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生病
李长泽坐在贺景泠的对面, 两只长腿随意分开,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贺景泠又道:“不过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怕是不能夜夜与我相见了。”
李长泽说:“阿煊如此在意, 不如把你一块儿娶回去。”
“好啊, 我要八抬大轿, 从朱雀正门进东宫,殿下可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期望。”他脑袋发昏,脸上也有些烫,贺景泠估摸着自己是又发烧了,不过他没打算吭声。
李长泽道:“好,都依你,等万事尘埃落定,你嫁我娶。”
他说的似模似样, 倒像是真上了心, 诚意满满, 情真意切。
可他们都心知肚明, 谁也不会当真。
贺景泠觉得眼皮有些烫, 靠在床边闭着眼, 太阳穴突突地疼:“上次给殿下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吧,董伯远自以为逃过一劫,可他做过的事又不是只有这一桩……”
说到这里贺景泠停了两秒, 似乎想到了什么, 继而轻笑道:“殿下,太子成亲前夕准岳父身陷囹圄, 旁人会不会觉得你克妻啊?”
“无因有果旁人才说闲话,他这是自掘坟墓, 况且与我有什么干系?齐王看不惯除了站他这边以外的所有朝臣,董伯远既不站在他这边,那就是他的敌人,抓住了董伯远的把柄,他当然是迫不及待揭发了。”
贺景泠没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好像困了?他这样想着,也没在听见李长泽说话,模模糊糊一道人影起身,接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应该是走了。
困意汹涌,身体上的痛感早就麻木,他缩进被子里将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还是觉得冷。
李长泽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壶开水,给贺景泠倒了杯水走到床边,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并没有发出多少噪音:“喝点热水吗?”
贺景泠意识昏沉,只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李长泽皱了皱眉,弯腰想去扶他,手指碰到他的脸才惊觉贺景泠又发烧了,他把杯子放到一旁仔细摸了摸贺景泠的脸,这人方才还浑身是刺的激他,转个身便病成这样。
李长泽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没察觉他的不对劲。
他倒也不慌,当年他带着人在外丈量平凉可用的土地,路上碰到差点成为狼嘴下的食物的贺景泠,把人救回去后躺了两天就被当地官府派人接走了。
自祈京到平凉,李长泽跟着军队走了快两个月,贺景泠徒步走了大半年。
没死真的是他命硬。
只是流放的犯人要服劳役,贺景泠在服役的三年里本就亏损了的身体彻底坏了,就算自己能暗地里帮衬也于事无补,再好的灵芝参茸也补不回来。
李长泽在他枕边摸索,从枕头下摸到了一个小瓷瓶,拿出一粒喂给贺景泠,又给他喂了些水。
放下茶杯后他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贺景泠只穿了单衣,一帆折腾下来胸前已经有些敞开,李长泽看得并不真切,只摸到了一片温热和一根红绳。
他脸色不变,有条不紊地给贺景泠整理好衣裳盖上被子,怕人着凉,他方才回来的时候已经把窗户关上了,这么一折腾身上到出了汗。
李长泽就坐在床边,听着贺景泠均匀的呼吸声一时心痒,上手捏了捏他的脸,手中的触感让他满意,然后又恶作剧地捏着他的鼻子想看人的反应。
他少有玩心大发的时候,只是今夜贺景泠方才那副样子激起了他心中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他不合时宜的想起贺景泠喝酒后在自己身.下眼尾泛红的模样。
李长泽还是良心发现收了手,就这么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什么。安静下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不是热出的汗。
他心中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在察觉贺景泠情况不对的瞬间慌什么。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天边泛起熹微的白光,沉寂了一夜的院子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细碎的脚步声,压低后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枝头雀鸟鸣叫的声音。
明王府的下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洒扫庭院,宋景如帮着奶母给女儿穿好衣衫:“今天徐尚书家公子大婚,父亲和哥哥要去徐府观礼,我已经让云坤送了份礼去了。”
李珩衍坐在窗边看书,过了许久才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小郡主挣脱宋景如的手跑到李珩衍这边拉他的衣服:“爹爹,舅舅说一会儿要带我出去玩,爹爹一起。”
宋景如跟着过来:“哥哥说一会儿带晋宁去徐府热闹一下,我答应了。”
李珩衍放下书抱过女儿站起来,语气平静地问:“他要过来?”
“嗯。”宋景如点点头,目光落到李珩衍腰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王爷那只萧呢?那是王爷的心爱之物,还从来没离过身。”
李珩衍:“送你兄长了。”
宋景如一愣,她哥哥虽然纨绔,不过确实是个爱萧之人,也没多想,微笑道:“哥哥平日里被母亲惯坏了,看见喜欢的就会念念不忘,王爷那只萧他惦记好久了,多谢王爷割爱。”
“惦记很久了?”李珩衍看向她,语气平淡,“怎么没听你说过?”
“那是王爷心爱之物,怎可夺人所爱。”
“一家人,不要说这些。”李珩衍抱着晋宁往外面走。
宋景如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是,听王爷的。”
正说着,外面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宋公子来了。”
“舅舅。”
“小晋宁,来舅舅抱。”宋景章一看到他们就跑了过来,“妹妹妹夫,我接小晋宁去玩玩儿,下午给你们送回来。”
宋景如知道自家哥哥没个正形,但听到他这么叫还是忍不住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哥哥。”
宋景章笑起来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他向来迁就这个妹妹:“哎呀好啦好啦,妹夫都还没说什么。”
李珩衍问:“你这是去徐尚书家?”
宋景章点头:“嗯,这就过去,我父亲已经先去了。”
李珩衍道:“我也去,一道吧。”
“好啊。”宋景章想也不想,“今天徐尚书府肯定热闹,我父亲看见那徐仲先比看见我这个亲儿子还亲热。”
宋景如有些意外:“王爷要去?”
“嗯。”
*
“母妃听说燕阳很不太平,我儿一去,万万小心。”怜妃刚满四十,因为保养得宜如今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她不是那种传统的浓眉大眼的美人,五官单看平平无奇,凑在一处看上去却教人格外舒心,是典型的耐看型。
晋王随她性子温和,怜妃专宠多年,尽管没有强大的母家作为后盾依旧成了后宫中唯一一个可以和贵妃高氏抗衡的存在。
安如意看着不争不抢毫无威胁的样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狠角色,晋王很好地继承了他母亲的这一点。
“母妃放心。”李叔同笑道,“宫中的贺大人已经去了多时,那边有他照应,儿臣吃不了什么苦的。”
怜妃温温柔柔地说:“紫阳怀孕了,她为你操持府中也不容易,你去燕阳后就叫她来宫中陪我吧,也好方便养胎。”
“还是母妃想的周全,有母妃照看紫阳自然是再好不过。”
安如意思付片刻,笑道:“你放心,母妃定给你看的好好的,其实这个时候出去也好,京中怕是有大动作。”
李叔同眼中意味不明:“母妃说得对。”
高家得势张狂,任何皇帝都会忌惮,偏他们还不知道收敛,臣子居功自傲向来是没有好下场的。
母子俩心照不宣,都没有多说什么。
“母妃最近轻减了许多,是有什么烦忧之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怜妃笑道,“如今母妃有你便够了,闲来无事,关心了一下贵妃娘娘,听说她宫中那个新来的太监是锦州人,很得贵妃喜欢,”
高贵妃母亲娘家便在锦州,那地方对她和别处有些不一样也情有可原。
“听说今日徐尚书家公子成亲,你替母妃也送份贺礼过去,琮儿,齐王虽然现在看上去如日中天,但你有吏部礼部两位尚书的支持也不比他差。那个徐仲先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定要好好结交。”安如意道。
“母妃放心,四哥无非是比儿臣多了个母家支持,在军中有些势力,可高慎为人狂妄目中无人,他们高家风光得了几时,儿子没什么好怕的。”
安如意微微一笑:“齐王是你们几个皇子中脾气最大的一个,若不是因为家中势力,陛下未必会有多看中他,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等着那日的到来就是了。”
“母妃说的是,只是那徐仲先自视清高,他是官宦子弟,却一路科考进了中枢,根本和徐安不同,也不知徐安怎么生了个这么出息的儿子。”
安如意冷笑说:“再出息有什么用,当年比他出息的现在是个什么样?我听说那贺景泠如今病怏怏的,怕是个短命鬼。他倒也能熬,活到了现在。”
“徐仲先是进士及第,陛下钦点的状元,这次又娶了睿王府的青阳郡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和贺景泠可不同。”
“可母后听说他们关系好得很,那徐仲先在贺景泠回京之后还三番两次跑去何府,他也不嫌丢人,琮儿,你找个机会还是提点一下徐尚书,莫要闹了笑话。”
第027章 灾银
贺景泠接过何升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后一旁守着的祝安立刻递上一盒蜜饯:“吃糖。”
贺景泠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好吃。”
何升道:“今日徐公子成亲,我把你之前准备的贺礼送过去了。”
贺景泠笑了笑,面色苍白:“送去就行了,大喜的日子, 他也不会在意这些。”
贺景泠想起那年徐仲先刚满十七, 他们到城郊去跑马, 路上徐仲先扭扭捏捏地说他的母亲给他找了一个通房,那通房女子大他三岁,十分豪迈,把年仅十七的徐仲先吓的落荒而逃。
他听后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徐仲先的肩:“你要是敢对不起瑶华,咱们兄弟就完了。”
徐清鹤又羞又恼:“贺煊,你要是敢在瑶华面前胡说我跟你没完。”
徐清鹤大贺煊两岁,又是家中独子, 所以他的母亲看得格外严, 本是官宦子弟, 去禁军呆两年熬资历, 以后也是一帆风顺。偏偏他自己参加科考一路生生考了上来, 还成了大齐最年轻的状元郎, 这件事在整个祈京不可谓不轰动。
如今也是年纪轻轻仕途坦荡,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徐清鹤见贺煊一脸揶揄,脸上涨红, 他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打趣, 脸皮又没贺景泠厚,恨恨道:“贺煊, 你笑什么,现在将军府就你一个小辈, 我看许夫人怕是比我娘还着急,说不定今天晚上你回去房中就有个美娇娘等着你。”
贺煊不屑地笑出了声:“什么美娇娘也要我看得入眼才行,我贺煊喜欢的必是这天下最好的。”
徐清鹤忍不住骂他:“狂妄。”
贺煊说:“过奖。”
然后换来一记白眼。
往事如烟,如今想起来不是是徒增笑耳。贺景泠回过神来,忽地想起一件事,脸上的神情显得凝重了几分:“何大哥,那件事再缓缓吧。”
何升叹了口气,知道贺景泠在想什么,点了点头:“好,”又想到什么,说,“对了,最近那个霍子犹总出现在扶风楼找卓姑娘,我们要不要……”
贺景泠思索片刻:“还是注意一下吧,他在祈京有不少人认识,这些道理他都明白,让小宛写封书信给锦娘,由锦娘交给他。”
何升没再犹豫:“好。”
——
齐王府。
李怀安对自己这个性格冷淡的王妃有种特殊的情感,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和赫舒真是所谓的两情相悦,成亲以来赫舒对他冷冷淡淡他还以为是女子新婚害羞,后来才后知后觉赫舒所谓的心悦自己根本就是胡诌。
她就是看到自己才是最有威望的皇子,才不想嫁给太子,所以故意这么说。
他又气又恼,可冷了这些时日,见赫舒还没有低头来找自己,他又心痒难耐,自己来了景阳台。
“王妃最近如何?”李怀安战术性咳嗽一声问。
“一切安好。”赫舒答。
李怀安又清了清嗓子:“本王来了这么久,王妃也不知道奉茶?”
“赫舒怕王爷喝不惯景阳台的茶。”她不知道李怀安突然来这里是为什么,不过她性子冷,不喜欢的人或事面上是连装都不愿装一下。
当时为了摆脱任人摆布的命运所以偏偏选了一个他们都不中意的齐王,现在目的达成,自然不愿意在虚与委蛇,反正为了两国邦交,他李怀安总不至于休了她。
一句话又让李怀安怒火中烧,他冷冷道:“王妃喜静,这景阳台你呆着倒是安逸。”
“多谢王爷把此处赐给赫舒。”赫舒垂眸对着他拜了拜。
正说着,下人匆匆赶来:“王爷,王妃,何姨娘来了。”
李怀安皱眉:“她来这里干什么?”
下人道:“何姨娘是来找王爷的,她说有要紧的事要禀报王爷。”
李怀安心中有些不耐,赫舒低头道:“既然何姨娘找王爷有要是,赫舒就不多留了。”
李怀安冷哼一声:“王妃这么急不可耐,倒是本王打扰王妃了。”
说罢拂袖而去。
李怀安面色不虞地出了景阳台,气还没消便看见千娇百媚的卓小宛娉娉婷婷朝自己走来。正妻和妾室李怀安还是分的很清的,更何况卓小宛的出身卑贱,如今更是依附自己而活,相处日久那份喜爱便也淡了。
发妻永远是发妻,是他的脸面,是他齐王府的女主人,所以就算他猜到了赫舒嫁给自己并不是真的情愿下意识的反应也只是恼怒,
不过卓小宛到底是个少有的美人儿,李怀安顺势将人揽在怀中,捏起卓小宛的下巴问:“大白天满府找本王,小宛这么急不可耐?”
卓小宛娇嗔地推了李怀安一下:“小宛找王爷是有正事,王爷想什么呢。”
“你能有什么正事。”李怀安嗤笑道。
卓小宛没有生气,贴着李怀安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李怀安的表情几经变幻,他有些怀疑又有些不确定:“当真?”
“小宛难道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李怀安道:“带我去看看。”
*
高慎来的时候就看见李怀安在屋里来回踱步,看见高慎立刻就迎上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舅舅,你终于来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在校场操练呢。”他走到李怀安身边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李怀安把东西递给他让他自己看,那是一张状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指纹印吸引了高慎的注意力。
“我府中有个小妾你也知道,是我给她赎的身,昨天晚上她身边的丫头出府采买,碰见一个姑娘被人追赶,那丫头好心救下那个女子,把她带回了府,我去瞧了,那女子差点被打残。”
高慎抖了抖手中的状纸,上面分明是人用鲜血写下的兵部尚书董伯远的条条罪状,他眼睛越瞪越大:“天子脚下,那董伯远竟然敢开暗窑,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他不仅开暗窑,还私下给那些官员介绍,逼良为娼,昨天她们救下的那名女子是在其他受害女子掩护下侥幸逃出来的,如若不然,谁也不知道那董伯远这么胆大包天。”
李怀安忍不住笑道:“好个董伯远,他既然嫌命太长,就怪不得我了,他占着兵部尚书的位置,又不投靠我或者晋王太子任何一方,那我就只好换个我们的人上了。”
高慎皱着眉头思索,有些谨慎地说:“这事未免有些太巧了,怎么偏偏被你府上的人撞见?”
李怀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妓女逃出来不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这事儿换成晋王知道了和我们不也是一样,那董伯远又不是他的人,我们现在占得先机,兵部尚书的位置换我们的人来坐舅舅还不高兴?””也不是这么说……”
“好了舅舅,六部之中没有一个我们的人,这次老天爷都把机会递到我面前了,绝不能让李叔同在抢了先机。”李怀安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舅舅,父皇让林野去查什么了你知道吗?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
齐帝自从上次病好后精神大不如前,他登基已有二十五年,励精图治这些年,夙兴夜寐,才有了大齐现在的盛景,清理了外忧,内患也不容姑息。
御书房内,气压一度降到了冰点,伺候的宫女太监大气也不敢出。
刘盛宁小心翼翼上前捡起地上的折子,小心说:“陛下,您保重龙体。”
林野恭敬地立在下方。
齐帝看了他手中的折子一眼:“上次朝中弹劾他的言官便有不少,朕原本还是不信,没想到。”
“来人,宣齐王进宫。”
半个时辰后。
李怀安满腹疑惑地走了进来,他塞了点银子给传旨的太监,透露说皇帝召林野觐见后盛怒,不知道林野到底是查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宣自己进宫?
齐帝一看到李怀安进来怒气再次翻涌,拿起手边的茶杯砸在李怀安前面的地上:“混账东西!”
李怀安立刻跪下,有些慌乱地喊:“父皇,父皇……”
刘盛宁小心地扶着怒火中烧的齐帝重新坐到座位上,李怀安不明所以的趴在地上:“儿臣不知犯了何错让父皇如此生气,还请父皇明示啊!”
齐帝冷哼:“何错?赈灾的灾银你也要碰,按户籍发下去的灾银每个人头是二两银子,到他们手上变成了二十文钱,这是在京都,朕的眼皮子底下,你们层层盘剥,被人查了出来,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父皇……儿臣冤枉……”
“带头的就是你,你还冤枉,亏朕当时被你蒙蔽还认为现在的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今年春雨下了这么久到处的春耕都耽误了,本来百姓有点银子还能勉强度日,现在好多地方都在啃树皮了。”
李怀安咽了咽口水,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儿臣……儿臣……”
齐帝不想再看见他:“滚回你的齐王府去,朕命你十日内十万两如数上交,交不出来,你这个亲王也不必当了。”
李怀安人都懵了:“父皇……父……儿臣……”
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这种事屡禁不止,就算他不贪,下面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两袖清风的,只是他倒霉,雪灾之后又碰上大雨,那群贱民但凡有一条生路,就不会把事情闹大,怪他倒霉,连这种概率都会碰上。
李怀安现在满脑子都想的是这件事怎么就被齐帝给发现了,难道他是一开始就根本没放心让自己处理赈灾一事??
所以才不动声色让林野去查,而且瞒得这么好,他们竟然直到林野回来之前连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齐帝说:“满朝文武都不是傻子,朕不处置你,贺元晟在燕阳怎么赈灾?那些人还不跟着上行下效?这件事捅了出去,朝臣不会放过你,百姓不会放过你,天下的悠悠众口也不会放过你。”
“滚滚滚,在这儿看着就碍眼,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凑银子,你贪得无厌也就算了,还给朕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下次要是再让人查到你干了这种事,就滚回你的封地去。”
李怀安满头大汗,身体发抖:“儿臣遵旨,谢父皇。”
第028章 讨好
“有了齐王这个例子在, 下面的官员多少会安分些,晋王这么做,确实是一步好棋。”贺景泠手边放着堆积如山的账本,正埋首书册头也不抬地说。
何升把整理好的册子放在他手边, 方便他拿取:“陛下还是心软, 没有把这件事揭穿, 给齐王留了面子。”
贺景泠笑了笑:“他哪儿是给齐王面子,他是在给高家面子,现在还不是动高家的最好时机,故意轻罚,朝中自然有人心生不满,等时机一到,高家倒台,墙倒众人推, 现在的不满就成了以后加之在齐王身上的一项罪名。”
何升想了想, 只觉得心中发寒:“陛下心机深不可测, 难怪……难怪……”
“难怪太子殿下他……”
贺景泠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抬起来头:“从前我也只知道我们的陛下看好太子, 宠爱齐王, 偏心晋王,太子在这几个皇子中最是宽厚仁德,当时我只顾着和贺承礼较劲儿, 还真被他的伪装给骗了过去。
“李长泽若真的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那么简单, 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他也聪明,一直留在京中一定是齐王晋王的眼中钉, 上面那位又只会坐山观虎斗,皇后于他没有半点助益, 还不如脱身离开,任由齐王晋王壮大,大到让人忌惮,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何升听罢感叹说:“从某些方面来说,太子和陛下真的很像。”
贺景泠眼珠微动,若有所思地笑道:“李家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最擅长伪装。”皇帝如此,明王和信王如此,晋王和李长泽也是如此。
“皇家人,要是连这个都学不会。”何升恰到好处停顿下来没说下去,两人心照不宣笑了下。
“所以李怀安要是聪明,现在就应该劝高慎收敛一点,还有高贵妃。”贺景泠最后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思。
何升:“作茧自缚,谁也救不了。”
“是啊,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你们在说谁坏话?”李长泽出现的悄无声息,他站在贺景泠背后,双手撑着座椅的扶手,将贺景泠都罩在了怀中。
贺景泠见李长泽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身体没动,心里却暗骂他脸皮厚,他和何升的关系虽然在外面被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君子之交而已。
何升为人端正,要不是家道中落他为了撑起家业也不会弃文从商,贺景泠待他如兄如友,是发自心底的敬重。
贺景泠道:“说你的。”
“我?阿煊说我坏话,是因为我太久没来了吗?”李长泽玩味地看了他一眼,长臂一伸把贺景泠手中的账本拿来随意翻来了两下又丢开:“身体才好,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何升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才好,他别开眼:“一会儿分会的掌柜们找我有些事商谈,我就先过去了。”
贺景泠面上虽然一派镇定,耳尖却无知无觉就红了:“……好。”
李长泽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升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勾,眼中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贺景泠觉得有些热,不适地躲开:“好好说话。”
李长泽像是很委屈:“阿煊,这才多久不见,你对我就这么冷淡了,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隔了多少个秋了,你可是忘了我?”
贺景泠扫了眼李长泽:“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呀,殿下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李长泽来了兴趣:“哦,心尖尖上的人,阿煊莫不是在诓我?”
“岂敢,殿下不信,把我的心挖出来瞧瞧。”
“我哪儿舍得。”
“舍不得吗?”贺景泠往窗外看了眼,将黑未黑的庭院中一派生机盎然,他收回眼,想着他忙着看账本都还没用膳,于是道,“殿下,留下来用膳吧。”
两人每次见面不是夜半三更就是三更半夜,饭点儿相见是少之又少,倒真像是在偷情。
贺景泠没等李长泽回答,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狄青吩咐了两句,祝安没看见人影,估计是见李长泽来又跑别出去了。
他回头见李长泽就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翻看账簿:“阿煊这么有钱,十万两对你来说也就是眨眨眼的事,不像我那位四弟,听说今天和高慎在书房里商讨了大半天,又摔杯子又摔笔,这会儿估计正在盘算怎么拿十万两出来呢。”
“高家是累世公卿,区区十万两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这些世家大族这么多年只学会吸人的血,要他们拿钱出来,那是割肉放血,他们当然疼。眼下齐王肯定认为是晋王从中挑拨才让这件事暴露,晋王这一走,想必路上不会太平。”
“我若没记错,”李长泽迎面对上他视线,笑眯眯说,“阿煊的大哥也在燕阳,那地方现在乱得很,地方偏北,刁民无数,就是朝廷派去的人他们也不买帐,怎么不见你担心呢?”
贺景泠看了眼李长泽,贺家人是他的底线,李长泽这样问,是知道贺景泠到现在也没有和贺元晟见过面或者有过联系,在故意刺他。
贺景泠没再说话,走到一旁净手,下人低垂着头鱼贯而入,将各色的菜肴摆好,然后又目不斜视地离开。
那双手分外瘦长,实在好看,李长泽先贺景泠一步拿过帕子:“欸,阿煊,我来伺候你。”
他慢腾腾地替贺景泠擦拭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像是在把玩一件珍品,格外细致小心。
这是知道人被他说恼了,又想要讨好。
贺景泠任由着他如此,还得寸进尺说:“喜欢伺候人,那你给我布菜吧。”
“我可是太子,你就使唤来布菜?”李长泽那眼看他,眼中带着戏谑,擦干净了的手也不舍得松开,就这样握着。
贺景泠哼笑一声,抽手转身:“哪儿能是就呢,不是还有旁的用处。”
李长泽手心落空,跟着他回到桌边,贺景泠大病初愈口味清淡,荤腥几本没怎么动,只捡着面前一道青瓜小菜吃。
对面的李长泽眼神实在露骨,同桌吃饭,那眼神哪儿像是在吃饭,如狼似虎,毫不掩饰。
贺景泠对此视若无睹,吃到一半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徐仲先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你家公子在干什么?”
这话应该是在问狄青。
狄青不会编借口,所以选择沉默。
徐仲先:“狄青,我问你话呢?”
贺景泠和李长泽对视一眼,只是在笑,也不说话。
李长泽:“……”
吃个饭都吃不安生,他在心中默默给徐仲先记上一笔,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还要他堂堂太子回避,他一脸不悦地在贺景泠打趣的目光中往里间走。
“碗筷。”贺景泠故意提醒他。
李长泽对着他十分友好地笑了下,说了句“等着”就拿着东西离开了。贺景泠被他刚才的表情逗笑,徐仲先一进来就问:“什么事儿笑得这么开心?”
贺景泠:“……你怎么来了?”
徐仲先一脸不爽:“我怎么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贺景泠道,“你才成婚,工部那么忙,好不容易有空不在家多陪陪夫人。”
徐仲先貌似心情不错:“大老爷们儿成天呆在家里干嘛,你病才好,一个人吃的不错呀。”
“你用膳了吗?”
徐仲先点点头,跟贺景泠讲了些他成亲那天的趣事,他说的眉飞色舞,想来新夫人青阳郡主和他感情不错。
说到最后,徐仲先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对了,你听说了吗?兵部尚书董伯远,他私下开了个暗窑,拐骗良家女子,专门提供给一些同僚官员,被人给检举了。”
“有所耳闻。”
徐仲先摇了摇头:“谁能想到堂堂二品大臣会做出这种事,听说他是被暗窑里逃出来的女子揭发的,那女子还带出来了一本记载着去过暗窑的官员的名字,被她给藏起来了。”
贺景泠笑道:“看来那女子是个聪明人,东西要是交出去,她就会得罪这祈京不知道多少和董伯远来往的达官显贵,她绝无可能活下去,东西留着,那些人总有个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皇上已经让林野彻查去了,董伯远如今也已经被关进了邺狱,”
贺景泠眸光微动,什么都没再说。
月明星稀,徐仲先走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多时,李长泽抱着碗从里间出来,抱怨说:“阿煊和他聊这么久,是不是把我都忘了?”
贺景泠没理会他,李长泽刚刚走时留了双筷子在这里,徐仲先没有问,他也没有说。今日徐仲先来,看上去新婚燕尔喜上眉梢,他是在对贺景泠间接表达一个意思。
他现在过得很好。
不管如何,徐仲先的这份心意贺景泠领了,他是想让自己放心。
对于这个差点成了自己姐夫的好友,贺景泠从前和他推心置腹,虽然如今两人境遇大相径庭,但不到最后一刻,贺景泠也不想把徐仲先牵扯进来。
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他在孰轻孰重的选择中早就坚定了自己的选择,那便注定会伤到轻的一方。
李长泽捧着碗顺着贺景泠的眼神看到了桌子上的筷子,立刻笑道:“你说他会猜是谁?还是一个你不想让他知道的人。”
“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你那两个皇弟可都不是什么善类,这些年你戍守边疆,倒成就了他二人的朝堂,余下许多势力也都被你另两个皇叔给占尽了。羽林卫直接隶属于皇帝,六部各有其主,齐王有禁军,晋王得帝心。”贺景泠突然出声。
“殿下,我有点等不及了。”
不管如何,瑶华成了如今的珍妃,徐仲先成亲了,时间拖得越久,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他只能抓住自己现下手中仅有的筹码,去搏一搏。
“九皇子年幼不足为虑,齐王背后有高家,想要扳倒他必须要先扳倒高家,晋王心思深不可测,怜妃在宫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还有明王和信王。”
李长泽面前的阻碍还有这么多,他虽是太子,却空有太子之名,早年皇帝把他看的太死,李长泽只有把自己伪装起来,这些年但凡他行差踏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可贺景泠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快点,一切就晚了,什么东西在他手中,像流沙一样散了,
李长泽微微一笑:“急什么,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等不了这几天吗,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029章 情浓
夜已经深了, 下人们将桌上的残羹冷炙尽数收走,忙了一天,又和他们说这么久的话,贺景泠已经有些犯困了。
“阿煊, 天黑了, 你吃好了吗?”李长泽意味深长地说, 话里面的暗示意味十足。
贺景泠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从正事上面跳到这上面的,坐在那儿怔了片刻,睡意也散了大半,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我要沐浴。”
李长泽大手一挥:“一起,省时省力。”
贺景泠坐着没动,又想起这人方才在何升在时的行为,故意不应:“现在不行,我还有事。”
“有什么事儿?”李长泽捏起他的下巴细细的端详, 今日贺景泠的气色比上次见好了太多, 应是心情好, 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暖洋洋的懒意。
舒展的眉目教人移不开眼。
贺景泠被那赤.裸.裸的眼神烫到, 半垂下的眼盯着李长泽的喉结, 眼睛里漾着笑:“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李长泽声音有些哑, 拉着贺景泠往自己这边带,宽厚的胸膛大方地将人全部接纳。
贺景泠耳根有些热:“你……”话未说完下一秒天旋地转,他直接被李长泽抱了起来扛上肩头, 直奔里面去。
“不告诉我, 待会儿受不了了别告诉我。‘’李长泽笑得无赖。
贺景泠的屋子和隔壁连通,里面引了温泉水做了个汤池, 他时常在这儿泡药浴。
屋子里水汽氤氲,李长泽竟然早把贺景泠换洗的衣物都拿出来放在一旁了。
贺景泠被他颠地头晕目眩, 忍着反胃的感觉骂他:“李宴!”
“在。”李长泽声音上扬,他用了大力把人高高托起,吓唬人地猛地一松手,然后又在将将落水时及时接住,一脸坏笑。
贺景泠也没被他吓着,只暗暗藏着些羞,不教李长泽发现,挑衅似的看着李长泽。
他的衣襟被揉散了,松垮垮地敞开,李长泽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儿,抬手揉乱了贺景泠的头发,抱着人大步迈进了池中去。
热意从胸膛处荡漾开来,贺景泠的腰被那只挥水摸鱼的手把住,他被禁锢在李长泽的方寸之间,指尖都是湿润的热气,摸到对方滚烫的肌肤上,不知道是谁出了汗。
李长泽太过高大,健硕的身躯牢牢罩着贺景泠,不许他逃。
池子里的水在他们身后荡开层层涟漪,贺景泠抬手抓了个空,溅起的水花溅到李长泽背上,他抓过贺景泠的手按在胸前,没敢用太大的力,却叫贺景泠挣脱不得。
李长泽将人抱起,按着贺景泠轻颤的背贴着自己,胸膛剧烈起伏着,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轻蹭还不够,他堵上那张说“不告诉他”的唇,似发了狠,在激烈的水浪中吃下了贺景泠凌乱的气息。
*
燕阳地处偏北,连续数日的大雨冲毁了房屋田舍,无数庄户人家妻离子散流落街头,雨还在下,无处可去的人在坍塌的房子周围游荡,迟迟不肯离开找个地方躲雨。
他们身上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衫,眼神呆滞麻木,赤着脚在废墟里翻翻找找。三三两两蜷缩在街头的泥水坑边上,翘首以待每日的那一点希望。
等前面一声隔着雨声的“开饭了”响起的时候他们便条件反射般迅速从地上弹起一拥而上,眨眼之间就可将长街围堵的水泄不通,然后更是不管旁边官兵怎么呵斥,拼了命往更前面挤。
空荡荡的碗里有了东西,黑乎乎的手在分给自己的馒头上盖章似的留下五个指印,他们这才心满意足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找个空地一屁股坐下混着雨水大快朵颐。
任元生小跑过来,低声附在贺元晟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又递给他一封密封信纸。
朝廷的目光集聚在此,两个月来不眠不休的安排赈灾事宜让贺元晟原本清瘦的身体更加轻减,
他站在人群高处,看着下面的人抢夺争食,弱小的母亲被人抢走了她和孩子一天的食物,还被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直到旁边的差役看不下去了呵斥两句,那些人才纷纷罢手。
这样的戏码这里每天都会上演,恃强凌弱,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弱小和怜悯只会换来永无止境的黑暗和痛苦。
贺元晟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眼底至始至终都无动于衷。他摊开信纸看了眼,将纸条撕碎丢到任元生手上。
任元生刚要好好收下就听见贺元晟说:“吃了!”
任元生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谄媚笑道:“好的师父。”
他把纸条揉了揉一股脑扔到嘴里,干咽下去,咽完锤了锤胸口,悄悄去看贺元晟。
见东西没了贺元晟才幽幽说:“他想要这里乱起来,我们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晋王来了,和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任元生嘿嘿笑道:“我们把这些暴民滋事的事儿压下去了,晋王这个时候往这里跑,到时候出了事跟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毕竟现在祈京那边收到的消息是百姓大多安置妥当,灾情渐渐平复。”
燕阳地方上乱得很,年前贺元晟在这里查税吃了不少苦头,地方官员和豪强士绅沆瀣一气,他沾着贺家的名头,又是宫里派出来的,从他们嘴边抢肉吃,简直难于登天。
皇帝派他来,或许是相信贺元晟的能力。这些年为了往上爬,什么往的罪没受过,那高墙之中的人性才是这世间最坦诚无虞的地方。
贺元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也成了燕阳沆瀣一气中的一员,这样于旁人于他都是最有利的。
这时一个穿着官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见到贺元晟,立刻奉承地笑道:“贺大人,您交代的事儿都办好了,您放心,城里城外都被封严实了,一点消息也流不出去。”
贺元晟满意道:“做得好,康大人辛苦了。”
康福寿点头哈腰说:“应该的应该的,朝廷不重视咱们这儿,赈灾银迟迟不到,还要我们安抚灾民,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嘛,事儿都是我们下面的人做,福是他们上面的人享,到头来出了事锅还要我们来背。”
他看着下面再次散开的灾民,呸了一声:“您说这叫什么事儿。”
“康大人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些蝼蚁,生杀予夺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可蝼蚁尚且偷生,灾民们拼了命想要活下去,我们也一样。”
康福寿眼珠子溜溜转,这贺元晟和他一年前就开始打交道,是个挺上道的人,又是宫里派来的,他们自然敬着。
只是这贺元晟虽是个太监,却心狠手辣到叫人心惊,康福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恭维着,再没有了一开始的敷衍轻视。
这贺元晟来了两个月,先是悄悄安排人去各地商人手中大量买平价米囤积,后来在低价收购因为下雨各地官府低价出售的霉米。
这种米卖出去一般都只给家禽吃,他们刚开始还不明白贺元晟的打算,这两个月的雨一下他们就明白了。
朝廷让官府开仓放粮,常盈仓和好米和发了霉的霉米往锅里一煮,谁也看不出来好坏。
从古至今灾年粮价上涨都是不变的规律,官府能放粮平价,却阻挡不了无数人要趁机大赚一笔的野心。
得了好处又安抚了灾民,何乐而不为,水至清则无鱼,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么做是对的的时候,一个人反驳的声音就微乎其微了。
“大人说的是,这些日子你辛苦操劳,知州大人已经在千金楼备好了席面,还请贺大人赏脸一叙。”
“我就不去了,上面的人吩咐的事儿还没办好,抽不开身,让元生代替我去吧。”
康福寿身为一州同知,请贺元晟吃酒还说得过去,毕竟陛下身边的亲随太监谁也不敢怠慢,任元生虽然只是个小太监,但也是贺元晟身边的人,他们也都是恭恭敬敬小心伺候着。
“贺大人肯赏脸,一会儿下官派人来接元生大人。”
屋在大雨如注,在檐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雨幕,外面的人吃饱喝足,开始拖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四处躲雨,里面的人小心后退,生怕被雨水溅湿锦绣华服。
雕梁画栋的红楼热闹了一夜,方才歌罢舞歇,在熹微的晨光中陷入沉睡。
寂静的长巷中,一个青衣布衫的青年书生哀求的声音格外突出。
“锦妈妈,小宛姑娘究竟去了何处,您行行好告诉我吧。”
霍子犹二十有七,长相斯文,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举子,又因为不通人情处处碰壁,在城外教了几年书,因为年前那场雪书斋的学生离了大半,他也被斋长解雇,如今靠给人写字为生。
锦娘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我说霍老爷,您怎么就这么惦记我们小宛呢,您是读书人,天天守着我们楼里的姑娘算什么事儿啊,您要真有本事,早给她赎身了,现在人都走了您还天天来打听干什么呢。”
霍子犹不过是个穷举子,那里有钱来给扶风楼的头牌姑娘赎身,他认识卓小宛也是偶然。
那天在路边摆摊时一个刚出扶风楼的客人要他替楼里的头牌写一首艳诗,他不愿意写一口回绝,和那个客人发生了点口角,然后直接被那人喊人把他丢到了河里。
不会水的他差点被呛死,再次醒来就在扶风楼姑娘的床上。
“小宛姑娘的救命之恩子犹还没有报答……”
锦娘忙了一晚上,实在没有心力在应付他,摆了摆手说:“霍老爷是读书人,这种地方来多了对你以后的官声可没什么好处。”她想了想,看着霍子犹一脸颓败,叹了口气,“算了,你等等我。”
锦娘转身进屋不知道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手中拿了封信出来递给他说:“罢了,这是小宛让我交给你的,拿了这封信以后您呀还是别来了。”
第030章 追杀
李长泽挑帘一看, 李珩衍果然已经坐在了哪儿。
“皇叔。”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唤道,卢飞喋喋不休了一路的嘴终于闭上,悄悄退了出去。
李珩衍说:“我来看看殿下。”
李长泽受宠若惊地笑了笑:“皇叔过来也不提前跟长泽说一声,我这里乱糟糟的。”
李珩衍:“挺好。”
言简意赅, 也不知道是在说乱挺好还是本就挺好。
李珩衍突然来东宫能为了什么, 李长泽心里大概清楚, 不过太子是不可能想到这一层的,所以李珩衍不明说他也装傻充愣:“皇叔用午膳了吗?没有的话一起。”
李珩衍沉默一瞬,见李长泽真的吩咐下人去传膳:“太子最近处理兵部尚书董伯远私开暗窑一事处理的如何了?”
李长泽回头:“原来皇叔是为了这事儿,”他若有所悟耸了耸肩,毫无防备的样子简直入木三分,“父皇把这事交给我来处理,据说案件的告发人手里还有一份来往官员的名册,只是长泽无能, 用了各种办法也没有查出名册的下落。”
董伯远为信王所用, 信王虽然和明王关系疏远, 但到底一母同胞, 私下往来如何旁人也无从知晓。
名册上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和他们关系匪浅的来往官员, 他今日来是在试探李长泽。
“若是名册迟迟找不到, 太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李长泽义正言辞:“董伯远为官三十七年,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狎妓他却知法犯法,逼良为娼, 结党营私, 数罪并罚最轻也是抄家斩首。”
李珩衍若有所思地嗯了声:“董伯远虽是老臣,但知法犯法, 太子处理得对。”
李长泽:“长泽只是按律法办事,经手至今案情也没做进展, 实在惭愧。”
“听说报案的女子还没找到,她一个女子能去哪里?”
李珩衍暗中派出不少人去找那名女子,结果却一无所获,人死了不要紧,关键是那个名册现在在什么地方。
“没有,”李长泽遗憾地摇了摇头,人当然是藏起来了,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珩衍缄默片刻,李长泽的性子他清楚,看来是被人藏起来了,会是谁呢?
齐王?还是晋王?
是在自以为拿住他的把柄,好在将来哪日给他一击,呵,愚不可及。
下人端着膳食进来,李珩衍起身道:“对了,春猎还有半个月,就要去京郊的行宫了太子这件事还是速战速决地好。”
“多谢皇叔提点,皇叔不留下用膳了吗?”
“不了。”李珩衍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东宫。
李长泽心满意足地坐到桌边,杨正给他布菜,嘴里念念有词:“殿下今年二十五了,好不容易就要迎娶太子妃,就差一点儿,怎么就在这当口查出了董大人的事儿,这指定又是他们谁成心不让东宫好过。”
李长泽煞有其事地附和说:“哎呀,是啊,不然我该有太子妃了。”
杨正越说越觉得委屈,他们殿下怎么这么苦呢:“那董小姐天仙似的人儿,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爹呢,毁了自己的前尘,还耽误了咱们殿下。”
李长泽听得好笑:“这么说怎么还怪起她来了。”
“反正是我们殿下吃亏,晋王好歹有个侧妃,殿下您看看咱们东宫,连个像样的女主子都没有。”
李长泽也不恼,听着他念,拿着筷子下箸如飞,根本不给杨正反应的时间。
他吃饭速度快,在平浪的时候下筷子慢了一步那群牲口连汤汁儿都不给人留,平时还得装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这会儿也懒得装。
杨正吓了一跳:“殿下您慢点,别……噎着。”
在杨正震惊的目光中李长泽风卷残云,最后慢条斯理放下碗筷,心中暗叹他东宫的伙食还真没有贺景泠府上的精细,盘算着什么时候他再去蹭一顿。
杨正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看着李长泽已经起身离开,连忙追上去问:“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你主子。”李长泽说。
杨正脚下趔趄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
去找女主子?
*
卢飞看着跟林野欧阳越进去的李长泽,瘪了瘪嘴:“这邺狱规矩还真多,殿下是太子,他的亲随还不能带进去。”
纪风说:“这里是邺狱,噤声!”
卢飞继续感叹:“你说这地方看着这么安静,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啊。”
纪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卢飞抱着双手推了推他:“诶,你说这董大人下了狱,董小姐和殿下的婚事还作不作数啊?”
“问你话呢。”卢飞瞪了他一眼,无奈叹气,“纪风啊,唉……”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纪风:“……”
林野和欧阳越无比恭敬地为李长泽引路,脊背弯曲,头始终都微微垂着。
“罪臣董伯远被关押在这里。”他指着其中一堵厚墙道。
邺狱中每个罪犯都是穷凶极恶十恶不赦的大罪过之人,每人都要单独关押一个牢房,牢房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厚实的墙壁坚不可摧,除了一个送饭用的小孔,再也没有一处连通外面。
“打开吧,孤要亲自审审他。”
欧阳越立刻上前替李长泽打开铁门,牢房的锁需要他和林野两个人的钥匙才能打开,厚重的铁门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在黑沉沉的长道中格外瘆人。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拼了命往前爬:“冤枉啊……皇上,臣冤太子殿下,殿下……”
他因为过于激动,铁链被他拉的哗啦作响,却够不到门口的人。
林野替李长泽掌上一盏灯,又把旁边落了灰的凳子用衣袖擦了又擦:“殿下,您坐。”
看见这一幕,欧阳越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跳。
李长泽冲他笑了下:“你们先出去吧,孤有些话要单独问董大人。”
欧阳越悄悄抬头看了眼李长泽,被林野的眼神警告后又默默收了回去。林野目不斜视:“是,臣等就在外面,殿下可以随时传唤。”
“嗯。”李长泽并不担心他们在外面。里面的谈话外面的人不可能听见。铁门再次关上,这次有了烛火驱散黑暗,董伯远跪倒在李长泽面前痛哭流涕:“殿下,老臣冤枉啊,老臣冤枉……”
李长泽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笑意温和:“董大人说自己冤枉,有何冤枉啊,细细说来,孤为你分析分析,究竟冤不冤。”
董伯远老泪纵横:“殿下,老臣是是去过那个暗窑,可那并不是老臣开的啊,什么逼良为娼,笼络官员,老臣更是闻所未闻……”
他真当李长泽是傻子了,分辩几句就妄想让板上钉钉的死刑有回旋的余地。
李长泽打断了他:“邺狱不抓无罪之人,董大人,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董伯远一时哑然,结巴了半天,忽地想起一件事:“老臣……老臣并不是空穴来风,殿下可还记得那个贺景泠?”
李长泽眉头一挑,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记得,怎么扯到他了?”
董伯远说:“在贺从连没有伏法之前老臣曾与他家交好,后来贺家几个孩子也是无辜受他牵连,他回京后来找过老臣,老臣就想着能庇护他一二也是积德,他如今……殿下想必知道这孩子如今走了歪路,和商人何升纠缠不清,他找老臣帮忙,何升如今有钱,为了说服老臣给了老臣十万两白银,那白银现在还在老臣京郊的庄子里,殿下,老臣一时鬼迷心窍,那暗窑实则是何升和贺景泠他们的啊。”
难为董伯远被关了这些日子还能狗急跳墙想拉人下水想出这么个理由来,贺景泠确实出了银两不错,他说成十万两看样子之前那笔银子他只分到了十万两,剩下的都归他的主子了。
这董伯远也是老奸巨猾,现下去查,银两过手一应交接手续肯定就在他那儿,他之前在贺景泠哪儿吃了瘪。现在竟然想出这么个方法攀扯,也是不容易。
得亏这次案件的主理人是李长泽,不然随便换个人,即便理由有些牵强,但听了供词也得查查贺景泠。
毕竟贺景泠确实给过董伯远银子。
董伯远不敢供出幕后主使,却要把罪名强加给得罪过他的贺景泠。
“你的意思是这暗窑名义上是你的,实际确实贺景泠和何升用来笼络官员的场所?”
董伯远咽了咽口水。李长泽坐着的地方完全挡住了烛光。他看不清李长泽脸上表情,却隐约感觉到太子殿下今日和平时好像有点不同。
“老臣想他也是轻易不会求人,便一时猪油蒙了心糊里糊涂答应了,谁成想他和何升干的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老臣实在不知啊,老臣要是知道是这么回事,打死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啊殿下。那贺景泠回京悄悄笼络官员,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殿下一定要彻查啊。”
虽然他说的有些牵强,可若是细查下去,确实能查到一些疑点,李长泽心中冷笑,若不是他知道事情的原委,这老东西死到临头还想拉人下水。
他不敢得罪李乐伯他们,对他毫无威胁有得罪过他的贺景泠正合适,毕竟贺景泠如今的名声加上何升的身份,勉强也说的过去。
“殿下……”董伯远偷偷去瞧李长泽的脸色,只是背着光,牢房里又太过昏暗,他看到的李长泽一言不发,无端让他心里发怵。
李长泽轻笑一声,空荡的牢房中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董伯远的耳中,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就听到李长泽说:“董大人此话当真?要知道,恶意构陷是按杀头罪处理的。”
董伯远冷汗涔涔:“老臣……老臣老臣所言句句属实……”
只要有一线生机,贪赃的罪名可比私开暗窑笼络官员的罪名小得多,自己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信王爷总不会坐视不理,他和那个贺景泠又没有什么交情,到时候肯定是救自己。
他说完话周围便安静下来,李长泽没出声,董伯远猜不到的他心思,心中微妙的怪异感慢慢在极度静谧的气氛中蔓延开来,他逐渐感到不安,就在董伯远试探着想要再次出声时,李长泽说话了。
他姿态闲散,不像平时大臣们看到的那么正襟危坐,一派温和下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
“董大人。”
“欸。”董伯远擦了擦莫名的冷汗,连忙回应,“老臣……老臣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老臣……知道,这里是邺狱。”
“那知道你为什么会进来吗?”
“这……老臣……老臣有罪,但罪不至此啊殿下。”他的罪名一旦坐实,自己死也就罢了,可抄家流放,累及家人,他不想做董家的罪人啊!
就算王爷答应了会保下他们,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怎么知道家人最后会怎么样,但凡能挣扎出一线生机,他也不能放弃。
李长泽慢条斯理道:“因为你愚不可及,替你主子揽财,暗中结交党羽,你贪得无厌,从中牟取暴利,如今你还死性不改,妄图攀污旁人。”
“这……殿下……”董伯远惊愕地瞪大双眼,不明白一向糊涂的太子今天怎么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董大人,你知道指认你的女子手上还有一份你同朝廷各级官员来往的名册吗?”李长泽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欣赏着董伯远寸寸变白了脸色,继续说:
“你知道那个女子是怎么逃出来的吗?那份血书又是怎么送到齐王府上去的?还有那女子现在在何处?”
“是你……”董伯远猛然连滚带爬后退数步,如同看洪水猛兽般瞪着李长泽,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李长泽慢悠悠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如同在看死人:“朝廷拨付的购置火铳的那笔银子究竟去了何处你真以为孤不知道?”
这话一出董伯远身体一软,差点倒地:“那笔银……银子早就早就如算退还给了户部——”
“是吗?”李长泽轻笑道,“可孤知道的是你在贺景泠回京不过几日便在仙客来找过他,还让他替你补上这笔空缺,这又是怎么回事?”
董伯远已经彻底慌了神,浑身汗如雨下,李长泽连这件事都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明王爷和信王爷不可能说,那就只能是贺景泠,对,贺景泠。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李长泽在平凉呆了七年,贺景泠流放的地方也是平凉……
他们还几乎是同一时间回的京。
“你……”他像是想通了什么,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李长泽……太子李长泽这副窝囊的样子竟然都是装出来的!!!
他假仁假义!他扮猪吃老虎!
他骗过了皇帝!骗过了满朝文武!骗过了天下百姓!
那现在,知道真相的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恐惧让他连跪趴的姿势都难以为继,仅凭着本能去抓李长泽的腿,若是贺景泠是李长泽的人,那他做的一切李长泽岂非都知道?
那明王?也被他们蒙在鼓里?
潜意识他已经知道这个深藏不露这么多年的太子不会放过他:“殿下……殿下……”
李长泽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脚上使力,董伯远痛苦地趴在地上大叫。
“孤今日来,不是来听你胡言乱语的,董伯远,你所作所为孤都一清二楚,你要护着你背后的人,就早早认罪伏法,若你要是还妄想自救,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他蹲下.身打量董伯远因为痛苦挤成一团的脸,声音平静到毫无起伏:“董大人,你死了就死了,可你的家人,你说,你背后的主子真的会一直替你护着他们吗?”
“殿下,殿下想知道什么?”董伯远冷静下来,知道李长泽是有备而来,他既然和贺景泠串通一气,自己在他面前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他已然放弃了挣扎,他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不光他。李长泽心里深不可测,一个从小就把自己伪装起来的人有多恐怖,他心中一片凄然。
“只要殿下保我家小性命无忧,您想知道什么罪臣都知无不言。”
李长泽满意地放开了他:“董大人放心,你的家人孤会替你照料的,孤也会替你看着明皇叔和信皇叔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早有准备,董伯远在那一瞬间庆幸自己服软了。
李长泽盯着董伯远,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微微勾起嘴角:“八年前平凉关大捷,贺将军本该乘胜追击,但他却按兵不动导致延误战机给了北晋喘息之机,后来又一连惨败……”
听到李长泽说起这桩往事的时候董伯远已经惊呆了,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石化的状态。
李长泽并未理会他,有些事贺景泠不愿意说,他可以自己查,董伯远在他眼中就是个死人,所以他不不怕被他发现自己的伪装。
当年贺家一事早就过去,他和雷信之所以会去平凉也是因为贺从连这个大齐的战神,让原本一场必胜的仗,齐帝蛰伏二十几年准备的反击,在眼看着敌人被一步步逼退,大功告成的时候,大齐的尊严却再次被北晋的铁蹄践踏的稀碎。
因为这件事,贺家从此没落,老太傅退隐,贺从连畏罪自杀,许云影意外身故,贺家三子进宫的进宫,流放的流放。
贺从连有一项罪名是挪用军需,把原本的标准士兵使用的兵器换成了一堆破铜烂铁,后来经查,兵部提供的兵器完全符合标准,最后拿到士兵手上的却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最后的解释只能是大将军贺从连倒卖军械中饱私囊,
“我我……此事早有定论……殿下为何要提起……”
“我既问,你便说,若想三言两语搪塞我,董大人,你那尚未足月的小孙儿可人得很,要不孤把他送去扶风楼好好培养,以后也是个营生。或者说送进宫来,孤替你……”
“殿下——”董伯远失声大叫,“……我说,我说,殿下,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说出,老臣全家恐难活命,还请殿下信守承诺,保我一家平安。”
李长泽:“说吧。”
除了信他,还能如何呢。
董伯远彻底败下阵来,整个人如同瘪了气的皮球,一脸灰败:“那年老臣还只是兵部侍郎,尚书还是易先之易大人,自从贺将军出征,祈京上下都在盼着大军凯旋,然一天一个人突然找到我,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天价,让我把一种雨水则锈的白刅粉加在制造的军械里面,那白刅粉会随着时间过去慢慢起效,等东西经过检查合格到了平凉士兵们的手上时,已经为时已晚。”
李长泽不经冷笑:“那人是谁?”
“高慎,禁军统领高慎。”董伯远麻木地说。
“事后易先之察觉到不对。想要重新审问当时制造军械的所有人,却在家意外从楼上跌下来摔死。”
“是高慎所为,他是贺从连的副将,深得信任,想要在贺从连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简直易如反掌。”
“那贺从连迟迟不肯进攻又是为何?”
董伯远不住摇头,低头拭泪:“这我真不知道,都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因为那批有问题武器导致我军损失惨重,死伤无数,老臣夜不能寐啊,这么多年……”
“夜不能寐?孤怎么听说你三个月前还新娶了个小妾?”
董伯远嘴唇颤抖着动了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好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上路,孤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李长泽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董伯远却不敢抬头看他。
他起身最后看了眼目光呆滞的董伯远,转身离开了这里。
当年战场上的真相究竟如何,至今仍是疑点重重,董伯远只是其中一个棋子,下一个是谁?
高慎?
他是贺从连身边的副将,贺从连死后高慎回京,一路升官加爵青云直上,他知道的,比董伯远更多。
李长泽想的入神,这件旧案查不查清于他而言没有丝毫益处,但只有在离真相更进一步的时候,李长泽才离贺景泠隐瞒的事情更进一步。
他不知道贺景泠到底瞒了他什么,甚至贺景泠从来没有说过关于当年之事的任何定论,但李长泽直觉,贺景泠一定知道什么。
*
近来天气日好,祝安在府中闲不住,整日和沈木溪外面去疯玩。贺景泠今日犯懒,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手中的书翻了几页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干脆蒙头睡觉。
过了会儿,曹管家匆匆而来,看见贺景泠在睡觉,在院门口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狄青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动。
贺景泠听见动静悠悠转醒,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曹叔,什么事?”
曹管家走进来说:“小公子,外面有个小和尚说想见你。”
“小和尚?”贺景泠想到了空释,掌心不知觉掐紧,难道是芳华寺……
来不及多想,贺景泠扔下书就往外跑去。空释是个好孩子,贺景泠他们每次给芳华寺送那么多东西,他虽然不再算贺家人,但祖母还是他贺承礼的夫人,只要稍稍打听就知道他是谁。
他不便去见祖母,每次空释见到祝安都会带一句“寺中一切安好”给祝安。祝安不明白,就回来问贺景泠。
贺景泠知道,这是空释在报平安。
这么久了他们一直保持着这个方式沟通,今天却突然上门来,贺景泠想不到除了是祖母出事以外的任何情况。
何升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并不在府中,贺景泠稍稍冷静一点,对狄青说:“快,叫上冷姨。”
走到门口,果然是空释在那里,贺景泠上前抓住他:“怎么了?”
空释:“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主持说让我来城里找个大夫,大夫都嫌地方太远我们给的钱少不愿意去。”
其实寺庙里有个老和尚会些医术,只是半年前他出去云游了,现在也没有回来。
贺景泠心脏突突地跳,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好,别急,我府上有大夫。”
曹管家大概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套好了马车牵到门口,冷月婵背着她的布袋赶过来,也不多问:“公子,我来了。”
贺景泠点点头,带着空释他们上了马车。
方才还是万里晴空,转瞬间便又乌云蔽日,一行人方才出城,细而密的雨便落了下来,又急又快,
贺景泠和冷月婵解释了几句,冷月婵心中大概明白,拍了拍贺景泠说:“放心,有我在没意外。”
空释被她逗笑,心中安定了些,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听得人心烦,贺景泠心中没由来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那种预感陡然放大,他几乎是下意识将旁边的空释扑倒,在他们的耳畔飞过一只泛着寒光的铁箭。
空释被吓得呆若木鸡,冷月婵在江湖行走多年,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比,当即就要出去看看,贺景泠拦住她:“冷姨,先别出去。”
果然,下一秒,什么东西撞上马车,竟然有人从山上推了山石下来,马匹受惊,带着他们疯了似的往前走。
外面狄青被黑衣人层层包围抽不了身,看见马车疯走立刻暴怒,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劈下去,所过之处的人纷纷倒下,却又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对方是有备而来,车门已经被方才的山石砸烂,
马儿受了刺激不要命地往前狂奔,贺景泠护着空释,背部被狠狠撞在马车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他们原本行驶在官道上,这会儿早就离开了官道不知道走的哪条小路,越走越偏,越走越陡,冷月婵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越过他们冲出去直接对着外面的马狠狠一扎……
簪子里她藏了分量很重的迷药,发了狂的马再度挣扎着跑了几步,轰然倒地。然后马车却并没有停下来,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失去支撑的车辕狠狠撞在一棵树干上。
并不十分结实的马车直接被撞散了架,随着惯性往下坡滑去。
贺景泠被撞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怀里紧紧抱着空释,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一阵天旋地转,他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贺景泠是被冷醒的,他睁开眼,冷月婵刚好收了针,大雨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醒了。”冷月婵松了口气,手中一粒药顺势喂进贺景泠的嘴里。
贺景泠身下是早就散了架的马车,他身上疼得一刻也不想动弹。
空释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脸上也挂了彩。
冷月婵将他扶起来:“来了那么多杀手,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想了想又道:“也不知道狄青那边怎么样了?”
贺景泠的脸色白中泛青,嘴唇被冻得发紫,空释见状去旁边的杂草堆摘了几片大叶子给他挡雨。
“他不会有事。”贺景泠的声音很弱,但语气依旧带着毋庸置疑的信任。
他们浑身皆已湿透,此处又是深山密林,一时之间连出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走。眼见雨势越来越急,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前面转弯处一个黑影突然窜了出来,几人皆是一惊,仔细一看,却是浑身带血的狄青。
他丢了刀走过来扶住贺景泠,一言未发,一双眼睛却满是懊恼与自责。
“我没事。”贺景泠冲狄青笑了下,大声对他说,“还好你来了,狄青,你先带冷姨芳华寺。”
狄青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他的任务是保护贺景泠的安全,这个地方,这么大的雨,还有被他甩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的杀手,他怎么可能丢下贺景泠和一个孩子在这里。
冷月婵说:“我知道你担心你祖母,可现在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自己的身体你清楚,这个时候不要逞强。”
“冷姨,我没有逞强,”贺景泠一脸坚定,“冷姨,帮帮我,我就只有这么几个亲人了,我还想接她和大哥瑶华他们团聚,我还没有见到她,帮帮我。”
“现在下雨连信号弹都放不出去,你和空释留在这儿就是送死。”冷月婵忍不住道。
“我们是在官道是被追杀的,极风楼的人很快就能得到消息,祝安和沈木溪最多一两个时辰就能找过来。”贺景泠被雨水冲击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狄青,你要是不听我的命令,就滚回极风楼去。”
他语气很重,也很绝。
狄青嘴角动了动,说:“好。”
这次过后,他回去。
听到这个答案贺景泠依旧无动于衷,一脸冷漠:“你妹妹还在我手上。”
冷月婵看不下去:“没人劝得了你,你又何必说这样的狠话伤人心,狄青是个木头,你这么说,他会当真的。”
她拉了拉狄青,无奈叹气:“你也知道他这人,把那几个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我们走吧。”
贺景泠看了狄青一眼,说:“我们会找个地方避雨,等他们找过来,不会乱走。”
雨比方才小了很多,空释小大人般也叹了口气,从散架的马车上找了根趁手的木棍:“我扶着你走吧。”
“其实你可以走,那些人的目标是我。”贺景泠说。
空释一本正经:“刚刚是你救了我,现在我怎么可能撇下你独自离开。”
他把贺景泠的手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贺景泠:“多谢。”
空释摇了摇头:“主持说出家人要以慈悲为怀,这是我应该做的。”
天快黑了,他们两人在这山中就算没有黑衣人追杀过来也只会更危险。贺景泠几乎站立不住,他借着空释的支撑勉强走了几步,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一软往下倒去。
身体顺着山坡往下滚,空释一个不稳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贺景泠滚进草丛中消失不见。
他吓坏了,连忙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草丛边上去查看情况,却见草丛后面赫然是一个猎人用来捕猎挖的深坑,贺景泠倒在里面,已经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