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已经被土火药炸得坍塌一半,不过依稀能辨认出墓葬由前后室组成,左右各有一个耳室,券顶修得很高,长宽各有四米。
余晏用普通手电朝耳室扫去,大致能看到东扭西歪的陶瓶,陶翁,陶甑等明器。被侵扰的很严重,大多都被砸碎。
这类陶器并不值钱,历史价值远大于金钱价值,遇到脾气爆的盗墓贼统统一摔了之。
他紧盯着地上堆塑楼阙人物的魂瓶,缓缓将其扶正,这墓主人应该是南方人,堆塑魂瓶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习俗。
余晏眼力极好,在微光下根据壁画轮廓大致推断出,双龙三鱼拉云车,乘着墓主人到达另一个极乐世界。
汉代崇尚事死如事生,墓室中央的浮雕石棺被明显撬动,拖动的灰痕显示刚被扰动没多久。
一般棺椁里头保存着墓主人最珍贵的陪葬品,他举着手电放轻脚步走到石棺旁,想要一探究竟。
席澍高声:“等下!”
他有些迟疑:“你别来!我来!万一就跟电视剧里头一样起尸了怎么办,我身为警察有义务守护民众。”
余晏无奈:“哪儿来那些说法,秦地是旱墓,土地偏碱性,怕是墓主人腐蚀得只剩牙齿了。”
席澍默然走上前,手搭在他左臂上,态度委婉但动作不容抗拒。
他就是看不惯仙儿一般的人摸这些东西。
“我得看看墓主人贴身的陪葬品是不是刚盗的,不然白来了,你们警察不是得提取证据链。”余晏说。
他心里头想:“把我当什么玻璃人了”,实则一意孤行地直直朝棺缝隙中探去。
棺材里头污糟黑漆一片,隐约透出些发白的头骨,这要是胆子小的可真得吓没半条命。
其中棺里头,几块环形痕迹格外明显,腿骨插在头骨上,被大肆翻动过。应该是玉壁与环佩刚被取走,并非是南宋时期的盗扰,痕迹太新鲜了。
余晏用手指蹭了下地上的石灰,如果没推断错,这应该是用现代工具强行打磨撬开的石棺。
他站起身,转头刚要说话,就被席澍一动不动灼灼盯着他的目光给噎了下去。
有些涩意:“可以确定墓葬是这伙人盗走的陪葬品,墓葬规格不低,涉及价值可以达到成百千万,说不定墓主人是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
席澍置若罔闻,说:“你明天可要去庙里拜拜,别仗着年纪轻就瞎折腾。”
余晏嘀咕一句:“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那人耳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尖得很,把笑意闷在喉中:“好,唯物主义者,科学与神学咱都得适当利用。”
余晏有些恼,要不是两人都在墓里头,非得摔门而去,谁家大男人能忍受这么赤裸裸逗小孩一样的嘲笑。
“拍个照,上去吧。”他头也不回地朝盗洞走去。
盗洞中每隔一段距离就分布着脚窝,脚窝这个东西可谓是修墓工与盗墓贼唯一一脉相承的东西了。
“我先上去。”席澍长得高大,盗洞又狭窄,他两三下就脚尖踩着脚窝,双手扒拉凹着的土块,依靠惊人的指力硬生生爬上去。
安全吊绳徐徐从顶上放下来,上面的声音传到底下有些缥缈,“你把吊绳穿好,我拉你上来。”
余晏头一下也不回,直直盯着头顶的土墙,迅速把吊绳穿带好,扬声喊:“好了。”
窄窄的洞口望着小小的天,快到上头时,一双青筋暴起的手出现在眼前,流畅的腱子肌附在手臂之上,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人。
席澍说:“我拉你上来。”
余晏搭在他那双大手上,他猛然发力,余晏脚一蹬洞壁,顺着推力就到了地上。
周贺心有余悸的拉长声说:“你们俩可不知道,我掐着秒表心都快跳出来,生怕墓塌了,咱们就得找消防来救命。”
“短期内不会塌的,墓室承重砖没有太大损伤。”余晏三下五除二把身上蹭到的土灰拍掉。
“技侦那边来短信说,预留手机号拉出来的通讯录里,居然有十六条通话记录是和被抓销赃人的,而且每次通话时间都超过三分钟。”
金林整个人兴奋得都快飘飘然成仙,“席队!我们抓个正着,让合城分局的人嚣张!”
本来昏昏欲睡的外勤们顿时双眼瞪大,如同被打了鸡血一样,更卖力地在黑夜草丛里提取生物信息。
“艹,这伙人也太嚣张了,前面刚被抓一大批,还敢顶风作案,不送他们几副银手铐我都不信周。”周贺脸色极其难看。
余晏不想搭理这些,他困得眼睛都要打架,祖宗表示:早睡早起身体好,年轻后辈们还是少折腾为妙。
“真是抱歉,凌晨了还得跟我们操劳,你先上车休息吧,应该半小时左右就能好,送你回去。”席澍捂着嘴低声说。
余晏恹恹点头,眼皮耷拉着朝车走去,像是下秒就要倒头不起。
席澍迅速三五步走到车附近,用车钥匙开锁,顺便把后座车位打开,手还要虚虚扶在顶上:“您请上。”
“嗯。”余晏一眼都没搭理他,很自然地接受他伺候,一下就钻到车后座躺倒,还有些嫌弃地把外套脱了丢在一旁。
“嘶——”席澍心想:这架势可真是一点不客气,就像被伺候惯了的少爷。
他琢磨半晌就僵持在车门口,余晏幽幽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在说:你为什么不关门。
席澍问:“欠你个人情,要什么礼物别客气!”
余晏从然应道:“没说要客气。”
他顿了顿,像隔了百年的叹怀:“送我一只表吧。”
——曲曲一只表?席澍心理顿时划过劳力士,百达翡丽,伯爵等大牌名表。
果断道:“没问题!”
余晏带着含糊的困意,轻声说:“我要1931年产的bubbleback,18k黄金的。”
什么?!多少年产的?!气愤诡异的静止,席澍沉默良久,问道:“什么牌子的。”
余晏已经半双眼阖下来,声音飘乎:“好像是叫……rolex,我也不大懂。”
劳力士啊…那应该不会太难找,席澍转身正要“砰”得大力关门,一下想到车里头的人,又悻悻把车门带上。
·
第二天。
【谁懂啊,我发掘的宝藏主播,还没捂热一会儿他就火了啊!】
【热搜刷来的,直播间好多人啊。】
【老师!!求鉴定,主要是想吃瓜哈哈哈哈,等我把我祖宅里的收拾收拾也连线。】
弹幕刷得飞快。
余晏脑子就被浆糊吧唧黏住了,愣了两三秒才能反应过来。他暗自咬牙:再也不跟着小年轻们熬夜,太不健康!
这个状态肯定是不能修画的,他特地开播是为了解释一声。
“今天不修画了,跟大家请个假,回答二十分钟问题就下播。”
【补药啊!!!老师!那您排一个鉴宝吧!】
【浪漫火箭x10】
【woc,又是哪个姐妹这么富贵!!】
正中午的桌前,太阳有些刺眼,但把那双手衬得格外白皙,像透着润泽的白玉,又添手腕鲜红如血的南红串。
他轻揉嗡嗡作响的太阳穴,抬手取一只挂在笔架上的玛瑙羊毫笔,在宣纸上随意摆弄几笔,一只孤荷几朵残叶跃然纸上。
——这是禅意画,不追求逼真的形态,以“少即是多”的原则,用寥寥数笔的含蓄手法表达悠远。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会送些小摆件小铜币给大家赏玩。”余晏顿了顿,“至于参与方式,等我联系相关工作人员。”
【不嫌弃,不嫌弃!!!】
【报告老师!我想要你画的水墨画,好有感觉!我是国画研究生,这真有黄老遗风,不知道是哪个大佬这么低调。】
【但是,老师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开播。】
【求求了,连一次线吧!】
余晏:“那我给你们连个线,取第一位。”
如雪花纷飞一般多的连线申请钻入后台,余晏把手都翻得抽筋了,才选中第一位。
每一寸骨骼都暗含力量感的手出现在屏幕中,掌背很宽,皮肤下苍勃有力的青筋在其下跳动。
男声低沉富有磁性:“帮我看看这个吧,老师。”
余晏站在桌前无奈地摇头笑,他条件反射,一下就听出这是席队长的声音,明明平常是语气都带着招摇的人,非得装神秘。
他一本正经故作不知:“想看什么。”
那边镜头取景非常狭窄,只能看到黑色桌面的一角,那双手从镜头旁取来一块双兽纹环形佩,首尾相衔,游丝毛雕工艺与浮雕技法符合东汉早期样式。
又取来一件出廓壁,目测直径8厘米左右,镂空雕刻的玉壁,卷云龙纹以对称分布,上书“宜家”二字,是高级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玉礼器。
【我的个天娘,又来一个重量级】
【这不直接抬走更待何时!】
【直播间帽子叔叔有在吗?我是举报人】
余晏跟瞎了一样不搭理弹幕:“两个都是东汉时期,关中地区的生坑,物件没问题。”
席澍:“没问题就好,我们也没算白忙活一场,多谢老师指导。”
【主动招供!我录频了,还没白忙活一场,我呸!我呸!】
【我靠直播间上五万人了,好多人刷礼物】
【牛波一】
“别误伤友军。”席澍镜头不经意掠过警帽一角,“我是正经人。”
余晏含着笑低斥:“挂了,恭喜你。”
席澍听出了言下之意:恭喜你这么快就抓到盗墓贼了,还赤裸裸过来炫耀。
【老师!我们出息了,叔叔都来咱们这儿】
【我一下就把要打电话的手撤回】
【等下!你不要下播啊喂!】
余晏轻轻锤着头,起身朝卧室去,打算中午睡个回笼觉,手机突然嗡嗡震动。
是成聿安爷爷发来的消息:[小安,周末回家参加来老宅吃个饭,爷爷有些话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