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市常安分局。

    空气中萦绕着烟雾,刑侦大队的小伙子们叼着烟皱着眉低着头,跟自己桌子上的材料面面相觑。

    这个时间点所有外勤都出去的七七八八了,只留些文职在处理文件,登记之类的工作。

    “现在局里还剩谁。”席澍雷厉风行地推开办公室门。

    小伙子们立刻将双眼瞪大后背挺直,把那萎靡不振,下一秒就能断气在警局的面貌收起来。

    王斌应道:“周副队领着小金他们去看长平巷的现场,现在局里没剩两个外勤。”

    席澍果断吩咐。

    “不需要外勤,李子你去联系文物局的人过来,我接到警情,有人在直播间连线放出青铜器和漆器,很有可能出自秦东陵。小钱,你去联系合城分局的人,秦东陵这案子是他们主办的。还有,拿上我们的文书去找乐看平台要求调取账号信息和直播回放!”

    “是!”众人齐刷刷应道,平静的厅内腾得热火朝天,一个个跑飞快。

    “席队,谁是报案人,怎么直接联系到您。”王斌问道。

    席澍打开手机一看。

    语气颇有些玩味:“喏,报案人这不就来了,西京这地界邪门,说曹操曹操到。”

    没等他回,就朝门口走去。

    王斌摇了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花眼了,他怎么觉得席队的背影带了丝雀跃的意思再,好像接的不是报案人,而是………

    ·

    “谢谢师傅。”余晏付完钱后将出租车车门关上,一转头就看到席澍遥遥站在警局门口。

    余晏轻笑一声:“席队下午好。”

    席澍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可言说的微妙,顿了下才彬彬有礼道:“成先生下午好,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两人并肩往刑侦大队走,席澍说:“你等会儿去我办公室休息下,等市里文物部门的和合城分局的人一起过来再说。”

    “好。”

    余晏问:“你们平时盗墓类案件多吗?”

    席澍顺手在饮水机处倒了杯热水,端着热水引他进办公室。

    “多,前两个月市里才召开会议,各个区县公安都得参加,还有文物部门一百来号,专门讨论打击防范文物犯罪专项活动部署会。”

    抽屉取出桂花糖冲进去,放在余晏手上,挪揄道:“秦地特色项目,其余地方公安估计八百年都开不了一次这种会。”

    余晏莫名奇妙手里被塞了杯水,不着痕迹地放在茶几上推远了些:“辛苦席队了。”

    席澍不接他这茬,把糖水又推到他手边:“你看你唇色白的跟什么一样,补充点糖分,这是我妈特地从南方带回来的,警局里东西比较简陋,将就喝。”

    也不知道他是两只眼睛里的哪只看到自己挑剔,余晏不搭理:“我渴了再喝。”

    席澍这才点了下头,带着风起身。等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又顿时转头,看到他仰靠在小沙发上。

    “好好等着!”

    余晏被他弄得苦笑不得,“好——”

    这位席队长应该是个强迫症加洁癖,余晏打量一圈办公室,所有的文件和杂物都被齐整归置在相应的位置上。明明警局这种大男人扎堆的地方,他的办公室还有股草木调香水味。

    还挺符合他那花里花俏外表的,连办公室都要喷香水,余晏轻挑眉。

    不多时

    文物局和合城分局的人自带bgm出场,余晏坐在办公室里就听见大老远的粗嗓声。

    席澍此时彬彬有礼地敲了下门:“报案人,可以出来了。”

    余晏推门而出。

    副研究员何逢已经怒发冲冠,头毛都要炸成雷公,“咚咚”狠狠拍两下桌子,抖着手指:“这盗墓贼嚣张到这个地步?!”

    “何老师息怒啊息怒。”本是炮仗脾气的蔡哲大队长此刻也衬得温和了起来。

    蔡哲简单陈述。

    “这案子现在是我手上负责,警局这边抓到些喽啰,根据目前已知的线索。他们流窜于秦地陇地一带。那天抓到的销赃人,手里头负责七八个小团伙,甚至还有南边的。”

    他吩咐人拿文件上来:“已知被盗有秦东陵,钩弋夫人墓,还有个西汉墓无法推断墓主人。这七八个团伙合起来大概有90人左右,我们想连萝卜带泥一网打尽!”

    席澍严肃的时候眉眼凌厉得有些压人,立刻敏锐察觉:“文物拦截到没。”

    蔡哲:“成套的西汉鎏金编钟他们混在现代工艺品里,申报海关,就差一点就出国了。目前从各地追回三百多件,根据喽啰的供词,大概有一千多件。”

    余晏轮廓绷得如同玉石寒光淬人。——百年后,走私国宝这种损阴德的东西竟还存在

    “真是混账东西。”

    席澍颇有些意外,没别的,——余晏口吐粗话实在是,有些跟他斯文温雅的模样大相径庭了。

    他说:“息怒。”

    余晏掩饰了刚刚的失态,回道:“各位清说。”

    蔡哲“唰”火花带闪电地起身:“有没有直播回放,去!在乐看上面刷刷又没人录屏。”

    “我现在就去叫大家一起找。”,王斌说完就带着风一溜烟撞出门外,大声嚷嚷。

    他跑出去一声吆喝,整个刑侦大队手忙脚乱的打电话,刷视频,一人一个角落,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交织成协奏曲,可谓是鸡飞狗跳。

    这倒衬得两人相当清闲。

    席澍双手横搭在沙发背上,他肩宽臂展也长,近乎要占了大多半的位置,余晏隐约能感受到一半边背上有温软的触感。

    余晏抱住双臂,不准痕迹地坐直:“席队不用忙吗”

    “我……”

    话还没说完,小王就高举手机,像斗胜大公鸡高喊:“找到回放了!”

    席澍话硬生生被梗住,好没气:“拿过来一起看!”

    副研究员何逢皱眉:“这簋跟上博那件确实相差无几,难道是九十年代的尾货没卖掉?”

    蔡哲立刻:“不可能吧,上博的簋拍卖回来都花了好几百万,他们会放过这老多钱。”

    余晏说:“再打开视频,看看有什么忽略的细节。”

    “你们先看,我去抽根烟。”蔡哲满脸疲惫。

    熟悉的声音响起,席澍自然地凑过去看,打断道:“等下,按半倍速看。”

    在准确无误接受到对方茫然而清澈的眼神后,了然地自觉点了下他手机设置。

    “对,就这样,他光打的昏暗,目的应该是为了不让人通过周围环境推断出所在地,刚刚匆忙一撇可能有遗漏的地方。”

    余晏若有思索的微点头。

    “等下!”席澍眼皮略有些耷拉下来,像是在回忆什么,将进度条拉回1分30秒左右,在看到右下角蓝影一闪而过时眼明手快的按暂停。

    他凑近打量,半晌后道:“弹幕里说的人在国外是错的,你看,这右下角是好猫烟和ktv打火机,这是秦地本土烟外省买不到。飞机不让带火机,偷渡也大多不让带火,烟可以解释抽习惯了,但没必要冒险带个免费打火机,很大可能人还在国内。”

    蔡哲也不知道哪儿修炼的千里耳,闻着风就来,看到截图后狠劲拍了下大腿,长松口气。

    高声道:“席队好眼力!这是好猫烟没错,东西没出国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小事小事。”他矜贵地将腿一架,八风不动。

    “何老师怎么看,这漆器确定是秦东陵出的,簋有什么说法。”蔡哲苦巴巴地揉了下额头,本就有些苍老的脸上,沟壑横生。

    文物走私比起其他品类更难鉴别,警察分毫不懂,无法根据文物推断出土地点,提取强有力的证据链,所以盗墓相关案件需要专业人员配合警方一起走访缉凶。

    何逢突然说:“这个团伙核心成员一直逃逸在外,扫尾利落谨慎,作案手法与90年代多个惊天巨盗类似,也许是徒弟。还有90年代被抓的几个头目刑期应该到了,也可能是出狱后纠集同伙,重操旧业。”

    蔡哲和何逢两个交谈起来。

    余晏微微凑到席澍耳边,低声不耻下问道:“弹幕是什么。”

    “弹幕就是视频实时发送的评论。”席澍一本正经的解释,而后眯着眼调侃道:“成先生连这个都不知道,还真是老干部。”

    ——相当符合他对好孩子文化人的刻板印象。

    他又问:“老干部是什么。”

    席澍像是看到什么保护级珍贵生物一样,狐疑的上下打量:“您是,从来不玩手机的吗?我私以为老干部这个词能在网上冲浪的都知道。”

    “是吗?”余晏眼珠缓缓挪动到领队身上,得到他肯定的回应后,诚恳道:“可能是我不太冲浪?能请问下网上冲浪的意思是在互联网看别人冲浪吗。”

    “………………”

    席澍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在信息时代对流行用词一窍不通,也的确需要些本事的。

    “看来我看到的互联网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没看到。”余晏不经意的将话题翻过去。

    余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次打开视频循环。

    他前世接触过太多大古董贩子与通天大盗,对于他们这类人的心理近乎于洋葱扒皮般了然。对方莫名其妙地一直敲击青铜器,一开始可以说慌乱之下无意磕碰,那长达一分钟呢……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合眼回忆,手握拳在左掌上敲动,重复视频里细小的清脆声,试图在寻找规律。

    短长短短,短长,长短…………

    如果他要通过这次连线传达某些信息,密码则不能偏僻,这样以长短节奏的规律。

    “他在视频里一直敲的是摩斯密码,lanchuanzhongxue。”余晏眼皮蓦地掀开,从容报出串字母,眉稍由于困扰有些沉。

    他大抵上能猜到这应该是百年后的拼音,但不懂。

    “栏川中学!”一束电流狠狠抽打大脑皮层,蔡哲下意识反应:“是郊区,栏川县有个废弃的初中。”

    “这墓规模大,国家省里的重点项目,所以着急地漏出马脚。”

    “可是上直播岂不是更不打自招。”余晏立马察觉出疏漏。

    席澍忖度道:“或许是他在警告什么人?还是需要自证,或者找买家。”

    何逢又缓缓道。

    “走私为了自保基本都是单线联系,盗墓贼也不太清楚具体是卖给谁,现在中间人没了,盗墓贼就要亲自出手。”

    余晏心想,这盗墓贼过了一百年也没玩出什么花样,跟民国时候没太大区别。

    等东西到国外拍卖行过了明路,那就是名正言顺,国家出面也追不回来。

    “先派人去栏川中学把着。”席澍“唰”得起身,身形颀长苍劲,大开大合间凌厉逼人,不自觉成了众人核心。

    蔡队顿时义正言辞:“不用席队操心,我们合城分局会派人去的。”

    席澍叹谓一笑:“放心,我不抢你们特案组的集体二等功,九十多个人抓到你们合城分局年底表彰又要出大风头了。”

    蔡哲被咽了满肚子气,老顽童似的在背后做捅刀状。

    何逢愁得皱纹都深得能跑马,长长叹一口气,抓了根烟抽了起来,看着窗外不说话。

    “……………”

    沉默是今晚的喧嚣,席澍看着前后左右的人都耷拉着脸,活像昨天欠了五百万今天就要还债一样。

    他好整以暇地敲了下桌子:“注意点啊,各位现在的怨气比鬼都重,你们未战先怯!”

    一直稳坐沙发的余晏,终于愿意挪动他矜贵的身躯站起身,踱步到门口,招呼一个实习警过来在他耳侧小声说了些什么。

    席澍略倾过头回应,他看到余晏在跟实习生说话。

    “你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什么是大家不能听的,”

    余晏置若未闻,以堪称是春风拂面的态度拍着实习警肩头,“是你们席队要的。”

    实习警早已看呆了,只愣愣的回应:“好的,我马上就去。”

    等他摆手打发实习警走之后,才转过身说:“我让他们去找92年特案组主办的大堡子山案的详尽资料。”

    席澍:“你觉得跟盗秦东陵当年秦公墓的是一批,是出狱重操旧业?”

    余晏十指交扣于胸前,平静地注视着他。

    下巴微抬:“不,我怀疑有人时隔30年再盗大堡子山文保核心区,簋不是当年存货,跟漆耳杯一样是新出土的。”

    “什么!!!!!!!”何逢一声尖叫如同公鸡震破屋顶。

    “您有什么依据,录屏太模糊了,我看不太清楚。”何逢说

    余晏轻点图片:“这边表面附着土锈还没除尽,最近天气潮,这个粉状锈明显是由于保护不当生的。”

    ——粉状锈是恶性膨胀锈斑,会不断腐蚀蔓延,损害青铜器,唯有破了皮壳包浆的老铜器才会二次生锈,这也能断定为真品。

    “我日你先人,我就说当年脏物都卖到国外了,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蔡哲狠狠忒一声,像是在泄愤。

    何逢嗤笑:“那地方我去过,山上每隔三四米就有盗洞,跟老鼠钻洞一样打成了筛子,又是荒野破落的地方,晚上没注意路能直接掉进墓里去。”

    他想起什么,在裤口袋里摸了两三下找出电话:“对了,赶紧得通知陇地文物局,让他们派人去勘测。”

    众人有了思路,都各自忙碌起来。

    余晏见状施施然起身告别,“那我作为报案人该配合的配合完,就先回去了,后续随时联系。”

    席澍把眼睛从下属调来的通讯录数据里挪开,“那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余晏随意摆手,径直离去。

    何逢打完电话才发现人不见了,问:“席队,刚刚报案的是什么人,眼光真毒。”

    席澍笑道:“我的专属顾问。”

    “…………”

    何逢碍于不太熟,张嘴半晌又闭嘴,扭头去联系文物局同事。

    ·

    次日清晨,整个刑侦大队的人都软绵绵趴在桌子上,眼底的青紫都快耷拉到嘴巴上,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上班。

    昨天他们配合合城分局调查7·10系列盗墓案整整熬到凌晨十二点,第二天还要七点多苦哈哈爬起来上班。

    席澍此人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在他的办公室吃东西的,包括他自己。

    但是今天特殊情况,他在分局熬了整整一晚上没回家,早上起来洗漱后只能匆匆吩咐小实习警帮忙去门口买两个包子啃。

    他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扒拉出手机,点开视频软件,看看最近的时事热搜。

    随意一刷,一双手就勾着他目光不放,明明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双男生的手,可皮肤透着粉,光泽如玉,手腕处还缀着黑红色的珠串。

    只是这木桌,这摆设怎么就那么像楼下的那位成姓邻居呢。

    再低头一看距离,此人距离您小于5km。

    “这位小姑娘要连线看什么。”

    行,不用好像了,这就是那位成聿安先生。

    视频连线接的很快,一位小姑娘的脸弹到直播间右侧,她语气非常真诚:“老师你好,可以帮我看下翡翠吗,我对象给了玉石质量检测中心的检测报告,可我查不到这个检测中心。”

    他的声音格外温和:“你把翡翠放镜头前面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