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深夜,与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武林高手独处一室,听到的还是这样的话。

    哪怕苏白再坚强心里也忍不住发毛。在书里嬗婵郡主开篇不久就死了,原主杀她的原由好像是痴迷于原主的郡主,在对原主的时刻关注中无意间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现在,原主已经不存在了,换而代之的是她。可是剧情主线好像在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向前推进,如果嬗婵郡主的死无论如何无法避免,那她的结局岂不是也一样?不管如何抵抗挣扎还是会惨死在二公主手里。

    苏白感受到了一种称之为宿命的无力感。

    不行!她绝不能让小郡主出事。不止为了证明书中人物的结局是可以改写的,在她看来,小郡主其实蛮可爱的,尽管让人有些难以招架。而那样可爱乖巧的小郡主值得更好的人生,要死也得是原主那样为祸世间的魔鬼去死,小郡主凭什么要死?就因为眼神不好喜欢上了人渣?

    她按下心头陡然升起的千头万绪,以竭力平静的语气,和从唐国祥老师那里模仿来的帝王的威势反问道:“杀掉嬗婵郡主,除了节外生枝,于大业可有半点助益?”原主的大业既然跟朝廷有关,最大也不过是谋反篡位吧?跟嬗婵郡主那样的闲散贵族能有什么关系。

    见蓊娘欲言又止,苏白乘胜追击倒把一耙:“我与嬗婵郡主并无什么儿女情长。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我见她玉雪可爱待她宽和些罢了。倒是蓊娘你,寻机发难要我对郡主下手,是想提醒朝廷的人赶紧盯上我吗?”反正蓊娘是瞎子,看不见她发抖的手和苍白的脸。只要语气强硬点,把气势装足了就行。

    蓊娘无话可说。

    苏白还不放心,继续道:“你看好底下的人,要是有人敢自作主张主动招惹这些事非,一律按叛徒论处。”她冷着脸,用指节敲击着桌面道:“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切莫因小失大!”糟糕!用错手了,白天被扎过的指尖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蓊娘脸色罕见的有些垮,再次欲言又止想解释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老奴退了。小姐早些歇息罢。”她起身刚走到门口,苏白唤住了她。

    “蓊娘。”苏白的语气柔和了不少:“我明白你只是思虑不周,绝不是生了二心故意害我。如果连你我都信不过,那这世间我还可以信任谁呢~”这就叫刚柔并济,打一巴掌给颗枣。

    蓊娘脚步微顿,垂下头没说什么就出了房门。

    “呼……”过了好些时候,确定蓊娘已经走远,苏白才抬手拍了拍惊魂甫定的胸口。好险,还好她机智过人。

    就是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什么也不用怕,只要已尽人事已竭所能,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

    八月的都城,勤政殿的暖阁里居然生着炭火。

    外面烈日炎炎,屋里又被炭火烘烤着,鄂颜刚推开大门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热浪。

    太安帝跪坐在硌人的硬石垫板上,一手拿着毛巾时不时擦掉眼周的汗水,一手捧着经史之书在心里默默诵读。

    他出行大多骑马,极少乘坐舒适的车舆。也从不讲究精致美味的饮食,粗茶淡饭也吃得下去。更不沉迷于酒色,早朝之前还会去练武场叫武将陪练半个时辰。这些习惯是他做皇子时就业已养成的,他谨记着李义山的名句“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哪怕坐上皇位也丝毫不敢松懈下来,反倒更加警惕自己的耽于安逸之心。

    鄂颜对于父亲的自虐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独自进殿在太安帝身旁的另一块硬石垫板上跪坐而下:“父皇。”

    “阿颜来啦。”太安帝合上手中的书册,笑盈盈地看向女儿。

    鄂颜进暖阁不过片刻,已经有汗水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滴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父皇,我命匠人给您新做了个石板坐垫,上面缀有大小不一的磨成锥圆形的鹅卵石,提神练气的效果肯定比您现在所用的光石板垫更好。”

    “甚好甚好。”光是想想坐在那样的石垫上的舒爽感,太安帝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鄂颜笑了笑。不管是朝中众臣还是天下黎民,都道当今圣上是克勤克俭以为天下之表。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比如她,知道皇上其实是个受/虐/狂。万幸的是,她父皇只虐自己不虐旁人,不然这大央朝的黎民苍生就要遭殃了。

    只是不管天子出于何故表现出勤俭的模样,百官和嫔妃莫敢有不效仿的,因此朝堂和后宫的骄奢风气较之前朝确实好了不少。有的朝臣和嫔妃,为了讨得今上的欢心,苛待自己甚至也到了自虐的程度。

    就拿后宫诸女来说,簪钗环佩不敢多戴,胭脂水粉不敢多用,相互攀比之下连亮色点的衣裳也只敢在节庆啊宫宴啊等重要的场合穿。若是有人行走在宫中,看着这灰蒙蒙的一片,知道的是后宫诸女效仿今上克勤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今上驾崩了大伙儿都在服丧呢。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就从来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不过众人皆穿得素净,唯有她一个人打扮得鲜妍明艳的在宫中招摇过市的感觉相当不错。

    其实要想取悦她父皇非常的简单。可以参考的历史资料很多嘛,比如《刑吏入门指南》,《来氏八百法》,《汉唐十大酷刑》……去繁为简免去伤害性,再把疼痛降个几级,讨皇上开心的招法不就来了吗?

    趁着皇上心情大好的功夫,鄂颜趁热打铁地道:“另外,阿颜还有件事想请示父皇。既然那件事已经确定要做了,为了将来不显得太突兀,臣女的举止可能要再荒唐一点才行。”

    太安帝一心想着即将到手的爱物,也没问鄂颜是打算怎么个荒唐法就点了头:“宫中能为朕分忧者,只有阿颜吾儿。唉,那件事着实委屈你了。”

    “阿颜定不负父皇所托。”鄂颜迅速转移话题,无意就这个话题深聊下去:“听说德成长公主下月返都。”要是皇上问明她想怎么个荒唐法,那她受到的限制就太多了。现在这样朦朦胧胧的最好,反正以后不管她做了什么,那都是得了皇上首肯的。她算是奉旨作乱?

    太安帝眉头轻皱,神情严肃了起来:“嗯。朕心里有数。不过鄂临带夫返都,咱们要是布防得太过,只怕番属那边没有异心也要被吓得生出异心了。其实咱们暂时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张太妃还在一日,鄂临就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父皇圣明。”鄂颜螓首低垂目不斜视,极尽恭顺之姿。

    “不止边境,连朝中都尚未大定,咱们还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那件事的最终人选,朕还在考虑之中。”太安帝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道:“你先前提过的玉颜山庄,查明底细没有?”

    “尚未。儿臣无能。”鄂颜叩首请罪,额头和双手紧覆在被高温烘烤得滚烫的石垫上,却浑不觉疼似的。她在父皇面前愈加乖顺,愈加能显示出她平日里的骄纵豪奢是奉旨装出来的。真不是她侍宠行凶,实在是圣旨难违啊!

    这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讲道理,那么多珠宝首饰戴在身上,任谁都会觉得累得慌。只是她每每想到那些本就看她不爽的人更加不爽的嫉恨眼神,再多的苦与累她也就都忍得下来了。

    “玉颜天师既能随意出入都城豪贵之家的后宅,或可为咱们所用。”太安帝合上双目,如痴如狂地感受着身体在极度闷热的环境下产生的痛苦,缓缓道:“玉颜山庄。若有效力朝廷之心,用之。若无,除之。”他能想到玉颜山庄的用处,别人必定也能。如果不能多个帮手,那少个隐患也不坏。

    “是。儿臣告退。”鄂颜举帕擦掉额角的汗,伏了伏身,恭敬地退出了暖阁。

    阿金等人一直在殿外侯着。见自家公主出来了,有人拿起搁在冰上的湿帕上前给公主擦汗,有人端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上前喂给公主解渴,余下众人有遮阳的,有扇扇的,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王贵妃领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宫女,亲手捧着羹汤来勤政殿面圣时,在殿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衣饰华丽无双的鄂颜,被数不清的宫女围在中间悉心伺候着。

    她咬了咬发酸的牙,端着羹汤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抿着唇目不斜视地从鄂颜身边走过去。为了讨皇上欢心,她同合宫众人一样,打扮得简单朴素。因为大家都是一样风格的装扮,平日里倒不觉得什么,只是眼下在富丽如神妃仙子的鄂颜的对衬下,她不禁有种窘迫之感。

    皇上也不知道被鄂颜喂了什么迷魂汤,明明以前最宠的是她的女儿,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皇上的心就越来越往鄂颜那边偏了。如今已是把鄂颜宠得无法无天,连皇后和她也愈发不放在眼里了。

    不过她心里再愤怒屈辱,也不想跟鄂颜针锋相对。识实务者为俊杰。鄂颜圣恩正浓,她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皇后都受得了鄂颜的骄纵,她又有什么受不了的?反正鄂颜已经十七了,到了选驸马的年纪。等鄂颜以后成了亲出了宫,皇上不能日日见到她,宫中新得的皇子公主又多,慢慢地也就把鄂颜忘到脑后了。

    到时候有这妮子好看的!

    只要没了皇上撑腰,鄂颜就同生她的那个短命鬼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哼,走着瞧吧!

    王贵妃想到未来折磨鄂颜以解今日之气的画面,不禁倨傲地回头打量了鄂颜一眼。

    鄂颜感受到了身后恶意满满的视线,不过并没有回头,只是目光冷了冷。

    她和皇上谋划的那件事无论成败,未来数月都会是她人生中最后的风光。那些陈年老账,不趁着现在赶紧算了,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等事已了,仇已报,她就离开这乌糟之地,去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