”
“少贫,恶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图书馆不远,散着步也走到了。
魏弋酝酿了一路的话卡在嘴边,看见戚容收起手机,才终于忐忑地问了出来:
“周五晚上,体育馆有球赛,你会来吗?”
魏弋一手搓了搓后脑的头发,眼神飘到一旁去看走路的行人,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特别像邀请小女生去看自己打球的高中生。
第25章
戚容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这个稍显愚蠢的邀请。
只是像往常那样,给了魏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忽悠着他傻乎乎地去期待他真的会到场。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看什么球赛,也不感兴趣。
手机列表里躺着一堆未读的消息,任何一个狐朋狗友的垃圾聚会都比那什么无聊的球赛好多了。
只是在戚容从一场酒会逃出来后,第一个想到居然是魏弋的邀约。
周五晚上,他跟着大哥去参加戚氏内部的酒会。
这场酒会与以往的没有任何不同,戚容的出现毫无意外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跟在戚裴身边,脸上挂着虚伪至极的笑,和人碰杯交谈,互相吹捧。
以前戚容觉得自己的面具足够迷惑人心了,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觉得假笑都是一件累人的事。
最后被一个不知从哪冲出来的疯子泼了一身酒,然后那人谩骂他是睡了他女儿的强/奸犯。
场面一度很混乱,戚容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污渍,在不可名状的荒谬中气笑了。
大部分人都在看他笑话,那只有小部分人置身事外,些光鲜亮丽的富人小声议论着眼前不体面的闹剧,那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拼凑出了体面却又不堪的奚落嘲讽,一字不落地到了戚容耳朵里。
好像他们说的那么大声就是为了让他听见似的。
戚容看了眼被赶来的安保人员押住的中年男人,咧开嘴角笑了,他弯身拎起一个散落在地的酒瓶,一把砸在了那男人头上。
人群一片惊呼。
中年男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头,目眦欲裂,却说不出话来,戚容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他踢了踢眼前像在垃圾堆里待过的男人,想起了几天前戚越在家问他的那个问题。
随手丢了酒瓶,戚容倒退两步,脸上笑容明媚。
“告诉你的雇主,他打错主意了,我可不喜欢女人。”
他错过了戚裴一瞬暗沉的脸色。
丢下这句类似出柜的话,戚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场。
漫无目的地走着,戚容脱了西服外套,随手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不止,戚容摸出看了眼就挂断。
没一会,电话又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同一个人,他的好大哥。
可以预想他走后,大哥要怎么收拾这堆烂摊子,还要确保今晚在场的人不会多嘴跑出去乱说,否则某人又要把明天戚氏股市动荡的帽子扣在他头上。
戚容几乎是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
戚家讨厌他的人很多,但会这么明目张胆搞他的人只有戚德义和戚阳州。
戚德义最喜欢背后玩阴的,买通基金会的人想让他落人口舌的应该就是他,而他儿子,大概就是今天这出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杀人犯法,戚容早冲进老宅把两人捅了。
在路边的小超市买了包烟,戚容走出商店,站在门口把烟点燃了。
夹着烟吸了一口,戚容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只是走了会,他发现路边有一辆车好像在跟着他。
戚容没想管,只是过了个马路,那辆银灰的福特野马也没离开,依旧跟在他身后几米的距离,贴着路边缓缓开着。
抬头看了眼路边的路标,戚容笑了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脚边碾灭,忍无可忍地走过去,直接拍了两下车窗。
车窗很快降下了,驾驶座上一个俊秀的男人探头冲他打了个招呼,脸上挂着腼腆又不好意思的笑。
戚容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语气也不算好:“谁让你来的?我大哥?”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当即想解释,“不、不是,跟戚裴先生无关,是我看你刚才一个人离开了……”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戚容也没兴趣再听下去了,他又拍了两下车顶,面无表情道:“赶紧滚,否则我连你一起打。”
男人懵了下,显然是被他吓到了,戚容连笑都懒得笑,直接转身离开。
可没多久,他便被人叫住了。
男人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到他身边,态度有些执拗,“你可能忘记了,但我们是高中同学,我一直都记得你。”
烟抽完了,戚容也没再点一根,闻言只觉得好笑,“所以,你暗恋我?”
男人好一会没说话,戚容也没在意他现在的心理活动或反应,只是等男人再开口时,嗓音带上了一些压抑的沙哑:“我、我没想过,你说你不喜欢女人。”
戚容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男人的双眼。
他随口一说的话,似乎给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
不过他也没急着打发走这个麻烦,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了句:
“现在还是高中?”
男人摸了摸鼻尖,下意识就要回答:“以前和现在都没想过……”
可戚容却眯眼打断他,“不,我说的是上一个问题。”
这一次戚容看清了对面瞬间红起来的耳朵,很青涩的反应,可惜激不起他再多的兴趣,他很快又乏味地扯了扯唇角,转身向前走。
男人没回答他的那个问题,而是看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我是严朔。”
戚容对这个名字没印象,可他却知道严家,靠实业发家的酒店业巨头,在上世纪,是U市说一不二的地头蛇,即使在如今的U市也是无可撼动的存在。
他不清楚戚氏和严家是否有合作,只是严朔出现在戚氏酒会上,多少也有点关系。
而看严朔的年纪,大概没比自己小几岁,在严家也算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的小少爷。
戚容本不想惹上这个麻烦,但或许是酒会上那一杯酒也浇进了他的脑子,他欣然坐上了严朔的车。
“送我去U大。”
一上车,戚容就不客气的吩咐,一副将严朔当司机的架势。
好在严朔什么也没说,听话地启动了车子,只是在过完红绿灯后,他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副驾的青年,斟酌地提议:“要不要去换身干净衣服?”
经他提醒,戚容才垂眼看了眼自己身上染上几块黄色酒渍的白衬衫,脸色隐隐阴沉。
严朔带他去了一家自己常去的高定品牌,戚容拒绝了要来给他量尺寸的量体师,随意从一旁挂出来的衬衫中拿出一件,就走进了更衣室。
他身形纤瘦,衬衫不合身,他也懒得去换,直接把衬衫底打了个结系在腰间,走动间还能隐约瞥间那一截雪白的腰身皮肤。
他走出来后,严朔都看呆了,戚容装作没看见,招了个下手让店员跟上,径直去结账。
回过神来的严朔连忙跟上,只是他刚卡拿出来,戚容便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毫无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别多想。”
他说的很明白,如果严朔是个聪明人,就会明白。
他只是在今晚搭了他的便车,两人什么都不是,未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去U大的路上,严朔沉默下来,不再像上半程那样跃跃欲试地找话题,而戚容全程闭眼假寐,车停下,睁开眼就要推门下车。
严朔却叫住了他:“我在国外上学,等假期再回来时,你会愿意和我出去吗?”
语气中满是忐忑和难言的希冀,莫名让戚容想起了另一个人。
只是严朔身上没有他有所图谋的地方,他也对他的真心毫无兴趣。
戚容什么都没回。
走进体育馆前,戚容看了眼腕表,已经快要晚上8点。
魏弋跟他约好的是晚上7点,他知道自己来得迟了,只是可笑的是,当他一个人无处可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他觉得无聊至极的球赛。
或许那一刻他想的是魏弋,不过不重要了。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内篮球赛还未结束,戚容走上看台,找了个边缘的前排坐下了。
球赛已经进行到下半场,他看了眼场边裁判处的比分,便将目光投向了场上。
魏弋说今晚的球赛是和另一个学院的队赛,他没仔细听,因为当时压根不会想到自己会出现在这。
场上人影交错,他定睛看了会,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穿着运动背心短裤的魏弋。
球场上的男生血气方刚,个个满身大汗,赶场淋漓地追一个球,明亮灯光下,年轻男性最原始的蓬勃生机蒸腾而上,像是能掀翻天花板。
而魏弋置身其中,像是在发光。
覆了层汗珠的肌肉轮廓泛着蜜色光泽,每一个跑动和走路的姿势都随性至极,这是一种无关性别的审美性感,无论男女,都会被魏弋这一刻身上的某点深深吸引。
魏弋撩起上衣下摆擦了擦汗,第无数次地将视线投向向看台,这一次却定住了。
戚容猝不及防地和他目光相撞。
两个人同时呆了下。
魏弋放下擦脸的手,目光雀跃着亮了起来,下意识就向前走了两步。
身边路过的一个队员拍了拍他的肩,提醒他别发呆,魏弋回神应了声,可视线还是无法从看台上移开。
戚容大大方方任他看,实在被那直勾勾眼神看烦了,才羞恼地朝他摆了摆手,意思让他专心比赛。
魏弋看懂了,朝他傻笑了下,转身想要接球,可两个人却在这时不偏不倚地朝他撞了过去。
魏弋防备不及,就被两人绊倒在地,倒地的声响很沉重,魏弋闷哼了声,捂住了下意识做缓冲的手肘。
赛场随着一个人的倒地一瞬乱了,几个队员快步围过来扶起了魏弋,而那两个撞了人的对方学院队员勾肩搭背地回了自己的队伍中,离得远了还能看见他们凑在一起嬉笑。
比赛中止,裁判走到了魏弋身边查看情况。
戚容拧起眉,在目睹魏弋倒地就条件反射地站起了身。
这是故意针对。
戚容脸色阴沉,起身下了看台,朝比赛场地内走,越走越恼火。
他和魏弋还真是有种操蛋的缘分,糟心事全撞在今晚。
戚容自己都说不清心里没来由的恼火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发泄。
还未走近,就隐隐听见两房队员起了争执,几个大男生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扭打在一起。
戚容拨开人群,只看了眼捂着手肘站在一边的魏弋,便径直朝始作俑者走去。
那两人背对着这边,置身争端外,不知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人举起手机贴向耳边,像在打电话。
戚容舌尖顶了下腮肉,猛地踹上那男生膝窝。
“草——”
打电话的男人痛得骂了声,刚想转头看,就被戚容狠狠揪住了衣领。
满腔的脏话在看到戚容那张逆光居高临下的脸时,硬生生地卡在嘴边,身材高大的高大男生以一个狼狈的姿态被戚容揪住衣领,狰狞五官有些滑稽地扭曲着。
戚容转身,跟拽条狗似的扯着他走向魏弋,头也不回地:
“向他道歉,别让我说第二遍。”
第26章
男生被戚容甩到魏弋面前时,脸色已彻底阴沉下来,满腔怒火无法发泄,将他的脸憋成了青紫色。
场内短暂地寂静了一瞬,因为戚容的突然出现。
对峙着的几人也停下了争执,愣愣地看向漩涡中心。
戚容在一片死寂中率先嗤笑了声,他甩了两下因为用力过猛而酸痛的手腕,皮笑肉不笑:“说啊,刚才的嚣张劲哪去了?”
人高马大的男生直起身来,转头看了戚容几眼,敢怒不敢言,试图讨价还价,“戚哥,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剩下的话卡在嘴边,戚容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将人拽得仰起头来:
“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男生再说不出话来,心里愤恨地扭曲着,可他知道,戚容向来说到做到。
虽然自入学来,戚容的名头就传遍整个校园,他从未在校内做出过任何出格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好惹的人。
况且,还有姜启……
脑补了下自己的下场,男生再不甘也只能认怂。
他不情不愿地面向魏弋,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对不起。”
魏弋愣愣地,却完全没在意那句道歉,他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不远处的戚容身上。
青年身上只有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没有好好穿,而是被他打了结系在腰上,露出一双被黑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他站姿挺拔随意,在体育生扎堆的篮球场上,干净漂亮得格格不入。
可他昳丽英气的眉眼却烦躁地蹙着,压满了各种负面情绪,浓重得将要倾覆。
魏弋长久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替他抚平眉眼间的褶皱。
只是没等他这么做,戚容就已经目不斜视地向他走来,最后停在了他身前,抬起眼眸上下扫了眼。
被他看得有些紧张,魏弋捂住手肘的手紧了紧,按痛了伤处又痛嘶了声。
他一出声,戚容就将他手臂拉了过去。
小麦色的皮肤上汗津津的,手肘处沾了些灰,已经出现了一片淤青,魏弋看了眼那握住自己手臂的白玉手指,不自在地想抽回来,不想让戚容碰他脏兮兮的手臂。
一挨近戚容,对方身上那股清新的香味便拢了过来,魏弋吸了两下,越发觉得自己身上的黏腻无法忍受。
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戚容拉住魏弋就要离开。
魏弋反应过来急忙制止,反手握住他,“比赛还没结束,现在走不太好……”
戚容偏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走不走?”
两人无声对视了几秒。
而后,魏弋投降般举起了一只手,无奈至极:“……我走。”
于是,连招呼都没顾得上打一个,魏弋就跟在戚容身后大步离开了体育馆。
留下身后一群大眼瞪小眼搞不清状况的人。
“那人是戚容学长吧?魏弋什么时候和学长关系这么好了。”
“你看见刚才那两人的脸色没,像吞了只苍蝇,解气……”
“不过魏弋就这么走了吗?连教练都被无视了。”
“他平时可是咱队里最规矩的人了,真少见……”
“的确,这是第一次吧,我都不敢看老秦的脸色。”
……
下了台阶,戚容才松开手,夜风吹了个满怀,凉意沿着卷起的衬衫下摆往上钻。
戚容烦闷地向下扯了两下,像跟下摆有仇般撕扯着,魏弋站在他身边静静看着,又垂眼看了眼自己只穿了件背心的上半身,徒劳地握了下五指。
“先回一趟宿舍,我给你拿件外套。”
他知道戚容冷。
身子这么弱,还穿这么少,每次都这么不当回事。
可戚容抬头看了他一眼,臭着脸反驳:“为什么要回宿舍,现在去医务室处理你的事。”
他说着,就要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可走了几步回头,发现魏弋还站在原地。
于是戚容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你怎么回事?”
魏弋没回他,看了他几秒才抬腿走过去,在一臂的距离下垂眼看他,神情有些执拗的认真:“你感到冷不是吗?先回宿舍再去医务室。”
戚容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他从来没在意过一个人去不去医务室,魏弋还不知好歹。
“你爱去不去,我走了。”
刚要转身,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戚容没回头,听到魏弋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再开口的嗓音嗓音低哑,像是无奈至极的呢喃:
“脾气真差,怎么一点就着。”
戚容试着抽了两下手,纹丝不动,魏弋牢牢圈住他,力道掌握在一个不会轻易被挣脱又不会弄痛他之间。
“魏弋——”
“你方才替我出头,我很开心。”
戚容即将突破临界点的火气一滞,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雨淋湿,静悄悄地熄灭了。
魏弋拉住他的手没松开,反而稍微动了动,粗糙的掌心和指腹擦过滑腻的皮肤,腾起的麻痒让两人短暂地怔了下,奇怪的触感蔓延开来。
戚容又想挣扎,但魏弋握得更紧。
力量悬殊,戚容气氛偏生又没有任何办法,现下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一根筋的木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特别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少自作多情,不是为了你。”
他只是看不惯那两个不自量力的丑八怪。
魏弋毫不费力地镇压了戚容的挣扎,知道他心情不好,刻意压低了嗓音,只是竭力掩饰依旧有愉悦泄露而出,“就算不是因为我,我也开心,因为你帮了我。”
他说的是真心话。
看到戚容出现的那一刻,魏弋几乎感觉不到痛了,他的整颗心脏都被莫名的愉悦充斥着,鼓鼓胀胀地,感觉胸腔都被填满了。
他的确按照戚容说的那样自作多情,忐忑地将戚容的行为归咎为他的在乎。
因为在乎,才会为他出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强大到时刻充当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这是第一次,有人去保护他,而且那个人是戚容,所以他真的很高兴。
魏弋不在乎那句无关痛痒的道歉,也不在乎莫名的针对,戚容的出现足以抚平他所有的负面情绪。
所以,他也想告诉戚容,他在乎他。
魏弋垂下眼,空闲的那只手抬起,试探地去碰了碰青年系在腰间的衬衫下摆,顿了两秒,又小心地将它往下拉了拉。
滚烫指尖不经意擦过了青年的腰线,又克制地收回。
魏弋没错过戚容因为他动作而轻颤的动作,愣怔两秒,耳朵不自觉红了。
他垂下眼,却发现戚容没在看他,隔着远处路灯的影绰光影,他看不清戚容的表情。
只是下一秒,戚容便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向宿舍楼的方向走,背影带上些不易察觉的落荒而逃。
魏弋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翘起,偷偷笑了起来。
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戚容身上是魏弋的宽大运动衫,长度盖到他大腿根,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一度让戚容很嫌弃,只是魏弋递给他时紧张得连拿着衣服的手都隐隐发烫,让戚容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衣服的味道很好闻,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是O洲某个知名的奢侈运动品牌,面料很舒适,戚容将两只手都缩在衣袖里,这条路没什么灯光,他难得不想在意所谓的的形象。
前方的医务室亮着灯,灯光从窗子和大门的缝隙中透出,洒到了台阶前一小块地方。
空气有些过分安静了。
戚容觉得聊天都会消耗他的精神,他疲惫不堪,一晚上的糟心事接二连三,他甚至开始隐隐后悔为什么要来体育馆,目睹了那场摩擦后替魏弋出头。
因为大哥在场,他今晚不过尝了两口香槟,现在头脑无比清醒。
而那些蠢事竟然还是在他脑子清醒的情况下发生,这才更让他恼火。
魏弋在他身边站定,终于嗓音含糊地开了口:“今晚……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戚容扯唇笑了下,自嘲般:“我也以为。”
魏弋没在意他的语气,颇为认真地又问了一句:“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戚容没看他,视线飘忽到一旁高大的路灯上,看零星的飞虫围着光源打转,“你希望是什么?”
魏弋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这是第一次,戚容没有像以往那般或恶作剧或玩笑敷衍时直视着他的双眼。
他好像找到了戚容的破绽。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迫切地想要相信对面人说的或许是真话。
只有这一次,戚容没有在和他开玩笑。
哪怕戚容自己也并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魏弋垂头笑了下,再抬眼时眸光清澈温柔,像沾染了太平洋西海岸的阳光海浪,楼前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不同于亚洲人的深邃五官光影浓重,他笑得温柔又迷人。
“好吧……我希望你是因为想到了我。”
戚容在那样的笑容下晃了下神,转开脸后暗自懊恼。
臭小子笑什么啊。
太犯规了……
气氛古怪,戚容抿着唇瓣不打算回应魏弋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可后者却在这时又朝他伸出双手,作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要抱一下吗?”
戚容似乎觉得费解,转头看向他,眉心微拧,终于找回一点平时的蛮横:“你人傻了?”
打球打到脑袋了不成,莫名其妙。
魏弋却有些无辜地抿了抿嘴唇,维持着要张开双臂的动作,“是你之前说想要抱我的。”
戚容踢了他一脚,转身就要走,“已经过期了。”
可很快,他的手臂再度被人拉住。
魏弋走到他面前,在戚容还未反应过来前,附身抱住了他。
他比魏弋低半个头,仰头时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可以嗅到一点魏弋发梢的洗发水气味,很清新的椰子味,带了些潮湿的味道。
那些混杂的气味被这人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气蒸腾着,又热又闷地拢过来,恍然让戚容感觉自己置身在某个热带小岛。
戚容忍无可忍地抬手推他,却在这时感到敏感的耳廓被热气拂过,低沉嗓音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朋友纪念日快乐。”
戚容怔了下,很快被人放开了,他抬眼去看身前的青年,皱着眉追问:“你说什么?”
可魏弋却将手插回了兜里,倒退两步上了台阶,狡黠地笑笑,“只说一遍,现在过期了。”
戚容被他的活学活用气笑了。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魏弋朝着下面的戚容挥了挥手,“我的手臂没事,打球时受过很多伤,找校医开点药就好了,你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他就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什么都没多问,什么都没多说。
留下台阶下的戚容看着那回弹的大门发怔。
站在被惊动光尘与粒子下,戚容无意义地笑了声。
所以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27章
戚容回到戚家别墅时,整个一楼灯火通明。
换完鞋子走进大厅,戚裴正坐在客厅里,手中翻着一本很厚的书。
听到动静,便停下动静,抬头看向他。
戚容脚步一顿,而后继续向开放厨房走,偌大一楼静悄悄地,秦叔和其他佣人都不在,水流淌进杯子里的声响舒缓清晰。
戚容给自己倒了杯水,倚着吧台喝了几口。
这个时间点,大哥不在二楼书房也不在三楼卧房,只能是在等他。
可等他要说些什么,戚容心里也一清二楚。
拿起水杯走出厨房,戚容停下脚步,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想聊酒会上的那些事,也没有做过任何给戚家抹黑的事,我现在要上楼,冲澡睡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戚裴一时间没说话,只静静地回望面前的青年。
出席酒会时着装严谨的西服外套已不见,现在青年身上的是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运动衫,衣袖堆在手腕,下摆一直盖过大腿根,和他身上的西裤和皮鞋尤其不搭。
这是一件别人的衣服,来自一个男人。
戚裴想自己或许应该说点什么,关心一下弟弟今晚去了哪里,见了什么,告诉他不会有事,安抚他自己会处理好一切。
而不是在心里无可救药地去猜想那被衣领掩盖的脖颈下会不会有什么新鲜的吻痕。
扶在封皮上的手指用力到指骨发白,终于,戚裴克制地移开眼,默了两秒,才若无其事地说:“你手机关机了,我很担心你。”
戚容没察觉出他的异样,不在意地喝了口水,“现在看到了,我没事。”
戚裴重新将目光挪了回去,在戚容脖颈不动声色地上扫过一眼,近乎抑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今晚去了哪里?”
是去见那个叫魏弋的小子了吗?
为什么最后穿着他的衣服回来了。
有没有……做什么?
可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戚容闭了下眼,嗓音没什么情绪波动:
“我想上楼了,大哥。”
这句话落地,大厅内又陷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死寂,戚容本可以一走了之,可他没有。
他不知大哥就这样等了他多久。
良久,戚裴重新翻开书本,垂下眼不再看他,再开口时尾音暗哑:“好好休息……晚安。”
戚容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说些什么,可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坐在轮椅上孤身一人垂眼看书的男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明亮灯光尽数落在戚裴身上,可他形单影只,像是要与周身的寂静融为一体。
戚容转过身,低声道了句:
“……晚安。”
电梯门缓缓合拢后,戚裴才终于停下自己可悲的掩饰举动。
他深吸了口气,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书甩了出去。
书本落在了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的地毯上,静悄悄地,连动静都没砸出来。
戚裴垂下头,将自己一丝不苟的头发抓乱了,他明白,这在场可笑的对白中,失控的只有自己。
他什么都无法改变,甚至连深夜的发泄都是无声的。
他在苛刻的成长环境中被一点点抽离了血肉,可如今有人顽固地钳在了他的心脏上,让他贫瘠的骨架长出了新的血肉,脉络肌理横生,从此他有了活着的实感。
不是作为继承人,而只作为自己。
经年累月,戚容从他的心脏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枝无比张扬冶艳的玫瑰。
这是他的小玫瑰。
现在,他正在一点点失去他。
……
如戚容所说,他上楼后冲了个澡钻进被子里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床,他发现自己感冒了。
戚容裹紧了被子,从床上探出只手,打电话让楼下松了感冒药和热水上来。
吃了药,戚容歪在床上翻看手机,看着看着眼皮打架,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是被脸侧嗡嗡震动的手机吵醒的。
他眼都没睁开,直接挂断了,又磨蹭了会才起床洗漱,找了身家居服套上,下楼吃饭。
今天是周末,但空荡的别墅依旧了无生气,已经过了饭点,戚容只要了一碗清淡的素面。
不过几分钟,高汤煮的劲道面条便被端到了他面前,戚容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小口吹了吹。
他进食很安静,也没有佣人会和他搭话,一切都一如既往地寡淡无味,像嘴里的面条一般。
只是今日,戚容觉得这样的安静格外难以忍受。
拿起纸巾擦嘴时,桌上的手机响了,戚容另一只手接起,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魏弋。
戚容抿抿唇,没过多犹豫就滑向了接听。
魏弋的嗓音依旧充满活力,那种热烈蓬勃隔着网线也似感染到了戚容,烦躁一扫而空,好像他一直迫切找寻的某点得到了满足。
“嗨,中午好。”
很美式的开场白,戚容没忍住笑了下,下意识地以为他要来一句英语。
戚容嗓音带上点笑意,回了句没什么营养的问候:“中午好。”
魏弋顿了两秒,嗓音显而易见雀跃了起来,“今日心情不错?”
戚容夹着手机站起身,离开了餐厅,“还不错。”
没来由的,听到魏弋的声音后,心情好像的确变好了一些。
不过也只有一些。
“那我今天提出什么请求你都会答应吗?”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戚容就听到电话那端这样说,他觉得有趣,也被勾得起了些好奇,“说说看。”
魏弋坐在落满阳光的篮球场观众席上,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眯了眯眼,语速不自觉地有些快:“我有一门选修课,老师布置的小组作业是让我们进入任意公司学习一月,收获心得感受汇总起来,回到学校在课上交流讨论。”
戚容听完了,他推开房间门,抽空回了句:“所以?”
在他的反问才,魏弋又开始忐忑,沉默两秒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语气肯定:“所以,我能不能去你的公司?”
别墅里很静,戚容不说话,连电话那端微微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魏弋在紧张。
戚容扯唇笑了下,笑声轻轻地落在魏弋心上,他窘迫更甚,隔着手机也红了耳根,攥着手机的五指发紧,手心已渗出了些汗。
戚容总有种让人抓心挠肝的魔力,这种感受难受又上瘾,正如他这个人般,让人又爱又恨。
魏弋想告诉戚容让他不要再笑了,同意或不同意都好。
可最终,他只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你这样会让我很挫败。”
戚容推开一整扇玻璃门,向后倚靠着露台栏杆,仰头沐浴在阳光下,舒服地眯眼:“别急着下定论,我还没拒绝你。”
魏弋乘胜追击:“那你答应了?”
这次,戚容没急着回应。
在他看来,魏弋主动提出要来他的公司,简直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他不用费什么力就可以将魏弋放在自己身边时刻看好他。
他没什么理由拒绝,也不打算拒绝。
之所以没立刻答应,是因为他喜欢逗着魏弋玩,就像拿着根骨头吊在狗狗面前,看得到吃不到,是让他成功咬到骨头亦或空手而归全凭主人做主。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魏弋比他身边迄今为止任何一个人都要有趣。
至于原因,戚容将它归结为魏弋身上那种他所没有的某些特质。
一阵凉风吹过来,懒懒撩过戚容的额发,碎发拨弄在眼角眉梢,有些发痒,他抬手随意抓了两下,该理发了。
又故弄玄虚了几秒,戚容终于松口给了魏弋痛快:
“周一你和我一起去公司。”
电话那端的青年几乎是立刻就欢呼出声,戚容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似乎是有人速度很快的奔跑而撞到了什么东西。
另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跃下观众席的魏弋撞到了一旁放置足球的推车,痛呼了声,很快又舒展眉眼笑开了。
他快步走向站在球篮下的一个男生,勾上他的肩背,嗓音里是压抑不住地兴奋:“一会跟我打一场?”
男生上下扫了他两眼,震惊道:“哥们,你昨晚胳膊才受过伤。”
魏弋揽着他晃了两下,笑容在阳光下闪着光,连额头上晒出的汗珠都性感,“恢复力惊人,怎么样,打不打?”
男生不置可否地拍了拍他的背,笑着应下了。
走远了,魏弋才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强作镇定地问:“那周一我用不用穿正式一点,正装?”
戚容不知怎么想起了慈善宴会那晚,他沉吟了下,舌尖顶了顶上颚,嗓音含糊:“穿吧。”
魏弋一时没听清他的话,追问了一遍:“什么?”
于是戚容笑了,嗓音压低了回他:“我说,我喜欢你穿正装。”
魏弋耳朵又隐隐红了起来,沉默两秒,才闷闷地接话:“你上一句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玩笑被人拆穿,戚容也没有任何窘迫,他抻了个懒腰,走回室内。
“随你,挂了。”
戚容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只是说完这句话后,他还维持着手机贴在耳边的姿势。
又顿了两秒,他才听到了魏弋一句低低地:“周一见。”
电话挂断了,戚容随手将手机丢到床上,随后整个人也倒上去,任由自己在柔软大床上回弹了两下,看着天花板发呆。
没一会,他又翻了个身,将自己卷进早上起床后就一直乱糟糟的被子里,像个蜗牛般将脸埋进去。
直到将脸都憋得缺氧泛红,戚容才从被子里伸出头来,黑发乱糟糟的,他睁眼看着天花板,抿了抿淡红的漂亮唇瓣,嗓音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周一见。”
第28章
戚容过了一个格外平静的周末。
大哥和戚越不在,整个别墅只有他一人住,他没问两人去了哪里,一切都维持着原样。
再打电话给莫巡时,对方说项目接近尾声,公司团队在持续跟进,暂时已没有他需要负责的工作,最后,莫巡告诉了他竞标时间定在了这个月末。
周一回学校上课时,感冒已经好多了,10月下旬的气温还算舒适,太阳和云层拥在一起,阳光像蒙了层纱般洒到人间,不算温暖,但聊胜于无。
戚容穿了件卡其色长大衣,里面是高领毛衣,在人来人往地教学楼前一站,落拓得像即将赶去会场的模特。
时不时就有人偷看他。
他垂眼看手机,借着半长的额发遮挡周围若有似无地窥视,不知过了多久,余光中,有人走到了他身边。
戚容抬眼瞥去一眼,眼前人留着寸头,五官有些痞气,耳朵上打了两枚骨钉,穿搭走的是高街风。
目光又在对方脸上扫过一圈,确认自己不认识后,戚容便重新垂下了眼。
在他又一次低下头后,寸头青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你真的不认识我吗?我们上次一起上课,我坐在你后排……算了,我是想告诉你,你在等的那个大一新生在办公室,好像是被老师扣下了。”
听完他的话,戚容拧起了拧眉,吝啬地给出了回应:“你怎么知道他在办公室?”
寸头摸了摸头皮,朝他一摊手,坦白道:“有朋友看见了,我知道他,叫魏弋是吧,名声从大一都传到大三了,不过他最近好像惹上点麻烦……”
他话没说完,戚容就已经错开他走向了教学楼,连声道谢都没留下。
寸头有些懵,举起手在他身后喊了声:“你不好奇他惹上什么事吗?”
戚容权当没听见,按了电梯直上三楼。
他和魏弋一个学院,同专业的办公室也都在一层,所以戚容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一间堆满了杂物的资料室。
这里因为空间不大,又离办公室近,久而久之就用来存放各种杂物纸张和文件了,里面东西很多,平时又缺人打扫,几乎是每次义务劳动或者志愿活动的必经之地。
魏弋蹲在一个架子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不知在收拾什么,衣袖挽过手肘,肩背随着发力而绷出了明显的肌肉线条。
戚容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看了他一会,没一会,就看到魏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打字。
几乎是同一时间,戚容的手机震了下,他拿出手机看,屏幕上是魏弋的新消息提醒。
【魏弋】:你先去食堂,我晚会找你
看完了,戚容收起手机,径直推门而入。
室内的魏弋被动静惊动,转头去看,看到来人是戚容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和诧异。
他站起身,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戚容二话不说就拉起他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魏弋才不自在地向他解释:“是老师让我来整理一下资料,你怎么来了?”
戚容哼了声,嗓音散漫:“英雄救美。”
魏弋没挣扎,任由他牵着往外走,只是嘴上很认真地和他讲道理,“你可以先去食堂等我,我很快的,只是简单收拾一下。”
戚容丝毫没被说动,握着他的五指紧了几分:“大中午整理什么资料,吃饭重要。”
魏弋无奈极了,“戚容……”
话音落地,戚容终于放开了他,转过身抱臂看他,语气冷淡:“明知是故意为难,你还要任由他们骑在你头上。”
魏弋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看了他几秒,最后举起手,他抿着唇的时候,英气逼人的眉眼无端耷拉下来,看起来无奈又无措。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想像个受害者一样去找什么人算账,他们的行为构不成犯罪,也对我没什么影响。”
魏弋知道戚容是在替他考虑,可他真的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也不在乎有多少人讨厌他或喜欢他,因为那些都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
只是他不想戚容为难。
僵持两三秒,魏弋妥协般举起双手,“好,现在就去吃饭。”
戚容转身就走。
他成功将魏弋拐跑了,丢下那一堆压根不需要人整理的破资料,在去往食堂的路上,魏弋都在试图和他搭话,只是他总是心不在焉,魏弋误以为他还在不开心,可其实戚容想的是另一件事。
最近发生在魏弋身上的一系列事,他能想到的只有姜启。
从小到大,他的身边只有姜启一个人,他自身的问题只占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姜启就是只疯狗。
整个中学时代,无论男女,出现在他身边,和他关系稍微好一点的人最后都会离开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到后来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因为姜启。
曾经他怀疑过姜启是不是对他存了别的心思,可第二天,姜启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谈了个女朋友,此后,姜启身边的女孩再也没断过,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
如今历史重演,现在他身边的人变成了魏弋。
可这一次,戚容不想再任由姜启闹下去。
吃完饭,戚容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食堂,他走到路边的梧桐树下,从随身携带的糖盒中倒出一粒薄荷糖压在舌根下,拨通了姜启的电话。
“阿容,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是不是想我了?”电话那端的青年嗓音含着黏糊的笑,满腔愉悦不加掩饰。
只是下一秒,他就听到青年嗓音冷淡地丢出一句:“是你吗?”
姜启沉默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戚容仰头看了眼头顶繁茂的枝叶,嗓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那般:“针对魏弋的事是你做的吗?我让你停手。”
姜启顿了两秒,而后平静地承认了:“为什么?你以前都不在乎的。”
明明以前都不在乎他做的这些事,为什么这一次却在乎了。
戚容不说话,于是姜启又固执地问了一遍:“为什么?”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戚容眼神一片冷漠清明,他没有回答姜启的问题,只冷静地重复道:
“我说停手,别让我说第三遍。”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而后是姜启带了些急切哀求意味地呼唤:“阿容——”
不等他说完,戚容便挂断了电话。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收起手机,揉了揉眉心,整理好心情后才转身,抬起头却怔了下。
魏弋正在道路对面站着,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他走近,还抬手笑了下,毫无所觉地问着:“我下午还有一节课,所以我们下课后去公司?”
魏弋在笑,眉眼灿亮,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走近了还能闻到一点清新的香味。
戚容垂眼,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糖来,递向魏弋,“来一颗吗?”
魏弋接过铁盒,没打开,在手中转着玩。
他知道戚容有吃糖的习惯,只是这个习惯与他其他孩子气的习惯不同。
他心情不好时才会吃糖。
这是一种类似抽烟解压的消遣,有点幼稚,不过也符合戚容的作风。
不过既然戚容没说,他也不会过问,他相信总有一天,戚容会将那些烦心事都告诉他。
这样想着,魏弋拇指拨开糖盒,倒出一粒来丢进嘴里,一点清凉的果味在口腔内爆开,魏弋舔了舔嘴唇,感觉这样就像在共享坏心情。
他克制地翘了翘唇角,戚容的坏心情是甜的。
下午下课,两人打车去了公司。
提前得到消息的总助给魏弋在秘书处旁收拾出了一张办公桌,地方不大,但胜在干净,总助走近办公室询问戚容的意见,戚容便让魏弋自己去看。
待人走后,总助沉吟后说起了另一件事:
“Joe总监从国外回来了,可能是从邮件中看到了黎歌的作品,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表示想要将人签下来……”
办公室被人推开,魏弋在这时回来了。
办公室里的氛围有些奇怪,魏弋在门口犹豫了两秒,正在考虑要不要先离开,戚容招手让他进来。
这就是不用避着他的意思了,于是总助继续刚才没完的话:“我已经向他表明了您的态度,可他坚持要和您谈谈。”
戚容向后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沉吟半晌,没什么情绪地一口回绝:
“去告诉他,我不同意。”
偏偏在魏弋要来公司时,Joe冒出来说要签下黎歌,简直是天大的巧合。
况且,就算没有魏弋,他也不打算签下黎歌。
在没掌握清楚情况前,他还没打算将自己暴露在明面上。
总助秉着良好的职业操守,没多问老板的决定。
总助走后,魏弋靠近了桌边,后腰抵着桌沿看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为什么不愿意签下那个设计师?”
戚容正在桌后心不在焉地发着呆,闻言终于抬起头,没回应他的话,而是直勾勾看了他一会。
魏弋被他看得不明所以,直到看见戚容突兀笑了下,心里才咯噔了一下,陡然有种不妙的错觉。
果然,下一秒就听戚容没什么情绪地发问:“你也觉得我该签下他是吗?”
魏弋直起身,刚想给自己找补,可戚容已经面无表情地下了逐客令:
“出去。”
既然都喜欢黎歌,那就全部滚出去,他要将那个Joe总监解雇了,今天下班前人事就会通知他不用再来上班。
还有魏弋……
戚容按下内线电话的手一顿,抬眼瞥了眼依旧站在桌前的魏弋,语气骤沉:“你怎么还不走?”
被点到名的魏弋无措地抿了抿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抚戚容突如而来的坏脾气。
而戚容看见他这幅样子越发来气,心里无名火来的突兀,快得他在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被气笑了,将手中电话丢开,径直站起身走向办公室大门。
魏弋就站在原地,看着戚容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不知所措。
在原地愣了一会,魏弋才终于想起追了出去。
刚拉开办公室门,就迎面撞上了端着咖啡杯的总助,总助看他一眼,又看了眼戚容离开的方向,像是已经脑补出了里面的场景:“不去追吗?”
魏弋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过是提了一句那个设计师,戚容就莫名其妙的生气了。
倒是总助抿了口咖啡,颇为冷静地问:“吵架了吗?”
魏弋摆了摆手,看起来笨拙又傻里傻气,“没有,我,他……”
总助表示不用多说,拍了拍他的手臂,鼓励了句:“我女朋友也经常无缘无故闹脾气,没什么大事,但你要是再晚一会,就真的变成大事了。”
传授完自己的经验,总助就端着咖啡杯走远了,魏弋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脸色爆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冒着热气。
戚容不是他的女、不,男朋友!
两人不是那种关系。
第29章
傍晚降温了,晚风裹挟着一些并不凛冽的冷空气吹在人身上,很温和的冷。
一点桂花香被风吹至鼻端,泛着潮湿的秋意。
戚容就坐在喷泉广场前的休息椅上,一只手踹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了只雪糕,被冷风吹得一抖,又狠狠咬下一大口。
冰凉的冰淇淋制品含进口腔,冻得戚容很没有形象地呲牙咧嘴,牙齿被冻得有些疼,但戚容也没将雪糕扔了,反而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望着眼前的广场发呆。
离开公司后,戚容被冲昏的头脑又冷静了下来,他在公司楼前站了会,觉得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
为什么离开的人不是魏弋,而是他。
只是让他再若无其事地回去,戚容做不到,于是他步行到了附近商圈的一个购物广场,去超市里买了根几块钱的雪糕,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雪糕的味道很甜,带着浓浓的奶香,有一股工业香精特有的甜腻味,是戚容许久不曾尝过的味道。
大哥不允许他吃这些在他眼中不健康的防腐剂食品,所以中学时,他都是和姜启翘了晚自习溜出校门去逛夜市街,挑一些稍微干净的小摊,喝点啤酒或汽水,有时候夏天姜启还会买根雪糕,只不过顾忌他的胃不让他吃这些凉的,但戚容总会想方设法地从他手中抢过雪糕咬下一口。
那时偷尝到的一口能让他回味许久,可如今自己有了一整根,却发现原来味道不过如此。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聊胜于无,糖盒在魏弋那里,而他想吃些甜的。
冷风和雪糕已经彻底让他冷静下来,戚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发那么大一通火。
好像是因为魏弋,又好像不全是因为他。
他的确是该讨厌魏弋的,因为魏弋会毁了他的一切。
可事实并不如他所愿。
口袋里的手机想了好一会,戚容没管,直到把他搞烦了,他才终于拿起手机,手指用力滑向了接听,泄愤似的:“你要干什么?”
其实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将手机直接关机,而不是故作凶神恶煞地吓唬他。
像在虚张声势。
魏弋也明白这一点,他沉默了下,忐忑悄然淡了不少,再开口时语气自然:“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戚容舔了口雪糕外面的白巧克力脆皮,心里消下去的烦躁又开始上涌,“要你管。”
魏弋听见他不客气的回应,顿时又有点委屈,“那我去找你。”
戚容将那块巧克力含在唇齿间,用力咬碎,又不说话了。
电话没挂断,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彼此分享了会呼吸,魏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说话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有时候面对不想回答的话时,戚容会沉默,现在就是,他既不想挂断电话,也不想回答魏弋的问题,他就是这么一个毫无道理又矛盾的人。
戚容承认,他的脾气的确很差,也不算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所以他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以前只有姜启,现在勉强多了一个魏弋。
可和魏弋的关系却又让他怀疑,似乎没有任何一种关系足以形容他和魏弋之间的羁绊。
一切的开始都是源于谎言,一个天大的谎言。
他骗了魏弋,将他耍得团团转,将他玩弄于股掌,可如今却纠结在意两人的关系。
这样想来,他做坏人好像也不称职。
戚容将雪糕贴在自己唇边,等感受到一点冰凉的痛感才拿开,而魏弋又在这时开口,无措已经快要将他淹没了。
“你不想让我找到你吗?”
戚容眼睫停止眨动,轻颤了下,咬了一半的雪糕融化了,一点雪白的液体沿着底端的木棍滑下,滴在戚容的手指上,凉凉的又有点黏腻。
短暂地愣怔后,戚容抽回神,语气有些低沉:
“……这又不是游戏。”
魏弋像是在哄小孩。
电话另一端的人很明显愣了下,似乎是对他的突然回应感到意外,嗓音很快又雀跃欣喜起来,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它可以是,将它当作一场游戏。”
顿了顿,魏弋又不放心地补充了句:“就待在原地等我,千万别乱走。”
戚容哼笑了声,没反驳,像是默认了这场幼稚的游戏。
挂了电话后,戚容终于站起了身。
他没有如魏弋叮嘱的那样乖乖待在原地,而是走回了他买雪糕的那家大型超市,在柜台前买了包烟,最后选了薄荷爆珠。
他不常抽这个,以前跟着姜启抽过几次,双爆对他来说有点凉了,只不过他今天格外想尝一尝。
走出超市时,他接了个电话。
未备注的陌生号码,戚容挂了一次,第二次对方又打来了,戚容接通了,是学校同班的同学,提醒他这周别忘了到校完成小组作业。
戚容吸了口香草味很浓的香烟,含糊应了声:“知道了。”
刚挂电话没几分钟,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戚容有点不耐烦,想当然以为对方是忘了交代什么,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对面骤然爆发的激烈嗓音。
“混蛋!戚容你不得好死!你一个外来的野种也敢这样对我,我会告诉戚阳州,我一定会告诉他,你死定了——”
这过于尖利的嗓门太吵,戚容拧眉,将手机拿远了些,再一看手机屏幕,是个未知号码。
不过他倒也不急着挂断了,因为他听出了来人是谁。
戚容笑了声,嗓音好似真带上了点好奇:“滋味如何?”
他也没对戚子栎做些什么,只不过是还了他一份大礼。
后来仔细一想,戚容就想到了那事不可能出自戚阳州,毕竟戚阳州蠢是蠢了点,但还没有胆量开这种有可能令戚氏动荡的低级玩笑。
不是戚阳州,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别的人,只能是戚子栎那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了。
他与戚子栎那个只会空口栽赃的白痴不一样,他向来说到做到。
而且他做事干净,戚子栎走出那个小巷,就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在这里被人侵犯的证据。
戚子栎似乎没想到他如此不要脸,顿时又抓狂地叫嚷起来,“你他妈,我告诉你,这是犯法的,我会报警,你就等着坐牢吧!”
戚容笑了笑,吸了口烟又仰头吐出,讲笑话般,“哦?真的吗,你会报警吗?你现在正坐在警察局给我打这通电话吗?”
似乎是被人戳穿恼羞成怒,戚子栎又开始在那头不干不净地咒骂,翻来覆去也都是不得好死之类不吉利也不中听的话,戚容听烦了,嘲讽地冷笑。
“真不知道戚阳州怎么受得了你,你在他床上也是这样吗?”
这话一出,连珠炮似的脏话陡然顿止。
电话两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两三秒,戚容吐出一个眼圈,嗓音含了些不真切笑,“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
闲来无事时,他就喜欢在脑子里复盘,结果还真叫他从那本小说中翻出了一点细枝末节的描写来。
两人约会很隐蔽,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剧情,戚容也压根不会想到两人居然还存在另一层关系。
静默两三秒,戚子栎终于开口说话,只是这次他嗓音里再没了那股令人厌烦的尖酸刻薄,而是不可抑制地打起了颤:“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不,戚容,你胡说什么,我和阳州是好兄弟……”
戚容丢了烟头,用鞋底捻灭了,觉得有趣,“滚到床上的好兄弟吗?考虑一下后果,戚子栎,现在是你在求我。”
有些话不必明说,这件事如果捅出去,戚子栎首当其冲,毫无意外会被扫地出门。
只有毫无用处的人才会最先被舍弃。
而戚子栎对此也心知肚明。
他攀附着戚阳州,就是希望自己能过的好一点,他不能失去这一切,他好不容易才回到戚家,他不能像条丧家之犬被人赶出家门。
戚子栎受不了地崩溃了,嗓音失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戚容终于心满意足地挑起眉梢,嗓音放低了些,染上了些虚假的深情:
“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第一条……”
话音顿了顿,戚容弯了眼角,笑意却令人胆寒地凝滞在脸上。
“我不希望再从你那张破嘴里听到‘不得好死’这样的字眼,明白吗?”
他讨厌与死有关的字眼,那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那些挤入他脑海中的小说详细描写了他是如何被人逼迫,满心绝望地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讨厌水,甚至是恐惧害怕。
被淹死在水中,是对他最大的诅咒。
完全符合不得好死这个成语所表达的含义。
“第二条,在戚阳州面前维持原样,你爱和他怎么搞就怎么搞,前提是对此守口如瓶,我不希望他知道与我有关的事。”
最后的一点侥幸破灭了,戚子栎不情不愿地应下,咬牙切齿地追问:“还有吗?”
戚容两指一并,从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了一支烟,没点燃,就叼在唇边,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第三条,将戚阳州安插到希望教育基金会里的人弄出去,我不管用什么办法。”
虽然难以接受被他最讨厌的人威胁,但前两条都没什么,只有这第三条让戚子栎不可置信,他情绪又隐隐崩溃的趋势:“你开什么玩笑?基金会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大伯的人,你要我怎么做?这根本不可能!”
戚容眯了眯眼,心里某些猜测被落实,他没有丝毫意外。
“说不定大伯也会喜欢你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戚容耸了耸肩,满脸的玩味。
可是对面的戚子栎却快被他逼疯了,“你简直是个疯子!”
戚容没有一点心虚,“我向来鼓励不择手段。”
电话的最后,他给戚子栎下了最后通牒:
“记住我说的话,我从不开玩笑。”
电话挂断,戚容将唇边的细烟拿下来,抬眼时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容唇角一勾就笑了出来,心情染上了一点香草和薄荷味,飘然得像回到了夏季傍晚。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拇指拨弄着玩,一下一下地,火苗升起又熄灭,咔哒声像秒表,并不急促地敲在人心上。
戚容在心里算着魏弋的脚步,在数到80s时,垂下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球鞋。
来人气息不稳,嗓音低沉又沙哑,还透着一些孩子气的得逞愉悦:
“……找到你了。”
第30章
气氛有些沉默,就这么对视了几秒,谁也没有先开口。
魏弋本以为戚容看见他,又会满嘴跑火车或是不着边际地调侃他几句,事实上,戚容只是看着他笑了下。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但魏弋不得不承认,戚容笑起来很漂亮。
那是一种无关性别的美。
因为这种客观的美,就莫名带上了些蛊惑人心的错觉。
好像对方是那种会将你骗得连渣都不剩的人。
而戚容恰好看起来也很像。
魏弋又出神了,思绪开始不着边际地发散,想着一些与眼前情形并不相符的事。
直到递到他面前的一只手打断了他的思绪,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魏弋即刻明白了戚容的意思,但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后脑的头发,没接:“我不会。”
戚容颇为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夹着烟的手冲他招了下,示意他坐过来。
魏弋坐下了,还没坐稳,戚容就突然凑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那根烟塞进了他唇间。
“……唔。”
微凉的手指在他下巴处一触即分,魏弋愣了下,眼珠迟钝地转过去,过了好一会才聚焦到身旁的青年。
戚容没看他,垂眼从烟盒里重新抽出一根,姿态娴熟地抵在唇边夹住,摸出打火机,手指一滑,拨开了盒盖。
而后,他又侧身向魏弋靠近,在他尚未反应过来,将纯白香烟底端和他的碰在一起。
“真没抽过?”
青年的嗓音含糊,低低哑哑的,像含了捧清凉的溪水。
魏弋感觉自己耳朵发烫,呼吸滞了下,他全身僵硬着,亮起的火苗近距离下,在他浅淡的瞳仁中摇曳着。
微微抬起眼,他看到了戚容微颤的眼睫,火光下根根分明地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浓密又纤长。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戚容。
许久不曾有过的不自在又悄然冒头,魏弋想移开眼,却又在这时看到戚容动了下,含着未点燃的烟头碰了碰他的。
有一根烟并未被点燃。
两人额头近得快要相抵。
魏弋喉结不可控地滚了滚,发出一点明显的吞咽声,这声响惹得戚容终于抬眼看他。
他下意识想找补,于是捡起了反方还没完的话题:“……没有。”
吸了口清爽的烟雾,戚容终于收回挡火的手,退开一步,仰头吐出眼圈。
“真意外,我以为在你们那边高中生都抽这个。”
魏弋将唇边的烟拿下来,夹在指尖,凑近闻了闻,只闻到了一点很浓的薄荷味,“差不多,只不过我母亲不允许我太早接触这个,在家里她管得严时,父亲也不能抽。”
戚容笑了声,没什么意味,这是他敷衍时的惯用回答。
挂断电话后,他在心里想,如果魏弋真的找到了他,那他就原谅他。
这场幼稚的提议,魏弋的确赢了。
可是他却又开心不起来,反而更加烦了,连尼古丁也不能抚平他的躁郁。
在他想捏爆爆珠,再吸一口时,指尖的烟被魏弋拿走了,连带着他手上没动过的那根一起扔到脚下捻灭了,语气认真:“别抽了,对身体不好,还会成瘾。”
戚容觉得魏弋又在说蠢话了,这些他当然知道,只是他心情不好,只有这些东西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
不过他没再纠结魏弋灭了他烟的事,转而问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但一提起这事,魏弋却支支吾吾地,很笨拙地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我给你讲故事吧,你说你不记得了,在孤儿院时我第一次见你……”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戚容打了。
魏弋起初懵了下,直到魏弋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时,他才被打醒了。
他有些懵懂又有些委屈,摸了摸自己被打的手臂,有些可怜地问:“干嘛打我?”
戚容看着他面无表情,还想再打一拳,手就被魏弋握住了,他垂下眼,形状漂亮的眼睛也耷拉下来,“好了好了,你不高兴我就不说了。”
戚容不想说话,想抽回自己的手,抽了几下都没抽动,于是又忍着火气踢了魏弋几下魏弋没再叫疼,由着他发泄。
好在天色黯淡,没人在意休息凳上两人怪异的纠缠。
张牙舞爪的戚容就像一只初生尖牙和利爪的小猫,看起来很凶,连打人都没什么力道,其实一点也不痛。
魏弋反而觉得可爱,这时候的戚容可比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戚容有烟火气多了,起码这时候,他变得触手可及了。
那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时间流逝的生命力,属于年轻人的生命状态。
魏弋看他得出神,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戚容被他攥得痛了,便更加用力地去踢他,到最后,他两条腿都落在了魏弋的大腿上,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两人以一个很滑稽很不体面的姿势僵持住了。
四目相对了几秒,戚容终于单方面宣布结束这场闹剧:“你把我弄痛了,松手。”
魏弋听话地松开了手,静静看了整理仪容仪表的戚容几秒,突然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戚容转头看他,像在看一个傻子,“你笑什么?”
他不明这有什么好笑的,两个成年人幼稚地打成一团。
好吧,确实是挺好笑的。
魏弋笑着摆了摆手,笑弯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好一会,才缓过笑意开口说话:“是魏总助,他告诉我,这附近有一个大型购物广场。”
戚容整理衣领的手一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上一个问题。
“我猜,你大概会想找一个地方静一静,而这个点,酒吧和其他娱乐场所大概还没开门,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
魏弋耸了耸肩,唇边含笑,看着钳在高楼大厦边的一缕残阳笑说:“我运气一直挺好。”
他语气似有深意,说完就转头去直视戚容的双眼。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彻底隐藏在云层后,天色昏暗黯淡,路灯一点点地笼罩下来。
这个距离,两人可以将彼此的表情看得很清楚,戚容目光在魏弋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容上扫过,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不管过了多久,他还是受不了魏弋用那样炽热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他。
像许诺了一整个世界给他,无声又盛大。
而他其实什么都没说。
一切不过是贫瘠者的自我幻想,充斥着悲哀的渴求与不可弥补的缺失。
有时候,戚容很想捂住魏弋的眼睛,可他知道,即使捂住了,魏弋还有一颗热烈跳动的心脏。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他最讨厌的气息,热烈,阳光,阳光磊落,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所有人,好想他生来就该如此。
戚容突然在心里泄了气,尽管他再如何劝说自己去讨厌魏弋,可那些小说剧情中的事,魏弋的确没做过。
或许只是眼前这个人没有做过。
那些尚未发生在他身上的苦难怨不到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身上。
他能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
静默良久,戚容先移开双眼,他朝魏弋伸出手,将自己的糖要了回来。
当果味重新填满口腔时,他转着糖盒,含糊地开口了:“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魏弋愣了下,又听戚容补充了句:
“孤儿院的事免谈。”
他才不想听魏弋和白月光如何相遇又如何玩耍,和魏弋有那些美好回忆的人又不是他。
搓了搓手臂,戚容低头看了眼自己只穿了件高领毛衣的上半身,突然有些后悔让魏弋讲故事了。
都快要冻死了,还在这听什么故事。
他脑子或许是被冻坏了。
没等他心情不爽,要反悔离开,肩上突然多了件外套。
魏弋将自己身上的工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看着他又问了句:“还冷吗?”
戚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外套,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角,“好丑,和我今天这身一点不搭。”
可话是这样说,手上却没松,反而将他的外套裹得更紧了。
魏弋已经见怪不怪,和戚容相处,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应对戚容的口是心非。
他出来得太急,又一门心思地去猜想戚容的生气原因,忘了带戚容的风衣出来,本来想直接带戚容回去的,可戚容却又主动提起了他先前为了转移话题随口一说的事。
魏弋也不太会讲故事,更不知从何说起,他在记忆中搜寻着,找出以前在M国上学发生的一些趣事说给戚容听。
他说他和几个朋友去X西兰岛,在特卡波湖边扎营露营,钓鱼时钓上来一条保护动物,几个半大小子就吃还是不吃争执不休,又说起特卡波湖的星空很漂亮,湖边景色也很美,只是遗憾他们去时是11月,没有赶上看夏季的鲁冰花。
也说他孤身一人去Y国时被一场暴雪困在地铁站,最后无处可去地找了家提供美式香肠和披萨的小酒吧,和一群来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种的人们彻夜狂欢,只有他没喝几杯,第二日第一个走出酒吧。
最后说起他高中暑假时在O洲的圣莫里茨滑野雪,和朋友喝醉了说要攀登阿尔卑斯山,在温泉酒店过了几天无法无天的日子……
“所以,你最后选了那个波兰妓女吗?”
戚容裹紧了魏弋的外套,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稍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
魏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当即羞赧地红了脸,不知为何有些慌乱地为自己辩解:“没有!怎么会,我和朋友给了他们小费,赶走了他们。”
戚容啊了一声,看样子有些遗憾似的。
顿了顿,他又像是随口一问:“那你喜欢什么?男人?女人?”
戚容是真的有点好奇这个问题,毕竟他主动接近魏弋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随着话题展开,这个问题突然掠至心头,他在心里想,如果魏弋喜欢的是女人,往后该如何……
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魏弋是一本耽美小说的主角攻。
可事实出乎他的意料,因为魏弋给出了他另一个答案——
“我的性向没问题,只是,不太能接受没有感情基础的□□……”
戚容愣了下,莫大的荒谬感席卷而上。
魏弋居然是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