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喜欢

    云泆走出书房的时候看见李昭站在门口, 他应该上来了有一会儿,大概是听见他和瞿千岱在说话,因此没有进来。

    “您要走了吗?”李昭抱着文件问他。

    云泆说是, 李昭立马说刚才送他们来的司机还在楼下,要走的话直接跟他说就行。云泆点了点头, 他一阶阶走下楼梯, 双目有些空然, 血管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 滞涩不畅。

    夜色已深,本就没什么人的山上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在低空徘徊。空气有些潮湿, 临近冬季, 云泆刚才在楼上出了层薄汗, 此时晚风一吹觉得有些凉。

    司机看见云泆走出来立马上了车, 打开车灯准备离开。就在此时,远处的路上又出现了一道亮光, 云泆抬手挡了挡,放下后才发现来者正是之前闻牧远开走那辆黑车。而现在闻牧远正坐在驾驶室, 停稳后冲他招了招手。

    看见闻牧远的脸,云泆不知为何心下一松,舒出一口气。

    他走向先前的司机, 温和道:“你等下和李秘书发个消息吧,我先生来接我了。”

    话音刚落,那司机还愣着神,云泆已经从顺如流地拉开车门坐到了闻牧远身边。

    “不是让你先回家吗?怎么跑这么远过来。”云泆问他, 语气却不似抱怨。

    闻牧远打着方向说:“那边结束得早,想来接你就问李昭要了地址。”

    云泆笑了声, “那估计李昭也没想到你会真的来,他刚才还让我坐司机那辆。”

    闻牧远也跟着笑,他打开车内的广播,这个时段的内容大多是一些轻缓的音乐。云泆随便调了一个,钢琴的旋律顿时环绕耳边。

    天冷的时候玻璃容易起雾,云泆靠在车玻璃上,像个孩子一样画着什么。他把窗开了一条缝,顶端的风吹进来,扰动着头顶的发丝,带来痒意。

    “瞿千岱和你说了很多吗?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闻牧远问。

    云泆想了一会,说:“谈了合作的事,他会和修白再进行对话,其他说了些私事。”

    闻牧远转过头,他知道那些私事大概与邱谓之和造神计划有关,他开口问了,云泆也就都告诉了他。

    说了会云泆有些口干,他叩了叩车把手,换了个话题。

    “你去研究院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老师?”云泆问,瞿千岱提到兰觅的事他就不自主想到孟思兰。

    闻牧远说:“见到了,孟教授最近应该忙得厉害,看起来面色不太好。药剂送到后他问了我你的近况,我和他说一切都好。”

    “闻上校很有家属的风范,”云泆轻笑,祈祷着,“也不知道老师的研究进行的怎么样了,希望这次解药分析可以顺利。”

    目前南境的情况已在失控边缘徘徊,只等中心城能传出好消息。

    两人在车上你一句我一句,原本有些长的路程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好像一眨眼他们就到了家。

    很久没有回来,云泆推开门时里面的灰尘味有些浓,但大概是顾逸青经常会找人过来打扫,各个房间都还算干净。

    闻牧远将家里简单收拾了一遍,妥帖又细致,云泆则去了书房和陆兆兴通话。北境近来的较为平静,陆兆兴得到消息,帝国边境指挥部除了科斯特又来了个新指挥,新来的人年纪不大,原先一直在帝国内陆军营,此次收到指派才会来边境空降。兴许内部人员磨合也需要时间,因此他们安分无比,连那些小试探都少了很多。

    云泆想起当时修白为寻求合作曾和他提起过几个人名,那几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站队,但都在他手下,而这个新来的指挥正巧在那份名单上。这倒是让云泆放心不少,眼下看来修白能做到的事远比他想象得多。

    这个二皇子能扮这么多年猪吃老虎,休顿肯定也功不可没。至于如今一直处于昏迷的皇储,修白虽没有明说,云泆却觉得那里面少不了他的手笔。

    这些全部折腾完已是深夜,二人都累得不轻。云泆低头摸了摸后颈,从沙鹰给的袋子里拿出了解离剂,那是针对他们出发前那支抑制剂的专属药剂。他把闻牧远也喊了过来,二人注射完后那困缚已久的信息素终于被释放出来。

    信息素消失又出现的感觉很奇异,闻牧远发觉自己的腺体似乎更敏感了些,他上了床,在云泆身边躺下。

    起先并没有什么异状,但后来,或许是因为二人的信息素久未相逢,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悄然发生。

    闻牧远是被云泆烫醒的。

    他起身探了探云泆的额头,那温度高得惊人。除此之外,云泆全身的皮肤都在泛红,但那样子又不像是高烧。

    闻牧远的手一离开云泆就睁开了眼,顿时,浓烈到难以想象的信息素喷薄而出,密密匝匝的藤蔓在无形中将闻牧远紧紧缠绕。

    “怎么了?”云泆面色酡红,他眯着眼撑起身,全身上下翻涌的热意一刻不停,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信息素在骚动,脱离云泆的控制,缠绞着闻牧远逼问雪柏的下落。

    “你、你发情期到了?”闻牧远一时之间话都说不利索,但他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反应。

    云泆愣了一秒,然后有些恼火地拍了下脑袋,“大概是解离剂,我的发情期提前了。”

    他此时的意识有些模糊,对身边一切事物的感知却越发敏锐,不论是alpha的存在还是那若有似无的信息素,都在触动着他的神经。

    云泆靠在床上,眼里含着一点惺忪的水光看向闻牧远,“可以给我摸摸尾巴吗?”

    那条尾巴下一秒就听话地出现,并且极为识趣的将自己送到了云泆手中,方便他施为。自打闻牧远从昏迷中醒来,云泆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尾巴如此亲密,进入帝国后更是,闻牧远为隐蔽很少将尾巴放出。

    云泆垂着眼,一下一下摸着冰凉的蛇鳞,经过一次涅盘新生的鳞片看起来更加坚硬美丽,服帖地靠在云泆手上,像是某种安抚剂。

    闻牧远在青藤的锲而不舍下适量放出了一些信息素,两相交缠,云泆的呼吸一点点急促,那些omega都会有的反应伴随着发情期准时而至。

    房间内的温度在逐渐升高,闻牧远抹了一把脸,浑身紧绷,站起身想去给云泆找抑制剂。这对已经做过标记的alpha来说很难,更何况那是他喜欢的不能再喜欢的omega,但云泆大概没那些想法,所以他最好也快点抛开种种旖旎不切实际的念头。

    尾巴抽离,云泆眼疾手快,一下拉住了闻牧远的胳膊,问他:“你要去做什么?”

    omega掌心滚烫,贴在闻牧远的胳膊上触感鲜明,闻牧远登时站定,一板一眼说:“我去给你拿抑制剂。”

    云泆闻言顿了顿,掌心下的肌肉僵硬,他的手没松开,闻牧远也不敢移动,二人就这么有些古怪地静止在那。

    过了一会,云泆的手缓缓垂落,这像是一种无声的预告,闻牧远震荡的心最后还是坠落下来。

    他有点沮丧,但又不想表现出来,于是说:“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这幢房子里的各类药品储存都极为丰富,云泆在刚和闻牧远搬进来那会就带着他一一看过,因此闻牧远很快就找到了抑制剂,他确认了日期,怕云泆不够用,拿起其中两支回了房间。

    此时屋内的信息素已经不能用浓郁来形容,闻牧远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一些本能的反应无法抑制,他只能选择放任,身体的火热和意识的冷静形成鲜明对比,他坐在床沿上,伸手把抑制剂递给了云泆。

    云泆没有说话,默默接过,脸上看不出表情。

    瘦长好看的手指摩挲着抑制剂的外包装,他清晰知晓接下来该要如何使用。无非是撕开包装然后注射,刺痛过后血液中的躁动就会停下,高昂的信息素会停歇,他会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平和宁静地度过发情期,清醒而理智。

    但下一刻,云泆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头也不回的将两支抑制剂扔到了枕头边上。

    闻牧远脑子转不过来,他木木地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云泆笑了声,他现在的脾气在信息素的作用下变得与平日不太一样。他倾身靠近,问了闻牧远一个问题:

    “上校,你真的是alpha吗?”

    闻牧远的脸“唰”的一下得赤红,云泆问他时语气并不疑惑,倒是带着一些逗弄。

    他很快回应这份质疑,说:“当然。”

    云泆笑了笑,连带着闻牧远的左眼皮跳了两下。身体有些酸软,但并不碍事,云泆直起身抬手勾住了闻牧远的脖子。

    他的气息喷洒落下,伴随着最后的通告,“如果是的话,那么——小蛇,标记我。”

    闻牧远的神经倏地收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上涌的同时后颈传来轻轻的刺痛。

    是云泆在咬他。

    大脑自发运转,先前在帝国的记忆与此刻猛然重合,闻牧远被压制已久的感性顷刻之间占据上风。

    他翻身将云泆压住,双目有些红:“将军,你说的是真话吗?”

    云泆觉得他实在较真的可爱,晚上瞿千岱的话给他带来了太多复杂情绪,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认识到,人和人之间的错过是那么容易。

    他自己曾在闻牧远昏迷时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提前的发情期或许不是坏事,最起码,他想在这一场迷乱里把一切都挑明。

    闻牧远看着他,眼神炽热。云泆不闪不躲,坦然点头,“上校,你要知道,我不会对你说谎。”

    呼吸变得急促,alpha的信息素让云泆觉得既焦灼又舒服,矛盾的感觉让他不由沉迷。云泆仰身扯开了被子,随后抬手捧住闻牧远的脸深深吻了上去,不知不觉翻身坐在了alpha的腰腹上。闻牧远常年高强度锻炼,身上的的肌肉块垒分明,云泆趁乱摸了两把。

    换气的间隙闻牧远夺回了主动权,仅剩无多的理智被他抛之脑后,入侵的念头叫嚣着成为上位者,他遵循本心,不再违逆。

    他们你来我往,激烈到像是在打架,沁出的汗水沾湿了床单。闻牧远的尾巴紧紧缠上了云泆的腰,尾巴尖挑开云泆的衣服,深入其中划过腹肌的沟壑。

    “嗯”云泆抬头捂着眼睛很轻地喘了一声,他的伴侣已经做了许多上次不敢做的事。

    进行到后来,许多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到来,云泆觉得陌生,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抓紧了枕头的一角。

    箭在弦上,一切都蓄势待发,就在这时,身上的alpha却突然离开。云泆睁开眼,发现闻牧远打开了床头柜,似乎在翻找什么。

    “怎么了”他半阖着眼问,太久不回来,他已经忘记了那里放着什么。

    闻牧远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小方块,他红着脸说:“我怕你不舒服,抱歉,等我一下。”

    云泆一下不再开口,索性直接拿起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他以前从没这么不好意思,此刻却觉得自己的脸皮变得格外薄。

    做完准备的闻牧远轻轻掀开枕头,凝望着云泆,五指深入,死死扣住云泆的手。

    不知是哪一个时间节点,眼前所有的景象在一瞬间变成空白,云泆的小腿倏然紧绷,侧颈的青筋抽动。

    闻牧远俯身埋入了他的脖颈,在同样的位置咬了下去。云泆又痛又爽,他回以拥抱,两臂肌肉线条毕露无疑。

    他的声音在冲撞中颤抖,附耳说话时带着无可避免的战栗。闻牧远托住云泆的脊背,汗液滴下,他听见云泆断断续续说:

    “闻牧远,我喜欢你。”

    第72章 接续

    闻牧远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下一秒云泆又重复道:“我喜欢你。”

    一次还可以对自己说是幻觉,但这次闻牧远无比确认这自己听到的就是现实。

    “你”他失语, 喉咙一下哽住,蛇尾都在震惊中翘起, 哆哆嗦嗦乱颤一阵, 然后像是被冲击到昏厥一般掉到云泆前胸。

    云泆笑了笑, 紧绷着腰撑起身, 摸过闻牧远好看的脸,“上校,真的要在这种时候分神吗?”

    他的脖子和脸都浸在绯红中, 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汗液发亮,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将闻牧远的下限砸得更低:“喜欢听的话, 等到结束, 我再说给你听,好不好?”

    云泆的手覆上闻牧远的后颈将他向下一按, 命令道:“那两支抑制剂我只用一支,现在的时间交给你, 所以——专心一点。”

    二人的唇齿又碰撞到一块儿,水声啧啧作响。闻牧远毕竟年纪轻,云泆几句撩拨下来他连东南西北都要分不清, 这会儿用的力气大,像是要将云泆吃拆入腹。

    “将军,”闻牧远像小狗一样拱着云泆的脑袋,其他的方面却一点都不温顺, 他黏黏糊糊,“我也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云泆喘着气去吻他的眼睛, 鼻梁,形状优美的嘴唇,然后继续和他在欲望的海洋里浮浮沉沉。

    这场混乱的躁动持续到半夜仍未止息,云泆几近溺毙。而闻牧远在途中被迫停止,或许是动作不对,拿出来那两个小方块还不够用,他蹙眉,又探身去够柜子。

    若放任发情期一直这么发展,那按照云泆的腺体强度可以持续三天往上,到最后要是没有终身标记怕是难以收场。但现在外部风波未平,不论是云泆还是闻牧远都没有那样的时间。

    即将成结的时刻强行脱离对alpha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但闻牧远面不改色,抽身时俯下亲了亲云泆的眼角,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弄疼你了吗?”

    云泆笑着说没有,汗水将他的鬓角完全打湿,一绺黑发挂在他颊侧,衬得那双乌黑的瞳孔更加迷人。

    “你很棒。”云泆毫不吝啬地夸赞,这副模样让闻牧远想起二人第一次合作时云泆在通讯里夸赞他,“你真棒。”

    闻牧远根本移不开眼,他的心砰砰乱撞,皮肉根本难以阻隔那样的震荡。云泆的每一个举动,不论是皱眉还是仰头,都让他心潮澎湃。

    标记被再次打下,虽不如终身标记那般深入骨髓,却也比先前的每一次临时标记深刻。

    两股信息素紧紧纠缠,一点空隙都没有。雪柏大量涌入云泆体内,安抚着那些亟待结合的信息素。

    闻牧远的犬齿缓缓离开云泆的腺体,带出一点血渍,云泆皱眉嘶了一声。

    失控让alpha脸上的蛇鳞浮出,闻牧远精力好的吓人,但床头的东西却不识时务地举白旗宣布告罄。

    闻牧远恼色难掩,云泆没忍住失笑出声,他说:“又不是没有下次,先帮我打抑制剂吧。”

    这次闻牧远没有任何不情愿,他揽起云泆,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他把刚才被扔在枕边的塑料袋勾回来,利落撕开包装,这时怀里的云泆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闻牧远举着抑制剂低头问他。

    云泆忿忿地捏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肌肉,说:“后遗症,别管了。”

    闻牧远的大脑今晚持续宕机,直到帮云泆注射完才意识到所谓的“后遗症”是什么。他瞬间有些不好意思,下了床问云泆,“我去帮你清理一下。”

    云泆腰有些痛,身上提不起劲,既然闻牧远这么提议,他也就欣然接受了alpha的服务。

    抑制剂见效很快,云泆的血液在它的作用下迅速平静。温度适宜的水围绕着他的身体,闻牧远动作细致,云泆像只大猫一样舒展着身体任他动作,洗澡,擦身体,擦头发,最后两人抱着倒在床上。

    夜色深沉,房间里很安静,但云泆却能听见alpha剧烈的心跳声,它在闻牧远的胸膛里重重砸落,连带着云泆也久久难以平静。他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失控的感觉,随着欲望下坠,顺着自己的喜好、性情,放肆地说想说的话。

    闻牧远的眼睛在黑暗里都是亮的,他看着云泆,像是在看自己的稀世珍宝,粗重的蛇尾缠住云泆的脚踝,磨蹭不止。

    当时还未离开中心城时他不敢确定,但后来他因爆炸昏迷,变成蛇的那些时日云泆做的他都知道。经历种种,他已经确认云泆对自己的不同。但就像是一个总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看到光亮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奔而上,而是犹豫,担心那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

    闻牧远难以免俗。他已经成为云泆的伴侣,站在了自己十几年来从未设想过的位置,眼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已是最好的。

    他没想到云泆会率先说出口,撕开他的幻象告诉他:那就是真的。

    “在想什么?”抑制剂让本就困倦的云泆眼皮更沉,他侧枕着胳膊,眯着眼迷糊地问。

    闻牧远凑近云泆,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云泆蓬松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泆快要睡着,靠在闻牧远的脖子边上,隐隐约约听见他说:

    “我真的好幸运。”

    这晚上云泆被折腾的不轻,但生物钟使然,第二天他依旧准时醒来。

    四肢酸软,屋内飘荡着二人相融的信息素以及一些其他气味。

    云泆拿起通讯器看了一眼,留言显示瞿千岱让他去一趟中心塔。保密部的问询工作还未完成,加上身体原因,发情期结束之前云泆大概还要再留上几天。

    云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动作很轻,但闻牧远很快也跟着醒来,被子滑落露出堪称完美的肌肉线条。

    闻牧远醒神,他问:“你要出门吗?”

    云泆揉了揉胳膊,说:“去趟中心塔,瞿千岱找我。”

    闻牧远了然,他翻身下床去给云泆拿制服,这个间隙云泆开了灯,他的目光触及某些痕迹有些懊恼。

    云泆与之相反,像个没事人一样,系上扣子就自顾自洗漱去了。

    浴室的门没有关严实,闻牧远瞥见云泆刷牙的时候扶了把腰,像是不太舒服。

    “腰痛吗?我去给你拿药。”闻牧远扒开门缝问,还未尽兴的尾巴尖悄悄溜进浴室缠上了云泆的脚踝。

    云泆吐掉嘴里的泡沫低头看了一眼,“这点程度还不至于吧,你要去储物间的话再帮我拿支抑制剂,免得等会信息素露出来。”

    闻牧远依言照做,一边反思一边低头把自己的尾巴从云泆脚踝上扯了回来,紧紧攥在手里不允许它再作祟,他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尾巴尖抖了抖一下子蔫了下去。

    云泆看着镜子里的远去的alpha没忍住低笑了一声,下一秒又弯了腰。发情期的余韵还未过去,对体验过信息素结合的omeg来说抑制剂有些不够看,云泆撑着水槽咳嗽了两声,全身的感官不自觉地捕捉着残留在房间里的信息素。一把冷水泼上脸,他才完全恢复了清醒。

    出门前闻牧远给他拿来了抑制剂,云泆直接靠在门口的柜台上又打了一支。他左手腕上隐隐有青紫的痕迹,不太明显,只有在动作时才会脱离袖子的遮挡。他面无表情地撕开包装给自己注射,额前黑发垂落遮住了眼睛,闻牧远的目光一错不错,他觉得这种时刻的云泆看起来很性感。

    云泆慢慢往里推进针管,全身上下的信息素一点点被压制,腺体平静下来。

    “等会你要去保密部做问询吧?”云泆抬眼问他。

    “嗯,”闻牧远答,“沙鹰说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去做个简单汇报。”

    云泆知道闻牧远对这些的经验或许比他还丰富,因此并不担心。他拔出枕头掷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胳膊上留了点血渍,云泆没在意,刚想拉下袖子就被闻牧远牵住了胳膊。

    “怎么了?”云泆问。

    闻牧远说:“我帮你处理一下。”

    云泆愣了愣,闻牧远话音刚落,那条蛇尾就攀了上来,鳞片滑过伤口,那些血滴被鳞片自然吸收,黑亮的鳞片散发着奇异的光泽。等到蛇尾离开,刚才的针孔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

    闻牧远整理好那一截袖子,也学着云泆之前的样子吻了吻面前的人。

    他说:“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云泆别过上了车,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还没有消失,威严的中心塔就出现在眼前。云泆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直接走了瞿千岱的办公室,现在两派之间的斗争几乎被摆到明面上,与他当初受伤回到中心城的情况不同,如今站队已经无需避讳。

    只不过来的路上有许多不太相熟的人一直往他那看,云泆不由有些纳闷。

    总统办公室中心塔的最高层,云泆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李昭,几乎是同一时刻,他看见李昭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

    “您,您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好浓。”李秘书的神色不太好看,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

    云泆闻言拉起自己的衣襟闻了闻,这才想起抑制剂只能阻隔他自己的信息素,却对闻牧远的信息素却无能为力。而此时青藤偃旗息鼓,雪柏倒是张扬万分,缠在云泆身上震慑每一个企图靠近的人。

    “抱歉,这里有阻隔剂吗?”云泆不好意思。

    “我去给您拿,您稍等,”李昭立马回答,云泆身上这强势的味道让他恨不得逃走,“您先进去吧,总统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云泆点点头,推开了办公室内间的门,瞿千岱正坐在桌上和什么人通着话。

    “他来了,”瞿千岱抬眸,现在的他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昨夜的失意,“你可以自己和他说。”

    他说着扭转通讯器,空中的光幕也随之转向云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修白粲然一笑,和云泆打着招呼,“早上好,云上将。”

    云泆低头一哂,他知道瞿千岱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只是没想到这次和修白搭线的动作会这么快。

    瞿千岱面无表情,他说:“我们沟通了合作的基本事宜,刚说到埃尔博伦庄园地下的实验室。”

    云泆只记得那天修白说他的属下完成了收尾工作,但当时两方并没有确定合作关系,因此云泆没有询问具体如何。现在没有这种顾虑,云泆直言道:“你对那些贵族高官出手了?”

    修白摇摇头,“那天算是‘乐园’难得的大聚会,来的人太多,要是直接动手牵涉的势力过广。我只派人处理了地下的实验室,在他们的人赶到之前转移了那群beta。”

    他补充道:“其他的实验体我无能为力,现在大概率已经被他们转移了,但我的人会密切关注他们的行踪,这样就能找出下一个据点。”

    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仪器和铁索中的邱谓之,云泆心头一跳,“这一次你能插手,但不根除这个组织,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受害者出现。”

    “我知道,”修白垂眸,“一有其他基地的消息我会告诉你们。”

    “跟我合作,我会拿出最大的诚意。”修白说。

    指尖的钢笔落下,沉默许久瞿千岱淡淡开口:“不要忘记我的条件。”

    “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不会忘,一有07的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但他的地位不一般,行踪会比其他实验体很隐蔽,”修白说着顿了顿,“除此之外,你们或许要对联盟的研究人员留个心眼,因为这个组织对帝国的渗透,正是从因加的研究院开始的,我想在你们那应该也不例外。”

    第73章 花束

    李昭就是在这时敲响了门, 他给云泆送来了阻隔剂。见里头还在谈事情,他把东西递到云泆手中就退了出去。

    “阻隔剂?”瞿千岱看见那个熟悉的包装问道,那是他平日里常用的阻隔剂。

    他是高阶alpha, 信息素对别人有天然的压迫力,有时出席活动或参加会议或许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因此办公室里总备着专门的阻隔剂。

    云泆嗯了声, 这玩意用起来比抑制剂要方便得多, 不需要注射, 只要喷在皮肤表面即可。云泆拧开盖子很快把身上属于闻牧远的信息素遮了个干净,抬头却对上修白满是探究的眼神。

    “抱歉我说句题外话,当初听说你在边境伤到了腺体我一直很担心, 不知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修白问。

    云泆回他:“基本没什么大碍。”

    修白脸色好一点, 讪讪道:“我看你用阻隔剂还以为是信息素外泄了, 哈哈, 就当是我多嘴。”

    瞿千岱听出一点不对,他默默按了按指关节, 眉梢轻挑。云泆一进屋他就闻到了那冲人的雪柏味,至于这味道来自谁, 他自然清楚不过。

    果不其然,云泆淡淡说:“没什么,我先生的信息素攻击性太强了, 需要遮一下。”

    这话一出修白的脸瞬间黢黑,像是一口陈年老锅,烟熏火燎的。偏偏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到底是年轻,这位看起来城府颇深的皇子殿下也有些沉不住气, 索性就当自己没问过,岔开了话题引回到研究院上。

    “帝国和联盟的高层有勾结我一直知晓, 但具体人员构成我也是不久前才查出一点端倪。造神计划的主要支持者里,我的皇兄绝对是头号人物。”修白暗含不屑,帝国皇储赛斯·因加和他父亲雷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东西,天生好战,性情暴戾。

    修白和母亲在皇宫时就没少被赛斯磋磨。这个alpha人面兽心,面上疼爱幼弟做得滴水不漏,但背地里却命令年幼的修白去和那些强壮的士兵角斗,每场比赛不见血都不会叫停。

    这其中的每一笔修白都记在账上。因此那宣告反击的第一枪修白毫不犹豫地射向了赛斯,只可惜这家伙命大,那次刺杀没能彻底取他性命。

    瞿千岱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修白的声音。一点点信息拼凑,蛰伏于水面之下的冰山悄然浮起。

    帝国的情况比起联盟更加复杂,悠长的历史让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撼动的。埃尔博伦家族看起来本是中立一派,但实际上早就投靠了赛斯,并提供场地协助他扩大造神计划的研究。

    但此前的刺杀让老埃尔博伦动了其他心思,这老家伙没什么别的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卖女求荣。只要丽薇嫁给修白,那最后不论是谁登上了皇位他总能讨到好。

    但他没有算到丽薇早就在暗中成了修白的下属,将自己家族那些腌臜事抖落了个干净。

    如今明面上依旧是支持赛斯的势力更多,他毕竟是经过加封名正言顺的皇储。但赛斯如今躺在床上和死人无异,这样的情况下修白又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而休顿则是修白最有力的支持者,因加的局势正一点点向天平的另一端倾倒。

    但仅仅只有内部的支持对修白而言远远不够,据他所知,雷恩应该很清楚赛斯做的那些事,但他选择放纵沉默,并把那违反人性的武器投放到战场上,这就充分说明这父子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他们的利益是一体的,那修白不论获得多少支持都无济于事。

    所以他选择另走一条路,打破目前的陈腐才能创造新规则。这也正是他向联盟寻求合作的原因。

    云泆把弄着手里的物件,问:“我的婚礼上曾出现过一批杀手,当时我们抓住了相关的嫌疑人,他说那是休顿指使的。”

    修白一怔,随后很快否认:“这不可能,舅舅舅舅他确实对你有很深的成见,但战场上的事真正要论下去,错的只有战争的发动者,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云泆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当时我腺体受伤,科斯特发动突袭,并直言他接到了我的死讯。殿下,这件事你有所耳闻吗?”

    话音刚落修白面色凝重不少,他说:“这件事在帝国算不上秘密,因为当时这个消息在军部的频道内是公开的,发送者是站队赛斯的情报部门。”

    旧日的疑惑被拖出,瞿千岱缓缓道:“当时这件事在联盟内部都处于高度保密状态,并且全程经手的都是我们自己人。”

    “科斯特那场败仗在帝国也颇遭诟病,后来我想,那个消息大概来自你们联盟内部。”修白摊手。

    “我的死讯谁能那么确定我一定会死?”云泆低声说。

    最后的答案几乎不约而同在三人心中浮现。谁会那么确定?当然是刺杀指令的发出者。

    最开始云泆本以为这是帝国的人想要他的命,但到现在他才蓦然意识到,联盟有人或许更迫切希望他死。

    修白叹了口气,“只要能找出‘造神计划’的真正主使者,一切都能结束。”

    瞿千岱不置可否,敲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后就切断了通讯。云泆默默听着,瞿千岱没有遮掩,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和席家有关。

    “你要准备拿席家开刀,那中心城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云泆沉声道。

    瞿千岱语气很平静,他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金色的瞳孔散发着暗芒,他做的决定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需要我做什么?”云泆问他,“我还要在中心城留几天,有没有能帮上什么忙的。”

    嘀嘀——震动声打断了二人的话题,响起的是瞿千岱的专线。

    他接起,听了一会后面色变得不大好看。“知道了,我会安排警署的人马上过去。”瞿千岱按捺下情绪挂断了专线。

    没等云泆发问,他直言道:“修白的提醒没有错,研究院那边出事了,你让闻牧远送过去的解药样本被一个研究员恶意破坏,并且大概率无法找回。”

    瞿千岱说完就静静看着云泆,那张脸上没有太多的震惊,有的只是了然。

    “你猜到了?”瞿千岱在问他,但心里已有了答案。

    云泆捏扁了手里那瓶用完的阻隔剂,平静道:“我和闻牧远不放心首都研究院,所以留了一手。我们把拿回来的两种药剂分成了两份,一份带回了中心城,一份直接送到了南境。”

    他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大概已经到秦羽手里了,南境的科研能力虽比不上中心城,但也不差。”

    云泆大多数是时候是个温和好脾气的人,此时却有些压抑不住,语气里都冒着冰碴。

    “我会安排警署的人跟进,破坏样本的人已经抓住了,不久应该就会有消息。”瞿千岱的心往下放了放。中心城的研究院自诩中立,从未在两派之间站队,这倒是给人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被抓住的嫌疑人是谁?”云泆问。

    瞿千岱说:“嫌疑人叫许林,一个普通研究员。”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他的直系导师是孟思兰,目前所有研究员都在接受调查。”

    ——

    云泆在中心塔留到下午,傍晚中心城的路上堵车有些严重,前后相接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会儿天色暗了不少,看起来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离开内城花了很多时间,云泆到家时已近黑夜,但房子里没亮灯,想来闻牧远还未回来。他让司机把车停到后院,推开门下了车。

    发情期对omega来说还是有些磨人,腺体难以抑制的发热让他有些头昏脑胀,一下车迎面而来的冷风反倒让人清醒不少。

    给闻牧远发的消息还未收到回音,大概是还在保密部没出来。云泆想着要在离开中心城前再回一趟云家,注意力不太集中,走到门边才发现墙角那站着一个人。

    听见这边的动静那个人影急匆匆靠近,云泆定睛,发现那竟然是沈元义的弟弟——沈百川。

    他怎么会在这?

    “上将,我有事想和你说,是关于研究院的。”沈百川说话时哈出一口白气。

    云泆一听见研究院立马想到了白天的事,他记得沈百川这小孩也在研究团队里,就是不知道什么事能把他急成这样。

    中心城的初冬夜晚很冷,云泆让沈百川先跟他到屋子里。这小孩估计在外面站的时间不短,一进到温暖的地方身上都在打颤,他接过云泆递来的热茶说了声谢谢,这才捂着手喝了一口。

    “你要过来怎么不和你哥哥说一声,万一我今天不回来你不就冻僵了?”云泆说。

    沈百川还没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北境,沈元义对他上心,云泆空闲时也会帮着照顾一二,他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哥哥,因此二人不算陌生。

    “我,我当时着急,一出警署就过来了。”沈百川的面色发白,他平时满脑子科研,事情发生就想着要来见云泆,别的也没想那么多。

    云泆拍了拍沈百川的背,“别紧张,有什么事你慢慢和我说。”

    沈百川深吸一口气,说:“您应该已经知道研究院的事情了,破坏样本的人是我师兄,他我前两天就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沈百川和许林的导师都是孟思兰教授,只不过许林毕业多年,已经是正式的研究员,而沈百川还在读书,在整个实验项目中大多时候只能跑腿打杂,重要的事都落不到他头上。

    他一般跟着老师干活,对隔了几届的师兄许林不甚了解。但前天他要去给许林送点材料,去的时候那房门没关紧,许林当时侧身站在床前,沈百川恍惚中看见他的手上竟然有几片诡异的鳞片。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刚转眼那些东西又无影无踪,这让沈百川不得不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今天事发,许林趁实验室没人的时候将样本倒进了废物处理槽,被匆匆赶来的卫兵擒获沈百川才确认自己那天看到的就是真的。后来警署的人要求所有人都去做笔录,这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幸好沈百川不过是个处于边缘的普通学生,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云泆知道许林能出手那就和造神计划脱不开干系,但他的资料云泆也看过,从小在中心城长大,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沈百川说完,把杯子里的热茶一口闷了,他说:“师兄最近一切都很正常,如果不是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了,根本就不会怀疑他。”

    云泆摸摸他的脑袋,说:“你做得很好,为什么当时不和警署的人说?”

    沈百川神秘兮兮地凑到云泆身边,他说:“我觉得警署那个领头的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云泆一怔,今天前去抓人的是警署署长,云泆还记得他是个凶悍的光头,也难怪沈百川会发散思维。但他做的确实没错,这件事目前不宜声张,详细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将信息捅了出去反倒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

    又问了沈百川一些细节,云泆放在桌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一下,他拿起,发现是闻牧远的消息。

    [闻牧远:可以来开个门吗?]

    云泆有点纳闷,但还是踩着拖鞋走到了门口。一旁的沈百川放下杯子,趴在沙发背上伸长脖子看着他推开了门。

    下一秒,一捧巨大的的花束出现在云泆眼前,闻牧远从后面露出一颗脑袋,微笑着说:“这个送给你。”

    闻牧远拿着的是一捧木茎花,这算是中心城特有的产物。一根花枝上有许多漂亮的白色小花,香味很淡,闻起来和云泆的青藤信息素有些许相像。

    “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花,”云泆笑着接过,在不知是不是信息素的驱使下抬头和闻牧远接了一个很短的吻。

    闻牧远意犹未尽,云泆已经抱着花率先走进房子。丝丝缕缕的冷风吹进,云泆低头闻了闻花,一抬眼却对上沈百川惊异的眼神。

    云泆在心里猛地一拍脑袋,发现自己意志力薄弱犯了个迷糊。

    闻牧远踏过玄关,刚想追过来回吻就被云泆低声制止,alpha听见面前的人说:“等会,还有人在。”

    人,哪来的人?闻牧远郁闷地扫向客厅,只看见一个捂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缓缓往下滑的陌生alpha。

    第74章 玉石

    沈百川此时很有自觉, 他躲在手心背后红着耳朵说:“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闻牧远此时的吃惊程度不比沈百川低,他结束了一天的双人份问询回到家, 打开门却发现家里竟然多了一个alpha?

    “他是?”闻牧远表情疑惑地看向云泆,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

    云泆抱着花不由失笑, 他说:“这是沈元义的弟弟, 他来找我是为了说研究院的事。”

    “研究院, ”闻牧远捕捉了关键词, “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全天都待在保密部,身上的通讯设备悉数上交,因此没有接收到外界的信息。

    云泆把花小心翼翼的放到了餐厅的桌子上, 将此前的事以及沈百川为什么来到这告诉了闻牧远。

    闻牧远的反应和云泆一样, 了然中夹杂着怒火, 但碍于沈百川还在这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可惜那个样本, 我听说好像是上校送过来的,”沈百川语气带着懊恼, “今天老师特别生气。”

    “老师他还好吗?”云泆问。孟思兰毕竟是许林的导师,受到的盘问只会多不会少, 而且他对研究的高要求云泆也是只晓的,这样重大的事故在他门下发生,想必少不了一番自责。孟教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接下来还要继续研究,云泆担心他是否吃得消。

    沈百川摇摇头,他说:“老师最近精神挺好的,之前还请我去他家做客, 您不用太过担心。今天我是和其他同门一块儿出来的,他们都说老师很快就能回去了。”

    “只不过我们研究的进度又要变慢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我我有点想哥哥。”他顶着一张娃娃脸,说话一板一眼看起来有些呆,年纪怎么也不像已经大三的学生。

    沈元义自当时接到云泆调令开始一直留在南境援助,他事务繁忙,估计没空和沈百川联系。沈百川因此一门心思搞研究,但现在整个进度又被狠狠的向后拖了一步。

    云泆不便将真实情况告诉他,只能好生安慰。闻牧远见状索性去厨房做了顿晚饭,那香气刚飘出来的时候就勾得沈百川魂都往里飘。

    他瞄了几眼厨房的台面,强忍馋虫道:“闻上校好厉害,他怎么什么都会。我也要做上校这样的alpha。”

    “再等一会,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云泆听着他的豪言壮语起身收拾了一下桌子,“现在天色晚了,等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沈百川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在实验室里吃得清汤寡水,上一次吃好的还是在孟教授家里,眼下看见一点颜色荤腥就食指大动。

    沈百川落座,举起筷子跃跃欲试。

    “吃吧,就当在自己家,不用顾忌。”云泆让他别拘束。

    小孩很实诚,按照云泆说的一点都不客气,抱着自己的碗吭哧吭哧吃了起来。到最后三人把一桌子菜消灭了个干净,沈百川靠在沙发上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皮,发现自己好像吃的有点撑。

    厨房和餐厅都是开放式的,木茎花浅淡宁静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清新而暖融。

    “我是不是该走了,”沈百川抬起头,“要不我现在回去吧,明天还要做实验,睡得晚了要被老师训的。”

    沈百川说着打了个哈欠,他匆匆忙忙赶来赶去累得不轻,这会有点犯困。

    “你们现在都住在一块儿吗?”云泆给沈百川拿了个苹果,让他回去的路上吃。

    沈百川说:“对啊,实验结束之前大家都住在一块儿,我、老师还有师、许林,就都是隔壁间的。”

    云泆闻言点了点头,他也觉得时间不早是该让人回去了,于是叫来司机安排好行程,让沈百川到了学校记得给他发信息。

    “这件事你之后也别和其他人说,知道了吗?”云泆叮嘱他,沈百川乖巧点头。

    云泆送完人回到屋里,闻牧远在他身边坐下,不解道:“按你说他今年也大三了,但看起来还挺小的?”

    云泆理了理面前的花枝,说:“那是因为他十三岁就进了大学,当时在北境我们都喊他神童,他来中心城那会书包还是我帮忙背的。”

    闻牧远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哑然了一瞬,怪不得沈百川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原来他才十六岁。

    “你就这么让他回去会不会不太安全。”闻牧远问。

    云泆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说:“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他,至于那个许林,警署那边有调查结果了瞿千岱会告诉我。”

    “这件事也算我们意料之中,”云泆撑着头,手掌捂在发热的腺体上,“那你今天还顺利吗?花上哪买的。”

    他眼角带着点笑意,柔和的轮廓泡在橙黄得灯光里不知不觉间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挺顺利的,沙鹰也回来了,有他配合还算轻松,”闻牧远侧着头看向云泆,“我手下有个少尉是中心城人,他当时带了株样本去南境,我觉得好看,但后来才知道它只生长在中心城。”

    “今天回来的时候经过了花店,碰巧遇见,就想带回来送给你。”闻牧远说着,语气很平静。

    单从这些话语云泆听不出什么,两境相隔甚远,闻牧远向上追逐匆匆而过的十三年只是云泆回看时的一瞥,许多事情过于细小,有时候就连闻牧远本人也会忘记。

    他记性好,感官灵敏,云泆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他闻一次就能记住。后来进入军营,大多数时候身边都是alpha或beta的汗味,好闻的气味并不大多。

    也不知是某一个午后,前来报告的下属手上一松,夹着的笔记本掉到了地上,那支木茎花也被抛了出来。闻牧远帮他捡起,微风吹来的那一刻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清新的,淡雅的,像小雨后的树木枝茎,像攀缘而上的苍翠青藤。

    “这是,什么花?”闻牧远动作一滞,有点晃神。

    下属捡起本子挠了挠头,说:“您可能不知道,这是中心城特产的木茎花。”

    怔忪的闻牧远一下了然。

    这是南境没有的花,它只生长在特定的地方。

    十几年像一场幻梦,机缘巧合的花束被等候已久的人记住,然后越过时间,在这个看似平凡的晚上被送出,归向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那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云泆温和道,眼里夹杂着一点光亮。

    被打下标记的腺体活跃依旧,闻牧远躁动地小情绪在云泆面前藏无可藏。

    “周希有没有催你回去,南境的情况可比北境紧张多了。”云泆忽然想起于是问道。

    闻牧远垂眸,“我和他商量好了,下周一就回去。”

    算了算时间,云泆蓦然发觉他们余下的相处时间并不算太多。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在感情一事上有些淡漠,不论是家族亦或是亲人,长时间的分离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多么难过的事情。但现在这样的想法又在顷刻间被颠覆,云泆很明白地告诉自己,对于闻牧远,他确实是舍不得。

    瞿千岱要对席家下手,按照席明函的性子和席家巨大的能量,中心城不可能平静。中央的余波早晚会波及到边境,云泆很清楚这一点。

    而这么多年驻守边境,有些东西几乎成了他的信条,譬如——珍视当下。

    “你今天训练了吗?”云泆脱下外套,起身问道。

    “还没有,怎么了?”闻牧远愣了一下,不知道云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云泆笑着松了松领带,中心塔里头开着暖气,因此他白天没穿太多。他说:“我今天跟你一起练。”

    闻牧远思及云泆还处在发情期刚想劝阻,但云泆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高傲和邀请,闻牧远心神都被牵动,无法拒绝。

    地下训练室紧闭的门到很晚才被再度打开,出来时两个人身上都汗津津的,头发贴着鬓角,水珠滴落。

    闻牧远索性将上衣脱了,前胸和肩膀上有几道昨晚留下的抓痕。而云泆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纯白被打湿成了透明,肌肉的轮廓清晰可见,安静的空气中他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很明显。

    云泆的脖子泛着不自然的绯红,回想起刚才的训练,起先两人都一本正经,但奈何信息素随着汗液溢出,后来情况就有些难以收拾。高匹配度和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你来我往,最后两人反而弄得一身狼狈。

    “抱歉。”闻牧远跟在云泆身后道歉,但看他上扬的嘴角感觉不是很有诚意。

    云泆木木的往自己脸上泼了把冷水,命令道:“总之你洗衣服。”

    “好的。”闻牧远立马应答,没有一点异议。

    发情期里云泆抑制剂没少打,但和闻牧远厮混也没落下。终于从剩下的日子里找出一点空,云泆领着闻牧远又回了一趟云家。

    顾逸青等候多时,看见闻牧远也在笑容更深了几分,“牧远也来了,好久没见过你了。”

    闻牧远在顾逸青面前难掩腼腆,云泆也看出来了,索性直接接过话头和许久未见的父亲聊了起来。

    冬天大多数花朵都凋谢了,此时云家的花园看起来空荡荡,云泆瞥去,看见内宅门前还停着一辆陌生的车子。

    “今天家里有客人来?”云泆问。

    顾逸青说:“兰宥过来送婚礼请柬,毕竟是世交,礼数总要到位的。”

    兰宥,那不就是兰家要和席家联姻的omega?云泆怔了怔,他还记得兰宥和席邈确定婚讯尚且是不久前的事,没想到这场婚礼会来得如此匆忙。

    “是席邈的未婚妻。”闻牧远也很快想起兰宥是谁。他对这二人都不熟悉,能对席邈印象深刻也只是因为当初那场晚宴上席任故意前来挑衅。

    “是她,”云泆点点头,“我们先进去吧。”

    他们三人走进客厅的时候兰宥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漂亮的omega年轻又文静,云泆曾经见过兰觅的照片,现在的兰宥看起来与她有几分神似。

    “上将,”兰宥看见云泆的时候有些意外,圆圆的小鹿眼闪着光,“昨天还听同事说您会中心城了,没想到今天就见到面了。”

    联盟年纪小的omega十个里有八九个都将云泆当做自己的偶像,毕竟云泆的成就过于耀眼,而且不论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还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很难让人无动于衷,兰宥也是其中之一。

    小姑娘笑意盈盈,“我是来送请柬的,我和席邈的婚礼就定在下周,到时候你们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哦。”

    虽然席兰两家联姻,云泆对她的观感很好,因此这会说话也十分客气。也是凑巧,兰宥就在云泆和闻牧远的前脚刚到,那点时间还不够她和顾逸青多说两句话。这会儿大家都坐了下来,她拿出包里的紫色请柬放到桌面上,白皙的手指上套着一枚碧翠的玉石戒指。

    那枚戒指在云泆面前晃了晃,绿色闪动将他的注意力夺取。一些前不久的画面回笼,云泆准备要拿起的动作一滞。

    “兰小姐,你的戒指很漂亮。”云泆神色不明,兰宥的脸倒是一下红了。

    她摸了摸手上的指环,眉眼弯弯道:“这是席邈送给我的,我们一人一个,是一套对戒。”

    “兰小姐介意让我看看吗,”云泆不动声色,“很久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石了,和兰小姐很般配。”

    兰宥受宠若惊,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她摘下戒指递给云泆,云泆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微笑着还了回去。

    闻牧远能够察觉到云泆一瞬的僵硬,但兰宥和顾逸青都一无所知。

    兰家和顾家的关系一向不错,兰宥也算是顾逸青看着长大的孩子,二人聊得十分愉快。

    他们二人说话的间隙,云泆撑了撑桌子,说:“失陪一下。”

    他离开不过半分钟,闻牧远也跟着站起了身。云家的内宅结构不太复杂,以前云泆也带闻牧远转悠过,因此这下闻牧远很快就在走廊转角处找到了云泆。

    云泆靠在走廊的墙上,若有所思,他手里翻阅的正式当初在帝国执行任务时留下的照片和数据。

    抬眼看向跟着过来的闻牧远,云泆问:“你也看出来了吧?”

    闻牧远闻言说:“嗯,她戒指的原料就是当初我们鉴定的那两块玉石。”

    云泆面色有些冷,他淡淡道:“怪不得,当时我觉得那个拍走玉石的人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帝国有那样一号人。”

    “原来”顶光洒下,云泆的高耸的眉骨在眼下投落一片阴翳,“席邈,他的胆子不比席明函小。”

    第75章 小别

    “这不全是坏事, ”闻牧远低声说,“最起码他把把柄亲自递了过来。”

    云泆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仍生理性厌恶。席邈与造神计划肆无忌惮地勾结, 并在看了那一整场屠杀盛宴后旁若无人的将那染血的玉石当做礼物送给自己的未婚妻,这已经彻底将人性和法律踩在了脚底。

    甚至像是一种挑衅, 让人恶寒作呕。

    客人还在家, 离开太久不礼貌, 云泆在给保密部的人发了个消息后就和闻牧远回到了客厅。

    兰宥见到他们回来站起身, 她说:“我先回去了,今天就不多叨扰啦。二位的感情真好,真希望我和席邈以后也能这样。”

    她的眼里是真诚的期待, 云泆对着兰宥说不出重话, 只说:“一路顺风。”

    兰宥说好, 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很快那辆车就驶离了内宅的范围。

    顾逸青看出来他们刚才离开不太寻常,但没有多问。他收起桌上的茶盏, 对云泆说:“你父亲在楼上,要不要上去见见他?”

    今天是个寻常的日子, 云家一年四季忙碌,按理说这个点云瑞玉应该在公司或是其他地方。但他现在留在家里,很明显是在等云泆。

    “那我上去一下, ”云泆领会到顾逸青的话外之意,于是他偏头对闻牧远说,“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很快就下来。”

    云泆已经很久没回过云家, 二楼的一切摆设倒是位置照旧。云宅的装修并不华丽,反而十分简单, 云瑞玉喜欢安静,书房在走廊的最末端,云泆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云瑞玉的声音。

    云泆走进,座位上的云瑞玉正戴着眼镜看文件。从纸页中抬起头,威严的alpha眉心轻蹙。

    “怎么一身信息素的味道。”云瑞玉和云泆的信息素一脉同源,因此对其他气味的感知很鲜明,此时那些萦绕着云泆的雪柏对他而言陌生而浓烈。

    云泆笑了声,“我都结婚了,这不很正常吗。”

    云瑞玉的额角青筋动了动,淡淡道:“注意点分寸,你年纪比他大,不要胡闹。”

    “您等我来就是说这个?”云泆在云瑞玉对面坐下,“到底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纸页被放下,云瑞玉抬眼看向他,父子间无形的对峙展开,像是他们多年未决的拉锯战。云泆分毫不退,最后还是云瑞玉率先败下阵来,他敛眸道:“瞿千岱前两天找过我。”

    他话说到这云泆已经明白了意思。要对席家下手,第一步就要斩断他们最有力的臂膀,那就是席家在商界的枝蔓。席明函在暗中多年经营,子承父业,席邈接过这一把交椅做得很好。而现在还有能力与席家相持的,只有云瑞玉。

    云泆默然,他不知道云瑞玉会在其中作何选择,但既然云瑞玉主动见了这一面,那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可转圜。

    “您最后的选择是什么,站在家族那一边?”云泆问他。

    云瑞玉十指交握,轻轻摇了摇头,“瞿千岱提的要求,我都答应了。”

    这下云泆反倒陷入了愕然,他愣了愣,似乎是第一天认识自己的父亲。商人总是唯利是图的,利益最大化是他们的最终追求,而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选择与另一头猛虎刀刃相交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你很意外,”云瑞玉难得笑了声,“也对,你或许认为我只是个商人。”

    云泆这会儿没有开口呛他,认真道:“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

    云瑞玉摆摆手,“我还不需要你一个小辈来提醒,你只需要清楚,现在云家的势力可以保护好你爸爸,也可以为你所用。”

    “所以,这些事我会帮你处理干净。”云瑞玉眸色淡淡,仿佛那些大动作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

    云瑞玉接管云家的时候上面还顶着一群老古板,他们一个比一个顽固,偏偏手里掌握的东西又都是实打实的,因此这从一开始就是恶战。他在家族与党派斗争间斡旋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席邈在他看来还是太年轻,并不是多么棘手的对手。

    白天的书房里只开了桌上一盏灯,灯光照向深色的木柜木桌,若有似无得木香散逸在空气中。这里的陈设和云泆小时候一模一样,好像只是一晃眼,时间就措不及防离去,流转至今日。

    云泆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和云瑞玉说过话,但今天他离开前犹豫再三,落下的目光捕捉到云瑞玉鬓角的一丝白发。

    云泆叹了口气,轻声道:“中心城冬天冷,注意身体。”

    ——

    送走了二人的顾逸青小跑到二楼书房,一进去就看见云瑞玉还在看那些资料,眼角挂着青黑的疲色。他之前一直在处理云家的老家伙,现在刚把那些碍事的家伙统统收拾了就准备马上投入下一场斗争。

    “你怎么不知道休息,”顾逸青抱怨,“把自己累坏了我要生气的。”

    云瑞玉闻言失笑,眼角痕迹不再浅淡的皱纹满是成熟alpha的气韵,他说:“过会儿就休息,天地可鉴,我怎么敢让你生气。”

    他这态度取悦了顾逸青,omega绕到他身后,看见云瑞玉看的都是席邈手下公司的资料,没忍住问道:“今天和小泆说得怎么样?他是不是很感动,要我说你们父子俩早该和好了。”

    “事情都告诉他了。”云瑞玉面不改色,没有过多阐述。

    顾逸青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拧了把云瑞玉胳膊上的肌肉,“你们俩真是的,特别是你,一点都不会说话。今天牧远也来了,你都不知道下去和人家打个招呼。”

    听伴侣提到闻牧远云瑞玉就想到云泆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味道,他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说:“轻浮的alpha。”

    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顾逸青狠狠锤了一下,虽然是omega,但顾逸青的身体素质很好,这一下劲也不小,给云瑞玉带得向前一倒。

    “你真是的,不下来帮我招待也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我也没见你多稳重,”顾逸青说着直接伸手抽走了他面前的所有数据,忿忿道,“赶紧给我去休息,不然晚上别进房间。”

    云瑞玉无法,嘴角微扬给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这一头的闻牧远倒是不知道自己被岳父记上了一笔,他与云泆正和保密部的人谈论那玉石拍品的事。

    当初闻牧远在放置玉石的盒子里留下了追踪器,但后来所有追踪器的位置都统一停留在埃尔博伦庄园,想来那些拍品都被换了盒子。

    其他的东西尚且能改变,但玉石这种对象每一个都具有独特性,它们的成色细节各不相同,稍加比对就能看出端倪。保密部本事不小,且因为与军部有许多牵连一直以来站队鲜明,归属于主战派,云泆的消息发过去不久就得到了结果。

    兰宥手上的戒指正是那件拍品,证据确凿。只可惜现在证据链尚且不完整并非揭发的最佳时机,云泆让他们暂时按下不表,等到合适的时候一齐发作。

    与他们交涉的人仍是沙鹰,云泆让他将那些数据统一发给瞿千岱。沙鹰很快说好,并透出一点重要的风声,他说:“南境研究院那边有进展了,目前第一批药剂已经能缓解士兵的病症,症状轻的士兵基本可以得到痊愈。”

    “秦医生给我们发来的详细的研究报告,接下来应该会一切顺利的。”

    这确实是近期云泆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现在没什么东西比实打实的人命更重要。沙鹰的话语难掩激动,显然他也是刚收到这个消息,还来不及多消化。

    “让南境先把这件事捂严实,以免有心之人再插手。”云泆说。

    “当然,您放心。”沙鹰拍胸脯保证。

    通讯挂断,云泆背上冒出一层薄汗。他打开了一点车窗,寒凉的风吹进让他冷静不少。后颈的腺体因为情绪波动逸出少量的信息素,闻牧远的尾巴从车座上贴过,缓缓缠上云泆的腰。

    “心情不好?”云泆没错过自己心中一晃而过的感知,那是闻牧远的情绪。

    闻牧远起先不做声,末了闷闷开口道:“晚上我就回去了。”

    他和周希约定的时间临近,今天晚上从中心城出发,翌日天光微亮时就能抵达南境。

    云泆本来就受不了闻牧远的小动作,这会儿被他一看心都软成了一滩。闻牧远对他来说有一种反差感,明明看起来强悍而冷硬,但实际上是条心思简单的笨蛇。

    蛇尾缠着云泆不动,安安静静的像是在消化自己的情绪,云泆原以为他到家了会好一点,结果一进门,闻牧远就越发放肆,直接变成了黑蛇挂在云泆身上。

    云泆失笑,踉踉跄跄扶着楼梯上了二楼,一进房间就将自己与闻牧远摔上了床。柔软的被单接住一人一蛇,云泆散落的发丝遮挡住了一部分视线。

    “好像又变大了。”云泆摸了摸黑蛇的鳞片,小声嘟哝。

    黑蛇支起头,转了个圈绕到云泆胸前靠下,像是在寻找令人安心的地方。云泆想要揉揉它的脑袋,但无奈鳞片太硬,完全揉不动,最后只好作罢,改为顺着鳞片往下摸。

    “晚上我送你去好不好,”云泆和它打商量,又记挂起另一个人,“然后我再顺道去看看老师。”

    “到了南境你也可以给我发消息,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在我这里不用顾忌。”云泆声音不响,他半阖着眼侧枕在黑蛇的腹部,莹润起伏的蛇腹光滑平整,靠起来很柔软。

    闻牧远的本体是冷血动物,因此他其实不太喜欢冬天。哪怕身体素质强悍,一到寒冷的时节总会全身僵硬,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难以避免。南境四季如春,那本该是最合适他生活的地方,但他总会不自觉地向往漫天飘雪的北境,幻想云泆一身戎装站在风雪中会是什么模样。

    这些话语黑蛇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它懒懒伏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想离开这片胸膛。云泆偏头凑近它的脑袋,然后黑蛇得到了一个奖励般的亲吻。

    吻像羽毛一样轻,如雪花一般落下,最后默然融化,嵌进了它的鳞片。

    午后的时间不多不少,室内昏暗温暖,周围漂浮的信息素恬淡而静谧。无声的倒数进行着,最后敲响了临别的钟声。

    到了晚上外面竟然飘起了雪,风不是很大,雪花落下洋洋洒洒,柔软洁白,在车顶盖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闻牧远这会儿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时候被云泆一把拉住。下一刻,一条暖和的羊毛围巾从天而降套上了他的脖子,闻牧远偏头,看见云泆自己身上也戴着一条。他们两人各自的花色大差不差,像是情侣款。

    闻牧远拉起围巾没过耳朵,随后牵住云泆的手,抿唇道:“我们走吧。”

    汽车飞驰而过带来的风打乱了雪花的节奏,它们相互扶持着颤巍落下,最后成了车辙上一道不显眼的水痕。

    夜晚的的军营来来往往的人依旧是不少,不论天气多么寒冷,每个人都军装笔挺。闻牧远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把围巾一丝不茍地挂到臂弯里。他们二人不论在哪都十分瞩目,因此闻牧远躲在飞行器和地面的阴影中与云泆碰了碰额头。

    “我走了。”alpha说话,呼出一口白气。

    眉心相触,云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到了那边记得报平安,不然我会担心你的,上校。”

    闻牧远乖巧点头,上飞行器第一件事是将那条围巾安置妥当。

    云泆见状不由失笑,但当舱门关闭,他听见引擎启动,那一刻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腺体有些隐隐作痛。浅思无果,愣神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最直白的信息素在代替主人坦言不舍。

    天空是浓密的乌黑,云层重迭交错,不甚光亮。一点白色的雪花落在云泆的眼角,他长睫轻颤,倏忽间那点雪就化为水汽,氤氲而去。

    第76章 对比

    “上将, 您要进去吗,外面风大。”随行的小兵鼓起胆子开口,外边天太黑, 加上这边的灯光线不好,他看不清云泆的神色。

    话音被大风刮走了一半, 面前的人闻言缓缓回头, 温声对他说:“不用了, 你自己回去吧。”

    小兵睁大眼睛, 看着云泆抬脚走向了出口的方向,黑色的军靴包裹住他修长笔直的小腿,踏过地面时那些积雪被挤压出咯吱的声响, 他成了漫天白色里的一点。

    风雪呼啸而过, 小兵连忙抬手捂住了帽子想要往里去, 他半眯着眼回头看, 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车上的温度比外面好很多,云泆往手心哈了一口气, 被冻得僵硬的指尖抓住机会恢复一点知觉。今天的天气实在有些无常,出门那会还有闻牧远陪着, 因此云泆没叫司机,现在这里自然也只剩他一个人。

    omega靠在驾驶室的车座上自嘲地笑了笑,空调吹出的暖风将他一点点解冻。

    人真是由奢入俭难, 习惯了闻牧远陪在身边,这会儿周围没有alpha的气味他还没适应过来。但在这样冰冷的时节里,他胸前的吊坠倒是火热滚烫,灼得胸口一片温热。

    发情期已经结束, 但云泆却觉得自己的信息素仍是不知足。

    “真是的”他甩了甩脑袋,暂时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调整导航定位,云泆一脚油门驶离了中心城的军营。

    他和孟思兰约好了见一面,原本按照沈百川的说法,他们研究没有结束前所有的研究员都有统一的住所,大家集中在一块方便提高效率和人员管理。

    但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警署要将所有人全部排查一遍,因此研究的进度也受到一定耽搁,有人提议不如索性给他们放个短假。最后警署采纳了这个意见,所以云泆发消息询问时孟思兰让云泆直接去他的私宅。

    孟思兰为人清俭,住的地方也朴实无华,城东这一片地段偏僻,他住的是一栋简单小楼,外头有一个小花园。这种样式的房子在中心城随处可见,普通的人家也住得起。孟思兰这种程度的科研人员住在这,确实是比较少见。

    这边的城区相对而言要老旧一些,里面的路也弯弯绕绕,云泆上大学那会来过几次,现在对路线记的还算清楚。

    这里的楼房不大整齐,外头的房子都是高层,一幢上住了十几户人家。云泆绕了几圈终于找地方把车停了,走到门口那会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年好像问过老师为什么一直住在这。

    当时云泆不过十六七岁,但身量已经很高,超了孟思兰将近半个头。

    他抱着厚厚一沓资料跟在孟思兰身后,亦步亦趋走过城东来到这里,没有多想就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的院门还是简单的木头栅栏,上面缠满了漂亮的小花,黄白交错,绿叶郁郁。正是盛夏时节,孟思兰弯腰开门,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笑了声说:“这是我和你师娘结婚那会住的房子,她喜欢这里,我就不搬了。”

    彼时云泆对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说错了话。对自己道德要求极高的云泆瞬间变成了一个苦瓜,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对不起。

    孟思兰不以为意,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着说:“不碍事,故去的人最害怕的是没有人记得她。”

    “我留在这,出行买菜都方便,看着院里这些花花草草,我总会觉得,她好像还在我身边。”他的神色满是怀念,语气温柔。

    云泆心里歉疚南消,后来从师兄那了解到,孟教授门前花园里的草木大多都是兰觅生前侍弄的。后来兰觅不在了,孟思兰接过手,将它们照料得很好。

    冬天不比夏天,没有太多植物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存活。云泆走到门前时花园看起来有些空,盆栽什么的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被收到了屋里。最外面的栅栏没有上锁,云泆推开后又将它掩回原位,还没敲响里面的门,一股热气就迎面而来。

    “来啦,”孟教授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满脸笑意,“快进来,看看外面雪下成什么样了,别冻坏了。”

    云泆和老师打招呼,在玄关的地方将自己身上的雪花擦拭干净,免得弄湿了里面的地板。

    “老师身体还好吧,”云泆摘下军帽拿在手里,关切道,“之前听说研究项目出了点小插曲,不知道近来如何了。”

    孟思兰招呼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来一杯新鲜磨好热咖啡。

    他在云泆对面坐下说:“我挺好的,那事你也听说了吧,哎哟,我当初也吓死了。”

    老人摇摇头,失望又震惊,“我带了许林那么些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出那样的事。但是研究还是要继续啊,研究院都发来消息了,让我明天就回去。”

    云泆目前还没收到太确切的消息,因此不好和孟思兰多说什么。云泆欲言又止,风波将起,这偌大的中心城里云泆放不下的除开双亲,就只有孟思兰一人。

    师徒二人许久未见,孟思兰也没忘了问问云泆的近况。

    对亲长的询问云泆一贯报喜不报忧,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喝完了一整杯咖啡。

    孟思兰中途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云泆放下杯子环视了一周,屋子里的装潢用的都是原木,十分温馨。

    客厅比起从前好像多了几个架子,它们搭在靠墙那一边,上面摆满了小盆栽。兴许是受自身信息素和孟思兰的影响,云泆对花草也格外偏爱,他走进细看,发现那些盆栽里都是些小苗,末端坠着一些不大的花苞。

    孟思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笑呵呵说:“这是我自己培育的花,好看吧。”

    云泆点点头,“就是有些小,不知道以后会长什么样。”

    “就在你身后呢,”孟思兰指了指云泆刚才坐的沙发后头,“那就是成体了,这是我用小水黄为样本培育的,开得久又漂亮,花比起原来会更密实。”

    云泆顺着孟思兰指的地方看过去,果不其然,沙发靠背后头有一盆茂密的成体。它通体金黄花瓣紧簇,有些小水黄的影子但又不太像,看起来十分华丽。

    “这花娇气得很,我试了好多年才成功种出来。”孟思兰的语气带着自豪,除开做实验,这就是他最爱做的事。

    对于老师这爱好云泆心里清楚,读书那会老师就爱在实验室里捣鼓。孟思兰见他好像还挺喜欢,直接从架子上拿了一盆幼苗递给他。

    “你带回去养来试试,这次新的一批我都改良过,只要温度湿度适宜应该都能活下来。”

    老师的一片好意云泆欣然接受,回程的时候将那盆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副驾驶上。来这一趟亲自见过老师云泆才彻底放下心,他让对方别太心实验的事,孟思兰则让他回边境一切小心。

    云泆捧着花盆回家时已经不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孟思兰送闻牧远的那盆小水黄,于是走上了三楼阁楼。这里的房间基本被打通,各个区域一目了然,但是旁边还有一个不显眼的小隔间,算作微型花房,当年是用来给那几个孩子种东西用的。

    因着那盆小水黄,云泆给里面配上了一个全自动的机器人。拉开灯,花架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盆凋谢干净了的小水黄,云泆失笑,把刚才孟思兰送他的盆栽放到了旁边。

    “委屈你了,给你找了个伴。”他的声音不响,但悉数被脚下的小机器人听了去。

    “找个伴!找个伴!”小机器人快乐的重复,欢欣它的少得可怜的业务又多了一份。

    之前没注意,云泆突然发现这小家伙还挺有趣。他半弯下腰,想要看看机器人还有没有电,这时后颈却突然一凉,随后什么黄色的东西徐徐飘落下来。

    云泆定睛,发现那看起来像是孟思兰家沙发后面那株花的花瓣。云泆正想去捡,小机器人的轮子却不小心碾了过去,黄色花瓣被重量不小的家伙碾过,原本亮丽的颜色瞬间变成了深褐。

    云泆伸出的手猛然愣住,一点昔日的记忆划过脑海。

    熟悉的大小,熟悉的颜色,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单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那么眼前这个东西,长得几乎和他在多玛工厂地下实验室里发现的那个不知名样本一模一样。

    “你先别动,一动都不要动。”云泆沉下声命令小机器人。

    那小家伙被吓得一愣,立马说:“好的,主人。”

    云泆的心无止境地往下沉,像是瞬间被浸入了寒凉的冰水。家里没有太多现成的工具,他快步找来塑封袋和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东西夹起放入袋子。

    omega的脸色从来没有那么难看,眉心紧紧蹙在一块儿。膝盖抵着地面,他掏出通讯器直接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还记得当初我在多玛收集的那个样本吗,唯一不确定来源的那个。”

    “现在给我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要做化验对比。”

    云泆切断通讯,脸上一片凝重。他站起身直接向外走去,机器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疑惑道:“主人,很晚了,你要出门吗?”

    云泆回头瞥了一眼,话语里听不出情绪,“别乱跑,在家等我。”

    瞿千岱的人和他一脉相承,干事动作快且利落。云泆一通电话他们很快就安排好了人员和地方,甚至去警署将原先那份样本都拿了过来。

    准备做化验的人看起来波澜不惊,他对于突然在半夜被薅过来这件事毫无表示,只是平静地接过了云泆手里的袋子。

    “大概要十五分钟,麻烦您在外面等一会儿。”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实验室。

    云泆提着的那口气没松,他不想坐下,于是抱臂靠在外面的白墙上。这里只有他和一个瞿千岱的手下,没有人说话,整条走廊安静的可怕。

    十五分钟拉得很长,直到走廊尽头皮鞋落地的声音响起,近乎凝固一般的寂静才被打破。

    瞿千岱穿着一身黑大衣匆匆走来,肩头是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alpha金色的眼眸锐利无比,他看向云泆问道:“还没出结果?”

    “快了。”云泆简短答。

    瞿千岱点点头,和他一块靠在旁边等,原本站在那的下属见状到外面去给他们看门,走到屋外才看见外面竟然还有七八个人。里面除了李昭全是瞿千岱的保镖,下属愣了愣,李秘书解释道:“刚才外头好像有人跟踪,保险起见我把人都叫过来了。”

    于是乎黑保镖乌压压站了一片,这个下属回过神来也站了进去。

    或许是又过了一两分钟,那扇门被打开,穿着实验服的人走出来,一丝不茍的把报告递到了云泆手里。

    云泆接过,动作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报告很薄,只有两页纸,结果翻开就是。

    云泆的阅读速度一向很快,而且那个数值落在末尾,显眼万分。

    [经鉴定,ab样本的基因重合度为99.97%]

    “如你所料?”瞿千岱垂眸摘下手上的手套,语气笃定。

    云泆缓慢颔首,心里闪过千百个猜测,并不愿将此事一锤定音。

    “老师这太荒谬了。”

    “基因重合,这并不意味一定是他,”瞿千岱面容沉静,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在他那里激起波澜,“但我会让人从他那开始查。”

    这些道理云泆都清楚,有些事无法感同身受,他作为与孟思兰亲近的人受到的冲击比谁都大,更需要一点时间缓解。

    他偏头,目光触及门外乌漆嘛黑的一群alpha,“你阵仗不小。”

    “李昭过虑了,”瞿千岱淡淡道,“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让我死。”

    也是,全国瞩目的南境在外界看来危机未解,而官方对外发布的公告里,这些事情都由瞿千岱一手操办,每一点推进和展开都会掀起千层波浪。

    席明函就算想要下手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要是瞿千岱出了点闪失或是席家让人抓住了把柄,那席任就可以彻底退出总统的竞争了。

    alpha在这时揉了揉自己的指节,他眼下是一片阴翳。

    “我的人从许林身上找不出什么不对,而就在今天傍晚,他企图自杀。”瞿千岱说。

    “他死了?”

    瞿千岱不置可否,他平静道:“我的人及时分离了他的腺体,至于现在——他的腺体还活着。”

    “而我们从他的腺体里,找到了一个装置,目前正在拆解。”

    腺体还活着。那就暗示了人的下场,毕竟没有人能做到脱离腺体存活,就连云泆都不能。

    瞿千岱的话语换来云泆短暂的愕然,但对此云泆并不反对。

    他想起瞿千岱放纵失控的那一晚,猩红的火光最后熄灭在风里,这位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总统先生彻底舍弃了自己所有的心慈手软。

    第77章 想念

    “你注意分寸。”云泆将报告折迭, 塞进内层口袋。

    瞿千岱点头,说:“你之前那份样本我会让他们送回去的,免得有人发现不对。”

    “你来办就好, ”云泆应声,“修白那边有消息了吗?”

    “修白正在追踪从埃尔博伦庄园离开的人员, 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 但帝国皇室最近动静不小, 看起来雷恩有改立皇储的意思。”瞿千岱说。

    皇储遇刺一事导致赛斯时至今日还躺在病床上, 甚至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许多重大的政务都因此而耽搁。皇储在帝国的分量很重,位置仅次于皇帝, 雷恩在这时动了别的心思也在常理之中。

    云泆脑子转得快, 他说:“既然他有这样的想法, 或许会主动拉拢修白加入他们的计划。”

    云泆知道雷恩生性傲慢, 或许根本没将修白放在眼里,他现在缺少的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继承者或是伙伴, 而一个可以完全被他掌控的傀儡。

    瞿千岱身为一国总统和雷恩打得交道不少。以前席明函在任时做事圆滑,只要不是太过严重的事情都不愿主动得罪对方。但瞿千岱无论怎么掩饰, 骨头里仍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他对雷恩的态度就要强硬尖锐许多。

    多次接触下来,他能清楚感知到到雷恩并不是一个多么英明的统治者, 但偏偏这么一个人却野心勃勃,对战争的渴望比谁都强。

    瞿千岱来这一趟就是想要亲自确认结果,他让那个检验员再去打一份报告出来留作备份。

    云泆这会心里乱,并不想多停留。

    “等会儿我就会安排人去看着孟思兰, ”瞿千岱事先说明,也算是对云泆的交代, “你可以放心,没有明确事实之前我暂时不会对他动手。”

    云泆的嘴唇动了动,最后没说什么,他抬手示意,那在瞿千岱看来就是同意了。

    几番周折下来,回到洋房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云泆离开的时候匆匆忙忙,三楼花房的门被虚掩着没关上,所以小机器人从门缝里溜了出来一直没回去。

    但它身体太矮,也没有腿,只好待在三楼的楼梯口等人回来。楼下客厅的灯一亮,一道讨喜的机械音就在空中响了起来。

    “欢迎主人回家!”

    云泆一愣,抬头正好对上了小机器人的两个豆豆眼,胖胖的机械外壳被卡在两根栏杆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憨厚。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家伙还挺可爱,云泆心里纳闷了一下。他冲机器人招了招手,拿出口袋中的纸页,每一点窸窣的动响在此时都格外明显,云泆从前不觉得,但现在有了对比他才发现,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实在是空荡。

    老师的事突如其来,他毫无准备,这有如一柄巨剑,不知何时会斩下。口中干涩,云泆有些反胃,将那份报告放进了书房的保险箱后他简单洗漱。踏进卧室时云泆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三楼夹起小机器人顺便它的充电器拿了下来带进了卧室。

    小机器人受宠若惊地靠在他怀里,讷讷地说:“芜,好高啊。”

    按理说简单的花房机器人并没有这么多感知系统和完善的语言程序,但云泆对这些不太上心,当时还是让顾逸青帮忙置办的。顾逸青心细如发,大概也是怕他偶有孤单才找来这样一个机器人。

    思及此云泆不免歉疚,自己竟然把这么个小家伙在三楼关了这么久。

    把充电器插在床头,云泆摸了摸它的脑袋问:“你有没有名字?”

    机器人圆滚滚的脑袋转了转,说:“没有,这个需要主人来取。”

    云泆想了想,说:“那就叫小近。”至于他说这名字的时候想着谁,已是不言而喻。

    原本那些有关想念的情绪还能被诸多事宜阻挡,但当云泆回到床上,还未消散殆尽的alph息素争先恐后黏上来,反而拽得他越坠越深。

    云泆心情欠佳神色恹恹,这时还未关闭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闻牧远:我到南境了,一落地就见到了秦医生,他让我向你问好。]

    云泆拉起被子没过鼻端,深吸了一口气。

    [云泆:那你有话要说吗。]

    对面的回音来转瞬即至,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抵达。

    [闻牧远:我很想你,非常非常。]

    云泆的大脑宕机了,然后等到他再回过神来,发现手里的视频通话已经被拨了出去,闻牧远的脸随之出现,带着没来得及散去的讶然。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我以为你已经睡了。”不过一个晚上的飞行时间,alpha的下巴上冒出了很短的胡茬,看起来糙了不少。

    云泆坐起身枕上靠背,说:“晚上有点事,刚才不小心拨出去了,你还要忙的话就先去吧。”

    闻牧远默默思考了一下云泆会不小心的可能性,最后觉得可能性大概率为零。

    于是云泆就看见alpha缓缓扬起的唇角,闻牧远眼睛亮亮的,问他:“你想我吗?”

    云泆素来坦率,这会儿看见闻牧远的笑心里像是被射了一箭似的,他直言:“想你,你一走我就想你。”

    这些话不知该被如何定义,但在闻牧远这却比任何甜言蜜语更具杀伤力,他的耳朵瞬间着了火,连带着脖子也遭了殃。

    “我,”闻牧远顿了顿,想起什么,“你摸一下枕头下面,我放了点东西。”

    云泆依言照做,先是摸了摸闻牧远那头,但下面什么都没有,“你放在哪了?”

    他说着又开始在自己的枕头下寻找,这次一伸手就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云泆觉得那手感有些熟悉,拿出来后蓦然发现那竟然是一枚蛇鳞。

    这枚蛇鳞大而圆润,表面有一些长条状的凸起,尺寸远超黑蛇身上其他的鳞片,灯光照在上面时亮眼的色泽竟自由流转,深色的黑里埋着一些蓝。

    “这是你的鳞片?”云泆将那枚蛇鳞放在手心,蛇鳞几乎要大过他的手掌,“怎么看起来不大一样。”

    闻牧远垂眸解释道:“上次重伤之后我身上的鳞片几乎都换了一遍,唯独这一枚被留下。它很特殊,也是我身上最坚硬的鳞片,所以我想送给你。”

    “你会喜欢吗?”

    言语对云泆而言略显无力,于是他干脆舍弃了那些匮乏的东西,抬起手吻上了那枚鳞片。

    “我很喜欢,小蛇,谢谢你。”

    如嘉奖一般的许可落下,闻牧远在镜头之外的尾巴像是触电般抖了抖,在空中翘成了一个爱心。旁边的秦羽对天吹着口哨别过了头,一脸没眼看。

    云泆不知道,他这通电话来得突然,当时闻牧远还和秦羽走在一块儿。

    可怜的秦医生近来忙前忙后,大清早抽出空给闻牧远接机,结果回去的路才走到一半就被塞了一嘴狗粮。

    闻牧远又低声说了几句,想着云泆还要休息,于是恋恋不舍地说了告别。

    “所以你们,这是真在一起了?”秦羽十分有眼色地凑了回来,挑眉问道。

    他对云泆和闻牧远为什么结婚心里有数,但二人之间事关生死的大事他都有所参与,因此也很早就看出了不寻常。秦羽当然很乐意看到这一幕,这不过这酸掉牙的闻牧远和云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新奇。

    不论何时,闻牧远在谈及云泆时态度总是很柔软。闻言他点点头,动作幅度不大,但秦羽却从中看出一点炫耀,跟孔雀开屏似的。

    爱情真是恐怖,秦羽不由感慨。

    南境最近的天气温暖依旧,昨晚下了一场小雨,此时空气有些潮湿。秦羽走在前头说:“那就祝你们幸福,我们快去吧,周上将还在等着呢。”

    闻牧远加快步伐,细小的鸟鸣声不断,他驻足回头时远处黑蒙蒙的天刚泛起一点白光,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

    云泆把那枚蛇鳞放在手心里枕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陆兆兴的信息如约而至。云泆心里没什么波澜,直接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小近一直跟在他身后,除去上下楼梯几乎是寸步不离,因为连上了网络,它嘴里还哼着当下的流行音乐,云泆见它电量充足也就由着它去了。时间还在,他走到书房开始准备报备文件,这是高级军官进出中心城必须的流程。

    通讯器被他放在了卧室,等到再回去时云泆发现自己的电话几乎被打爆,来电的有沈百川,有瞿千岱,也有警署的署长。

    这是出了什么事?云泆滑动,选择了瞿千岱的号码。

    铃声响了几下,通讯很快被接通。瞿千岱似乎在走路,喘气声大了些,他开门见山道:“刚才孟教授被人劫持了。”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云泆连忙追问:“具体怎么回事,你不是还派了人过去吗?”

    “对比结果出来后我马上安排了人过去,但在今早,有几个实验体突然闯入,火力阻拦失败,他们带走了孟教授,”瞿千岱简略道,“当时还有个小孩在,现在已经转移到警署了。”

    云泆联系到刚才沈百川的那通电话,意识到在现场的那个小孩大概率就是他。但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劫持一事,原本瞿千岱的怀疑已经高高抬起,就在将要落下的这一刻却被劫持骤然打断,戛然而止。

    腾生的犹疑不知该往何处,现在眼下只余一片迷雾。

    “实验体。”云泆咬牙,这个组织对两国的渗透都太深,以至于不论在何种事件上都能看见他们的影子。

    “孟教授的安危你不用太过担心,实验体既然带走了他,那就说明他身上还有他们需要的东西,”瞿千岱一边回着通讯一边对手下说了些什么,“另外还有一件事,许林腺体里的微型装置已经成功被拆分比对,那是属于联盟的专利技术,唯一的生产制造商是干因集团。”

    干因。这二字像是一点滴入沸水的油,越来越多的东西开始沸腾不息。

    云泆的记性很好,以前也曾帮云瑞玉处理过一些家族的事,所以他不会忘记——干因集团的董事长正是已经引退的席明函。

    ——

    而此时,席宅。

    席家的主宅内寂静无声,所有的佣人都被暂时遣散回家。内宅一片漆黑,只有二楼的走廊上亮着点光,高悬在书房门口。

    书房内席明函好整以暇地坐着,而他的两个儿子则分立在侧。席任一如既往面色沉郁,席邈则带着些无所谓的笑。

    “不就是瞿千岱要出手吗,您这么担心做什么,”席邈不以为意,“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席明函皱眉,呵斥道:“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吗,这些年来他的力量一点点壮大,更别说现在云瑞玉都愿意做他的走狗,你以为你对上那个老狐狸能有多大胜算。”

    席邈嗤之以鼻,但席明函的一些话语他无法反驳,他性子烈,被噎了就一定要呛回去,“对对您想的深远,当然啦,以前要不是您眼高于顶,现在席任也不至于只做个副总统。”

    “逆子!”席明函被气着了,不愿与他多说。他压下一口气,视线转向另一头的席任却发现他竟在出神。

    “小任,你联系过L先生了吗,他怎么说?”席明函揉了揉眉心,希望这个一贯让自己省心的儿子可以使自己消消气。

    席任一怔,开口的第一下却发不出声,良久,席明函几乎都快要不耐烦了他才开口:“父亲,开弓没有回头箭,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荣誉,权利,金钱,席家什么都不缺,当初您刺杀云泆我就”

    “——行了!”席明函打断了席任接下去的话,这个上了年纪的alpha一脸沉郁,他眉心眼角的褶皱愈发下陷,如欲壑难填。

    他对自己这个大儿子的绝大多数方面都十分满意,唯有近年来在两件事上的表现令他不悦。席任越成熟便越是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不仅阻止刺杀云泆的行动,还拒绝了他安排的联姻。

    为了一个omega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成什么样子!?

    “你就是这么对你父亲说话的?”席明函横眉冷目,而席邈在另一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静静看着父亲与兄长的一出好戏。

    席任垂首,大力的按攥让手心的剧痛传遍全身,指尖几乎要穿透皮肤。他咬紧牙关道:“父亲,是我失言。”

    席明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席邈将手里的碧玉戒指摘下又抛起,颇觉无趣。他无意在此多逗留,抬脚想要离去。

    “你站住。”席明函厉喝。

    随后席邈确实停下了脚步,但却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语。

    书房的大门在此刻就被人从外推开,四个围着黑色兜帽的人在门两侧站立,他们的脸隐匿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楚,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强悍诡异。

    一道人影从黑色的簇拥中缓步走出,席明函见状立马站起走出迎接,看向那个高挑的人影语气恭敬,“L先生,您来了。”

    被称为L先生的人旁若无人地走到室内,在席明函方才的位置上坐下。他的左半张脸上镶着一片金色面具,右侧余下的人脸白皙英俊,割裂无比。

    听见席明函的声音,L先生的眼珠子缓缓转动,冷声问:“我要的资料呢?”

    外头四个黑袍人在L先生的质问声下齐齐向他看来,席明函的冷汗唰一下就淌了下来,他讪讪地说:“我还在查,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您。毕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东西,那地方又只是个小镇,不太好找。”

    站在一旁的席任脊背一凉,从前这些涉及实验的事都由父亲一人亲手操办,后来又交给席邈,然后又慢慢交给他。他与这个组织的接触十分有限,对这位神秘的L先生更是毫不了解,尽管如此,他依旧为自己父亲的低声下气感到震惊。

    L先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他只在意过程,于是命令道:“下周三,最后的期限。”

    席明函笑着点头说好,脑子一转又想到今早传来的消息,顺势试探着问:“您绑架那个教授是为什么,他以前是云泆的老师,现在身份也不低,怕是会牵涉不少势力。”

    L先生轻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拍了拍前胸的灰尘。

    “不该你管的事还是少过问的好。”

    他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颀长的身形远离灯光,那道影子在投照下被越拉越长,最后和黑暗融为一体。

    席任恍然无比,L先生走过的间隙他的目光扫过那一片近在咫尺的后颈。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位L先生的颈后皮肤上,似乎有一道极其浅淡的缝合线。

    第78章 远客

    陆兆兴的消息被云泆暂时搁置, 他披上外套又另外捎了一件大衣,拿起车钥匙出门直直奔向了警署。

    进门那会儿有人向他问好,云泆心里上火, 问了那人方向就快步离去。到里间推开门时小孩正窝在椅子上喝水,面前放着一个本子, 旁边的警员正在给他做笔录。杯中的热气氤氲上升, 他的眼眶还有点红, 低声跟对面的beta说着什么。

    云泆这头开门的动静不小, 沈百川一见来人立马放下水杯,热水溅出泼上手指,他喉咙一哽没发出声, 眼泪转了几个圈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旁边的警员放下笔, 云泆走近顺手就将带来的外套披到了他身上, 弯腰问:“你有没有受伤?”

    沈百川摇摇脑袋, 闷声说:“我,我没事。但是老师”他说着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要出来, 像个小孩一样紧紧抓着云泆的手指不放。

    警员抱起本子对云泆弯了弯腰,她说:“小朋友的笔录已经做完了, 他可能受到了一些惊吓,情绪不太稳定。”

    云泆闻言颔首,说:“辛苦了, 你忙去吧,等会我带他走。”云泆没收手,就任由沈百川这么握着,小孩在中心城也没有别的亲人, 云泆索性将他带回了自己家。

    坐在车里沈百川终于回过一点神,他吸了吸鼻子, 扯着外套的袖子把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我经常去老师家做客的,马上就要回研究院了,我就想再去一趟。结果我刚进门旁边的玻璃就碎了,那几个怪人闯进来直接打晕了我,再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到了警署,”沈百川不安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他们说老师被人劫持了,他会没事吗?”

    趁着红灯的间隙云泆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你不用担心,会没事的。”

    “最近中心城不太太平,我帮你和研究院那边请个假,这次你和我一起回北境。”

    蔫掉了的沈百川短暂支棱了一瞬,但又很快萎靡下去,“哥哥也不在,他还在南境没回来。”

    想来沈元义也放心不下这个弟弟,所以会在允许范围内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位置,好让他安心。

    云泆知道这小孩长时间孤身在外难免思念亲人,因此这会语气很温柔,他说:“等到南境情况好转你哥哥就能回来了,这次回去你可以先去找其他的叔叔,或者去我那也行。”

    南境研究取得突破的事情暂时还处于保密状态,封闭在中心城的沈百川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他在心里算着日子,总觉得还是遥遥无期。

    不过他也不是个任性的人,得到云泆的答复后没有再多说。但他毕竟目击了一切,心里对孟思兰的担忧一点都没有减少,这一趟下来被吓得不轻,还没到云泆家就一歪脑袋睡了过去。

    云泆抱起他走进屋,小近挨着脚跟黏了上来。云泆手上很稳,抱起这么一个小alpha轻而易举,沈百川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睡得迷迷糊糊,感受不到一点晃动。

    他没拉灯,在黑暗里给人掖了掖被角,嘴角绷成了一条僵硬的线。

    安置好沈百川回到书房,根据追踪的讯息显示,那几个实验体在劫持了孟思兰之后就很快消失在中心城的监控探头里。一群凭空出现的人能在中心城如此来去自如,要说其中没有席家的手笔绝无可能。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唯独此次劫持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警署又一次仔细排查了孟思兰的所有社会关系以及近期的研究文件,甚至将他的房子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云泆说了个指令让小机器人去陪着沈百川睡觉,自己则走上了三楼。他推开花房的门,那盆新带来的幼苗脆嫩,恍惚之中云泆几乎可以想见它未来花朵的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描摹着那片花瓣的形状,曾数次出现的纹身在记忆中旋转,二者陡然交迭,最后倏忽嵌合。

    云泆默然,血管簇拥的心脏在某一瞬蓦然抽痛。

    他不愿如此疑心,但丝丝缕缕的细节无可忽略,他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所以老师,你在这场混乱里,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

    沈百川知道自己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也没想到能好到这种地步。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面前一张张接连的人脸,他半眯着眼看去,陆伯伯,李叔叔云,云上将!

    “啊!”沈百川一下醒了神,随后又发出一声惊呼:“啊?”

    他前一秒不还在中心城吗,他怎么一睁眼就已经回到北境了?

    一旁的陆兆兴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说:“你睡得跟只猪一样,还是云泆把你抱进来的。”

    虽然是小孩子但到底经不起逗,沈百川脸上挂不住,耳朵脸颊脖子都红成了一片。他左看右看连忙找了条缝钻了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可以打趣的小孩走了,屋内的人寒暄了两句后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陆兆兴摸了摸下巴,胡茬扎手。现在关于造神计划那些事在军部眼里几乎是透明的,大家都知道了当年那个毒瘤并未被消除,反而越发壮大,这事不论是谁想到都觉得如鲠在喉。

    但目前收到的也不全然是坏消息,军队内部各个战区联系紧密,南境那头状况得到改善北境的军官也知晓。沈元义带去的支援还留守未走,听着那边士兵的病情在一点点改善,陆兆兴的心就往下放了不少。

    而云泆回来就像是给北境吃了颗定心丸,短暂的会议后众人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制式军装的左胸前有一个小口袋,平整熨帖,云泆以前总往里面放钢笔,方便随时给文件签字,但现在取而代之的东西成了一枚蛇鳞。

    硬挺的蛇鳞被放在口袋里,在心脏上方撑开了一块空地。

    云泆和闻牧远二人虽分隔两地,但消息和通讯都没有落下,反而变得越发频繁。

    陆兆兴曾不小心在休息时间撞到过两次,刚开始还调侃上两句,后来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只是感慨,没想到连云泆这样的人涉及到感情都会变得黏糊,把那个alpha当宝贝似的放在心上。陆兆兴起先还以为他就算结婚也只是公事公办,不过这是很久远的事了,他的那些固有印象早被当时的一张屏保给打破了,碎得稀里哗啦。

    闻牧远以前像个半闷不闷的葫芦,心里的话并不是全然不说,但总是欲言又止。现在那些顾忌被扫除,他的胆子倒是越发变大。

    alpha表达思念是不留余力的,偶尔蹦出一点简单的想念就让云泆心弦乱颤。听筒贴住耳畔时那些遥远的温度几乎就要传递过来,云泆手一抖,闻牧远的呼吸声就擦过了他的耳尖。

    当时中心城那晚云泆心绪不佳,闻牧远心如明镜,听出了端倪但没有明说。等到云泆回了北境他才知晓与孟思兰有关的那些事,震惊在所难免,但现在孟思兰连带着那四个实验体都毫无消息,因此那些怀疑又没了下文。

    近来的中心城不同平和的两境,反而变得风起云涌。云瑞玉到底做了多年的掌权人,手段狠辣,一出手就让席邈栽了跟头吃了瘪。从前几个大家族泾渭分明,彼此之间的生意虽有重合的地方,但说到底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让别人太为难,因而总会松松手。

    但云瑞玉这次却下了死手,让席邈正负责的好几个大项目泡了汤不说,甚至影响到了一部分资金链。

    趁此机会瞿千岱借着这把东风让人对干因集团展开了调查,事后果然从那些生产链和合同里找出了不少东西。他把风声放给媒体先让席家手下的人乱了阵脚,又在一月一度的中心塔大会上又搬出当初有关药品走私的案件。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虽还不足以一击致命,但也能让席家大出血。

    被主战派前后夹击,纵使席明函还留有后手仍不免恼火,他在书房里摔了文件,扔下的纸页激起一阵凉风。一旁的席任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席明函喘着气,锐利的目光扫过,问他是怎么想的。

    席任不与席明函对视,只是低声说:“我听您的安排。”

    席明函闻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他冷冷道:“L先生要的东西我已经交出去了,想来瞿千岱也蹦跶不了多久。”

    话音落下,席任的身体僵直了一瞬。他知道L先生是造神计划的发起人,也知道他手下掌握着多么庞大的实验体数目,这关系着两国高层的谋划,也关系着席家的未来。

    父亲似乎离自己所追逐的东西越来越近,但他却愈发不明白这些作为的意义。席任是个聪明人,有时候想明白一件事太痛苦,代价太大,所以出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他选择不去多想。但现在末尾的期限越发逼近,他已经无法逃离,血脉里的基因注定了他要和这条船一道沉浮,因此他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按照指令去做就好。

    席任走出书房带上门,此时一只黑皮鞋拦住了他的去路,席任一抬头才发现那是席邈。他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手中的烟都将要燃尽。

    外头的alpha神色恹恹,瞧见自己的兄长于是丢开了手里的烟,他毫不在意这里是自己家,皮鞋踏上去狠狠碾了两下。

    “哥。”席邈挑眉,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席任本不想与他多言,但一母同胞的他们到底比旁人亲近得多,深吸一口气后他侧目道:“父亲一意孤行,你——”

    “——哎呀”,席邈马上打断他的话,弯了弯眉眼,“现在说这些晚啦,没用了。就这么凑活走下去吧,谁让你姓席呢。”

    席邈比席任更早接触到造神计划,参与的自然也更多。他的父亲有多么顽固,统治欲有多么强烈,他比谁都清楚。

    席任也知道自己所想不过是天方夜谭,这里飘散不去的烟味让他有些反胃,四周门窗紧闭的房屋是像棺材一样,死死束缚着每一个人。

    “我先走了。”席任收回视线。

    “等等,”席邈拉住他,随后笑兮兮地拍了拍席任的肩,“你或许会比我幸运。”

    “到时候记得来参加我的婚礼。”

    ——

    回到北境后日子过得很快,不过一转眼沈元义带领的支持队伍就要回来了。

    秦羽和其他研究员不负众望,最后研制出了效果极好的解毒药剂。注射后士兵身上的伤口不再腐烂,症状轻的甚至很快就能痊愈,而那些发生了异变的士兵虽仍处在昏迷,但不再具有无差别的攻击性,身上的各项指数也在一点点恢复。

    边境的压力减轻,周希十分爽快地拍了板子,安排大型飞行器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他们抵达的时间预计在下午,云泆本想去接却被突如其来的事情绊住了脚。

    沈百川倒是早早出了门,他天天念叨这事,对哥哥的思念溢于言表。北境的军官都是看着这小孩长大的,大家都熟识,沈百川跑哪都能遇见认识的人,随便搭了一辆顺风车就赶去了停驻地。

    下午大多数人都在军营,这会儿廊道里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办公室里一片静谧,午后阳光和煦,云泆低头写着什么,看见通讯器亮起他就按了接通。

    那头陆兆兴的声音传来,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怪,“你现在还在办公室里?”

    “是,怎么了?”云泆脑子里想着事,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

    陆兆兴随后似乎小声说了点什么,但云泆没听清,再想问时陆兆兴只是嘿嘿一笑,随后挂断了通讯。

    不得不说上了年纪的人笑起来确实怪渗人的,云泆仰头松了松脖子,顺带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一通通讯简直不明所以,他想不明白,干脆拿起笔继续刚才未完的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云泆还以为是谁部下的军官要过来送资料,头也没抬道:“进。”

    这的设施刚维修过一遍,门被推开也没声音。云泆写完一行字才发现来人并没有开口说话,这一霎莫名的感觉突然触及他的心脏,云泆腺体一跳,猛然抬头。

    阳光洒落的一小片空间里,高大的alpha站立良久,如有实质的目光一直沉沉地落在云泆身上。那双眼睛在阳光里看起来像晶莹剔透的宝石,幽远而深邃。

    跟随大部队一起赶来的闻牧远抬手向云泆敬了一个军礼,嘴角带起弧度。

    “上将。”

    云泆激荡的心脏跳动不止,每一下勃跃都和胸前的蛇鳞碰撞共鸣,鼓噪的声响传遍了全身。

    云泆不经恍然,下意识脱口而出:“闻上校是来送资料的吗?”

    闻牧远愣了愣,耳尖是熟悉的红,他似乎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送我自己算吗?”

    第79章 突至

    云泆原本的恍惚被闻牧远傻乎乎的问题打破,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已经来到了眼前。

    他手指轻动,发现钢笔早在刚才伴随着震惊掉落。光滑的笔身滚动着从桌上落下,像有眼睛似的跑到了闻牧远脚边。

    闻牧远弯腰拾起将它递给云泆, 手上不小心沾到了点墨水。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和我说一声。”云泆属实意外, 这会儿回想起陆兆兴的语气才品出了缘由。

    原来他是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才会如此询问。

    闻牧远今天从头到脚都规整, 一看就是走正经渠道过来的, 他抿唇道:“南境现在的情况好多了, 听说沈元义要带人回来,我问了他能不能带上我。”

    “他怎么说?”云泆看着他,眉眼温柔。

    “他拒绝了我, ”闻牧远像是在和老师打小报告的学生, “但是拒绝无效。”

    明明只是小别, 闻牧远却觉得自己好像有几个世纪没有见到云泆。

    他们会视频通讯, 也会经常发消息,但他总觉得心下空落缺失了什么。因而他向周希告了假, 赶着支持军队回程的间隙填补一点自己的私心。他的私欲不多,只有很小的一点, 里面装的全部都是云泆。

    alpha不说一路上舟车劳顿,只是浅淡笑着,对于云泆的问题都实话实说:“不知道会不会打扰, 但是我想见你一面。”

    云泆咋舌,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

    闻牧远行为言谈任何的小细节都能戳中他,也难怪他总会在这个alpha身上破例。

    “那这一面你觉得见得怎么样?”云泆问他。

    闻牧远的脑子一会儿灵光一会儿迟滞,他说:“特别好。”

    云泆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让闻牧远走近些,随后站起身直接揽上了闻牧远的肩膀, 按着他的脖子倾向自己。

    云泆的吻来得突然,闻牧远的身体短暂僵直了一瞬,他感受着唇间的柔软很快跟上了云泆的节奏。

    呼吸同频,心脏共振,这像是另一种层面的融为一体。

    火热的气息相交,伴随着一点令人耳红心跳的水渍声。不过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云泆想着,将手伸到闻牧远身后不满地拍了拍他的后腰,仰头换气时说:“尾巴出来。”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某种蛊惑,闻牧远身上的温度骤升,蛇尾立马从尾椎骨伸出,灵巧地从衬衫底下游了出来,像得胜者一般在闻牧远面前摇了摇。

    结果下一秒那截尾巴尖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抓了过去,云泆的声音随之响起:“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情热的温度,当那些尽数融进命令时,简单的话语也变得炽热难言。

    蛇尾得了号令,立马屁颠屁颠缠上了云泆的腰。蛇鳞看似坚硬厚实,实则感知异常灵敏,缠绕游动之时蛇腹下块垒分明的肌肉简直避无可避,云泆腰腹的触感和细节被神经尽数传到了闻牧远脑中。

    精神和感官的双重冲击下,alpha的攻势愈发强烈。他用的力道大了些,一时没站住,云泆后退了一步跌坐回了椅子上。

    闻牧远意犹未尽,还想追上去继续。结果不知是不是闻牧远进来时门没关严实,一阵无名的风吹过——吱呀,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

    此时屋外站着的几个人无可躲藏出现在二人眼前。

    一脸看好戏的陆兆兴,深呼吸的沈元义还有再度捂上眼睛但是露开了两条缝的沈百川,定睛一看才发现角落里头还有一个遛弯过程中受到了莫大惊吓的谢一淮。

    闻牧远直起身,额角的青筋抽了抽,刚才太过投入让他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这会事发突然,他连尾巴都还没来得及收回。粗壮的蛇尾缠绕在云泆的腰上,原本隔着衣服看不出形状的腰腹被勒出一道弧线。

    这该尴尬吗?目击者比当事人还着急。

    “哥哥,要不我们走吧,其他叔叔还在等着你呢,上将有事要忙我们晚点再来”沈百川吭哧吭哧叽里呱啦地拖走了僵直的沈元义。

    “哎唉,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就好,我就先走了。”陆兆兴眼观鼻鼻观心静静走开。

    唯独剩下一根筋的谢一淮这会还懵懵的没回过神,他睁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抽搐着笔画:“你,你们好那个啊这可以吗?!”

    “你怎么在这?”见其他人都走了闻牧远慢悠悠收回尾巴,面对谢一淮他丝毫不怵。

    云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方才全场对淡定的人就要数他了。

    至于现在,云泆托着脸不做声,就是嘴角被某个alpha咬得有些痛。

    “我怎么不能在这?”谢一淮一下被点了引线,他指着自己的肩章,“看见没看见没,空军上校。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哦。”

    闻牧远的一字回音对谢一淮来说伤害远大于战斗坠机,让他猛地急了眼。他跟这蛇遇见了就要互呛,奈何总是赢不了,日积月累下来反倒成了习惯。

    谢一淮多年不改老习惯——炸了毛。他背后飘出几片羽毛在空中晃悠,“你又为什么会在这,你不是该在南境吗。”

    “南境北境一家亲,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闻牧远平时都成熟稳重得很,说出这话让人有些意外,逗得云泆低笑。

    谢一淮被噎住,抱臂一脸高冷地扭过头,似乎是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得了,你们别闹了。”最后还是云泆出言终止了这场幼稚的争执。

    谢一淮哼哼了两声说:“我不和笨蛇一般见识。”他说完转身就走,云泆瞄了眼谢一淮离去的方向,猜测他大概要去的是食堂。

    果不其然,他听得闻牧远冷冷嘲笑道:“饭桶鸟。”

    闻牧远没刻意压低声音,而谢一淮没走远,听力也远超常人,于是走廊里又飞起了两根羽毛。

    云泆忍俊不禁把闻牧远拉回了办公室,只可惜方才暧昧的氛围一扫而空。闻牧远的因此蛇尾蔫蔫地垂在地上,像吊着一口气似的往云泆身上黏。

    “你能在这留多久。”云泆静静看着闻牧远。

    闻牧远抬眸回视道:“一天。”

    他的语气有点说不出的委屈,而这点时间还是他从周希那边努力争取来的。具象化的情绪被肢体毫无保留地表达,蛇尾东晃西晃,云泆没忍住抱住他的脑袋揉了揉。

    “有一天也很好,”omega的笑温和从容,“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不得不说闻牧远来的时间很巧,北境往年每到这个时候都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几个月来不带一点变化。狂风刮来让人不住往后退,有时连边境巡逻都成了难事。

    但偏偏这一天下午风雪都停了,久违的太阳攀着层云露出一点光亮,虽然那温度几乎不可察觉,但整片白茫茫的荒原却变得和煦不少。

    没有战事的时候北境内部总是能听见笑声,这里不比中心城,没有无法逾越的阶级分层,除了严苛的军营制度,其余能见的皆是纯然天性。

    没有人会喜欢血腥的战争,军人也不例外。

    寒冬天里大家聚在一块儿给回来的支持军队庆功,沈元义被士兵们簇拥在最中间,外头那些人起哄着让他表演节目;陆兆兴则捏着沈百川的脸让他上去鼓动他哥唱歌;谢一淮伸出一半的翅膀忿忿地揪着羽毛,和其他许多士兵一样暗暗将视线投到了角落里那两人的身上。

    小角落里,闻牧远和云泆靠在一块儿。闻牧远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带着笑,像融化的冰,最后变成一湾水,缓缓淌进了云泆的胸腔,将每一处脏腑都安稳包裹,承托漂浮。

    夜晚,闻牧远第一次来到云泆在北境的房间,他们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在嵌合的信息素中接了一个安然宁静的吻,随后相拥而眠。

    次日黎明到来后迎接他们的本是又一次分别,但中心城发来的通讯改变了这一切。

    ——修白的手下成功定位到了那个研究院的所在。

    “您是说,他们的根据地就在联盟和帝国的边境在线?”陆兆兴开口问。他视线扫去,不甚宽大的指挥室内站满了人。

    瞿千岱没有明言是谁传递了消息,修白的身份对边境众人来说过于敏感,因此他省略了一部分,只出示了位置和具体的证据。

    陆兆兴沉思片刻,随后问道:“您要召开中心塔会议吗?”

    凡是要大批量调动军队的事务都需要在中心塔召开会议,在得到中心塔议员五分之三以上的同意票后才能下令实行。这是联盟的规则、章程。

    陆兆兴的问题切中了要点,此事事关造神计划,将它捅出无疑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同时也会打草惊蛇。要是那头的人及时转移那他们岂不是会扑空。军部高层的人虽基本都知晓联盟内部不干净,此时触动他们的利益,谁知道这群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但实验体不好对付且危险性极高,如果不出动军队那一切都是徒劳。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瞿千岱的脸上,他面容沉静,金眸浅淡看不出情绪。

    良久,众人听见他说:“我会召开会议,诸位不用担心。”

    人群短暂沉默,云泆站在所有人身前,他对上瞿千岱的视线,那里面是深思熟虑后的不容更改。

    这一次的机会错过了,谁又知道下一次在哪里?现在的一切本就是一场巨大的博弈,谁也无法预料结果。

    云泆默默站定敬礼,而他的态度则代表着军部的态度。

    ——

    在这一件事情的决议上瞿千岱或许比谁都果决。修白发来的消息在他脑中重复了无数遍,每一秒挥之不去的盘旋都像一根钢针,扎穿他的心脏,搅破每一根血管。

    [总统先生,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我目前没有发现一点关于07的消息,希望您理解。]

    [目前大批量的人员正在往目标基地汇集,我想他们将会有大动作。雷恩下令让帝国军队为他们提供了便利,所以希望联盟方面一切小心。]

    [修白·因加]

    李昭进来的时候看到瞿千岱眉头紧皱,似乎是许久没发作的头痛又犯了,那幅样子把李昭吓了一跳。

    “您没事吧,需要我要去叫医生过来吗?”李秘书战战兢兢,生怕瞿千岱有一点闪失。

    “没、事。”瞿千岱牙关紧咬,末了他压下心悸道:“让他们做好准备,会议结束后封锁中心塔大楼”

    李昭闻言立马点头,说他马上就去。刚要抬脚离开他又想到自己是来干嘛的,于是问:“席家小儿子的婚礼请柬送到了这里,您明天要去参加吗?”

    他说着将手里的请柬放到了瞿千岱的桌子上。

    瞿千岱喘息微急,他抬眸看向那张紫色的请柬,冷冷道:“为什么不去。”

    “也许席明函那老家伙就等着这一天。”

    翌日,中心塔会议被紧急召开,所有在任议员齐聚中心塔。

    阶梯圆桌庄重肃穆,场内几乎座无虚席,但十分奇怪的是今天场外却没有任何媒体的踪迹。

    众人心中原本隐隐就有预感,今天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直到有关造神计划的一切被措不及防甩出,全场所有人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事情到底还是比预想的更加严重。

    当年这个实验有多么臭名昭著没有人敢轻易忘记,而如今它竟依旧存在,这如何能让人不震惊。

    瞿千岱将接下来的计划一一列出,条理清晰地将它们准备成了一份新提案。

    “那么接下来请诸位投票吧。”

    瞿千岱俯瞰全场,每一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都被他收入眼中,有惊诧,亦有惶然。

    联盟中心塔会议施行不记名投票,每个议员面前都有一个专门用于投票的机器,大家的投票编码每次都会自动生成,无法追源到底是谁投出了怎样的票。

    十分钟后统计结果出来,这项提案竟收到了高达五分之四的同意票。只要发表,接下来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

    瞿千岱当众公布了这个结果,下面的人不论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心中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致默认会议走进尾声,他们想要起身离开却发现之前紧闭的各个入口此时突然被打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入,将整个会堂完全包围。

    所有人都傻了眼。

    中央的瞿千岱弯腰对上话筒,他的声音带着歉意,眸光却一片冰冷。

    他说:“今日冒犯,来日再向各位道歉。”

    第80章 文件

    会议厅内喧哗不断, 众人面面相觑,对着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士兵手足无措。

    虽然是战时,但议员大多是斯文人, 有些东西平时嘴上说说就差不多了,真让他们动刀动枪那也是难为人。

    瞿千岱的手腕强硬, 此刻说的话却温和, 似乎并不是在威胁人, 而是诚心感到有些抱歉。加上他平日里的形象树在那, 大多数时候又还算得上好说话,综合这些缘由,这会儿有人壮着胆子问:“总统先生,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问问题的人语气不敢太激烈, 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第一个祭枪的倒霉鬼。

    “大家都知道这份提案的重要性, 为确保可以顺利实施, 我需要大家的配合。”瞿千岱语气平静,“我会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 所以请诸位放心留在这里。”

    他的话像巨石砸下,虽未言明, 那其中的意思明白人都懂。无非是怕这里的人员不干净,将今天的消息抖落出去。

    众人心中的懵然褪去,对眼前这一出也有了数。和瞿千岱立场相同的人松了脊背缓缓坐下, 而与他对立的另一派则不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但这些情绪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在心里抓耳挠腮。

    人遇到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将目光转移向领头的人,主和派的的大多数将视线往前挪移, 齐刷刷地落到席任背上。

    但席任只是坐着,没有任何表示, 同僚都察觉不到他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因为职务关系,那些人大多都坐在他身后,看不见那张脸上的神情。而焦点中心的席任并未觉得如芒在背,恰恰相反,他的思绪有些不自觉的飘忽,仿佛是要脱离他的身体而去。

    提案摆在身前,投票器就在手边,但他从未觉得中心塔会议厅是如此陌生,坐在当前的位置上,他竟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一排的会议桌很长,旁边坐着的是父亲以前的部下。那几个老人也用眼神询问着席任的意思,但席任只是一脸淡然道:“静观其变。”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瞧不出他的态度更把那几个老头急得团团转。会议厅内无人高声喧哗,不过小声的讨论倒是接连不断。众人回过神来再往台上看,瞿千岱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

    席任缓缓抬头,头顶坠落而下的炫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

    他还清楚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席邈的婚礼。

    ——

    此时席宅门前车流不断,各界名流都拿着请柬款款而至。请柬设计的别致漂亮,优雅的紫色上还嵌着一个很小的金属标识,听说是席明函特地找人设计的。

    已经到场的人三三两两闲聊,只当这是一场平凡的婚礼宴席,无非是新郎新娘的身份比旁人更加显赫一些。

    全联盟的上层政商人士都受到了邀请,但大部分受邀的官员还未抵达,看起来有些不均衡的古怪。

    无人知晓时,席明函站在楼上透过单层玻璃往下看,不耐问道:“席任那边有消息了吗?”

    今天的席邈一身西装得体,胸口还插着支白玫瑰,这是刚才兰宥给他戴上的,说是好看。

    这会儿他倒是比席明函沉得住气得多,颇有些不以为意:“没有,也许哥就是不想来而已。”

    “他不来也不会怎样。”

    “这成什么样子,”席明函低声暗斥,过了几秒眸色又冷了下来,低笑一声,“我看也未必是他不愿,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闻言席邈身体短暂僵直,随后又很快松下来,二楼的玻璃颜色深,席明函沉思的眉眼被席邈尽数收入眼中。

    父亲眼角细纹层层迭迭,每一道都藏着算计,他像是在权衡什么,默默将不同的砝码放上,最后天平向某一个方向倾倒,于是他下了决断。

    “今天就动手,不能再拖了。”席明函背着手下了最后的指令。

    “可是兰宥”席邈仍不是很赞同,但他的反对在席明函眼中没有分量,这个转断独行的长辈已经独自决定了接下来的一切行动。

    “以前我指望你和兰家联姻去和瞿千岱分庭抗礼,但现在没必要了,”席明函的话语带着警告,“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像席任一样分不清轻重。”

    席邈无言,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话好说,默默转身离去。

    走出房间后他遇上了在走廊上寻找自己的兰宥,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担忧,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瞬间转为喜悦。

    兰宥跑过来挽住他的手,嗔怪道:“你去哪了,爸爸和云叔叔他们都来了就是没看见你的人影。”

    席邈握拳的手松了松,最后在兰宥头上轻轻揉了揉,他道歉:“和父亲说了点事,我们现在出去吧,我去给他们赔罪。”

    兰宥害羞地拍开他的手,像是在嫌弃席邈弄乱了自己的发型,但脸上仍是掩盖不住的明媚笑意。

    推开大厅的门,众人已经基本到齐,兰宥的父母早早到场,又过了几分钟,席明函也走另一扇门出现,姗姗来迟。

    厅里还有许多人,且每个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人物,他们手下掌握的财产和资源甚至足以撼动整个联盟,要是将他们全部掌控

    席邈的面色不好看,他将兰宥挽得更紧了些。而兰宥还以为他是太紧张,特意释放了一点安抚信息素。

    云瑞玉此时正和顾逸青坐在一边的餐桌旁,二人膝盖抵着膝盖,谈笑旁若无人。顾逸青十分和善地和兰宥招了招手,做口型夸她今天很美。

    片刻后人基本到齐,但席明函迟迟不宣布婚礼开场。旁人不禁纳闷,但这种事主人家都不急他们也不好随意开口。直到兰宥双亲面上都不由浮现疑惑时,宴会厅的门缓缓打开,侍者带着瞿千岱走进来,席明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近似满意的神色。

    大厅的灯光在此时发生了变化,厅门不知不觉被人关闭,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席明函和瞿千岱的关系如何他们也都知晓,现在的氛围属实不对劲。

    人对危险是有直觉的,当危机逼近时不论是谁都会出现本能反应。有个富商率先打了个寒战,抬眼看去却发现瞿千岱脸上毫无波澜,只是驻足在原地响应着席明函的目光。

    席明函蛰伏已久,放任瞿千岱砍折席家的羽翼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抬手将要启唇,一道枪响刺破了大厅表面的平静。

    众人哗然不已,调转视线才看见台上的席明函右手被洞穿,流血不止。子弹直接穿过了他的手心,在手掌中央留下了一个空洞。

    “父亲!”席邈这时顾不上那么多,他扯开兰宥的手跑到了席明函身边将他搀住。上了年纪的人失点血都要命,席明函的嘴唇一下就变得煞白。

    “谁!”他面色铁青抬目,下一刻对上的却是顾逸青充满挑衅的视线。

    “抱歉,手抖了。”

    该死的,是顾家那个,云瑞玉的omega。

    这边顾逸青面不改色,他手里的枪小巧,枪口微微发烫。云瑞玉站在他身后,二人无间相贴。

    这样的场所来的人身份不一般,因此会象征性地检查客人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危险物品,顾逸青是omega,一把手枪而已,很容易就带了进来。这还是云泆特意发消息提醒他的。

    顾逸青记得当时他说:“我记得您射击很好,如果可以,去参加婚礼的时候记得带一把枪防身。”

    如今枪倒是带了,只不过不是用来防身的,反倒叫席明函吃了瘪。

    “都给我出来,这里的一个都不能放走。”席明函不再掩饰那层斯文的外皮。场上的保镖闻言立动,客人们这会儿才发现他们压根就不是普通人类,一听到命令那些衣服就破成了碎片,属于动物的性征笔录五一,这些保镖全部都是经过伪装的实验体。

    尖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客人们慌乱跑动,一个omega腿一软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她眼前,属于蝎子的毒鳌从一个beta手上毫无征兆长出,黑褐色的躯体表面流动着不知名的液体,滴落后腐蚀了地面。

    omega已经彻底傻了眼,在地上不住往后爬,眼看那毒鳌就要碰上她的脸,一柄飞来的小刀暂时阻挡了实验体攻击的动作,一群士兵在此时破门而入,为首的冲到瞿千岱身边敬了个礼,客人们见状像找到了依仗似的快速向他们身后跑。

    瞿千岱是席明函的眼中钉,在场的实验体大多都冲着他来,其余的则想擒下云瑞玉。

    室内环境不好施展,大型枪械不能贸然动用以免伤到无关人员,但毕竟实验体数量远少于士兵,且瞿千岱早有准备,因此席明函的部下没讨到一点好。

    席明函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大概没料到瞿千岱也是有备而来,而且准备的还不少。席家手下的干因集团早早和造神计划搭上了线,为他们提供技术支持,给那些实验体和研究人员的腺体植入专属的微型装置。

    现在的技术甚至进步到可以直接在人体上外附,席明函动了心思,将那些包裹着毒药的东西装上了请柬,他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以此为要挟,可谁知道瞿千岱的人马上给那些名流发了药剂,稍有症状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他这才意识到有许多事情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脱离了掌控。

    手上的枪伤痛感明显,席明函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黑袍人,光线照射下时隐隐能看见一点蓝色的鳞片。

    “L先生答应过我,就算今天不成事也会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席明函语速很快,他按住手掌减缓血液的流失。比起其他只知听从命令杀戮的实验体,他身边这一位明显多了些人类的智慧。

    实验体生涩开口,似乎是对人类语言不大熟悉,“会、带走、你们。”

    “但只有、这里的。”

    席明函想到至今未曾出现的席任,一咬牙说:“好。”

    席邈面色骤变,他将要出口的话语被父亲的一个眼神严厉喝止。

    长着蓝鳞的实验体突然从嘴里发出了一点奇怪的声音,瞿千岱一直观察着这边的情况,自那个实验体发出声音后屋外就开始传来嗡鸣声,一群乌压压的东西逼近,挥舞着翅膀拍打玻璃和墙体。

    瞿千岱和士兵的长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趴下!”

    下一秒,成千上万的不知名飞虫撞破了双层玻璃闯入宴会厅,它们喷射出带有腐蚀性的液体,密密麻麻的几乎避无可避。

    士兵们为了保护那些客人不得不暂时停下攻势,而飞虫们喷射完毒液就悄然死去,一群群虫尸落下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绿中泛黄,带着让人直打呕的酸腐气息。

    大多数客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乱中一脚踩下去那虫尸就碎成了齑粉。他们吓了一大跳,毫无仪态的嗷嗷大叫。

    瞿千岱蹙眉,透过飞舞盘旋的虫子捕捉到席明函嘴角来不及收回的一抹笑。这边的虫子密度格外高,士兵根本难以靠近。

    还没等他定睛,那个实验体连带着席明函和席家其他成员就尽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席明函这老家伙算准了今天要出手,没想到意料之中要拿下的瞿千岱却成了变量,但他到底没将自己的退路全部斩断。他早早奉上了投名状,而拿到那份报告的L先生看起来很满意,安排好了余下的一切。

    席明函知道那些实验体的恐怖之处,因此毫不担心东山再起会有多难,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可惜了席任。

    不过他有两个儿子,就算少一个,那也没什么。

    外围实验体的数量确实远比瞿千岱预期的还要多,目前中心塔的人还被关着,宴会厅里则是乱成了一团。对这一切瞿千岱心里都有数,只是席明函最后的那个笑容让他心头跳了跳。

    这边的局面不好收拾,不幸中的万幸是还有云泆和顾逸青帮着搭把手,加上赶来的卫兵压力一下减轻了不少。

    救护车飞驰而来将伤员送往医院,顾逸青看见了什么,转身把手枪交给了云瑞玉,自己拨开人群走向失魂落魄的兰宥。顾逸青没忍住在心里落下一声叹息,他拍了拍omega的肩,说:“好孩子,振作一点。”

    这头瞿千岱带着手下往中心塔赶,一群人行色匆匆。瞿千岱单独坐一辆车,后座气压低得可怕,司机屏息不敢出声,只听见后面总统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云泆?”瞿千岱问。

    “是我,”云泆答得很快,“你知不知道修白出事了。”

    一道惊雷落下,云泆语气严肃。这个消息原本被帝国高层的人封锁,还是丽薇想了办法传递给他。

    帝国那头的乱子一点不比联盟少,修白或许低估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他们都以为赛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但这位皇储殿下其实早就醒了,一直躺在病床上不过是为了给修白上眼药。他联合雷恩给修白下了套,企图围剿取他性命,修白一时不慎着了道。

    但幸好他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因加城现在两方人马互不相让乱成了一团。还是休顿立即反应过来,让丽薇先带着修白离开了因加。

    天高皇帝远,雷恩和赛斯就算本事再大也奈何不了他。只是修白受伤的位置不巧,目前还没有醒来。一群手下不能没人带领,丽薇暂时扛起这个责任,及时和云泆通了讯。

    “除此之外,修白昏迷前还有一个重要消息托丽薇转告我们,”云泆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所有的实验体身上都有一个神经控制器,而控制器的终端都被统一接在一起,只要销毁了那个终端,那么这些实验体也会失去攻击性。”

    瞿千岱明白云泆此时带来的这些信息的重要性,也想明白了席明函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笑容。他必定早就知道修白的小动作,也知晓赛斯的真实情况,因此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我知道了,你们记得时刻保持联系。”

    车子在中心塔面前稳稳停下,后座的车门自动打开。瞿千岱没来得及挂断通讯就被跑来的李昭打断。

    “瞿先生,那个,席任说要见您。他说他有一个消息,您或许会想知道。”李昭大喘着气,大冬天给自己急出了一身汗。

    席任?这个时间点上竟然要见他。

    瞿千岱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是听见云泆说:“席任这个人或许没有那么恶劣,你可以去见他一面。”

    紧随其后的沉默代表了瞿千岱的态度,他最后还是在李昭的指引下走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过了几分钟,两个士兵带着席任走了过来。虽然现在席家的人对联盟来说都是罪人,但他和自己的父亲不太一样,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反而十分配合。碍于他依旧是副总统,上下有别,士兵们也没好意思下手,只是牢牢看着。

    席任走进来,面色平静地在瞿千岱对面的位置上坐下,甚至还有些释然。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我的时间不多。”瞿千岱此时毫不掩饰他的不耐。

    席任这个往日阴鸷不定的人反倒笑了一声,他仰头道:“父亲应该已经舍弃我了。”

    “我不怕你笑话,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但刚才几个小时的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或许还要谢谢你。”

    瞿千岱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所以我想亡羊补牢,虽然为时已晚,但是或许可以做一个警醒。”席任垂眸,周身弥漫出一种颓然的气息,他说:“我见过造神计划的L先生,你不用多问,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我来这只是想告诉你,他曾屡次向我父亲索要一份文件数据。”

    “那是什么文件?”瞿千岱的手指不自主地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预感油然而生。

    席任在此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直视瞿千岱的眼睛,咧开一点唇角:“对了,那东西好像还和你有关。”

    瞿千岱的呼吸短暂停滞了一瞬,下一秒,他听见了席任的回答。

    他说:“他索要的东西,和二十多年前玉夫镇贫民窟的爆炸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