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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送走了张氏母子, 顾晓略一盘算,惊讶地发现,金陵十二钗除了个巧姐, 差不多也聚齐了。只是,贾瑚这边定了王府郡主,一向跟大房较劲的王氏, 还肯叫贾珠继续娶李纨吗?

    实际上,寻常文官家里的女儿是真不好嫁!潜力股这种东西, 是不容易看出来的。正常情况下,三十多岁能中进士, 就已经是俊杰,很多女孩子嫁过去的是秀才娘子, 结果一辈子就都是秀才娘子了。有道是穷秀才,富举人, 举人优免的田亩数量也多, 还有做官的资格。而秀才就不一样,无非就是免除了徭役, 优免的田赋也比较少。而作为秀才,往往是脱产读书,大户人家还好,支撑得起,小门小户的, 可能就是好几房节衣缩食,供养一个秀才。

    若是能考上廪生,那每个月就能有四两银子的廪膳银子, 甚至还能充当科举考试的保人,也能赚一笔。但问题是, 考中了廪生不是就一劳永逸了,实际上,只要没中举人,作为生员,三年就得参加一次岁考,若是勤耕不辍之辈自然不怕,若本身对科举早就失去了信心,那岁考的时候难免就要露怯。

    尤其,考试这种事情,本身就是要分出等级来的,肯定有人要排在劣等,轻则收到申饬,重则一把年纪还要跟蒙童一样享受一下被打手板的滋味。这传出去难免叫人笑话,几次劣等之后,便是想要在乡里保持体面都是不能了。

    好好的官家小姐,出嫁的时候也是冲着凤冠霞帔去的,结果一个不好,摊上个屡试不中的,不光在以前小姐妹圈子里头抬不起头,若是遇上个没什么担当,不想着养家糊口,还要一门心思冲着往上考去的,那就愈发艰难了,还得操持生计,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但凡疼爱女儿的文官,都得先练就一双慧眼,好歹将真正的潜力股找出来。只是,潜力股这种东西,一要看得准,二要下手快,地方上但凡是有什么神童之类,肯定早早就先被蒙师或者是地方上的学政官员发现了,可以早早许以亲事,轮到京中知道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与其干等,还得冒着女婿可能会是陈世美的奉献,还不如干脆将女儿嫁到大户人家,便是女婿科举之路不顺,也不至于衣食无着,大不了日后培养儿孙。

    所以,李守中还真的是看上贾珠了。

    贾珠在东山书院读书,有个先生正是李守中的堂兄,他瞧着贾珠性子沉稳,读书也肯下苦功,虽说出身高门大户,却并无那等骄矜傲慢的脾性,与同窗相处很好。

    在这位李先生看来,贾珠便不是那一等的潜力股,也算是不错了。他也不知道荣国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在他看来,即便是将来荣国府老太太没了,贾政分出去,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李家说是世宦人家,但这一代也就是李守中中了进士,因着长辈都过世了,没有后台的缘故,一直以来,也做不得亲民官和事务官,人到中年,还在国子监厮混,看着清贵,实际上也就是那样。这位李先生只是举人出身,要不是有李守中引荐,也没这个机会在东山书院教书。

    他其实是一边教书,一边备考,只是考了两次,都没中,自个也有些灰心。

    只是,终究是承了自家堂弟的情分,知道堂弟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素来也是极疼爱的,眼看着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愁得弟妹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李守中有个亲妹子,是嫁给了某个之前也被称作是“神童”的潜力股,结果那位不到二十就考中了秀才,如今孙子都有了,还没考中举人呢!还每日里手不释卷,以至于老婆都做祖母的人了,还要为了补贴家用纺纱织布,地里的重活如今年纪大了倒是不用干了,但门前屋后的菜地,也得她管着,便是有儿媳妇帮忙,也辛苦得厉害,如今简直如同老妪一般。

    李守中是个古板的人,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是想要将女儿嫁个读书人,李夫人怎么说,都是不行。一想到女儿将来可能落得跟小姑子一样的结局,李夫人就各种睡不着觉。

    而若是选择贾珠,那就不一样了,人家家大业大,是贾政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顶立门户的,自家产业,就吃用不尽,便是他读一辈子书,也不会影响到妻儿生计。

    李先生回去跟堂弟夫妇一说,李守中还没什么想法,李夫人已经千肯万肯了,只是又担心,人家高门大户的,看不上自家。

    李先生笑道:“怕什么,他们家说是荣国府,实际上也就是二房,贾珠他们这一房迟早要分出去的。那位政老爷官职论起来,比你还要低一级呢,怎么就看不上咱们家了?”

    李守中沉吟一番,说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这贾珠既然是高门子弟,说不准已经定亲了,若是咱们巴巴地去问,倒像是有意阿附一样,不妥!”

    李先生忙说道:“堂弟不必这般,我已经叫人问过了,他的确还没有定亲!只是,不论男女,青春有限,还是早作打算为好!要我说,那贾珠别的也就罢了,性子却是温厚,并无高门子弟的纨绔习性,错过了这个,再找个合适的,愈发不容易了!”

    被堂兄这么一说,李守中也犹疑起来,说道:“人家一家女,百家求,咱们家总不能反过来吧,回头难免叫人看轻了家里姑娘!”

    李先生笑道:“你怎么就糊涂了,我听闻那位政二老爷也是喜欢读书的,回头找个人在他那里敲敲边鼓,他要是情愿,自然会上门提亲,要是不情愿,这事便也作罢,孩子年纪也不算大,再寻摸个一两年也不打紧!”

    李夫人听了,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只是碍于丈夫的颜面,不敢说话,只得以眼神示意。

    一边李先生见罢,便笑道:“你们夫妻二人慢慢商量,我这便回去了!”

    李守中忙起身相送,回来对着李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这贾家,听说大房二房有些不合……”

    李夫人是李守中恩师的女儿,嗯,他自个就是被师长看中的潜力股,如今算是兑现了,因此,李夫人在家里还是挺有话语权的,当下便说道:“这迟早都要分家的,合不合的有什么打紧!难不成咱们还要沾人家大房的光不成!越是这样才好,我听闻他们家大房长子定的是王府郡主,真要是两房关系好,那咱们丫头若是嫁过去,岂不是被隔房的嫂子压得死死的?”

    见自家夫人都想到这事上头了,李守中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回头还是仔细打听一下,便是贾珠那边,我也打算什么时候亲自看一看,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不能轻忽了去!”

    李夫人也知道自己丈夫的想法,当下便说道:“那老爷可得抓紧点,说是一家女百家求,那等有前程的男子,也是百家求的!”

    李守中有些羞恼,难不成妻子以为自己是为了脸面,不顾女儿前程的人吗?但是嘴上还是应了下来。

    贾政是真的愿意跟读书人家结亲。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在勋贵圈子里头名声并不好,勋贵圈子里头,最重要的便是爵位,结果明明是老大袭了爵,却叫他仗着老太太的偏宠,堂而皇之地搬进了荣禧堂,便是他没住在荣禧堂正堂,但这也就是掩耳盗铃,因此,这些年,除了跟贾家撕掳不开的人家,几乎没人愿意去荣禧堂了。便是有什么要往来的,也是单独去找贾赦。

    贾史氏反正是年纪大了,懒得出门,待在荣庆堂,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贾政是原本跟这些人家往来就不多,在工部也被排挤,家里头清客相公都只有捧着他的,因此权当不知道这些。

    之前贾瑚定亲,贾政就想到了贾珠的事情。原本想着也在家里老亲里头选,可是扒拉了一圈,发现也就是史家那边还行,只是母亲就是出身史家,再弄个史家的儿媳妇,就显得画蛇添足。至于薛家,别说没有年龄合适的,便是有,贾政也不考虑。

    紫薇舍人在的时候,薛家勉强还算是官宦门第,那会儿就该改换门庭,叫子孙读书为要。结果就舍不得那点银子,阖家上下,都钻钱眼里头了,以经商为要,这样的人家,哪里配跟他们国公府结亲!

    甚至,贾政都有些怨恨王家,既然已经嫁了一个女儿给自己,怎么就又嫁了个去薛家,以至于自己居然要跟个商户做连襟,虽说如今那位连襟已经没了,但还有一双儿女,说不定以后还要扒上来,贾政越想越觉得憋屈,只好安慰自己,薛家根基还在金陵,这辈子未必会到自己面前来,可以眼不见为净。

    盘算一圈,贾政就意识到,在老亲里头给儿子娶妻是不能了,至于在其他勋贵家里找,一方面贾政有自知之明,只怕回头找的也只是二房三房的,便是主支,说不定只能是庶女,这娶回来也没多大助力;另一方面,贾珠如今读书上头愈发显出了几分前景来,贾政琢磨着,还是找个出身文官的儿媳更好一些。就像是贾赦,当初是什么样的混账点心,因为娶了张家女,连个贾瑚也跟着受益,听闻在弘文馆和国子监,都有人因为张家的面子,对贾瑚另眼相看,相比开了不少小灶,要不然的话,贾瑚能有如今的光景?

    因此,李家不过是托了人在贾政耳边提了一嘴,贾政就肯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啊,国子监里头,每三年出多少举人,自家儿子虽说没资格进去读,可是能得国子监一干先生指点一二,那也是好的。

    有了这么个儿媳妇,等着贾珠这一代,自家就能愈发洗去身上勋贵的痕迹,真正成为文官阶层的一员。

    贾政那是越想越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给李守中那边递了名帖。

    李守中也打听到荣国府似乎看起来还算是和谐,贾珠在东山书院名声也不错,长得好,人勤奋,也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意思,反而跟同窗关系不错。至于功课,虽说没排到甲上,却也是中等偏上了。

    读书这种事情,不仅看天分,也得看时运。李守中那个妹夫,天分不错,时运却是不佳,因此屡试不第。而贾珠就属于时运不错的,能在江南那边考上秀才,哪怕名次偏后,也算是不错了。

    李守中就觉得贾珠是个有运道的人,便是没有,他还有家里托底,女儿嫁过去就是少奶奶,只有享福的份。

    因此得了贾政的帖子,便知道贾政也是乐意的,当下就与贾政见了一面,贾政这人科举不成,但礼仪谈吐并不差,他本身又挺看重读书有成的人,而且性子跟李守中一般,都有些严苛古板之处,两人一番交谈,竟是一见如故。

    李守中这下彻底放心了,当时就跟贾政交换了信物,等着回头请了官媒,开始走流程。

    贾政略带一些醉意回家,想着这事得叫老娘和老婆知道,只是自己这个样子,不好直接去荣庆堂,因此,便先去后头找了王氏。

    因着这会儿已经不早了,王氏之前伺候着老太太吃了晚饭,回来之后叫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自己吃了一回,便又叫玻璃去给她绣一卷经书,自己准备供到佛前,玻璃如今没有赵姨娘受宠,在王氏这边也不敢拿大,她原本在贾史氏那里,就帮着做针线,如今也只好领了任务,老老实实回自个屋里,点灯熬油地开始绣经书。这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她认识的字不多,只能照着绣,若是绣得不好,还得拆了重来,又是一场麻烦。

    隔着窗户,瞧见贾政进来,还想要看看有没有机会伺候,若是能得了贾政的允许,将这绣经书的差事往后拖一拖,那也是好的。

    结果就看见贾政进了王氏的屋子,玻璃撇了撇嘴,以前觉得二太太是个绵软的,如今到了她手底下才知道,这位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凡是能让姨娘通房做的事情,都不叫下头丫头来,因此,丫头们反倒是说二太太慈善,苦的却是她们这些人。

    这会儿也没到睡觉的时候,王氏也不识字,就盘膝坐在隔间的一个小佛堂里头,对着一尊观音像,捏着一串数珠念佛。

    贾政隔着窗户看见,不免就有些烦,子不语怪力乱神,结果家里后宅妇人,各种求神拜佛,闲着没事就吃斋念经,还要在外头舍香油钱。这也罢了,没得教坏了孩子,移了性情。

    旁边伺候的丫头见贾政这般模样,忙一个过去扶贾政,一个去打热水准备给贾政梳洗,嘴里说道:“老爷来了,太太隔壁念经呢!”

    声音有点大,王氏听见了,便将嘴里那句佛念完,才放下佛珠,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从里间出来,看到贾政,忙说道:“老爷刚吃酒回来?还不给老爷拿一块醒酒石过来!”

    说着,又亲自过去,扶了贾政坐下,然后自己在一边坐了下来,想要问一句,是不是衙门那边有人摆酒,还是什么同僚亲朋?但是想想这事也不太符合贾政的性子,因此就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在下头已经拿了醒酒石过来,王氏忙说道:“老爷先含了这个,下头已经去做酸汤了,不如老爷先喝一盏酽茶?”

    贾政不耐地摆摆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喝什么酽茶,没得回头走了困!”不过还是先喝了一盏蜜水,又含了醒酒石,感觉精神振奋了一些。

    嘴里含着东西不好说话,贾政清醒一些之后,便将醒酒石吐出来,叫丫头们拿下去,然后才说道:“今儿个出去,却是给珠儿把婚事定下来了!明儿个我去衙门,不方便去母亲那里,你早上过去请安的时候,也跟母亲说一声!”

    王氏心里一突,她心里头,自个儿子那是千好万好,贾瑚能娶王府郡主,自家虽说不能娶什么公主,但是,好歹也得跟贾瑚差不多吧!这会儿听得贾政的话,只得硬挤出一个笑来:“老爷看重的,定然是好的,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我可认识吗?”

    贾政一听就来劲了,有些得意洋洋说道:“也是珠儿自个出息,叫人家看上了!人家世代书香,如今还在国子监做祭酒,这样的人家,寻常也找不了,珠儿有这样的岳家,以后科考也能多一重助力,以后咱们有了孙子,也能得一份余荫。”

    王氏心里愈发不自在起来,说道:“老爷说了这么多,我又不知道外头的事情,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千金呢!”

    贾政醒过神来,说道:“国子监就一个祭酒,自然是李祭酒,还能有什么人?”

    王氏听了,又问道:“既然老爷说李家世代书香,应该陪嫁也丰厚吧!”

    贾政顿时不乐意了:“娶妻娶贤,若是光看陪嫁,那怎么大家不去娶那等商女?这样的人家陪嫁才多!你也别一门心思想着银钱,家风才学,那才是传家的根本!”

    说到这里,贾政又想到之前王氏偷拿了自己帖子给薛家撑腰的事情,愈发不高兴起来:“你也是,便是心疼妹妹,也该劝她好生教养儿女,若是他们家儿子能读书上进,你妹妹才有后福,光想着什么皇商生意,那不过就是一身铜臭,谁又真的瞧得上他们了!”

    见贾政连自家妹妹都贬损了一番,又提到之前的事情,王氏不免也不自在起来,见贾政已经下了决心,只得说道:“老爷说的是,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想着妹妹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回头我就叫人写信,叫她仔细教养一双儿女,日后也有个依靠!既然老爷已经跟李家那边说好了,那回头我禀了老太太,便选了好日子,请了官媒上门求亲。”

    贾政听了,也舒心了,又叮嘱道:“不仅如此,珠儿的聘礼你也得当心一些!跟母亲那边商议一下,人家肯与咱们结亲,是看重咱们,可不能怠慢了才是!”

    王氏又下意识想着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再从贾史氏那里掏出点私房来,继而又是有些不舍。体面一点的人家,聘礼送出去之后,都会跟着嫁妆一起回来,便是成了儿媳妇的私房,却也不亏。但是这李家,先前听都没听说过,别闹得除了个国子监祭酒的名头,就没什么家业,选了自家珠儿,就是冲着自家聘礼来的,这是卖了女儿换钱呢,别到时候那边随便陪嫁点书啊本子的,就将自家真金白银给留下了。

    只是心里这般想着,王氏也不敢说出来,毕竟,她如今在贾政那里是真没多少底气。不过,她心里存了不良的第一印象,对未来儿媳妇就没什么好感,便又说道:“珠哥儿是个老实孩子,之前一心想着读书,身边就两个小厮充作书童伴读,如今在东山书院那里,还没带着去!我怕他光顾着读书,连人事都不知道,要不,回头我选两个老实懂事的,先教一教珠儿,别到时候成婚了,跟个呆头鹅一样,叫人笑话!”

    贾政也没当回事,他少年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因此说道:“这样也行,不过李家那边倒是没什么纳妾的风气,回头儿媳妇进门之前,先将人打发了便是!你也得注意着些,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万不能闹出什么庶长子出来,那是乱家的根本!”

    王氏嘴里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给贾珠找几个美貌多情的,自家儿子虽说老实,却也有些怜香惜玉的性子,到时候成婚了,难道真能把之前身边可心的通房给撵出去?真要是撵走了,对媳妇心里难免就会有根刺。当然,给儿媳妇添堵是一回事,但她也想好了,万万是不能让贾珠在婚前生出什么庶长子出来的。

    说完了事情,下头酸汤也送过来了,贾政喝了半碗,拍拍屁股就走,王氏一看,他居然又往赵姨娘那里去了,不免又咬牙切齿了一番。

    第182章

    顾晓原本觉得自家儿子还没开窍, 但随着身边差不多大的人陆陆续续定亲,徒嘉钰难免也起了心思。

    这其实就是男人的好胜心,一个个都有未婚妻了, 就自己没有,那就是不行!

    因此,徒嘉钰休沐回来就找上了顾晓。

    顾晓被他说得一乐, 笑道:“好哇,那你先说一下, 你想要什么样的?妈才好给你去找,要不然, 寻到的不合你的心意,回头娶回来了, 日子过得不顺心,就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徒嘉钰年纪大了之后, 也晓得当初父王活着的时候, 自家亲妈日子过得是真不顺心,原本对亲爹还有些滤镜的, 知道得多了,便也没了!比起没什么印象的亲爹,亲妈这么多年来精心抚育,万事都想在他前头,他日子过得比亲爹还活着的那些堂兄弟都要舒服, 那干什么还要多惦记亲爹,不多孝敬亲妈呢?

    这会儿一听顾晓说要合他的心意,虽说给出的理由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姑娘, 但心里头还是觉得顾晓是为了自己好,才愿意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外头人家父母给孩子选媳妇, 选的往往都是父母一辈喜欢的,儿子的看法不重要。不喜欢嫡妻,还可以纳妾嘛!嫡妻只要能管家理事,生下嫡子就好!

    徒嘉钰也就是一说,也没想到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不免有些茫然,讪讪道:“妈,我不就是不知道该要什么样的吗?”

    顾晓笑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如今是王爷了,娶回来的就是未来的王妃,日后要在宗室里头走动的,那就得选个能撑得住事的。不过,如今我还在,她便是嫁过来,也可以先看着,只要不笨,又肯学,那也没问题。除此之外,就得看你的想法!你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性子安静的,还是活泼的,你都得先想好了再说!当然,也没那等真的十全十美的,人都有不足之处,到时候你发现了,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都可以宽容一些!”

    徒嘉钰琢磨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就想着有个媳妇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因此只好说道:“那我回去想想,回头再跟妈说!”

    顾晓等着徒嘉钰走了,便自个拿了本新出的话本翻着玩,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丢到一边,春香看她无聊,便端了一盘子核桃来,又拿了个小锤子,叫顾晓砸着玩。

    这年头的核桃不是后世那种纸皮核桃,个头没那么大,外壳也更厚,所以,手剥是剥不开的,就得用锤子。

    顾晓便拿了锤子砸着玩,春香在一边拿了银牙签将砸开核桃里头的核桃仁给剔出来,放到一个莲花甜白瓷碗里,又说道:“娘娘,等着王爷成了亲,再有几年,娘娘就能抱孙子了!”

    顾晓一听就有些不顺耳,说道:“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呢,也不急着抱什么孙子!”

    春香马屁拍到马腿上,不由吐了吐舌头,赔笑道:“是奴婢说错了话,但是娘娘如今看着也的确年轻,就跟二十出头一样,跟奴婢站在一起,奴婢看起来反而要大一点呢!”

    顾晓笑道:“你是嫌分到的胭脂水粉少了是吧?回头把我的分你一些!还有啊,你虽说自梳了,但也犯不着把自己往老气了打扮,老姑娘也是姑娘,穿点鲜亮的,看起来也精神!”

    春香忙说道:“我生得寻常,打扮起来也就那样,还费这个事做什么!”

    顾晓不赞同说道:“不管生得如何,该打扮还是打扮起来,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在我面前,我看了也高兴!”

    听顾晓这么说,春香便爽快道:“那行,奴婢回头也装扮起来,娘娘看了但凡能多吃两口饭,也不枉我折腾一回!”

    顾晓听得笑了起来:“怎么就折腾了,你要是自个梳妆不方便,就叫两个小丫头帮你一下,你还使唤不动她们不成!”

    “那不成,府里丫头都是伺候主子的,我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要人伺候!”春香赶紧拒绝。

    “就是小姐妹帮个忙嘛!我这边现在这批丫头也该放出去了,本来就得再提拔几个会梳头打扮得人上来,叫她们先在你身上练练手便是了!”春香立誓不嫁,顾晓也不希望这位满心满眼都看着自己,如今她在顾晓身边更多的是充当类似于嬷嬷的角色,本来也没多少活计,再没点消磨时间的事情,回头难免觉得憋屈。

    春香见顾晓坚持,忙答应了下来,又说道:“也是娘娘慈悲,身边的丫头才用熟了,也就放出去了,放在外头,有那等觉得身边丫头好,舍不得放,硬留在身边的多的是!”

    “我又不缺人伺候,硬留着她们作甚!女孩子家家,青春有限,多留几年,想要门好婚事都难!便是府里那几个家里有孩子的媳妇,进来求娶,也总喜欢捡年轻的呢!”外头虽说有句话叫做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但那只是针对的是平民阶层。可是,府里这些丫头,便是粗使的,在吃穿用度上也比外头小家女要强,到了年纪放出去,府里还会再给一笔嫁妆银子。论起实惠之处,更是比外头强得多。

    但是,对于这些丫头来说,一个个也都是比较实际的人,听起来良民好听,实际上,那真的是朝不保夕。刘姥姥一家是良民,祖上还是做过官的,跑到贾家打秋风,连门房都得叫太爷!在王府做下人,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旱涝保收,便是府里头粗使的下人,一个月的月钱加上府里给的其他福利,也足够养活一家人了,何况,很多人家,其实家里好几个都在府里或者是在外头产业上差的,这就比外头好过多了!

    至于说什么良民的后代可以参加科举之类的,呵呵,他们这些人,对于儿女的期盼,无非就是能在府里做个管事,科举这种事情,离他们太远了!何况,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下人,走出去,你能真拿他们当奴婢看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宗室无权,不代表宗室就无威慑了!

    总之,下头不来说想要放良,顾晓就不会主动提这事。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有的时候,说是将人放出去,其实不是恩典,而是一种处罚,因为外面的日子是真不好过!

    顾晓素来是个省事的,反正到了年纪,你们出去,就是自行聘嫁,想要在府里找,那你们自个商议,想要找外头的,到时候我也给你们一张放良的文书,你们自奔前程。我不乱点鸳鸯谱,等着你们成婚了,孩子生了,想要再进府来当差,那就看府里什么时候补人。

    对此,下头人也安心,有的府里头,便有一些主子身边得脸的下人,硬要给自家没出息甚至还有恶习的孩子求娶府里能干的丫头,主子这边一开口,女方那边再不喜欢,也得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回头吃苦的只有落入了虎狼窝的丫头。

    如今夏字辈的大丫头要放出去,也没人过来求什么恩典,想要给丫头赎身什么的,各家都是选了府里其他下人家还算出息的孩子,然后将亲事定下来,等着孩子放出去了,就可以出嫁。

    顾晓瞧了春香一眼,笑道:“你现在也还不算很大,要是后悔了,也还来得及!”

    春香立马就摇了摇头,顾晓没怎么关心放出去的那些丫头,春香却是知道的。春燕出去之后,家里倒是疼她,求了顾晓放良,将她嫁给了京中的远房亲戚家里,还是个童生。结果因着会一手好针线,连月子里都被家里逼着绣花,偏生家里的油灯白蜡那是给男人念书用的,她只能借着点光做活,几年时间,眼睛就快看不见了!

    之前她有嫁妆,能挣钱,婆家对她看着还算尊重,等眼睛不好了,就嫌弃起她来,话里话外还说她当日嫁过去落红有些不对,是不是在府里被男主子破了身子。也就是那男人没出息,至今也没考出来,要不然的话,日子只怕还要难过。

    春香之前到前头传话的时候,遇到过春燕她娘,见到春香,拉着她哭得都要喘不过气来,话里话外都是早知道事情变成这样,还不如也叫春燕跟春香一起自梳了,如今在里头伺候,又体面,又轻省。

    哪怕其他人日子过得似乎都还可以,但是春香绝不去赌男人乃至婆家的良心!所以,顾晓一说,她立马又开始表白心迹:“奴婢就跟着娘娘,便是到了地底下,奴婢也得跟着去,到时候还伺候娘娘!”

    顾晓失笑,说道:“罢了罢了,你既是不想,回头要是年纪大了,大不了跟吴嬷嬷一样,认个小丫头做干亲,甚至在外头找个亲戚家的孩子做嗣子,也是舍得的。但凡你手里有钱,后头还有王府,他们且不敢不孝顺!”

    春香笑道:“娘娘刚刚还不服老呢,现在又说什么年纪大了的话!”

    见春香不想再提,顾晓便只是记在心里,琢磨着回头可以悄悄给春香立个账。这年头的医疗水平她也信不过,自己要是寿命不够,死在前头,或者是将来能够跟着孩子们出海,也不能叫一直伺候自己的人没了着落。

    徒嘉钰回去之后,还真是一本正经地拿了一张纸出来,开始在纸上罗列自己的要求。什么高矮胖瘦之类的,他就不提了,看着匀称就行,至于相貌嘛,虽说未必要什么绝色,但总要在水准以上,要不然以后生的孩子就可能也不好看!最主要还是家世和性情。

    徒嘉钰觉得,自己也不需要什么高门贵女,门第说得过去就行,便是门第低一点,只要人好,王府这边帮着准备嫁妆都没问题。当然,所谓的人好,一个是女方自个性子要好,不能是那种刁蛮左性的,得宽和一些,最好跟自个亲妈一般。另一个得是家庭环境好,父母乃至祖父母一辈都和睦,寻常口角可以,不要有别的什么事情。

    这么一算,徒嘉钰便觉得自己其实要求不高,因此回头就兴冲冲跑到顾晓那里,将自己要求说了。

    顾晓听着,也是点了点头。就像是做菜的人最怕点菜的人说随便一样,有明确的要求总比没有要求好。因此,顾晓便笑道:“既然如此,回头我便帮你打听起来,只是到时候,你要是又反悔,那可不行!”

    徒嘉钰信誓旦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是我说的,我肯定不反悔!”

    顾晓又是笑了一回,说道:“行,你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妈再跟你说!”

    徒嘉钰乐颠颠回去了,估摸着等到了弘文馆,还得跟小伙伴炫耀一回,你们有未婚妻又怎么啦,我也要有了,我妈还说准备按照我的想法选!

    顾晓还真将这事放在心上了,横竖徒嘉钰就是要个合适的未婚妻,定下来之后,也鸿雁传书个几回,女方那边再慢慢准备嫁妆,等着真正成婚的时候,女方年龄也差不多合适了。

    只是,顾晓社交圈子实在是太小,还主要是宗室,最多就是加上娘家,自然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她跟宗室各家关系也淡,没到请人家做媒的地步,别到时候说得花团锦簇,事后一打听,又是另一副模样,反倒是伤了和气。

    顾晓琢磨一番,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回一趟娘家。

    因为是请隆安侯夫人帮着打听合适的姑娘,所以,顾晓便没带着末儿,免得这小子回头也跟着凑热闹。

    徒嘉钰回来喊着也要定亲的话,顾晓又没有叫下头不要说,因此,李氏那边也知道了。听说太妃娘娘一早就坐了马车去了隆安侯府,李氏就有些发愁。

    顾晓这个太妃可以找娘家帮自己儿子寻摸合适的儿媳妇,李氏可没这个便利。她娘家只怕能立马给她塞个侄女过来,好继续沾王府的光。

    但若是求了顾晓帮忙相看,李氏又不怎么放心。这么多年来,顾晓一直对徒嘉泽算是尽心尽力,徒嘉泽在府里的一应待遇,跟末儿没什么区别,但越是如此,李氏越是怀疑里头有坑。

    说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当年她坑顾晓的次数不少,如今母债子偿,若是顾晓想要在徒嘉泽的婚事上头拿捏一把,那李氏也毫无办法,等回头娶进来一个搅家精,那真是后半辈子都不痛快!尤其,越是体面的人家,在外头越是不肯叫人说嘴,因此,富贵人家,便是妻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多半只能是用一些温和的手段,比如叫人养病念佛什么的。便是这样的,说出去也叫人议论。

    宗室里头,更是从来没有过什么和离之事,继室便是生了嫡子,封爵也得降一等,徒嘉泽就一个镇国将军,下头就剩三个等级,再降一等,那以后日子难免就要窘迫。

    王府这些年在外头做生意的事情,李氏也知道一些,虽说不知道生意怎么样,但是府里头如今一应供给,比当年徒宏远在的时候还略强一些,可见赚头不错。但在李氏看来,既然是顾晓张罗的,这些只怕是算进了顾晓的私房里头,也就是说,不是官中的,到时候分家,徒嘉泽只能分到三分之一的公产,这能有多少!所以,李氏才不想让徒嘉泽分出去,只是现在能拖,总有拖不下去的时候,到时候一代代降爵,明明能往下传三代的,只能传两代,甚至更少,那岂不是糟糕?

    李氏如今愈发悲观起来,却看徒嘉泽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免心里更不舒服,只能在自个院子里头憋气。

    她闷在屋里不出来,倒是刘氏何氏米氏她们三个觉得自在起来。

    她们没有孩子,府里头也没有因为这个苛待她们,比起有孩子的,她们反倒是更不考虑什么养老不养老的,每日里凑在一块吃吃喝喝!如今李氏不用院子,以前院子里搭建的滑梯秋千什么的,一直也没拆,还有人维护,原本当着李氏的面不方便玩,如今李氏几天不露面,她们三个却是焕发了少女心性,在院子里玩得快活。

    李氏在屋里听到,丫头们怕她不喜,便道:“娘娘,要不叫几位太姨娘回屋?”

    李氏却是有些羡慕,说道:“罢了,就她们玩吧!横竖泽儿如今也不玩了,放在那里,也是白放着!”

    “要不,娘娘也去玩玩?”

    李氏摇了摇头:“我要是去了,该她们不自在了!”原本她们几个有孩子的,还觉得这三个没孩子的不好过,但如今想想,黄氏她们便是有孩子又如何了?女儿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她们还要为着孩子的事情悬心。反倒是这三位,无牵无挂,横竖有府里养着,便是以后换成新的平王妃当家,也不好太苛刻上头的长辈,反倒是能轻松一辈子。

    如今李氏各种别扭,连着身边丫头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好在她如今也老实了,便是有什么不爽的地方,也不会找丫头们的麻烦,这也让下面人都比较轻松。

    李氏恹恹地听了一会儿外面的笑声,无精打采地说道:“将窗屉合上吧,我昨晚上没睡好,再略睡一会儿!”

    丫头们不敢多劝,忙过去关了窗,连着有些厚的纱窗都拉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暗淡了许多,李氏躺在床上,看着合了眼,心里头却是一片翻腾,她不断问自己,到底要不要相信正院那边,要不要赌一下。如果不赌,自己给徒嘉泽寻摸亲事的话,又能寻摸到什么样的!

    一番思索之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便是越过正院那边,私底下寻了官媒,能给徒嘉泽找到的亲事也不会太高。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便干脆破罐破摔起来,罢了,正院都装了这么多年贤良了,没得如今小的还没成婚,就不装了。再说了,人家如今日子好过,也犯不着跟自己一般计较!

    这般一想,李氏竟是豁然开朗起来,心中一松,很快混沌睡去。

    而顾晓那边到了隆安侯府,正在跟隆安侯夫人说徒嘉钰的要求,只笑得前仰后合:“还是个孩子性子呢,竟是真的一板一眼地将要求列出来了,这下糊弄不过去了,怎么着都得给他找一个!”

    隆安侯夫人不赞同地说道:“之前你说要叫孩子晚婚,我就不怎么同意!他又不是外头那些书生,多读几年书,有了功名,就能寻到更好的亲事!宗室里头各家成婚都早,他落在后头,外头哪有不议论的,又不是你们府里二爷,他是身体不好,晚婚还说得过去!”

    顾晓坐在隆安侯夫人一侧,亲热地搂着她的胳膊,微微晃了晃,嘴里说道:“我就是觉得自己还年轻呢,不想做婆婆,更不想做祖母,再说了,以前钰儿也的确没开窍啊,便是现在,也是男孩子的好胜心,听他列的条件就知道了,且还没真的想过这事呢!”

    “你当家做主这么多年,愈发有理了!”隆安侯夫人嗔道,“你要真等他开了窍,回头给你弄出个庶长孙出来,你就哭去吧!”

    顾晓忙说道:“妈,我知道之前想差了,如今不是找您来了吗?我如今出门少,便是几个丫头在外头的手帕交,我也不是很熟,而且之前还有故意借着几个丫头想要接近家里孩子的,我委实有些不放心,所以,还是得再劳烦一下妈,当然,对外也别说是钰儿的要求,就说是我说的!”

    隆安侯夫人想了想,问道:“钰儿年纪小,说什么不求家世,但你也该知道,小门小户的姑娘,进了门只怕就要露怯,回头未必能养得出来。因而,还是得看着点门第的!你是准备在文官家里挑,还是在勋贵圈子里头挑?”

    顾晓琢磨一下,说道:“都行,但不能是那种什么都敢掺和的,当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我真不想也叫钰儿回头跟着担心!”

    隆安侯夫人笑道:“你就放心吧,真有那等眼高于顶,盼着什么从龙之功的,也不会跟宗室结亲,人家得冲着有权势的人使劲呢!你也说了,要性子好,家风正的,这样的人家,自然也不会走这种捷径,反倒是那些新荣之家或者是破落户,才会这般,这样的人家,我想着你也看不上!”

    第183章

    在隆安侯府用了午饭, 还跟两个嫂子说笑了一阵,顾晓这才回了王府。

    结果前脚刚回来,就听留守的丫头说, 上午李氏叫人来了一趟,说是有事求见,问顾晓什么时候有空。

    顾晓琢磨一下, 说道:“我睡个午觉,之后请她过来吧!”

    李氏的心思其实挺浅白, 顾晓稍微一想就猜到了,无非就是看着自己开始给徒嘉钰相看了, 怕把徒嘉泽给落下了。

    顾晓倒是没想过李氏心里至今对自己还有许多戒备,要是知道, 她肯定就不想沾手这事了。

    后世自由恋爱,还有许多怨偶呢, 如今父母包办婚姻, 有能白头偕老的,有能相敬如宾的, 也有一些同床异梦乃至夫妻反目的,都说不清楚。

    顾晓可不想给徒嘉泽找个媳妇,还要保证他一辈子的幸福。无非就是找个相貌家世都差不多的,性子也好一些的,徒嘉泽别看从小身体弱, 却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却不能也给他弄一个强势的, 到时候两人说不定就对上了。

    果不其然,李氏来了之后, 没说几句话,就提到了徒嘉泽的亲事。

    她有些期期艾艾地说道:“泽儿身体不好,原本没想着给他早找,只是妹妹私心里头想着,就算先定了亲,离成亲也且还有几年,好歹得等着他大哥成了婚再说!这神京虽大,但好姑娘其实也就那么多,妹妹乡下出身,最是知道手快有,手慢无的道理,便琢磨着,请姐姐帮忙掌掌眼!”

    顾晓笑道:“泽儿难道不是我的儿子,这事自然要帮他早早看起来!只是,之前钰儿的婚事,我也先问了他的意见,才好在外头找,泽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所以,还是先问了他为好!”

    李氏一下子想歪了,想到之前徒嘉泽被白莲教圣女给迷惑,难不成如今又在外头认识了什么不正经的女子?当下就急了:“这婚姻大事,无非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泽儿一个孩子,能有什么主意,别又犯了糊涂!”

    顾晓听了,也是哭笑不得,李氏就这么信不过自己儿子吗?她干脆说道:“泽儿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总归得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要不然,咱们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娶回来,他看着不喜欢,以后总归不畅快!”

    李氏有些郁闷,心里一肚子担忧,徒嘉泽要是在她面前,她非得问个清楚才行!只是想到,这些日子,徒嘉泽出门次数也少,若真是在外头认识了什么人,他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哪里能在家里待得住。因此,她闷闷地说道:“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事,最后还是得姐姐做主!”

    顾晓含笑答应了下来,干脆也叫了徒嘉泽过来。

    结果徒嘉泽一听,居然脸色就是一白,李氏一看就怀疑徒嘉泽又是在外头有了什么相好,正要发作,忽然想起来这不是西院,而是正院,只得偃旗息鼓,眼巴巴地看向了顾晓。

    顾晓也有些好奇,便说道:“既然是你要娶亲,总要你喜欢才行,现在要是没想好,那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跟我或者是你母妃说!”

    徒嘉泽赶紧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我想好了!”

    顾晓也开始怀疑这位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人了,到时候来个萝卜坑,不过还是问道:“那泽儿你就慢慢说!”

    徒嘉泽掰着指头说道:“那个,不要太漂亮的,漂亮的女人都爱骗人!”

    李氏听了,都傻眼了,就听徒嘉泽继续说道:“也不要什么才女,认得几个字,会算账就行!”

    顾晓听到这里,愈发哭笑不得起来,这是有了心理阴影了,什么都要跟那位反着来,果然,徒嘉泽还说道:“得老实一些的,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家世什么的,也就罢了,差不多就行!”

    李氏也听明白了,顿时有些后悔,忙说道:“也不是所有漂亮有才的姑娘都跟那位一样,那个就是……”她不知道内情,这会儿便磕磕巴巴起来。

    顾晓见李氏这般,干脆接了话,温言说道:“你如今年纪还小,也没见过什么外头的女子,但你看看咱们家的姑娘就知道了,虽说不是才女,但也长得娇嫩,也喜欢往外头去,难道你几个姐妹这样的就不好了?”

    徒嘉泽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要了,我就要个老实的!”

    李氏忙对着顾晓说道:“姐姐,这事先作罢,横竖他大哥也还在相看呢,不如先紧着他大哥!泽儿这边,还没开窍,等回头再说吧!”

    徒嘉泽一听,居然松了口气,看样子,少年那个纯洁的小心灵是真的伤得够呛,如今都有了应激反应。

    顾晓见状,便对李氏说道:“孩子也就是一时没想通,你回去不要跟他硬顶!日子将来是他自己过,他自己心里有数!”

    徒嘉泽在一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李氏却是神情不好,但还是给顾晓道了谢,这才叫了徒嘉泽回西院说话。

    母子两个一走,正院这边,几个在场的丫头都露出了笑意,谁能想得到,府里这位二公子,竟是被之前的事情给吓着了,如今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呢?

    顾晓也是笑了一回,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少年人的心思还没定下来呢,说不定过两年时过境迁了,就又变了主意。只怕李氏也是这个想法,这两年不敢再提徒嘉泽的婚事了。

    ……

    开春之后,太上皇又染了一次风寒,感觉人不舒服,不免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再活几年,想到之前的思量,不免有点着急起来。

    因此,等着圣上过来请安,太上皇就说道:“珩儿这些日子在朕这边伺候,朕也是心疼这孩子,朕也不知道这身体能撑多久……”

    圣上忙说道:“父皇圣寿无疆,说这些不吉之言干什么!”

    太上皇横了圣上一眼,说道:“什么圣寿无疆,真能活千年万年的,那是王八!朕都这个年纪了,上头几位先皇,也算不得长寿,朕自从之前中过一次风之后,就跟个玻璃人一样,吹不得打不得的,之前不过贪看了一回花,竟是就染了风寒。朕想着,珩儿年纪也不小了,别因为朕的事情,把他耽误了,还是早点叫他成亲吧!”

    本朝除了太子大婚之后可以住在东宫,其他皇子但凡到了大婚,都要封王分出去,因此,圣上便有些犹豫起来。

    他如今还年轻,虽说觉得嫡长子除了平庸一些,却也没有什么大过,又是个老实孝顺的,如今还算是国泰民安,其实下一任皇帝也未必要是什么精明强干的,因此,也想过立徒嘉珩的事情。只是,他又有些不甘心,毕竟,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也并不一定就要选什么嫡长。

    看到圣上这般模样,太上皇心中便有数了,说道:“你若是不想立太子,先封王也可,等着回头你看好了,再立业无妨!只是这般,你就得做好准备,毕竟,前车之鉴还不远!”

    说到这里,太上皇就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圣上愈发有些不自在,只得说道:“父皇说的是,儿子回去还是得再想想!”

    但回去之后,圣上又想到一件事,要是太上皇真的看好徒嘉珩,为什么给他选个毫无助力的妻族呢?难道太上皇还有别的想法?

    圣上一时想不到这些,又不好直接去问,免得回头太上皇说出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事情来。

    只是太上皇都说了叫徒嘉珩早点成亲,圣上在这种事情上,是真的不好违逆太上皇的意思,而且,他也觉得有点没脸去见皇后,只好自个在御书房睡了一夜,却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都有些无精打采。

    圣上折腾了自己好几天,最后还是不得不去找太上皇,愁道:“其实珩儿也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都挺懂事,对上孝顺,对下头几个弟弟妹妹也体贴,偏生他资质比较差,心思简单,儿子就怕他做了太子,玩不过那些臣子,反倒是叫这些臣子架空了!但他又是嫡长子,若是不能做太子,儿子又觉得对不住他和皇后!”

    太上皇心里翻了个白眼,就是典型的既要又要还要,他当年也是一样,又要义忠亲王聪明能干,又要他能够孝顺体贴,体察圣意,还得能够不影响自己这个父皇的权威,最好自己活着的时候都是自己做主,等着自己要驾崩了,再叫他接班。

    结果这不就玩脱了,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自己便是后悔也晚了!

    太上皇轻哼了一声:“你这话都说出来了,还说自己拿不定主意?只怕你就是缺个说服自己的借口!”

    太上皇这话说得直白,圣上顿时尴尬,的确是这个缘故,他这些日子,甚至连皇后那里都不敢多去,生怕皇后问自己,为什么徒嘉珩作为嫡长子,至今却连个说法都没有。

    当然,皇后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真要是明确否决了徒嘉珩的继承权,那对皇后的打击也是可想而知的。皇后也不光是只有一个徒嘉珩,下头还有个公主,若是徒嘉珩做不得太子,那日后,他们母子三人都只会尴尬,只怕日后想要个善终,也是不行。

    圣上只得低头说道:“儿子还请父皇指教!”

    结果太上皇又转移了话题:“你大哥那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圣上听了,附和道:“是啊,算上今年,都过了十年了!”

    太上皇叹道:“当年的事情,朕早就后悔了,只是这世上也没个后悔药!他又太刚烈,自己不孝还不算,还连个妻儿都拉着一起去了!要不是有个贾敬,如今便是一点血脉也不会留下!只是,可卿终究是个丫头,却是要外嫁的!”

    太上皇拐弯抹角了一回,圣上也听明白了,他看着太上皇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父皇,那可是儿子的嫡长子!”

    太上皇没好气道:“你要是立了他做太子,朕肯定半句话都不说!如今你不是没这个想法嘛,与其叫他以后在兄弟里头尴尬,不如过继出去,回头叫他这一脉多袭几代,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圣上听得心烦意乱,只得说道:“父皇,儿子还得再想想,何况,这事,总得叫皇后知道!”

    “去吧,慢慢跟皇后说,依朕的意思,你那皇后也是个贤惠的,如今也还算年轻,不如你们再生一个,日后大家面上都好看!”太上皇看着圣上那样子,觉得这事他迟早都要答应,因此,言语都和缓了许多,至于皇后能不能再生一个,那太上皇可不敢作保!

    等着送走了圣上,太上皇才说道:“珩儿,你出来吧!”

    徒嘉珩神思不属地从十二扇的大理石屏风后头出来,看着太上皇,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太上皇见他恍惚模样,连行礼都忘了,不免有些心疼,他招了招手,说道:“来,珩儿,到皇祖父这边坐下!”

    徒嘉珩回过神来,语气有些干涩:“皇祖父!”

    太上皇又招了招手:“都说了叫你过来坐,还呆着干什么,还要皇祖父来拉你不成!”

    徒嘉珩一个激灵,老老实实走到太上皇身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炕沿上,有些惶惑地看着太上皇。

    他是真的老实,许多事情没想那么多,或者说是不敢多想。他以为,自己老老实实听父皇的吩咐,听皇祖父的教导,父皇总归要对自己另眼相看的。

    结果在父皇眼里,自己就是烂泥糊不上墙,要不是碍着自己的出身,只怕早就将自己打发出去了!

    想到这里,徒嘉珩不由流下泪来。

    太上皇伸手搂住徒嘉珩,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也变得柔软慈爱起来:“你看史书,也该看到,不少人都说什么,生生世世不愿入帝王家!咱们老徒家算是好的了,对下头孩子并不算酷厉!只是,但凡涉及皇权,就没有饶恕的余地!所以,你皇祖父一口气死了那么多儿子,这也是皇祖父的报应!”

    说到这里,太上皇也觉得喉咙里有点堵,他长叹了一声:“你父皇其实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只是你终究是他的嫡长子,他既然没有别的办法能保全你,就只能将这事拖着,拖到最后没有别的办法为止!”

    “可是啊,这事上的事情,从来都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你下头那些弟弟年纪还小,最多就是嘴上占点便宜,但等他们大了,他们有母族,也会有拥趸,便是皇家几次大开杀戒,但总有想要火中取栗,投机取巧的人!从龙之功,也就是比救驾之功和开疆拓土之功差一些,只要赌对了,便是青云直上,对于一些破落户或者是新贵来说,那真是没法拒绝的诱惑!”

    “到时候,便是你们兄弟几个没这个想法,下头的人也会推着你们往前走!你是个心肠柔软的孩子,说真的,真不像是咱们老徒家的人,纯良太过了!所以,你到时候是玩不过那些人的,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被逼到悬崖边,还不如如今就当机立断,早点脱身!”

    太上皇也是狡猾,他满口都是为了徒嘉珩好,却没想过,他原本只是想要给自己心爱的儿子一个纯良的嗣子。

    但是,徒嘉珩是信了,他一时忘情,搂着太上皇,哭道:“皇祖父!”

    “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啊!”太上皇也不嫌弃,他这个年纪,其实也很需要天伦之乐,他有的时候睡醒了,似乎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腐朽的味道,徒嘉珩却是个年华正好的少年,身上都是青春活力,又肯跟他亲近,跟这个孙子在一起,自己都觉得年轻了。

    徒嘉珩哭得不能自已,原本还在雍王府的时候,父皇纵然有的时候觉得他有些愚钝,却也愿意多提点,但是如今,父皇成了皇帝,却没了以前的耐心。

    他之前还能安慰自己,说父皇是恨铁不成钢,如今想来,只怕,自家这位父皇只是碍着母后的面子,心里头不知道多嫌弃自己拦了他另立贤能的路呢!

    “好孩子,皇家不比外头,你父皇的思虑也有道理,你性子纯朴,天真烂漫,若只是个亲王世子,将来继承爵位还好,宗室王爷本来也没什么差事,你这样的性子,还更能守住家业,也能照顾好下头的弟弟妹妹!”太上皇怕这孩子钻了牛角尖,回头过继出去了,反倒是仗着圣上残留的那点子愧疚想要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义忠亲王的后嗣就又断了。

    因此,太上皇不免苦口婆心劝道:“只是换了皇位,就不一样了!你年纪小,大概就以为做皇帝,天然就能口含天宪,一言九鼎,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子!下面的臣子看着忠心耿耿,实际上各有心思,送到你面前的消息,都是他们妆点过的,你要是没有足够的判断力,就会被他们糊弄!时间长了,你在他们眼里,就没了权威,他们只会愈发变本加厉……”

    太上皇又举了几个历史上一些皇帝的例子,只听得徒嘉珩不寒而栗,虽说心里依旧不自在,但居然真的有点理解圣上了,他蔫哒哒地说道:“归根结底,还是我让父皇失望了!”

    太上皇看着他这般,都有一种骗傻孩子的愧疚感,他便又对徒嘉珩许诺道:“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你让出这个太子的位置,又过继出去,将来无论是谁当了太子,当了皇帝,都不能对你如何,还得对你愈发礼遇。你母后能再生一个最好,不能再生,皇祖父就跟你父皇说,不管谁做太子,都要记在你母后名下,如此,你母后还有你妹妹将来日子就能依旧尊荣!你父皇不是那等没有良心的,不至于叫你们母子没了着落!”

    徒嘉珩低头听着,心里却在想,母后要是知道了父皇的想法,该有多伤心啊!

    皇后不仅是伤心,简直是愤怒起来。

    “皇爷,你就这样放弃了珩儿吗?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从小就乖巧懂事,长这么大,其他人家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顽皮捣蛋之事,珩儿呢?一直是个乖孩子,结果在皇爷你心里,就是愚钝!”皇后简直要咆哮起来,“皇爷只说珩儿当不起大任,可是,皇爷教过珩儿吗?当初在王府,珩儿启蒙的时候,皇爷只想着守拙,想着自污,臣妾那时候忍了,自己带着珩儿,其他几个孩子还能被皇爷抱几次,夸几句,可是珩儿呢?珩儿只能眼巴巴等着!”

    “皇爷,你总要给珩儿一个机会,要是他真的不行,那臣妾也就认了,便是跟着他一块去死,那臣妾也愿意!”皇后眼泪也流了下来,哭道,“可如今呢,就因为皇爷你看不上他,就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什么人天生会做太子,会做皇帝呢?皇爷你不也是先跟着先义忠亲王,后来又在六部行走,还有太上皇请教,才有了今日的吗?怎么轮到你儿子,竟是希望他天生就会呢?皇爷,你也太不公平了!”

    圣上听得几乎是恼羞成怒起来,只是看着皇后近乎崩溃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只得强自安慰道:“皇后,你还有一个孩子呢,你想着输了跟珩儿一起去死,那将小的那个,又置于何地!”

    皇后却是不肯听,直接说道:“她哥哥做不了太子,还过继出去,她一个没有同母兄弟扶持的公主,将来又有什么好日子过!与其如此,不如一起走了算了!”

    “皇后,你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圣上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对于后宫,耐心也越来越少了!以前跟皇后是患难夫妻,但到了如今,却没了这样的想法,他叹了口气,强行缓和了语气,劝道,“不管怎么说,皇后,你好好想想,如今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保全珩儿的办法了!他是我的长子,我不是不疼爱他,但是,我不能拿社稷去赌!”

    看着圣上拂袖而去的背影,皇后瘫软在地,继而又大哭起来。

    第184章

    此事圣上严令封口, 因此,外头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来。

    但是皇后随后就告了病,在凤仪宫中修养。便是徒嘉珩过去探望, 也没两句话都被撵了出来。

    皇后对徒嘉珩这个儿子的感情如今也很复杂,一方面很是疼爱,毕竟, 徒嘉珩除了不够聪明之外,无论什么地方都不错, 又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爱这个儿子。另一方面就是恨他不争气, 做世子也就罢了,做了皇子, 依旧没转过弯来,还是以前的模样。

    她如今真的不太想要见这个儿子, 结果却让徒嘉珩误会了, 徒嘉珩愈发颓丧起来。

    徒嘉珩如今少去弘文馆,但不是不能去。他一向是个讲规矩的, 按理来说,弘文馆那边下了学,宗亲子弟就住在弘文馆后头的几个小院落里,而作为皇子,便要回自己的住处, 宫里门禁严格,少有互相串门的。

    徒嘉珩这日心中迷茫,琢磨着弘文馆下学了, 就忍不住去找徒嘉钰。

    因着弘文馆下午的时候一个先生告假,一帮孩子便跑到演武场上去玩蹴鞠, 回来的时候都是满头大汗,饥肠辘辘。

    徒嘉钰给了小太监一点银子,叫他提了水过来给自己洗澡,等到徒嘉珩来的时候,徒嘉钰就在屋里靠着熏笼,用熏笼烘头发。

    一听外头传话说徒嘉珩来了,徒嘉钰不由吓了一跳,不过面上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来,连忙起身到门口相迎:“珩大哥,你怎么来了?”

    徒嘉珩一看他头发还湿着,因着刚刚放在熏笼上的缘故,还冒着热气,连忙说道:“你先去把头发烘干,免得回头吹了风头疼!”

    徒嘉钰嘿嘿一笑:“那我就不跟珩大哥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不像刚才一样半躺在那里,而是叫人将熏笼抬高了,自个坐了起来,又叫人给徒嘉珩奉茶:“这会儿天晚了,不好喝什么酽茶,喝一点花茶吧!”

    徒嘉珩对此无可无不可,瞧着徒嘉钰吩咐小太监从匣子里面取了一些点心出来,放进葵式攒盘里,笑道:“这些点心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下头人新琢磨出来的花样,如今天冷,也放得住,我妈就叫我多带了一些,珩大哥尝尝看,好吃的话,带几盒回去!”

    徒嘉珩看着攒盘里精美的点心,随手拿了一个做成刺猬造型的陈皮豆沙馅的硬面点心,咬了一口,点心很甜,却不腻,带着点陈皮清新的味道,但是他却觉得味同嚼蜡一般,吃了一口,便放下了手,强笑道:“婶子素来都是疼爱孩子的!”

    见徒嘉珩语气不对,徒嘉钰仔细看了徒嘉珩一眼,忙问道:“珩大哥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说一说!我虽说年纪小,许多事情也不明白,但说不定也能替珩大哥你派遣派遣!”

    徒嘉珩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苦笑道:“没什么,就是母后病了,我去探望,才说了两句话,她就打发我出来了,我就是为母后担心!”

    徒嘉钰安慰道:“那也是皇伯母疼爱珩大哥,不愿意叫珩大哥过了病气!我妈以前生病也是一样,只叫我隔着门问候一下,便催我自己回去!”

    徒嘉珩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安慰,他纵然在许多事情上不够敏感,但是却很能感知别人的情绪,他能感觉到,母后就是失望,不想见他!难道就因为父皇不喜欢他,想要将他过继出去,连着母后也不喜欢他了吗?

    想到这里,徒嘉珩眼圈都红了。

    徒嘉钰见了,有点慌。平王府里头,顾晓从来都是习惯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外如今都这样的身份地位了,生活优越,不用鸡娃,没什么烦心事,自然在各方面都很松弛,因而,徒嘉钰也跟着养成了比较乐观开朗的性格。如今瞧见徒嘉珩心事重重,徒嘉钰只觉手足无措。

    徒嘉珩再傻也知道,在圣意没有明确之前,许多话不能说出口,因此,他只是带着点恳求,说道:“嘉钰弟弟,我今儿晚上歇在你这边好不好,我有点不想回去!”

    他现在几乎有些害怕这座皇宫,只觉得这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张巨口,随时都要将自己吞没。

    徒嘉钰却是松了口气,忙说道:“好啊,珩大哥可以跟我一起睡,我跟你身量差不多,珩大哥可以换我的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叫了小太监过来,又给了他一个荷包,说道:“一会儿去膳房多点两个菜回来,我前两天过来,不还带了一些糟的鹅掌鸭信嘛,也切一盘子送过来。”

    小太监听了,又问道:“要不要再拿一坛子酒过来?”

    徒嘉钰犹豫了一下,说道:“皇后娘娘如今病着,哪里能喝酒,弄点饮子就好!要热的!”

    小太监听了,忙答应下来,就赶紧去膳房点菜。

    徒嘉钰见徒嘉珩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也不好逼他说出来,只能陪着他闲话。

    徒嘉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明显神思不属,有的时候应答的话,都是牛头不对马嘴,叫徒嘉钰愈发担心起来。

    等着晚饭送过来,徒嘉珩也明显胃口不佳,只捡着自己面前的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发现徒嘉钰停了筷子,便也搁了筷子。

    徒嘉钰心里头简直是有些抓心挠肺,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皇后娘娘不好了?怎么如今这个样子!

    见徒嘉珩明显心神不宁,徒嘉钰琢磨了一下,干脆叫人打了水过来,两人各自洗了脚,就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徒嘉钰留了一盏灯,小声说道:“珩大哥,这天冷,咱们就在炕上说说话吧!”

    徒嘉珩这会儿也有些愧疚,说道:“嘉钰弟弟,我是不是让你麻烦了!”

    徒嘉钰随口说道:“咱们一起长大,在一块的时间比我跟下面弟弟妹妹都多,跟亲兄弟有什么区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珩大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弟弟总会帮你的!”

    徒嘉珩犹豫了一下:“那要是我不是皇子,那也一样吗?”

    徒嘉钰笑了起来:“我们认识的时候,你也不是皇子吗?珩大哥,我跟你说,这天下大得很,大不了将来咱们一起出海!我看了许多洋人的笔记,说是那些洋人,几百个人就敢占领一个国家!咱们总比那些洋人强吧!”

    徒嘉珩听得一愣:“真的?”

    徒嘉钰说道:“是啊,我妈喜欢看这些,我便跟着看了不少,即便那些洋人笔记上有夸张的地方,但也不会太失真。要是咱们在中原待不下去,咱们就出海!我家有好多海船,我还仿照洋人的帆船自己设计了一种帆船,如今正在造呢!到时候,你要是做不了太子,被新的太子忌惮,咱们就干脆带上人跑路。”

    徒嘉珩听得豁然开朗,自己真的离开了中原,那也就没那么多事了吧!

    “可是母后和妍妹妹怎么办?”徒嘉珩又有些犹豫。

    徒嘉钰说道:“那就一起走呗,我要是出去,我肯定也带我妈一块出去!”

    顾晓没想到,徒嘉钰竟然早有出海的想法,若是知道了,只怕肯定会很欣慰。

    徒嘉珩虽说还有些郁郁,但是总归徒嘉钰竟是肯抛家舍业地跟着他,不免觉得总还有人是真心对他的,原本沉甸甸的心也放松了下来,之后竟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徒嘉珩醒来,想起了这事,就又去了凤仪宫。

    皇后其实没病,就是之前情绪崩溃了一次,想着圣上半点不为他们母子三人考虑,就想要消极怠工。还打理內宫,她恨不得直接彻底罢工。

    听得儿子又来了,皇后心也软了。孩子生得不够聪明,这能怪谁呢?她当初也没想过,自家丈夫又不是长,又不是嫡,也不是什么爱子,在外头也没听说什么贤名,偏生这皇位就落到了丈夫头上!如此一来,自家儿子的短板就比较致命了。是她没把孩子生好,如今怎么能怪到孩子头上。

    “罢了,让他进来吧!”皇后说道。

    “昨儿个大皇子殿下晚间去了弘文馆找了平王,这会儿过来,只怕还没用早膳呢!”孙嬷嬷看着徒嘉珩长大的,自然心疼,不免说道。

    “那便去膳房提了膳,多准备一些,他这个年龄,正是饭量大的时候!”皇后心软了,想到这一切其实也怪不得自家儿子,因此又说道,“他喜欢黏食,看看有没有糯米点心,拿几样过来,不过这个不克化,选小巧的,吃几个意思一下就行了!”

    皇后絮叨一番,心情居然好了不少,而这时候,徒嘉珩也进来了:“儿子给母后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忙说道,“我昨儿个心里不痛快,怕对你发火,才叫你先回去!这事,也怪不得你!”

    徒嘉珩听得皇后这般,鼻子一酸,忍不住说道:“还是儿子不好,不能叫父皇满意!”

    皇后摆了摆手:“你皇祖父难道当年对义忠亲王不满意吗?许多事情,不是那样说的!你父皇做了皇帝,真要说起来,那得是皇父,皇在前头,父才在后头!所以,之前在王府,他不会为了这个苛责你,但做了皇帝,又是另一番心肠!”

    说着,她也有些低落下来,当年夫妻两人都战战兢兢,生怕朝不保夕,那会儿尚能携手同行,报团取暖,但如今时过境迁,当年那些情分,现在看起来,简直如同前世一般,竟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徒嘉珩见皇后这般,想到之前徒嘉钰的话,说道:“要是父皇真把儿子过继出去,那儿子能出海吗?”

    皇后吃了一惊,忙说道:“出海?你听说说的这个,海外都是蛮荒之地,又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徒嘉珩忙说道:“海外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要不然婶子那边怎么每年都能收到那许多好东西!儿子虽然笨,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出身,真要是留在京里,只怕回头就有人借着儿子的名头作耗,儿子是个没用的,也没个主张,与其如此,不如出去!到时候找个地方,自己当家做主,岂不是好?”

    皇后想着徒嘉珩昨儿个去见了徒嘉钰,便有些心烦意乱,说道:“先用早膳吧,母后得好好想想才行!”

    徒嘉珩听了,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又决定回头再去大明宫那边敲敲边鼓!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否认之后,徒嘉珩其实也憋了一肚子气,他是不够聪明,但是难道不聪明的人就办不成事吗?

    等着徒嘉珩用过早膳出了凤仪宫,皇后抿了抿嘴唇,便说道:“去,请平王太妃进宫,就说我有事请教!”

    孙嬷嬷如今也信不过凤仪宫这些宫女,生怕她们之前听了圣上的话,想要背主另投,因此,这会儿也不敢离开凤仪宫,反倒是叫了一个不怎么近前的小宫女出去传话。

    顾晓见到传话的是个不认识的小宫女,不免有些诧异。

    之前皇后告病,顾晓就觉得奇怪。

    皇后身体素来很好,而且又是个极为要强的性子,毕竟,哪怕是为了徒嘉珩,她也不敢流露出半点虚弱来。如今对外还没宣布病好,就叫了个自己不认识的小宫女传自己进宫,难免叫她有些狐疑。

    只是这小宫女身上的腰牌的确是凤仪宫的,顾晓琢磨了一下,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也犯不着找自己这么个闲散的太妃,因此,便更了衣,乘坐马车往宫中而去。

    到了凤仪宫,气氛似乎愈发古怪起来,顾晓心里皱了皱眉,好在孙嬷嬷出来了,引着顾晓进了里间。

    皇后并不像是养病的模样,只是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头上也只用了一根凤尾流苏步摇挽了起来,耳朵上没有戴耳坠,只是用两个玉塞子塞着,看起来半点不像是皇后,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太太。

    皇后瞧见顾晓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弟妹来了,快坐吧!”

    顾晓瞧着皇后内心愈发古怪起来,但还是依言先行了一礼,这才坐了下来。

    两个宫女奉了茶,又捧了点心过来,然后便在孙嬷嬷的眼神下,退了下去。

    内室门都开着,窗户用的都是玻璃,能看得见门窗外十步以内都没有人,里间就剩下皇后孙嬷嬷主仆二人加上一个顾晓。

    顾晓心里都有些慌,这种密谈的架势,自己能拒绝吗?

    哪知道皇后开口就问道:“弟妹这些年海外生意一直不错,不知对海外有何了解?”

    顾晓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有些纳闷,怎么就问到这个了,不过还是说道:“知道一些,不过主要是南洋那边,西洋只是遇上过一些西洋人,又看过那边的一些笔记书籍,道听途说罢了!”

    皇后一听,便是说道:“还请弟妹细细将来!”

    顾晓一横心,干脆说道:“请嬷嬷拿了纸笔过来,臣妾先粗略绘制一幅地图出来!”

    孙嬷嬷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点了点头,孙嬷嬷便引着顾晓去了书桌前,铺开一大张纸,又亲自给顾晓磨了墨。

    顾晓犹豫一下,说道:“这个用毛笔有些不便,不如请娘娘赐下一块螺子黛?”

    皇后笑道:“弟妹愈发会吊人胃口了!”

    孙嬷嬷很快取了螺子黛过来,皇后也干脆站过来看。

    顾晓想着自己上辈子在博物馆看到的什么万国舆图,还有自己这辈子见过的一些地图和笔记,定了定神,便开始画了起来。

    也就是她上辈子自学过画画,对于比例什么的,还比较了解。因为中原这边什么红薯土豆玉米都已经被发现了,自然美洲肯定是被发现了。但是澳洲还说不定,因此,顾晓在地图上便没有画出这里。

    她一边画还一边说道:“这里就是我们所知道的南洋,像是什么吕宋,爪哇都在这里!这里中原移民过去的人不少,也有地方就是中原移民百姓为主,但自从西洋人发现了这里之后,他们便也在这里设了总督,在这里建城!这里不说矿产丰富,气候湿热,往往能一年三熟,这边土著甚至不需要种地,只要采集种子果子就能填饱肚子,因此往往懒惰。而移民过去的中原百姓勤劳肯干,往往用不了几年,就小有资产,几代之后便是一方地主或者是豪商。”

    “西洋人来了之后,便往往挑动当地土著劫掠中原移民的财富,那边许多地方也不是中原的朝贡国,也没人能来神京告状,加上中原强盛,那些西洋人也不敢过分举起屠刀,因此,那边移民往往只能自己武装起来,与土著和西洋人对抗,渐渐也已经成了气候!”

    南洋那边朝贡国不少,但都是小国,有的一个小岛就敢立国,甚至还出现过有船主捡到前朝册封藩国的印信,冒充使节跑到中原朝贡,借此捞上一笔的。因此,朝廷这边对那里一向不上心。

    顾晓说到这里,摇头说道:“其实有的事情,南边的海商更清楚一些,只是那边是他们的财路,若是太平了,大家都往那里跑,他们财路也就断了,因而即便知道什么,也是不会多说的!”

    “这也罢了,关键是这个地方!”顾晓指了指自己画出来的美州,说道,“我看了一些西洋笔记,说是那边的原住民跟咱们中原百姓有些相像,也是黑发黄肤,听人说他们那边的有些祭祀习俗,竟是与咱们这边古书上头的殷商旧俗有些相似,说不准也是我华夏苗裔!但他们那边有的地方还算是建立起了比较大的国家,有的地方大概是物产太过丰富的缘故,据说那边野牛就有上万万头,杀掉一头,一个部落就能吃好几天,自然也就懒得农耕放牧,反倒是以部族的形式散居各处,以渔猎为业!”

    “等到西洋人过去之后,发现那里有大量的黄金白银,便开始屠杀这些人,占据他们的地方,往往几百几千个人就敢建城,颁布法律,自行其是,俨然与一国之主无异。咱们如今中原不缺白银,也是因为这些人在那里掠夺了大量白银,然后拿到中原来采买丝绸瓷器茶叶之类,让大量白银流入了中原,一度出现钱贵银贱的情况。”

    顾晓没有说得很详细,但是皇后已经听得若有所思。她不是很相信徒嘉钰想要出海的事情是顾晓鼓动的,毕竟,在她看来,顾晓是个随遇而安,而且还挺喜欢享受的一个人。当然,她不是穷奢极欲,而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让自己生活得更加舒服一些。

    这种人,自然更乐意生活在安宁太平的地方,哪里会想要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重新开始。

    所以,在皇后心中,顾晓应该就是随口跟儿子说了一些海外的事情,少年人嘛,一个个难免都有些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因此才起了出海的心思,然后又告诉了自家儿子。

    皇后便问了一下顾晓这南洋还有那什么美洲的大小,然后心里也有了心思。

    既然那些西洋人几百上千个人就敢建城立国,那自家儿子作为皇帝的嫡长子,带个二十万大军出海,总不麻烦吧,后续移民个一两百万过去,也能打下一个巨大的疆土来。

    南洋也就算了,就在中原王朝的辐射范围之类,固然移民更容易,但是到时候,自家儿子乃至后面的子孙不都得对着中原皇帝俯首称臣?人家随便折腾你一把,你就得国破家亡!

    所以,离远点更好,自立为皇,与中原做兄弟之国不好吗?

    这般一想,皇后看着顾晓的眼神便殷切起来,问道:“弟妹,既然那美洲多的是黄金白银,不如咱们也派商船过去看看情况?而且,那边的土著既然说不定跟咱们中原百姓有同一个祖先,如今不正好可以叫他们认祖归宗吗?皇爷知道了,定然也会高兴的!”

    顾晓听得一愣,忽然回过神来,猜出了什么,忙说道:“既然娘娘想要知道那边的事情,那到时候咱们便派几艘船过去便是,西洋人似乎是从他们那边出发的,跟咱们不是一个航线,咱们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航线出来,免得叫那些西洋人从中倒买倒卖,叫咱们吃了亏!我记得那什么红薯土豆玉米都是美洲那边传过来的,说不定那边还有其他一些稀奇的粮食,咱们也可以找回来自家种着试一试!”

    皇后见顾晓知趣,愈发满意起来,自家儿子略庸碌了些,但是徒嘉钰却是个精明强干的,两人关系又好,到时候叫徒嘉钰给自家儿子做个臂助,既然美洲那边地方大得很,不如到时候划一块地方,分给徒嘉钰,也叫他做个有实封的藩王,岂不是两全其美?

    也就是这事还没跟圣上说,要不然,皇后这会儿就要对着顾晓封官许愿了。

    第185章

    在中原, 想要做点什么事情,从上而下最好。

    顾晓已经明白,皇后这次称病, 只怕是圣上对皇后明确否决了徒嘉珩的继承权,皇后不受打击才怪。

    作为嫡长子,若是不能继承皇位, 那就是继任者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有实权实封的王爷还好,上头真要是发难, 起码还有一点还手之力,不至于坐以待毙, 但是本朝要是皇帝对那个王爷不满意,那多的是叫你难受的办法, 谁让你手里无权,麾下无兵, 就个空头爵位, 今儿削你一年俸禄,明儿夺你一个皇庄, 别的都不用做,就能叫你一家子撑不下去。

    皇后就一儿一女,女儿嫁出去了,新君也不能对个公主如何,但是徒嘉珩做了多年皇后的独子, 皇后无论如何要为他考虑妥当。

    这般一想,顾晓便振作起来。她觉得,自己以前想得太保守了, 只想着叫儿子在南洋占个地方,如今嘛, 皇后都将目光对上美洲了!美洲那么大地方,徒嘉珩胃口再大又能占据多少,便是圣上想要将其他儿子也分封过去,也是绰绰有余,何况,皇后能同意圣上其他儿子过去抢自己儿子的地盘?再说了,朝廷的实力其实也不足以支持太多藩王出去开辟。

    不管怎么说,顾晓觉得,许多事情可以正式提上议程了,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先做起来。

    而皇后那边,辗转反侧了好几天,又叫人从文渊阁借了一批有关西洋的书回来,这些都是当年传教士翻译过的,有些里头也说起了美洲的事情,还有之前传教士们画出来的海图,皇后确认了顾晓说的话,心里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皇后没有先找圣上,在她看来,当一个父亲已经开始偏心的时候,就很难作为真正的依靠,反倒是太上皇那边,对自家儿子还有一点慈心。

    太上皇看着退了,手底下却也有不少人,他已经这个年纪,也得想想身后事,只要有能力,他自然也不能叫那些跟随自己的老臣没了下场。

    因此,皇后宣布病好之后没两天,就去大明宫给太上皇请安。

    毕竟是公公和儿媳妇的关系,除非是那种公开的大场合,否则的话,皇后并不会单独求见太上皇,这次过来,也叫太上皇有些惊讶,难免怀疑她是不是想要病急乱投医,求自己庇护徒嘉珩。

    不过,徒嘉珩的前程说白了是太上皇的私心在里头,他年纪大了,心肠竟是有的时候变得有些柔软起来,之前听说皇后病了,就知道这事对皇后的打击挺大,因此,这会儿便叫皇后进来。

    皇后也没一身盛装,穿的同样是比较家常的衣服,看起来竟是有些久病初愈地憔悴,叫太上皇愈发有些不自在起来。

    “皇后既然刚刚病愈,怎地不再好生休养一阵子!”太上皇等着皇后问了安,便问道。

    皇后垂下眼睛,说道:“儿媳无非就是一时脾胃失调,不是什么大病,倒是叫父皇费心了!”

    太上皇权当皇后说的是真的,便说道:“脾胃失调啊,朕这边还有些红参,你一会儿带些回去,这是温补之物,饮食之中可以略加一些。”

    皇后又道了谢,也不想再跟太上皇拐弯抹角,只是说道:“儿媳今日过来,是为了珩儿的事情!”

    太上皇听了,正想要解释自己并非是刻意打压徒嘉珩,弄得皇家父子不和,而是完全为徒嘉珩考虑,就听皇后说道:“珩儿的才具我也是知道的,他资质寻常,以往儿媳也没多想,觉得他这样的性子,做个清闲王爷绰绰有余,谁知如今是这般情况,珩儿愈发就露出许多不足来,只是如今再纠正,却也晚了!珩儿这些日子在父皇身边伺候,父皇也能看明白,他踏实做事没问题,却不是那块料。儿媳一开始没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了,知道父皇也是为了他好,因而今日过来,儿媳也是想要给父皇道一声谢!”

    太上皇一开始还以为皇后是在说反话,结果瞧着皇后居然真心实意,不免有些发愣,结果还没等他说什么,皇后便抹着眼泪说道:“父皇一片慈心,只是人心难测,儿媳只此一子,因而想要求父皇给个保全之策!”

    太上皇犹豫一下,便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嫡子继承皇位最为合适,你如今且还年轻,我瞧嘉妍那丫头倒是聪明伶俐,不如再生一个,也能护得住上头的兄长与姐姐!”

    皇后却是垂首说道:“子嗣之事乃是天意,儿媳也是而立之年的人,算起来都要做祖母了……”

    太上皇只得又说道:“那寻几个低位的妃嫔生了,你抱养在膝下便是!”

    皇后头低得愈发厉害了,只是叹道:“儿媳没能将珩儿生得聪明伶俐,已经是对不起他,如何能叫他再受委屈!”

    太上皇这会儿都有点想要发火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结果就听皇后说道:“儿媳听说,父皇有意将珩儿过继给义忠亲王一脉?”

    太上皇一肚子火气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干净,你不光不想让人家儿子做太子,还直接将人过继出去,以后礼法上都不是皇后的儿子了!因此,太上皇不免有些期期艾艾起来,只得说道:“毕竟义忠虽说有个可卿,却只是女子,传承不得香火!何况,朕想着,朕这个年纪,倒是可以倚老卖老一回,到时候也叫珩儿这个王爵三代不替,有朕的面子还有老四的面子在,他又过继出去了,甭管新君是谁,也不能连珩儿也容不下!”

    皇后抿了抿嘴唇,牙齿不小心咬破了一点皮,一股子如铁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依旧低着头,只是说道:“儿媳明白父皇的意思,也多谢父皇的恩典。只是,儿媳想着,父皇也不希望义忠亲王一脉就如同其他普通宗室一样,几代之后,便沦为无爵宗室,渐渐与平民无异吧!”

    太上皇竖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嘴里残存的铁锈味,心跳得飞快,不过还是抬起头来,壮着胆子说道:“父皇,儿臣请如商周旧事!”

    太上皇一愣,看着皇后:“你说什么?”

    皇后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开弓没有回头箭,直接便说道:“儿媳在家也读过几本书,知道商周之时,天子册封诸侯,许多直接就是册封到疆域之外,如今我们所知的天下比起商周之时大了那么多,那为什么不能将珩儿分封出去呢?”

    太上皇不免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他同样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般吗?朕得仔细想一想,皇后你先回去吧!不论怎么说,珩儿也是朕的孙子,朕已经经历过一次骨肉相残,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皇后见太上皇神情,知道不可能这会儿就得到回复,当下便起身告辞。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开了个口子,那么剩下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太上皇不光是想到了徒嘉珩,还想到了徒宏憬和甄家,如果有办法,太上皇还是愿意保留一点良心的。

    甄家被太上皇骗得实在是有点惨,如今还在拼命给太上皇捞钱。徒宏憬也是在一门心思跟圣上对着干,私底下拉拢了许多老臣,太上皇琢磨着,若是自己哪天走了,徒宏憬也就罢了,圣上估摸着还愿意给徒宏憬一个爵位,叫他自生自灭去,但是甄家,肯定是要倒霉的。

    太上皇自觉自己还算是个念旧情的人,若是能给甄家一条生路,他还是愿意给的。那么,叫徒宏憬也出海就藩,让甄家跟过去,此事到底可不可行呢?

    太上皇被这个想法闹得几天没睡好觉,但是却一直比较兴奋,看起来精神半点委顿也没有,竟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一般。

    他年少的时候,神京还是有个把传教士的,也因为好奇,看过不少西洋的书籍,当然,许多是自然科学的书籍,甚至刚登基的时候,还通过各国的使团,跟西洋那边几个国主通过信,虽说是叫鸿胪寺那边用什么拉丁文翻译的,他自己可懒得学这个!西洋那边也不知道多大点地方,光是语言就有几十种,这叫大一统了几千年的中原皇帝难免看不上。

    如今想起那些事情,便又叫人去取了舆图过来,还叫起居郎将之前几代皇帝召见传教士和西洋使臣的记录找出来,好跟自己仔细说一说。

    中原几千年来都只是个陆权国家,对于海权并不重视,主要是海外对他们来说太遥远,出海本身又是个极有风险的事情,加上,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情况下,想要对一个遥远的地方进行实质意义上的控制,那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大唐的疆域一直延伸到西亚,后来势力不得不回缩?主要还是距离太过遥远,维持对那边的控制,需要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偏偏又很难见到短期利益。像是前朝的时候,朝廷官员别说是经营西域了,连河套都直接给丢掉了。

    而如今,如果是如春秋之前一般,直接将宗室子弟分封到海外去,那就不一样了。每一代总有在夺嫡中失败的皇子,这些人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要么是本身有才,要么也是皇帝爱重,要么就是外家比较有实力,若是失败了,朝堂上下就是新一轮的洗牌。

    而若是开发海外,这种政治上的失败者,直接就可以跟着流放出去,省掉许多麻烦。

    太上皇越想越觉得亢奋,没几日,就叫了圣上来大明宫,说了此事。

    太上皇觉得什么都好,但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圣上,他倒是愿意叫徒嘉珩出去,但是,其他人他就不乐意了!光是国内移民,就不知道要花费几多代价,何况又要出兵,又要移民,这些钱到底是谁出?另外就是,若是日后中原衰微,出去建国这些人又跑回来想要争夺正统,那又该如何?

    圣上回到兴庆宫,知道此事是皇后先去了一趟大明宫,才有了此事,不免有些头疼。

    做皇帝并非能够为所欲为,皇权说是至高无上,但终究还有制衡。圣上如今的权威也远远做不到一言九鼎,尤其上头还有个太上皇,这天有二日,到底听谁的,还有待商榷。因此,他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就想要将徒嘉珩这个嫡长子踢出夺嫡的行列,那么下面的臣子正好可以跳出来,表示这是乱命,甚至还会拿着这个证明皇帝的不合法。

    如今皇后不通过他,反倒是先去找了太上皇,不免叫圣上有一种超出掌控的感觉。

    只是他也能理解,他先摧毁了皇后的希望,难怪皇后不能如之前一样信任自己。只怕此事之后,在后宫的事情上,皇后难免要对太上皇那边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了。

    想到原本应该是亲密战友的夫妇二人如今渐渐变成同床异梦,圣上未免有些失落。只是身为帝王,许多事情真不能感情用事。汉宣帝感情用事了一把,明明知道乱我家者,必太子也,最终碍于结发妻子许平君的情分,还是叫这个儿子做了太子,以至于西汉进入了衰微的阶段。圣上觉得,自己面临的情况也是差不多,他不是不疼爱儿子,但是总归是江山社稷更为要紧。

    圣上这会儿存心想要拖延,而皇后一直关注着此事,知道之后,只是冷笑,觉得男人果然靠不住。当初做王爷的时候还好,本身也没什么好争的,他又希望自己能够稳定内宅,所以那会儿才能夫妻和顺。

    结果如今不一样了,人家已经是一国之君,自己这个皇后只怕不再是患难与共的妻子,而是占着位置不放的糟糠。他说不定还想着气死自己,早点腾出位置来,另立一个能在朝堂上帮得上自己的新皇后呢!

    皇后的权力从西汉之后,就一直在不断缩减,便是太后,含金量也愈发不如从前了。但并不代表皇后就真的只能是皇帝的附庸,一个皇后,有点私心,在不牵扯朝堂的情况下,想要做点什么事情,还是挺容易的。

    如今皇后既然已经生出了叫儿子自立的心,那么作为一个母亲,一下子就变得行动力十足起来。

    皇后娘家遭贬,当今登基之后,虽说没有平反,却也赦免了,直接叫他们回了原籍生活,皇后私底下还给了不少钱财,想着只要自己儿子能够当太子,当皇帝,那么娘家便是一时落魄,迟早也能起来。

    如今还指望什么,不如叫娘家还有一干亲戚先准备起来,先跟着平王府的船队出海看看外头的情况再说!若是圣上不肯出钱出力,那也只能想办法召集乡勇什么的。

    皇后如今已经起了破釜沉舟之心,因此,没几日功夫,便有十几封信送了出去,圣上知道之后,只是沉默,瞧着夏守忠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圣上最后摇了摇头,说道:“随她去吧!此事终究是朕对她不起!”

    夏守忠只当没听到这话,只是又轻声细语道:“皇爷,大殿下那边如今经常跟平王爷一起,又借了许多西洋的书,一起看着呢!”

    圣上沉吟一番,吩咐道:“叫鸿胪寺那边多收集海外的消息,选取一部分送到大殿下那边!”

    情况允许的话,圣上还是有一份怜子之心的。徒嘉珩终究是他看着长大的长子,又是嫡出,也曾寄予厚望。偏生这孩子并无过失,忠孝仁厚都无可指摘,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要剥夺他的继承权,又要将他过继出去,圣上自己扪心自问,都觉得亏心。

    既然如今有一条路能够给这个长子走,那么为什么不呢?甚至,他觉得以后其他儿子也是一样,定下太子之后,其他儿子都可以分封出去。如此,以后便是天地反复,也是肉烂在锅里。

    只是,圣上肯给自家儿子筹谋,却不希望如同太上皇想的那样,还恩及兄弟!

    圣上对下头几个弟弟真没什么好感,徒宏憬也就不说了,便是徒宏轩,如今也自诩当日有功,颇有些跋扈,很有想要做宗室第一王的意图。

    至于下面那些,圣上连他们模样跟名字都未必能对得上号,到了年纪照例给他们封个王,让他们混吃等死就行了,还指望朝廷出钱出力叫他们另立藩国?天恩再浩荡,这甘霖也不是人人都能沾到,不是吗?

    圣上这番心思,太上皇其实也能理解,但是,他十几年前见多了自己儿孙的血,如今并不想再见到了。

    对于圣上来说,将跟自己立场相左的兄弟以册封的名义流放出去,又有什么不好的呢?给个名头上的支持就好,他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凑足人口和钱粮的。结果,圣上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

    如今徒宏憬尚且没给圣上带来太多的困扰,圣上尚且不肯,等日后,岂不是更不肯?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得让圣上知道,他的兄弟其实有鱼死网破的能力,这才能让他松这个口。

    这般一想,太上皇便又召见了徒宏憬。

    徒宏憬如今日子其实过得挺不错,王妃牛氏如今已经彻底变成了隐形人,要不是皇家没有和离的先例,徒宏憬也不敢真的跟镇国公府或者说镇国公府所代表的开国勋贵撕破脸,所以,牛氏的王妃名号还保留着,但府里头的一应内务都已经是甄侧妃管着。

    除此之外,因着甄家如今在江南愈发强势,又有太上皇的支持,一些老臣也开始跟徒宏憬暧昧起来,甚至,江南那边还有人家将女儿送了过来,给徒宏憬做妾。虽说只是庶女或者是收养的族里的孤女,但一个个明眸皓齿,美貌多情,最重要的是,嫁妆也丰厚,不仅是钱,还有背后的人脉势力,这都让徒宏憬在朝野上下混了个贤王的名头。

    当初太上皇就将徒宏憬放在户部行走,到了当今圣上登基,碍于太上皇的存在,也只能叫这个弟弟继续在户部这个紧要部门待着,免得被太上皇说成连兄弟都容不下。

    徒宏憬愈发觉得圣上软弱可欺,只觉等着时机成熟,便可取而代之。

    如今得到太上皇召见,徒宏憬不免有些欢欣雀跃,还以为有了什么好机会,结果到了大明宫,又被太上皇画了一圈大饼,然后叫他继续与那些老臣勾连,多多积攒钱粮,私底下也可以收拢一些人手。

    太上皇说得不算隐晦,徒宏憬一听,自觉已经明白了,这不是叫他拉拢领兵的将领甚至豢养私兵吗?难不成是想要搞兵变?

    徒宏憬细细一琢磨,觉得如今这个情况,当今终究是占据了礼法乃至大义上的优势的,若是手里没有兵权,那么,到时候当今一横心,不顾及太上皇的想法,先对他下手,岂不是功亏一篑?

    太上皇太了解徒宏憬了,因此一看徒宏憬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法,他也不否认,只是继续暗示。

    当然,这种事情,可比找几个文人士子结社写几篇诗文费钱多了,所以,言下之意就是,江南那边,甄家还得加大力度,从那些冥顽不灵的豪商乃至士绅手里掏出钱来,要不然,哪里养得起这许多人呢?

    徒宏憬对此深以为然,他光是收买自己王府的侍卫,每年就要撒不少银子出去,要不然,这些人万一被别人收买了,随便在自己的车马上头做点手脚,自己就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惊马失足,死得顺理成章。

    如此,若是想要拉拢那些本来就有一定地位的将领乃至他们手底下的人,那就得付出更多的代价。自己养兵倒是也行,但却不能在神京附近,这是圣上眼皮子底下,真要动静大了,对方就能顺理成章地收拾自己。

    脑筋一转,徒宏憬又想到了江南。嗯,甄侧妃已经有孕,甄家那边便是为了自己的外孙,也该再拼一把吧!

    第186章

    皇家父子开始暗中博弈, 顾晓却没有着急。

    许多事情是急不起来的,如今的海船其实不太适合跨越大洋,速度太慢, 抗风能力也不够,只在南海一带乃至沿着海岸线走没什么问题,但要是跨越大洋, 前往根本不接壤的其他大洲,风险就很大。

    所以, 如今需要做的就是造出速度更快,安全性更高, 最好还能军民两用的船来。

    顾晓这会儿只恨自己上辈子没多留心,别的不说, 玩几个大航海游戏,也能记得几样船的模样。

    但是很可惜, 作为小城镇出身的孩子, 她小时候为了摆脱跟那些女同学一样的命运只能拼命读书,根本没机会接触电子游戏, 等到工作之后,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了,玩点休闲手游可以,像是这种需要花费更多精力的单机游戏,她是从来不玩的。

    如今她也只是略微后悔了一下, 最终决定,还是相信古人的智慧。

    其实想要沿着海岸线去北美也行,但是那得沿着北极圈那边, 从白令海峡走,但风险更大, 因为那边有许多冰山,别说是木船了,泰坦尼克号撞上了,不照样沉了!

    所以,为了安全,还是得另辟航线。也就是如今六分仪牵星术之类的能够在大海中判定方向的技术已经被水手们掌握了,要不然的话,在没有卫星导航的情况,光知道大致的方向,就想要开辟出一条新的航线来,那就是真的只能碰运气。

    顾晓私底下已经对下头人宣传了一波美洲。

    如果说相当长一段时间,欧洲那边说中原是黄金之国的话,实际上,真正的黄金之国,还得说是南亚次大陆还有美洲那边,澳洲要不是大半地方都是沙漠,其实也能算,矿产实在是太丰富了。

    所以,后世人家社会福利好是正常的,人口不多,光是卖矿的钱就足够养活国民了!

    在顾晓的宣传中,西洋人开发了美洲也没多少年时间,就是一船船的金银往回运,如今那边还有许多未曾开发的金银矿,过去之后,就能淘金……

    对于黄金的喜爱,几乎是刻在人基因里头的。他们原本跟着跑船,其实收益已经不菲,只是那些银子,哪有金灿灿的黄金更能激发人的野心?他们都琢磨着,真要是能到那边淘金,自己弄个千两黄金回来,便能衣锦还乡做一方地主,娇妻美妾,好好享受生活了,不比如今这般年年都要出海,往往一去就是半年,连家里都顾不上来得强!

    因此,别说是水手,连造船的船工,一个个也是心旌动摇,满怀憧憬。造船的那些老师傅觉得自己扛不住这长途跋涉的苦,但是,自家还有儿孙呢,出去闯荡一下,不是坏事!

    乃至浙东顾家那边,不少族人也有些兴奋。

    大家都喜欢一夜暴富,细水长流的买卖可没那么刺激人。这些年,顾家开发鸡笼岛,也就是刚有了收益,不是种植粮食,而是种植甘蔗,直接榨糖。

    糖这玩意,放在后世也是硬通货,如今更是如此,鸡笼岛那边气候很适合种植甘蔗,榨糖剩下的渣子还能造纸,甚至还有人拿来酿酒,虽然没有用甘蔗酿的酒好,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有劣酒喝就好,也不用多计较。

    但是这个钱跟金矿相比,又是小钱了!大家听说西洋多年来从美洲掠夺了大量金银的时候,眼珠子都是红的。

    如今,一个个都在摩拳擦掌,趁着那些西洋人还没去开发那边的金矿,先赶紧去占了地盘,淘了黄金之后运回来。

    隆安侯夫妇这些日子可是收到不少顾氏族人的信,都有些心惊肉跳,要是那边没有金矿,那些受骗的族人会不会跑到京城把自个女儿给撕了啊!

    隆安侯夫人急急忙忙找上门来,忧心忡忡地跟顾晓说了这事,顾晓却是处之泰然,那边本来就有金矿,要不然怎么会有什么旧金山呢?只要你肯吃苦,还有个阿拉斯加是个淘金的好地方呢!

    当然,她没这么跟隆安侯夫人说,只是说道:“那边金矿肯定是有的,要不然,西洋人穷了那么多年,怎么就一窝蜂过去了?这送死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做!西洋那边如今连南洋的生意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每年大把的金银拿出来采买咱们中原的丝绸瓷器,可见他们如今钱财来得容易。”

    隆安侯夫人听得略定了定心,但还是有些发愁:“那边又不是遍地黄金,到时候有人发现了,有人没发现的!”

    顾晓直接说道:“那也是命数!再说了,那边也不光是有金银,还有大片的良田呢!听说那里的土地都是黑色的,抓在手里都能攥出油来!这种土地,随便撒一把种子下去,都能丰收,这才是能传家的好东西!”

    隆安侯夫人不明白什么叫做殖民,顾晓也不好跟她说未来开拓藩国之事,只能是以利诱之。

    隆安侯夫人却是摇了摇头:“这赚钱传家,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民间有句话叫做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咱们什么都想在前头,但那什么美洲天高皇帝远的,你也管不了,到时候出几个败家子,再大的家业也撑不住!”

    顾晓却是说道:“我做了我能做的,日后如何,是他们的造化!”

    隆安侯夫人见女儿神情泰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是什么有野心的女人,对于目前的生活其实很满意,以前只是做点海贸生意,如今竟是类似于谋国了,这就让隆安侯夫人很是不安。

    隆安侯夫人最后回去的时候,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隆安侯瞧见,不免问道:“怎么了?娘娘那边有什么不好?”

    隆安侯夫人听了,难免带了点怨气,说道:“她哪里不好,过得自在着呢!就是过得太自在了,一心想着折腾!”

    说着,就将顾晓那些话学给隆安侯听了。

    隆安侯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笑道:“好志气,比她两个哥哥强!她要是个儿子,那就好了!”

    隆安侯夫人瞪大了眼睛:“她如今就这般了,若是个男子,还不上天了啊!”

    隆安侯想了想,还是低声对自家夫人说道:“我之前听说了点风声,说是当今有意叫儿子到外藩建国……”

    隆安侯夫人听得嘴都合不上了,差点没惊叫起来,好半天才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莫不是娘娘从皇后那里听说了消息,想要给两个孩子打算?”

    隆安侯听了,点了点头:“多半如此,嘿嘿,咱们顾家的外孙若是能海外建国,顾家跟着,才算是与国同休,世袭罔替了!”

    隆安侯倒不是信得过女儿外孙的操守,实在是若真的出去,王府那边才多少人口,总不能将皇庄上的人都带出去,最后能够依靠的无非就是母族,妻族这样的外戚。

    徒嘉钰和末儿都还没有娶妻,而且他们这样的身份,妻族估摸着也寻常,不比顾家家大业大,姻亲众多。自家出了大力,自然能占据更多的好处。

    这般一想,隆安侯便有些着急,说道:“我去书房,给老家那边写几封信,问问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不管怎么说,到时候事情成了,总不能咱们自家人反而拖了后腿!”

    隆安侯夫人其实还是觉得能在中原安享富贵最好,这出去个几十里,都有可能水土不服,何况是远赴海外呢!只是女儿有了想法,丈夫也是动了心思,她能说什么呢?

    徒嘉钰不知道外祖父一家已经准备尽力帮助自己了,他听闻自己之前设计的海船已经正式下水,如今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南边看一下海船的情况,偏生宗室无诏不能离京,只得老老实实写信询问情况。

    反倒是徒嘉珩,他所谓的愚钝,其实就是不太会变通,很多时候一根筋,不是什么机变之人,所以圣上和太上皇都担心他玩不过那些有一万个心眼子的臣子。但这样的人,只要有了一个目标,那么就会一门心思去做!

    徒嘉珩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读书,他对书上的许多道理,其实是搞不明白的,主要是,许多书籍里头的道理,颇有些自相矛盾之处,便是通过注解,让这些道理看上去能逻辑自洽了,但对于徒嘉珩来说,却不是那样。因此,他在弘文馆读书的时候,成绩就非常平庸。

    但如今,因为圣上故意放水,给他送来了大量关于美洲那边的描述和记载,虽说其实西洋那边如今也没开发多少地方,对于那里的全貌也不是很了解,但总归有个差不多的概念。

    徒嘉珩已经在自己的寝殿中设置了一个沙盘,根据看到的那些笔记书籍上的记载,将沙盘堆成他认为的美洲形状,然后就开始琢磨,这么大的地盘,应该如何去征服,如何去统治。

    圣上皇后知道了徒嘉珩的举动,其实内心都很高兴。皇后一直以为自家儿子性子其实有些软弱,如今一看,竟是不然,不免深感欣慰,当下,与娘家还有几个亲戚家里联系愈发频繁起来。

    而圣上这会儿甚至有些懊悔,这儿子虽说不够机变,但有这样的心志毅力,其实也不是不能委以大任。

    只是如今话已经出口,父子乃至夫妻之间的隔阂已经出现,便是真的封了徒嘉珩做太子,也难免互相猜忌,到时候父子相残,夫妻反目,岂不是更糟糕?

    因着朝廷已经连续几十年都在驱逐传教士,那些西洋商人都只能在小范围之内活动,所以,朝廷对于西洋那边的了解,竟是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因此,即便圣上叫人极力搜集,最后关于美洲的资料也很少。

    圣上并不想叫传教士再进来,一个想要让神权凌驾于军权之上的宗教,就不该存在。

    如此,想要打探那边的情况,就变得比较困难,最好还是亲自叫人去看一看。

    朝廷虽有水师,但总归只在近海游弋,反倒是民间商船,走的地方很远,之前还有人按照前朝郑和出海时候的航线顺着海岸线一直去往非洲的。

    不过,如今那边最大的买卖是奴隶交易,有人还买过一些回来,说是唐时的昆仑奴,但这些人长相不符合大家审美也就算了,人高马大的,吃得又多,还不如普通的佃户能吃苦,大家都不买账,直接砸手里了,之后便没人乐意过去了!

    就像是皇后想到了顾晓手底下的船队一样,圣上也想到了这个。

    圣上手里也有商船,但是主要是往东洋那边的,这路上风平浪静的,当初有那等落魄武士,弄个木盆就敢下海,可见来回难度委实不算高。

    能在这里来回的船队,横渡大洋显然是不够的,想要更好的船,还真得看那些经常出海的海商。

    圣上不太好意思直接找顾晓,琢磨一下之后,就写了一道手谕,命人南下,观察南边那些出海的商船还有西洋那些船队的船只模样,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登上这些西洋的船只,去美洲看一下。

    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用官方的身份,但圣上自己心虚啊,他是想要去夺地盘的,真要是叫西洋那些人知道了,哪里还肯让他们知道内情。

    中原人的模样跟西洋那些人又极为不同,西洋人即便有黑发的,那也往往高鼻深目,而且日常举止姿态,都颇有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所以,也不好行什么用间之事,只能当做是民间往来,还不能有什么太明显的商业特征,最好就是类似于士子游学的形式,如此不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圣上将心中所思写在手谕上,然后便叫夏守忠送到通政司,叫他们尽快行动,毕竟,那美洲距离中原万里之遥,去上一趟,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力气,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圣上是天子,自然随随便便就能有许多人为他效力,而到了顾晓这边,却得先以前程吸引,再以重金赏赐,才能叫人放弃已经走熟的路线,走向未知的未来。

    徒嘉钰绘制的新船图纸果然比之前的船只更有优势一些,虽然速度没有提升,但是,稳定性更强,载重也更多,不仅能跟寻常的宝船一样通过船舵改变方向,还能通过船帆改变方向,当然,这对水手的要求会更高一些。

    这艘船造好之后试航了一次之后,大家对此就有了信心,直接大肆从其他船厂采购了一批已经阴干好的木料回来,就开始赶工继续造船,等着来年选个黄道吉日,一路向东,横渡大洋,看看传说中那个遍地是黄金白银的大陆,究竟是什么模样。

    皇后都不知道顾晓手底下的人居然这么有行动力,还是顾晓过来委婉地表示,今年的收益多半都投入到造新船上头了,今年分红不多,她才知道这事。

    到了这个时候,皇后哪里还在乎什么分红,攒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便宜不知道哪个贱人的儿子吗?

    她现在连给后宫的赏赐都吝啬了许多,圣上不掏钱,她才不从自己的私房里头掏。那是圣上的后宫,跟她有什么关系。在王府,她若是有心,还能叫下面侍妾如同丫头媳妇一样过来侍奉,如今嘛,呵呵,低位妃嫔首先要对自己的主位娘娘负责,而能做到主位娘娘的,皇后便是有权支使,却也不好真的这么做,显得太过刻薄。回头被圣上知道了,还当自己给那些妃嫔穿小鞋呢!

    因此,皇后直接说道:“弟妹不必如此,这探索航线之事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此事能做成,钱财又算得了什么!钰儿跟末儿都与珩儿跟亲兄弟一般,到时候,还得他们兄弟几个互相帮衬呢!”

    这明显就是封官许愿了,顾晓忙说道:“臣妾不敢,小儿自当为殿下效力!”当然,得你们给得足够多才行,要是只想拿自家当作前驱,那还不如自个单干呢!

    皇后显然很明白那个道理,她笑吟吟说道:“那美洲论起土地广袤,比起中原尤甚,到时候画地而治,更添和气!”

    对皇后来说,那真是宁可给侄子,也不给庶子。你们都要夺我儿子的皇位了,我在外头辛苦一遭,也还要分润你们不成?凭什么啊!

    虽说这话是皇后说的,但是顾晓也当自己信了,皇后真要是撇开自己,想要成事,不知道得额外费多少工夫。

    至于指望圣上出钱出人,朝堂上也有许多掣肘,谁知道圣上什么时候腾得出手来。尤其,许多朝臣更倾向于保守,未必乐意花国库的钱,给不可能继位的皇子打出一块新的疆土来,这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根本没有好处!

    与其到时候在朝堂上扯皮,不如先起了炉灶,等着徒嘉珩略大一点,就干脆叫他跟徒嘉钰一起出海,将摊子支起来再说!

    当然,光是两个半大的少年便是身份高贵,想要成事也不容易,但不是还有亲族吗?皇后母族郑家跟当年那个荥阳郑氏有些关系,不过早就是旁支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族里也出过不少人才。

    如今圣上既然不打算叫徒嘉珩做太子,那么,肯定不会再抬举郑家,免得叫新君为难。

    以读书科举晋身的人家,有一个麻烦就是,要是两三代没人能做官,那就要落魄下去。

    圣上尚且还在壮年,日后另有新君,也不会用郑家,郑家难道还能蛰伏大几十年吗?到时候就跟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趁着现在,另寻出路呢!

    除了自己之外,当年太子妃娘家沈家同样是这个问题,被义忠亲王谋逆之事牵连,直接禁了子孙三代科举。如今老一辈人还活着,还有些威望,另外也还有些薄产,还能维持,等着老一辈过世,三代之后想要再支棱起来,还得看运气。

    尤其,她跟太子妃本来就是表姐妹,徒嘉珩以后又是过继给义忠亲王,定然也是记在太子妃名下,这双重关系之下,不怕沈家不肯干。

    这些人,都是可以跟着徒嘉珩出去的,他们留在中原只能是有志难伸,还要被打压,不如到了外头,纵然一开始筚路蓝缕,但总能建功立业,回来就是衣锦还乡,只有叫先人欣慰的。

    倒是徒嘉珩妻族太单弱,说是太上皇的母族,结果太上皇当政的时候不加恩,轮到自己退位了,反而想起来了,拿着自己儿子出去给母族做脸面!

    不过,这几件事也算是太上皇对自家儿子的亏欠,因此,这出海建国的事情,最终还是得落在太上皇头上,只要叫太上皇开了口,圣上便是想要反悔,那也不行,毕竟,他一直标榜一个孝字呢!

    皇后想到此节,略微心平气和了一些,又叫人拿了一些史书进来,准备看一下,自己究竟需要准备多少东西才行。

    顾晓从宫里回来,徒嘉钰也从弘文馆回来了。

    他自从跟徒嘉珩夜谈了那么一次之后,似乎一下子就成熟起来了,甚至还异想天开,觉得自己可以娶个大海商家的女儿做王妃,到时候出海的话,也能叫岳家一起出钱出力。

    顾晓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真要是这样,那就真的要被人笑话了!宗室里头除非是那些爵位已经到头了的,要不然的话,谁肯跟商家结亲,最多找个商户家的女儿做妾!而那等大商人,便是想要献女,也得找那等真正有权有势的,你一个空有爵位的宗室,人家可未必看得上眼!所以啊,你也别搞什么标新立异的把戏,老老实实娶个大族之女回来做王妃算了!而且,既然你想好了要出海,那之前的条件就得再增加,要不然,总不能以后跟王妃分隔两地,叫你媳妇在京城跟我这个婆婆待一块,你自个在外头逍遥快活吧!”

    徒嘉钰倒也不沮丧,这年头的婚姻,本来也与爱情没什么关系,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婚事还是应该更有用一些,不能直接娶个海商家的女儿,那最好娶个有着军中背景的,出海这种事情肯定不会一帆风顺,说不定是要抄刀子打仗的,他手里可没这样的人才,到时候只能是依靠外力,姻亲总要更可靠一些。

    第187章

    徒嘉钰这番心思, 顾晓倒也觉得有道理,虽说是王爷,但是想要吃点软饭也不是不行, 何况这也算不得软饭,可以说是互惠互利了!

    只是这样的人家,却是不好再让隆安侯府帮着找了。顾晓琢磨一番, 便想到了张氏。

    当然,顾晓连对娘家那边都没实话实说, 自然不可能跟张氏说,只是表示自家儿子想要从勋贵中娶个王妃, 不用那种祖上爵位有多高的,中不溜丢就行, 最好娘家上进一些,别闹到最后, 一家子还得王府来接济。

    张氏一听, 立马表示,她一定给徒嘉钰寻个好姑娘做王妃, 定然不会是什么破落户。

    这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因此谈完正事之后,两人又坐在一块边喝茶边聊天。

    宁国府那边,之前已经对外报了喜讯,说是徐氏老蚌怀珠, 生了一个小女儿,如今正宝贝着,以至于连贾珍都顾不上了。

    倒是贾蓉挺喜欢这个小姑姑, 没事就凑过去陪小姑姑一块玩耍。

    贾珍跟王熙凤的婚事也已经开始走流程,王子胜夫人那边也怕夜长梦多, 尤其王仁是个混账玩意,哪怕贾赦已经将人往军营里头一塞,准备将这个还没变成人渣却已经有了些纨绔习性的小子好好改造一番,王子胜夫人也怕回头贾家瞧着王仁不成器,怕以后还要给王仁首饰烂摊子,直接悔婚,所以还是早点将女儿嫁过去,以女儿的手段,自然很快就能掌握住宁国府的实权,到时候也能帮衬儿子一番。

    至于王熙凤嫁过去之后过得怎么样,王子胜夫人其实是没多少想法的,咱们家都破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能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已经是王家祖坟什么时候又冒了青烟,你还想要怎么样?

    因着王熙凤给贾家一干长辈的印象一直比较好,宁国府给的聘礼也很丰厚,私底下还直接给王熙凤准备了一副嫁妆,另外几个长辈又额外送去了不少东西,等着添妆的时候还可以再给一些,如此,她的嫁妆也就算得上比较体面。

    “那丫头也是被家里拖累了,要不然以她的人品才干,谁家不是抢着要呢?如今倒要给人做继室!”即便贾珍算是张氏的侄子,张氏依然觉得他是配不上王熙凤的,言辞之间,难免为王熙凤感到可惜。

    顾晓却是笑而不语,王熙凤这般未必是坏事,只有当她自己真正意识到作恶的结果时,她才会真正生出戒惧之心,而不是声称自己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肆意妄为。如此,即便贾珍依旧是个混账点心,那么,以王熙凤的聪明才智,依旧能够过上不错的日子。

    张氏不知道王熙凤在原本的命运里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不过这辈子贾琏跟王熙凤之间并没有擦出什么火花来。

    贾琏如今沉迷于数学不可自拔,他已经不能满足于贾瑚抄录回来的那些算书,直接求了贾赦,想要更多有关算学的书籍。

    贾赦能有什么办法,他少年那会儿对读书根本没多少兴趣,也就是掌握了基本的算数,就像是贾家几个老爷子口述的兵法里头计算行军速度,消耗军粮之类的东西,进一步的,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但是瞧着贾琏眼巴巴的模样,贾赦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去求了圣上,圣上也觉得挺有意思,说实话,对于皇帝来说,实际上精通算学的人远比精通儒学的人更有用一些。从古至今已经出现了太多大儒,但正儿八经的数学家却并不多。

    在朝堂上,最精通算术的应该在户部,那边养了一大堆的账房专门用来算账,但是精于算学的却在钦天监,他们需要测算天文历法,别的不说,日月食这种东西都得及时测算出来,在这个相当多的人还相信天人感应的时代,今早测算出日月食的存在和观测范围,然后找点找个背锅的人,就非常必要,要不然的话,难道来一次日食,就叫皇帝下罪己诏吗?

    钦天监的官职几乎都是家传,遇上那等天资出色的,人家愿不愿意跟着学也是个问题。毕竟,钦天监的官职不高,也没什么升职前景,甚至不小心算错了,还得背锅。

    因此,圣上表示可以给贾琏介绍钦天监监正做先生的时候,贾赦就警惕起来了,他一点也不想让儿子入钦天监,圣上也知道他的顾忌,堂堂一等将军的儿子,跑去钦天监做个毫无前程的小官,委实有些过分,只得许诺,贾琏过去就是学习罢了,便是有这方面的天份,将来也可以去工部,去户部做官,毕竟,这两个部门对于高端的算学人才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无非就是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去学这个罢了,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想办法自己培养。

    贾琏如今跟着钦天监监正学习都不亦乐乎,竟是不像是原著里头一样,贪花好色了,毕竟,比起学习得到的成就感,女色上头,对他来说带来的刺激与愉悦就少太多了。

    这样的贾琏,在还没意识到王熙凤作为女性的魅力时,王熙凤就定亲了,从小到大的礼法约束也会让他生不出什么旖旎之思来。他听说王熙凤跟贾珍订亲的时候,还挺高兴。

    张氏笑道:“珍哥儿和凤丫头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就在八月里头!”

    顾晓点头说道:“回头有空我也送一份贺礼过去,说起来,我们家佳婉以后跟那位凤姑娘也是妯娌了,明明年纪比凤姑娘还大一点,却还得叫一声嫂子呢!”说着不免笑了起来。

    张氏也是一笑:“可不就是这样!”

    “说起来,林御史家的小公子如何了?”顾晓随口问道。

    张氏露出了一点愁色:“病倒是好了,但是人还有些虚弱,只能慢慢调理着。只是江南那边如今情况复杂,林家那边因为没什么亲族,能够信任的人也少,难免有些顾此失彼!”

    顾晓琢磨了一下,便说道:“林御史在江南任期很长吗?”

    张氏有些无奈:“按理来说,巡盐御史的任期就是一年,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年,但是如今三年已经过去了,圣上依旧没有换人的意思!”

    顾晓想了想,说道:“若是林夫人母子是林御史的软肋,那是不是可以叫林夫人带着儿女先回京省亲,好歹先将那孩子的身体养好再说!”

    张氏听得一愣,然后就是眼睛一亮,既然江南那边没法安心休养,不如先回京。

    横竖林如海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多跟江南其他官员有多少往来,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如他之前作为扬州知府的时候一般,需要贾敏主持中馈,维系与相应官员内宅的关系,那么,叫贾敏以省亲为名,带着两个孩子脱离江南那个旋涡,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在贾敏母子返回京城的途中下手,呵呵,那就真的是跟林家和贾家撕破脸了。

    张氏忙说道:“娘娘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们竟是没想过还能这样!”

    横竖孩子都有了,林如海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与其一家子陷在江南,不如先让贾敏母子脱身!至于林如海有没有照顾,他身边又不是没有下人,便是姬妾也是有几个的,还怕他孤零零一个?便是林如海自己,也不会真的为了王命,将自己的家人陷入绝境。

    被顾晓这么一提醒,张氏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

    贾敏回来的时候正好错过了王熙凤与贾珍的婚礼。没办法,这年头书信传递就很慢,而且贾敏跟林如海也要商量一番,既然是想要在娘家长住,也得多做准备,林如海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给京中传递一下消息。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年纪小,身体也不好,肯定是不能夏季出行的,夏季天热,船舱狭窄,水上行船湿气又重,一个不好染了病,对于本来体质就差的孩子来说,那就是一场灾难。

    因此,光是前期准备,就花费了许多时间,等到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到达京城的时候,王熙凤都是进门一段时间的新妇了!

    王熙凤这会儿也就是豆蔻年华,但是已经能看得出来美貌动人,起码贾珍这个好色的家伙对此是非常满意的,婚礼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春风得意,但是在知道,得王熙凤及笄之后才能圆房,不免又有些沮丧。

    好在贾珍其实也并不是那种幼态审美,而且他本身也有别的姬妾,倒不会因此就做和尚了!王熙凤对贾珍也比较了解,虽说这已经是她能够得到的最好婚事了,但贾珍那个性子,委实叫王熙凤有些嫌弃。

    不过,相应的,王熙凤也自负美貌,觉得自己能够拿捏得住贾珍,因此,虽说不能圆房,王熙凤却也吊着贾珍,叫贾珍欲罢不能,夫妻二人之间竟是慢慢有些情投意合地架势。

    而贾敏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最高兴的就是贾史氏,几天前就叫人去通州码头那里接人,听说人进城了,就将两个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都叫了过来,连同宁国府那边徐氏王熙凤婆媳都一块叫了过来,在荣庆堂等着女儿外孙外孙女的到来。

    贾史氏别的也就罢了,对贾敏这个女儿的疼爱却是真心实意的。一听说贾敏他们母子三人已经进了二门,下头拦都拦不住,就硬要出门去迎,等到看到贾敏带着两个孩子近前行礼的时候,一个哽咽,泪水都流下来了。

    她其实不知道之前外孙生病是有人暗害的事情,但是却也觉得女儿在扬州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

    老实说,她其实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将女儿嫁给林如海。原本以为是强强联合,二十岁的探花郎,按理来说,仕途应该是扶摇而上,但是林如海那是真的运道不好,正处于上升期,就遇上了丁忧,虽说避过了宫变,却也因此错过了关键的那几年,以至于之后的升迁,就有些不尽如人意。

    一个兰台寺大夫,虽说已经是四品,但对于贾敏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当初要是贾代善和贾史氏两口子愿意,贾敏这样的身份,做王妃那是绰绰有余,如今放在地方上诰命还说得过去,放在京城,压根算不得什么。

    想到贾敏周周转转这么多年,竟然只是个四品夫人,好容易有了孩子,还差点夭折了。

    贾史氏只觉得是林家的种不好,自家女儿健健康康,结果生下一个外孙女先天有些不足也就算了,外孙竟然也是如此,这显然是林家的问题。再一想林家几代单传,贾史氏愈发觉得自家女儿嫁给林如海是亏了。

    当然,当着贾敏的面,贾史氏再多的不满也不好说,她瞧着因为旅途劳累,看起来愈发显得精神不足的外孙外孙女,一边抱怨林家根子上体质不好,一边又心疼得很,忙不迭就叫人拿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个善于儿科的太医回来给两个孩子瞧病。

    贾敏忙说道:“母亲,不必如此,黛玉和植哥儿就是路上劳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贾史氏一听就不乐意了,板着脸说道:“我给两个孩子请太医,你拦着作甚!有病就看病,没病就当请个平安脉,你还是个当娘的呢,竟是这般不精心!”

    然后又看着年纪虽小,已经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的黛玉还有有些瘦弱,显得脑袋大身体小的林植,愈发心疼起来,忙叫人给两个孩子拿果子吃,之前正好外头送了秋桃过来,又甜又脆,怕两个孩子不克化,还叫人做成桃子糖水端上来给他们吃。

    贾敏拗不过贾史氏,只得答应下来。

    一边张氏听着微微含笑,贾敏回来了,贾史氏肯定大部分精力都在贾敏他们母子三人身上,免得没事再找大房的麻烦,倒是王氏,忍不住暗地里头撇了撇嘴。

    贾宝玉也算是乖巧,他刚刚也出来跟贾敏行了礼,这会儿好奇地看向了黛玉,然后就脱口而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几个大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贾敏也没多想,笑道:“想来是黛玉生得像我,话说侄女像姑,她跟家里几个姐妹也有几分想象,这才看起来眼熟!”

    贾宝玉也就是一说,听得贾敏这般说,便觉得有道理,一边王熙凤也是笑道:“我刚刚才想要说呢,这林妹妹一身的气派,竟不像是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原本老祖宗就总是惦记着姑母,再有这样一个妹妹,以后啊,咱们这些人愈发要不入老祖宗的眼了!”

    “你个猴儿,我几曾不疼你了,要不然怎么千方百计要将你留在家里!”贾史氏笑呵呵说道。

    贾敏瞧着王熙凤伶俐讨喜的模样,也是高兴,她也喜欢这样的女孩子,难怪虽说王家败落了,贾家也肯聘娶。

    这边大家正高兴呢,贾宝玉又凑到林黛玉面前问道:“妹妹可有玉没有?”

    林黛玉虽说听了贾敏说过的关于贾宝玉的话,但也不清楚他的秉性,她看了一眼贾宝玉面前挂着的那玉,便说道:“我没有这个,想来这玉是个罕有的东西,哪里是人人都有的!”

    这话一说,知道贾宝玉性子的人都心道坏了,贾史氏还没来得及说话,贾宝玉就从项圈上摘下那块通灵宝玉,狠命往地上一摔,哭道:“什么劳什子,家里姐妹没有,好容易来了个钟灵毓秀的妹妹,也是没有,我还要这个做什么!”身边人连忙去捡通灵宝玉,对着贾宝玉又哄又骗。

    贾敏都傻了,看着贾宝玉这般,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一边植哥儿被吓着了,竟是大哭起来,贾敏连忙去哄,一时间都开始怀疑自己回来到底是对是错了!

    一边贾史氏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事,这会儿贾宝玉摔玉还没变成常态呢!一时间也顾不得女儿外孙那边,先搂着贾宝玉说道:“你妹妹原也有的,只是这次进京,只留了你姑父一个人在扬州,怕你姑父想念,便留在你姑父那里,权作个念想!”

    一边贾敏已经火了,这贾宝玉也不算小了,竟是这般荒诞无理,这家里怎么教养的,母亲不说教训,竟还要撒谎哄骗,这是什么道理。

    林黛玉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瞧着外祖母哄贾宝玉,母亲哄弟弟,自己孤零零站在那里,一时间也有些忍不住要哭了。

    王熙凤看见不好,忙拉着林黛玉,压低了声音说道:“宝兄弟就是家里的混世魔王,遇上哪个姐妹都要问两句,并非单单问你,你别跟他一块计较!”她没说的是,以前都是家里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便是问了,也没到摔玉的地步。

    黛玉心下略安,贾敏也哄好了植哥儿,看着黛玉这般,也赶紧过来安抚:“玉儿别怕,妈肯定给你个交代!”

    黛玉看着贾敏,点了点头,握住了贾敏的手,贾敏感觉黛玉手心有些潮热,知道女儿是真被吓住了。

    那边贾史氏等人也已经将贾宝玉哄好了,倒是王氏这会儿看着不声不响,心里已经在咬牙切齿,当初贾敏就跟自己这个嫂子作对,结果生了个女儿也是个讨债的,一来就闹得宝玉摔玉,简直是冤家对头。

    也就是上面大的几个都不在,要不然,就贾宝玉这个样子,贾珠头一个都要教训一顿。

    贾宝玉也是个伶俐人,在什么人面前可以撒泼,什么人面前只能装鹌鹑,那是清清楚楚,今儿个来个新妹妹,其实他也是在测试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呢!

    当然,他这也就是本能的举动,倒并非存心的,这会儿已经信了贾史氏的话,老老实实将通灵宝玉重新戴回项圈上,然后又去给贾敏和林黛玉道歉。

    贾敏也不好真的跟孩子计较,也不好跟贾史氏抱怨,只是对着王氏说道:“我瞧宝玉也不小了,如今念的什么书,跟的什么先生?”

    王氏顿时就有些尴尬,贾宝玉不喜欢读书,如今差不多也就是刚完成开蒙的程度,比当年的贾珠贾瑚差远了。贾史氏又护着,他自个也会撒娇卖痴,如今只是跟着个老秀才读书。

    贾敏见王氏不说,便说道:“当日珠哥儿到我们那里,如海还说呢,珠哥儿是个读书种子,人也勤奋好学,后来听母亲写信说,宝玉论起资质,比起珠哥儿更胜一筹,如今怎么着都该读了《四书》了吧!”

    王氏只得说道:“妹妹也知道我的,我也不识得几个字,宝玉读书的事情,也是老爷那边管着,再不济,还有老太太呢!”意思就是,贾宝玉不是养在她身边,便是他不成器,那也是贾史氏和贾政的锅。

    贾敏便看向了贾史氏,贾史氏笑道:“家里瑚哥儿珠哥儿已经够上进了,宝玉这边人还小,生得也弱,我也是有些舍不得!”

    贾敏叹道:“这惯子如杀子,宝玉是二哥的次子,更是应该读书上进才是!”可不是嘛,以后这府里爵位是贾瑚的,二房的财产,哪怕朝廷律令,家产不论嫡庶诸子均分,但是实际操作过程中,嫡长子一个人就能占据五成甚至是七成,像是贾宝玉这样的次子,能分多少?如今府里头没有分家,他勉强算是国公府的小公子,等以后分家了,难不成还指望着哥哥嫂子锦衣玉食地养着他不成!

    王氏嗫嚅了一下,没好意思说,宝玉是个有造化的,不读书也没什么。上个在他们嘴里有造化的是元春,如今还在瑜太妃宫里做女官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

    贾史氏见贾敏不依不饶,忙说道:“宝玉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贾敏一看,就知道贾宝玉这样混下去,迟早也是个坐吃山空的废物点心,当下也懒得再计较了,干脆说道:“母亲有数就好,我也就是一时多嘴,二哥最是看中子孙读书的人,哪里会不在意孩子读书的事情!”

    这话一说,贾敏眼睛余光就看到贾宝玉哆嗦了两下,心里便明白贾宝玉命门在哪儿。只是自己还要在娘家住着,自个亲妈宠着孙子,自己要是跑到二哥那里说嘴,亲妈知道了,难免生气,但是,谁说这事要自己亲自出手的呢?

    第188章

    贾敏带着孩子回来省亲, 自然贾史氏不能连地方都不安排,王氏倒是想要拖着,但张氏那边早就跟贾史氏说了, 将贾敏还在娘家时候住着的樨露院给收拾了出来。这院子里种着两株丹桂,如今正是盛放的时候,还未进门, 就能闻到一股子甜香。

    因此,说了一会子话, 眼看着太医都要来了,张氏忙说道:“妹妹和外甥外甥女一路而来, 也是疲惫,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等一会儿再来老太太这里请安!”

    贾史氏一看贾敏果然面上略有疲色,不免又心疼起来, 责怪道:“你这丫头, 在亲娘这里还要什么强,要不是你嫂子说, 我都没看出来!你们快去休息,正好一会儿太医也要来了,给你们都把个平安脉!”

    贾敏笑道:“我都几年没见母亲了,想多跟母亲说会子话!”

    “都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贾史氏嗔道, “你回来省亲,以后日子长着呢,哪里还差这一时半刻的!”

    贾敏带来的下人已经先带着行李去了樨露院, 又有贾家的下人帮忙,等着贾敏带着一双儿女过去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铺陈妥当。

    贾敏这会儿也有些累,尤其看着一双儿女心情都有些不好的模样,愈发不高兴起来。

    果然这出嫁了跟在家就是不一样,沾了一个外字,就是不如亲孙子。

    贾敏见女儿神情恹恹,还是安慰道:“此事你也没错,不必这般,母亲说了,回头定然给你出气,定然不会食言!”

    黛玉有些郁郁:“外祖母是不喜欢我吗?”

    贾敏摇了摇头:“怎么会,你出生,百日,周岁,你外祖母不知道给你送了多少好东西,真要是不喜欢你,哪里会这样!只是你那表哥一直养在她膝下,一时更亲近一些!你要是在这里住着不高兴,咱们林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回头搬过去便是了!”

    听到贾敏连这话都说出来了,黛玉顿时松了口气,便是一边还有些懵懂的植哥儿也露出了笑容。

    说话间,太医来了。

    来的是何太医,何太医因着当初给徒嘉泽调理,叫他从一个天生不足的病弱孩子变成如今与常人无异的模样,自然名声是越来越大,各家但凡有小儿需要调理身体的,就喜欢找他。

    林如海在江南的事情圣上心知肚明,贾敏带着孩子回来的事情,贾赦也是跟圣上说了的。

    因此,知道是给贾敏的孩子请平安脉,圣上就早早叮嘱了太医院,叫擅长调理小儿先天不足的何太医过去。

    贾敏也是听说过何太医名声的,一听他的名字,当下便是心中一动,示意身边的丫头准备一等的银封,又恭维了何太医一回,然后便等着何太医给两个孩子请脉。

    何太医来之前,还以为是多大的毛病,等到给黛玉和植哥儿分别把了脉之后,便松了口气。

    贾敏见何太医神情,又忙叫人奉茶,口中问道:“不知我家这双儿女情况如何,还请何太医明言!”

    何太医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林夫人不必心焦,女公子其实是天生心脉有些不足,之前又常吃药,败坏了脾胃,为了补益元气,又用了些大补之药,偏生女公子略有些虚不受补,以下官的意思,女公子先将之前的药都停了,下官这边,给女公子先开几个食补的方子吃着,另外,女公子肺气不足,心力也弱,却是不好总是待在屋里不动,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下官这里有一卷八段锦,女公子先每日晨起打上一遍,等以后身体好些了,再多打个一两遍,渐渐也就好了!”

    贾敏简直是喜出望外,儿子出生的时候还算康健,女儿明明没有早产,生下来却是一副先天不足的模样,之后吃药比吃饭都多,前两年还有个赖头和尚跑上门来,说什么她这个病是好不了的,要化了她出家,那会儿正是江南那边打拐子的时候,林如海疑心那和尚是拐子,便将人给赶走了,结果那和尚也不生气,还说什么既然舍不得她出家,那就得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这言语荒唐,林如海素来觉得子不语怪力乱神,自然是不信的。真要是不得见外姓亲友,难不成以后自家女儿只能在娘家枯守一生,连婚嫁都不能了吗?

    只是黛玉真的是一直体质虚弱,遇上换季气温变化,就要病上一场,稍微有点受凉,便要咳嗽上好些时日,各种药吃了几箩筐,只吃得败了胃口,十顿饭都吃不到五顿,瘦得风吹就要倒的模样,叫林如海贾敏夫妇二人都是忧心不已。

    不过,贾敏也没光顾着女儿,不顾儿子,儿子之前也是受过不少罪,虽说贾赦专门找了个大夫送过去,但是这几年也是小病不断,好好的孩子,如今也弄得跟他姐姐一样,弱不禁风,委实叫人忧心。

    贾敏这边一开口,何太医也是说道:“至于小公子,却是因为之前饮食不洁,下泄不止,损了正气,以致体内阴阳不调,这也好办,下官先开一道扶正祛邪的方子,小公子略吃两剂,之后还是以食补为要,等过个两日,下官再来,也给小公子重新把脉,另外拟了食方!还有,如牛乳羊乳之类,小公子暂时也不要吃了,以免又引起溏泻。”

    贾敏一愣,因为之前奶娘使坏,植哥儿之后就不肯再吃奶了,家里只得给他煮牛乳羊乳吃,用牛乳羊乳蒸蛋,或者是做了酥酪,贾敏在娘家的时候喜欢吃一些奶油果子,这个习惯也带到了林家,植哥儿也喜欢得很,哪知道竟是这个,叫他常有溏泻呢?之前的大夫,也没说啊!

    这年头大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乳糖不耐受,家里其他人也没这个毛病,之前的大夫一直是觉得植哥儿是之前坏了脾胃,不知道换了多少方子,甚至连水土不服都想过,哪知道竟然可能是牛乳羊乳的问题呢?

    贾敏有些羞愧,忙说道:“多谢何太医指教,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呢!”

    何太医忙说道:“下官也是偶然才发现的,有些孩子,甚至是成人,喝人乳还好,若是牛乳羊乳,却是难以克化,以至于湿热内结或是脾胃虚寒,常有矢气便溏之事,因此多提了一嘴罢了!”

    “那还请何太医先开方吧!”贾敏又谢了一回,说道。

    何太医从自己的药箱里头取了纸笔,很快就写了一些食方和一个药方出来,加上一个忌口的单子,双手递给贾敏,贾敏接过,她也算是久病成医,看孩子的药方多了,自己也研究了一些本草医书,也懂得一些医理药理,这会儿粗粗一看,就见何太医的方子颇为简洁,并无太多药材,也无什么大补之药或是什么奇怪的药引子,反而都是寻常之物,却愈发信服起来,觉得所谓大道至简,这才是国手,当下一边吩咐人去抓药煎药,然后又亲自将早就准备的银封奉上:“劳烦何太医,小儿小女的事情,之后还得有劳!”

    何太医接了银封,稍微一掂量,就知道份量,心中一喜,嘴里却是谦虚道:“这是下官应有之义,要是小公子与女公子有需要的地方,林夫人叫人去太医院值房那边问一声便是,若是下官不在,那就去柳条巷那边,巷口打听一下就知道下官家里何处了!”

    何太医这几年可是赚了不少,将原本租的房子都退了,另买了一个宅子,也带着家里几个孩子一起学医,准备等到了年纪就先带到太医院做学徒,日后生计也稳了。他如今专攻小儿调理,不用掺和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再安全不过,而且花得起这个钱的,一般出手也大方,自家几个孩子能学到自己这一手,便是以后改朝换代,也不怕受到影响。

    送走了何太医,贾敏又看了一下食方,发现跟贾家的饮食习惯多有不同,正想着找贾史氏开口在樨露院设个小厨房的事情,就听人传话,说是张氏来了。

    张氏是过来看贾敏这边安置的情况,还有两个孩子身体状况的,进门略寒暄了两句,便问道:“刚刚听说何太医刚走,他怎么说?”

    贾敏将何太医的话说了,张氏不免笑道:“何太医最是擅长这个,既然他开了口,那就是八九不离十!既是如此,回头就叫人在妹妹你这里设个小厨房,弟妹可带了灶上的人,若是没有,就在府里头挑几个过来上灶!”

    贾敏笑道:“那就劳烦嫂子安排!”她也没提什么小厨房采买的事情,她回来省亲,还要自个采买食材,那不是打娘家的脸嘛!

    张氏看了一眼食方还有忌口的单子,立马吩咐身边跟着的丫头抄录了一份,说道:“将这个送到厨房那边去,叫厨房那边先做几道出来,这里头忌口的东西你也叫人盯着点,别叫他们躲懒,顺手就放进去了!”贾敏他们今儿才到,肯定要去荣庆堂吃饭的,便是之后,贾史氏也会经常留他们吃饭,所以,大厨房那边,也得看着情况,专门给两个孩子准备饭菜。

    那丫头忙答应了下来,快速将单子抄录了一份,就揣在怀里往厨房去了。

    “又劳烦嫂子想在前头!”贾敏也不跟张氏客气,等着下头煎了药过来,先打发植哥儿吃药,又叫黛玉带着植哥儿下去休息,然后就打听起宝玉的事,“二嫂家的宝玉以前我就听说过,原本听母亲的意思,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如今看着,性子怎地竟是有些任性?”

    张氏想了想,说道:“他就是被惯坏了,老太太将他当做命根子一样,从来不肯让他受了半点委屈,哪怕是二叔那边想要教训几句,眉头还没竖起来呢,老太太就先护上了!还有就是,珠哥儿本来也出息,因此二叔那边对宝玉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至于你二嫂,她如今说话,又有多少用处呢?”

    贾敏听得不由摇头,虽说孩子衔玉而诞,听着是个有来历的,但是就算真的是神仙转世渡劫,谁知道是个什么章程,人家神仙弄上一堆烂摊子,体会一下人间疾苦,回头拍拍屁股继续位列仙班去了,家里头怎么办?

    宝玉横竖不是大房的孩子,大房如今跟二房也就是保持着面子上的和气罢了,自然懒得多管。二房这边却仗着老太太,也这般纵容宝玉,日后养出个奢侈顽劣的脾性,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话贾敏没法跟贾史氏说,说了还当她这个做姑母的看宝玉不顺眼呢,当然,的确不怎么顺眼就是了,这才一上门,就玩什么摔玉那一套,搞得像是给了自家孩子一个下马威一样,贾敏又不是什么被人打了左脸还把右脸贴上去的性子,她不能跟个孩子计较,难道还不能跟大人计较?

    贾敏心里盘算了一下,又问了一下如今家里什么情况,说到贾瑚和贾珠的婚事之后,张氏就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按理说长幼有序,瑚哥儿娶的还是人家王府郡主,珠哥儿的婚事,定在瑚哥儿后头才是理所应当,结果他们倒是先给珠哥儿将婚期定了下来,要抢在人家郡主前头进门了!”

    贾敏对贾珠印象还算是不错,笑道:“莫不是人家女方怕珠哥儿这么个乘龙快婿跑了?”

    张氏听贾敏这般说,也是一笑,说道:“怕不真是如此!也是珠哥儿的运道,能娶上国子监祭酒家的千金!”

    贾敏之前也从信里面看到了这事,也是觉得这是贾珠的运气,琢磨着这提前婚约,说不定还是二哥他们怕李家那边反悔。

    结果就听张氏说道:“你二嫂对这婚事其实有点不满意,李家清贵,却无多少浮财,听说如今叫家里几个兄弟帮着抄书,作为嫁妆!能叫李家当做嫁妆的,肯定都是市面上不怎么见得着的,换个人家,高兴还来不及,结果二弟妹那边,就觉得李家穷酸,还在老太太那里抱怨过几次!”

    贾敏听得有些无语,李家肯抄书做嫁妆,虽说这不像是隋唐之前一样,各家的书籍都是家学,但是李家终究好几代的书香门第,他们家的藏书的确都是能传家的东西,愿意拿这个做陪嫁,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结果二嫂就盯着钱了!这些是钱能买到的吗?

    张氏跟贾敏说了这些之后,也是无奈:“好多事情,我们其实不好说,一说起来,就像是我们见不得他们二房好一样!所以,也只好听之任之,也就是二弟妹如今不怎么出去交际,要不然的话,她那些话传出去,李家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呢!”

    “母亲那边就没说什么?”贾敏想了想,问道。

    “老太太倒是挺看好李家姑娘,只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一副嫁妆,能给凤丫头准备,就不能给珠哥儿媳妇准备?”在这一点上,张氏倒是没什么好说的,贾珠要是能出息,二房以后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反倒是成了大房的拖累,因此,他们在知道这门亲事定下来之后,态度都是比较积极的。只是王氏性子偏执,总觉得大房见不得二房好,赞同这门婚事就是觉得李家不能给贾珠什么助力。

    王氏眼界太低,根本不知道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含金量,真要是看不惯二房,大房把这门婚事搅黄了,岂不是更好?

    “珠哥儿也是懂事的,私底下听说劝了他母亲好几次,只是妹妹也知道你二嫂的性子,只怕……”张氏说到这里,都在为还没进门的李家姑娘可惜,如今王氏就觉得,贾珠还没成婚呢,就将妻子放在母亲之上,等成婚了还了得。有这么个婆婆,李家姑娘进门可有的受了!

    张氏不太关心贾珠屋里是个什么情况,要不然,她就知道,贾珠身边多出了两个生得娇俏,性子或温柔体贴,或爽直大方的丫头,或者说,名义上是丫头,实际上是通房。

    贾珠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没有为未来妻子守身如玉的想法,或者说,这年头的贵族子弟都差不多,婚前有一两个贴身贴心人,那是常规操作,只要不闹出庶长子出来,女方那边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要不然,就显得女方嫉妒。因此,贾珠私底下通过李家几个大舅哥跟未来妻子鱼雁传书,并不耽误他从东山学院回来,跟那两个通房卿卿我我。

    贾敏嫁给林如海的时候,头上也是有婆婆的,只是那时候贾家势头正盛,林母便是再不识大体,也不可能冒着得罪贾家的风险来拿捏儿媳妇,因此,贾敏真没体会过被婆婆磋磨的苦。但是,自家亲妈拿捏儿媳妇的手段,贾敏却是亲眼见过的,王氏多年媳妇熬成婆,儿子还没成婚就一肚子怨气,还不定要给儿媳妇多少颜色看!

    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子话,眼看着快到午时了,张氏说到:“老太太那里应该要摆饭了,叫了外甥外甥女,一块儿过去吧!你大哥二哥都在衙门里头,等晚间下了衙再一起说话!”

    贾敏也站起身来,叹道:“大哥如今也上进了,父亲要是在,不定有多欣慰呢!”

    张氏也是叹道:“可不正是如此,我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有些不相信呢!”

    说话间,黛玉已经牵着植哥儿的手从里间出来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一些,这会儿也都换了一身衣服,黛玉上身穿着银红绣折枝玉兰袄,下面系着撒花红绫裙,腰间系了一条柳叶青的宫绦,头上因为才留头,所以只戴了一支小凤钗,又点缀了两支小簪,但看起来并不显得素淡,反倒是另一一股子气度。植哥儿也是穿着大红短袄,下面穿着松花色裤子,脖子上还戴上了一个赤金八宝项圈。

    黛玉也就罢了,原本植哥儿在家的时候很少穿大红大绿的衣服,但是之前瞧见贾宝玉的打扮,比两个侄女看起来还显眼一些,贾敏就觉得,不能叫自家儿子在贾宝玉那里漏了怯,因此特意吩咐丫头给孩子都打扮鲜亮点。

    植哥儿对脖子上的项圈有些不习惯,拽了几下也就放弃了,张氏瞧见,不免笑道:“哎呦,这是谁家的金童玉女!”

    贾敏摆摆手,道:“别人也就罢了,嫂子也这般,瑚哥儿小时候我也记得的,比植哥儿可俊俏多了!之前也见了嫂子家的玫姐儿,也是个灵秀的孩子,我羡慕还来不及呢,如今嫂子倒来说我家的!”

    张氏忙说道:“我就说了一句,妹妹就这么多话等着,罢了罢了,可不敢再说了!”

    又对着两个孩子说道:“好孩子,大舅母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见面礼,回头就给你们送过来!”之前在荣庆堂那边,其实原本就该将见面礼给了的,只是贾宝玉闹了那么一场,大家都有些尴尬,只得先让贾敏母子几个先回来休息,这见面礼只得延后了。

    贾敏笑道:“我也给几个孩子都备了表礼呢,刚刚才叫人收拾出来,等用了饭,就叫人各处送去!”

    黛玉带着植哥儿先谢了张氏,听着两人乖乖巧巧地叫自己大舅母,张氏愈发熨帖起来,这样的好孩子,谁不喜欢呢!

    说话间,一行人便出了樨露院,一起往荣庆堂那边而去。

    而荣庆堂那边,贾宝玉正跟史湘云凑在一起玩。

    史湘云襁褓里头就被送到了荣国府,跟贾宝玉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很是不寻常,她也是个有点早熟的性子,不免对着贾宝玉调笑道:“爱哥哥,平日里见客,你也算是斯文有礼,今儿个怎么见到个林姐姐,竟是开始发痴了?”

    贾宝玉也没将之前的事情当回事,只是笑道:“我瞧着你林姐姐,就跟自家的姐妹一般,怎么能叫见客?”

    第189章

    贾史氏正好听见两人说话, 不免笑道:“正该如此呢,你林妹妹和林弟弟跟自家兄弟姐妹都是一样的!”

    贾宝玉嘴上称是,其实更多的想着的还是黛玉, 他是真的觉得黛玉极为眼熟,很想要亲近一二,至于植哥儿, 他这会儿几乎就没什么印象。这会儿心里还在后悔,当时一时孟浪, 却是将林妹妹吓了一跳,该好好赔罪才是。

    想到这里, 贾宝玉便跳了起来:“林妹妹一会儿就要过来,我得先换身衣服才行!”

    史湘云瞧见了, 不免撇了撇嘴,觉得人不如新, 自己被冷落了, 不免将手里的九连环往炕桌上一丢,生起气来。

    旁边一个看起来温柔可亲的丫头忙过来安抚, 史湘云抱怨道:“珍珠姐姐,你瞧瞧爱哥哥,来了个新妹妹,就忘了旧妹妹了!”

    贾史氏在一边笑骂道:“什么新妹妹旧妹妹的,你这丫头, 竟会胡说!你林姐姐比你大几个月,你们血脉相近,正该好好亲香呢!”

    史湘云也是可怜, 其母生了癔症,一直觉得是史湘云占了她儿子的位置, 以至于她没能生出个儿子来继承爵位,因此,每每看到史湘云,便要发疯,只能将她养在荣国府这边。

    贾史氏也是心疼这个侄孙女,她没了父亲,母亲又靠不住,若是外头知道其母有癔症,只怕对史湘云更有影响,她自己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因此想要给史湘云找个合适的靠山。王氏对史湘云也看不上,觉得史湘云晦气,大房那边觉得当初袭爵的事情上,史家偏帮二房,虽说不至于迁怒到史湘云头上,但是要大房做史湘云的靠山,那是绝无可能。

    相比较来说,贾敏其实是更好的选择,结果史湘云就因为贾宝玉想要多亲近一下黛玉就发脾气!贾史氏不免有些无奈起来,好在小孩子脾气,往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今一时有些不满,但贾敏这次归省,住个一年半载都是寻常,时间长了,互相了解了,感情自然也就培养出来了。

    史湘云作为史家的女儿,可以抱怨贾宝玉亲近黛玉,忽视自己,反倒是一边作为正经妹妹的探春,却是一声不吭。

    探春远没有原著里面说的那般顾盼神飞,主要是如今缺少对照组,原著里头迎春是二木头,惜春又是襁褓里头就被送到了荣国府,年纪也小,又被下头养成了个清冷的性子,这才显得探春神采飞扬,但这辈子,探春和史湘云养在贾史氏身边,自从赵姨娘生了贾环之后,王氏对探春这个庶女就也冷淡了一些。

    贾史氏对探春肯定没有对当年元春那么上心,探春也不如史湘云一样活泼灵动,如此一来,她反倒是变成了对照组,虽说不至于沉默,但是也并不是什么喜欢露脸的性子。

    贾史氏瞧了一眼,笑道:“你们两个丫头,也去换衣裳吧!”

    珍珠听了,便牵着史湘云的手,去里间换衣裳,而探春也跟着嬷嬷一块下去了。她们两个,如今住在荣庆堂后头,贾宝玉一直还住在贾史氏的碧纱橱里。

    张氏之前去见贾敏母子,并没有带着玫姐儿,因此,玫姐儿反倒是落后了一步才过来,贾敏对于家里的情况不了解,看了之后不免又暗自叹了口气,觉得大房二房隔阂太深,连女儿也不放在一起教养。

    张氏瞧着贾敏的神情变化,便解释道:“之前府里头请了个先生,专门教几个丫头读书的,今儿你们过来,给她们放了假,因此才各自回屋去了!”

    想了想,她还是提醒道:“宝玉如今还住在老太太屋里,玫姐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便是跟自家兄弟,也该讲究个男女大防,这才叫她每每请了安就回去!”

    贾敏一愣,虽说之前说宝玉养在内宅,她还以为宝玉是在荣庆堂里弄个小院住着,哪知道就住在老太太屋里头,这未免有些太不讲究了些。

    张氏也不再多说,横竖她也不想占贾宝玉这个有来历的光,自然不会叫玫姐儿跟贾宝玉有多少接触。贾宝玉对上女孩子素来甜言蜜语,做低伏小,便是对下面丫头也是一样,这虽说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事,姐妹们与他在一起,总体上是快活的。但人生在世俗之中,难免要受种种约束,为了一时的快活,损了后半辈子的福气,岂不是得不偿失。

    贾敏算一算贾宝玉的年纪,也是暗自摇头,看样子,得叫黛玉也离宝玉远一点才好。

    他们一行到荣庆堂的时候,王氏已经先到了,见他们进来,略说了几句话,便吩咐下人在花厅摆饭。

    张氏难得过来,但还是要尽儿媳妇的心意,跟王氏一起帮着布菜传饭。

    贾敏便是出嫁了,回来也是娇客,因此,坐在贾史氏右手边首位,黛玉和植哥儿分别坐在她的下首,贾史氏左手边分别坐着玫姐儿,贾宝玉,史湘云和探春。

    张氏之前已经吩咐过,因此餐桌上就多了一样看起来比较清淡的汤菜,大家竟是吃得也比较适口,只是餐桌上不好说话,只得先慢慢吃着。

    等着吃过饭,用茶水漱了口,大家移步到旁边的暖阁,贾宝玉才说道:“今儿那几道菜是姑母喜欢的吗?怎么之前不曾见厨房做过?”

    贾敏解释道:“是之前请何太医过来把了脉,何太医给了几个食方,嫂子便叫人抄了送厨房去了,那几道菜便是了!”

    王氏皱眉说道:“这难不成是药膳?这能随便吃的吗?”

    张氏在一边笑道:“哪里是什么药膳,真要是这个,我也不敢做这个主,就是寻常的食方,调理脾胃的,谁都能吃!”

    王氏还有些不乐意:“这身子不好,配点药吃就行,折腾这些做什么!”

    听得王氏这般说,贾敏已经有些不乐意了,她转头看向贾史氏,笑道:“嫂子说的也是,也不好为了两个孩子改了府里的饮食习惯,因此我想着,在我那樨露院设个小厨房,母亲觉得呢?”

    贾史氏忙说道:“一个小厨房有什么打紧的,孩子身体要紧!大夫既然说了不用吃药,只要饮食调理,那不是更好?有什么不好张罗的食材,只管跟我说,我叫人外头寻去!”

    贾敏笑道:“还是母亲疼孩子,母亲放心吧,真要有什么找不着的,自然得麻烦母亲才是!”

    贾史氏就喜欢贾敏不跟她见外,等着下头送了茶过来,贾敏便说道:“黛玉和植哥儿脾胃弱,这饭后不用茶!”

    她理所当然地吩咐,下头也就理所当然地答应下来,没人会说什么客随主便,贾史氏也说道:“正该如此,什么也不如孩子身体重要,等着身体养好了,做什么不成呢?”

    贾宝玉这会儿已经按捺不住了,忙不迭说道:“林妹妹,我那边新得了一套玲珑球,咱们一起来玩啊!”

    黛玉还没有开口,史湘云就先说话了:“爱哥哥,你就刚请林姐姐,我们不能玩吗?”

    贾宝玉有些尴尬:“都行,都行,一起来玩吧!”

    黛玉这会儿看着宝玉,倒也没了之前的无措,反倒是也生出了几分亲近来,不过她还是先看向了贾敏。

    贾敏见黛玉竟是并无抗拒之意,倒也纳罕,只是想着黛玉之前身体不好,林家在扬州那边处境也尴尬,竟是没有认识什么小姐妹,如今到了娘家这边,跟表姐妹们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坏处,偏生里头还夹了个贾宝玉。她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宝玉一见,顿时欢呼一声,忙不迭叫道:“媚人姐姐,快把那玲珑球拿过来!”

    媚人听了,很快就从暖阁那里捧了一个匣子过来,里面竟是摆放着六个象牙玲珑球,贾宝玉乐呵呵地分了下去,正好一人一个,叫大家拿了金簪挑动,看谁的玲珑球内层转的时间长。

    贾敏只是略微一看,就知道这一套玲珑球都是上等的象牙雕成,却拿来给个六七岁的孩子当玩具,未免太奢靡了些。

    黛玉和植哥儿也有玲珑球,却是玉雕的,论起繁复程度比牙雕可差了不少,这会儿姐弟二人也来了兴趣,凑在一起看着,贾宝玉也跟着凑了过来,不管自己手里那个了,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跟黛玉说这里头的图样和层数。

    因为贾史氏的偏爱,贾宝玉的好东西太多了,这也导致他对这些东西根本没什么概念,见几个姐妹都喜欢这些,便大方地表示每人送一个,连植哥儿也跟着沾了光。

    贾敏倒也没有叫两个孩子拒绝,回头找机会回礼便是了,玲珑球固然珍贵,也不是没有对等的,其他几个人也都坦然收了下来。

    贾史氏瞧着,也不说什么,倒是王氏脸色略微拉了下来,只是这本来就是贾史氏给宝玉的,算是宝玉的私房,他愿意送谁就送谁。

    头一次见面宝玉就闹了一场摔玉,以至于一开始贾敏就对这个侄子有了偏见,等着见了几日之后,她也能理解贾史氏为什么喜欢这个孙子了。

    贾宝玉这个人,只要他愿意,就没他讨好不了的人。贾敏生得好看,行事也爽利大方,又是黛玉的生母,也不会管着他读书,因此,贾宝玉其实是很愿意跟贾敏亲近的,甚至还有一种濡慕之心。没办法,王氏虽说是生母,但在贾宝玉心里,其实真有点死鱼眼珠子的感觉,对他虽说慈爱,但总叫贾宝玉有一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贾宝玉许多行为,倒不是天生存了什么不良的心思,他本性还算是纯良,无非就是不太合如今的礼法罢了,但他生得好,是大多数女性都喜欢的模样,性子也伶俐,该顽皮的时候顽皮,该乖巧的时候乖巧,其实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便是张氏,虽说觉得他这个年纪,还住在贾史氏屋里,但对贾宝玉本身并无多少偏见,这种磨人的孩子,只要不是自家的,其实大家真的都乐意宽容一二。

    当然,对于贾敏来说,这也是因为林黛玉还没到需要讲究男女大防的年纪,另外就是,贾敏也没想过,屁大点孩子,便真是青梅竹马,就能擦出什么火花来了。

    最重要的是,黛玉总算是能交到朋友了!

    贾敏到了贾家之后没多久就意识到,贾家这一代子弟居然整体素质还不错,不说贾瑚上次参加乡试考上了举人,哪怕名次靠后,那也是极为难得了,要不是他已经订亲,这会儿在京中婚嫁圈子里只怕已经炙手可热。贾珠虽说没考上,但是按照书院先生的意思,他再苦读个三五年,考上举人的希望也很大。

    贾琏虽说不读科举的书,但是人家能跟着钦天监的监正学习,可见也是有天份的,便是家里几个女孩子,一个个也颇为灵秀。玫姐儿算学也是不错,而且年纪虽小,棋艺却颇佳,探春也是个性子颇为坚毅的,年纪虽然小,但居然开始悬腕练字了,这般勤奋,贾宝玉可以羞愧地去以头抢地了!史湘云虽说也是亲戚家的孩子,但是养在贾家,也跟自家孩子无异,这孩子天生的才思敏捷,以前贾敏觉得自家女儿已经颇有捷才,史湘云竟是跟她不相上下。

    至于贾宝玉,虽说不喜欢读书,但的确天资不凡,尤其天生有一种难得的灵性,贾敏与林如海成婚多年,深知许多读书人多半只是一味苦读,缺少的就是那一点灵光。只是贾宝玉看似乖巧,但天生有种离经叛道的性子,这样的人,或许在科举上很难出头,但说不定在其他方面就能脱颖而出,成为大家。

    这让贾敏颇为欣慰,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两个兄长一个颓废,一个迂腐,家里姻亲也先后出事,以至于外无强援,内无梁柱,如今二哥也就罢了,只能是按部就班混资历,而大哥却是已经振作起来,算是勋贵圈子里头如今难得有实权的,如今家里在外头也能说得上话,下面小一辈又争气,家族竟是有了蒸蒸日上的架势,如此,贾宝玉便是不走科举之路,日后做个离经叛道的名士,也是一桩佳话。

    丈夫在江南那边没有后顾之忧,娘家又有了起来的架势,贾敏也放开了胸怀,便是之前还有些郁气,如今也消散得差不多,整个人气色愈发好了起来。

    贾史氏看着,觉得叫贾敏回来省亲果然是好事,离了江南那个泥沼,如今倒是有了原本闺中女儿无忧无虑的模样,倒是叫贾史氏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加上贾敏经常带着一双儿女过来,张氏那边不好驳了贾敏的面子,也会叫玫姐儿过来请安,贾史氏膝下愈发热闹起来。她年纪大了,本来就喜欢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如今合了她的心意,愈发手松起来,几个孩子都得了不少好东西。

    贾敏私底下都要劝几句:“母亲,你有好东西,就自个留着,给他们这些小的做什么!”

    贾史氏笑道:“既然都是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就给谁!留着做什么,将来迟早也是他们的,难道还跟着我入土不成?”

    贾史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贾敏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倒不是觉得偏了自家亲妈的好东西,委实是这些日子王氏的眼神叫她有点不自在,搞得她带着孩子回来找亲妈打秋风一样。她出嫁的时候就是十里红妆,在王氏看来,算是已经将该拿到的拿到了。二房以后分家,能真正分得到的产业并不会太多,因此,二房能得到的大头主要还在贾史氏的私房里头。

    王氏惦记好久了,结果小姑子带着一双孩子回来,明面上就得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私底下还不知道婆婆怎么贴补呢,每每这么一想,王氏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又暗恨自家小儿子是个不知道经济的,每日里只知道跟姐姐妹妹们一起玩,根本想不到,姐姐妹妹们拿到的那些东西,许多都应该是他的!

    贾敏虽说不知道王氏这般想法,但是也能想得出来,王氏就是觉得出嫁的小姑子回来吃家里住家里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抢家产。

    贾敏对此有些哭笑不得,她差这点东西吗?林家五代列侯,又是几代单传,产业丰厚,贾敏自己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如今会惦记母亲的私房,也就是王氏,如今在钱财上头盯得愈发紧了。

    贾敏从张氏那里知道,自从薛家之前那位家主过世之后,王氏与自个妹妹往来就愈发多了起来,薛家每每都有厚礼送到,大头都是进了王氏的私房。薛家是商家,又不是摇钱树,王氏要是没给薛家解决什么问题,薛家便是她亲妹妹当家,也不可能总有厚礼过来,毕竟人家也是有孩子的,哪有不把好东西留给儿女,反倒是给姐姐的道理。

    贾敏难免提醒张氏几句,是不是薛家那边仗了贾家的势,在做什么不法的生意。

    薛家不是盐商,因此,在扬州的时候,林家跟薛家也没什么往来。薛家其实想要借着亲戚关系贴上来过,但是林如海却拒绝了。具体为什么,林如海没跟贾敏说,但是私底下只说薛家那边做事不太讲究,什么都想要插一脚,逼着不少小商户无路可走,林如海还有些传统士大夫的习气,见不得这个,因此,不愿意跟薛家打什么交道。

    光是听林如海说的那些,贾敏就能猜出来薛家是个什么行事,无非是仗着祖上有些功劳,身上还有个皇商的名头,如今再借着亲戚的势,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呢,别到时候连累了娘家。

    张氏听了,也是无奈。她也跟贾赦说了,贾赦叫人去金陵那边打听了一回,知道薛家那边,薛王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又一味溺爱儿子,儿子年纪只比贾珠小几岁,如今却跟个小霸王一样,也就是年纪还小,还没真的开窍,要不然就是个欺男霸女的货色,哪里知道什么生意经济。如今家里的生意倒是薛俭的弟弟薛信帮忙管着,家里还有些老掌柜支应着,光景也远不如从前。

    贾赦就不明白,自家儿子不是这块料,干脆将皇商的资格给了族人,然后将自家的家产放进去做股本,一家子老老实实拿分红就是,何必非得捏着个皇商的资格不放呢?有贾家的势在这里,薛家的人也不敢真的吃了他们这一房的绝户,还能有足够的心力教养儿女,结果如今恶了族人,因着生意不好做的缘故,各房都将自家的本钱给拿了回来,自个另起炉灶,他们空有个皇商的名头,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就薛家母子几个那德性,不被下面的掌柜糊弄架空了就是好事,便是想要欺行霸市都没这个本事,所以,借一下贾家的名头,也只当是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了!倒是王氏懒得理会妹妹一家的难处,她反正就要钱!至于其他的,她是一概不多问的!

    从张氏那里知道如今薛家也就是勉力支撑,并无余力做别的事情,贾敏才算是安下心来,跟张氏说了一回薛王氏的糊涂,便将这事给放下了,毕竟,薛家就是二房的亲戚,跟自己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他们家如何,自然不用多管。

    贾敏回娘家省亲,也不光是给儿女调理身体,其实也得履行作为林家主母的职责。林如海在京城还有不少故交师友,之前人在江南,只能书信往来,如今贾敏到了京城,就可以开展夫人外交。因此,她很快就忙碌了起来。

    ……

    从贾敏进了京,顾晓就关注着贾家那边的情况,贾珍与王熙凤成亲,王府虽说没有上门,但也是送了一份贺礼的。只是贾敏回京,因为当年顾家跟林家分道扬镳,之后也没了什么往来,顾晓这样的身份,没事也不好上门。

    就在顾晓心痒痒的时候,机会来了!

    第190章

    顾晓一时半会儿没想到, 佳婉是贾瑚的未婚妻,金陵十二钗里头好几个,都算是佳婉未来的小姑子了!虽说未婚男女婚前不好见面, 但是跟小姑子凑一块玩一玩,还是可以的。

    佳婉佳姝之前几个闺蜜要么已经出嫁,要么正在备嫁, 以至于如今在家闲着有些无聊。听说贾瑚家里新来了个表妹,虽说年纪小, 却是个颇为灵秀可爱的小女孩,不免也有了兴趣。

    何况, 自从两人订亲之后,佳婉还没见过自己正经的小姑子玫姐儿, 随着婚期临近,她一边期待, 一边又有些紧张, 张氏也就罢了,见过几次, 是个慈爱宽和的,但是小姑子年纪还小,应该还要相处几年,要是个刁钻古怪的,岂不是糟糕?

    因此, 佳婉便找了顾晓,表示自己想要下帖子请贾家几位姑娘到王府来玩。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做主便是了!”佳婉她们几个也招待过不少客人了, 虽说这次招待的客人年纪会比较小,但顾晓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想着到时候趁着机会见一见那几个姑娘。

    等人来的时候,顾晓其实有些失望,主要还是几个孩子都太小了,玫姐儿虚岁也就是八九岁,黛玉也就是六七岁,湘云比黛玉小几个月,探春跟湘云年纪却是差不多。

    这么大的孩子,放在后世,就是低年级的小学生,看起来可爱是够了,但要说什么风华,那是真看不出来,总要等到十多岁的时候,才能有一些真正属于女性的魅力出来。

    可卿很喜欢这几个小姑娘,她在家年纪最小,如今又来几个更小的妹妹,一个个还生得漂亮可爱,粉雕玉琢,偏生又都聪明伶俐,只叫可卿爱得不行。

    原本知道招待的都是小女孩,佳婉佳姝也从来不以才学见长,因此,准备的时候,更多的是准备了许多吃的喝的玩的,各种精致的点心,酸甜可口的花果茶,还有一些市井里头的小玩意和适合小孩子玩的小游戏。大家可以凑在一起套圈、放风筝、跳绳、踢毽子,连着之前的滑梯和秋千也被重新装饰了一番。

    几个小姑娘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便都放开了,一个个玩得汗珠点点,娇喘微微,很是开怀。

    佳婉也是松了口气,觉得都是比较好相处的小女孩,以后嫁过去不用为了姑嫂关系烦心了。

    几个女孩子玩了快一天,及到快傍晚了才回去。

    湘云跟黛玉坐在一辆马车上,两人如今也混得熟了,且兴趣相投,都喜欢看各种诗词,还学着自己写诗,又能跟得上对方的思维,如今相处得与亲姐妹一般。

    湘云笑嘻嘻说道:“今儿玩得真开心,我还以为王府规矩很大呢,想不到便是郡主县主,也都挺自在!”

    黛玉也是笑道:“大概是郡主县主都有自在的底气吧!”

    黛玉这般一说,湘云有些低落起来,她虽说不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母亲病了,没法抚养自己,姑祖母心疼自己,才接了她过来。

    但她看着其他人都有母亲,便是探春,生母赵姨娘很多时候显得有些无知粗鄙,但她对探春的关心却是显而易见的,她会给探春做鞋袜,会将一些她觉得好吃的点心留给探春,为了多看到探春几次,她肯经常在王氏那里伺候。

    而湘云却没有这样的记忆,便是偶尔回保龄侯府,她也只能隔着门给自己的母亲问安,连母亲的声音都听不到,她有的时候,甚至想要怀疑,母亲真的活着吗?

    她看着性子疏朗,平时里总在说说笑笑,似乎没有任何烦恼一样,实际上心里总是有许多不安,只是她寄人篱下,从来不敢表现出来罢了,免得叫人觉得她不识好歹。

    这会儿看到黛玉,她心里竟是生出了一些嫉妒来,黛玉父母双全,还有个弟弟,不像是自己,史家那边兄弟姐妹虽然多,却是隔了房的,他们是一家人,自己过去,大家面上都是客客气气,却没多少热乎气。所以,即便史家那边有人想着不能叫史湘云一直养在贾府,但史湘云也不想回去,甚至想到要回去,都忍不住战栗。

    黛玉心思敏感,虽说没意识到史湘云的嫉妒,却看到了她的低落,她想了想,便握住了湘云的手,轻声说道:“云妹妹,你其实也可以让自己自在一些!”

    湘云抿了抿嘴唇,强笑道:“林姐姐,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挺自在的呢!老祖宗那么疼我,姐姐妹妹们跟我也要好,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嘴里这么说着,湘云的心里却觉得有些空落落地,甚至有些荒芜。

    黛玉毕竟年纪也小,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湘云,只得继续与她双手交握,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另一驾马车上,玫姐儿和探春却没这么多想法,玫姐儿觉得未来嫂子开朗又亲和,探春虽说年纪小,却也本能地觉得有这么一个嫂子,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她们今天也玩得很开心,玫姐儿想着跟母亲说,给大哥修院子的时候,也给院子里放个秋千架子还有那什么滑梯,嗯,她自己也想要一个。

    几个女孩子回去,还没来得及跟家长分享自己的喜悦,宝玉就冒了出来,有些酸溜溜地表示,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贾史氏哭笑不得,若是寻常亲戚,贾宝玉年纪也不大,跟着一起过去,大不了在前头跟亲戚家的表兄弟一块玩便是。但那是王府,一个被册封了两个王爷,一个镇国将军的王府,在宗室里头,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若是贾代善还在,他们家倒是可以不用太看重一个宗室王爷,但如今却没这个资格!何况,这种事情,本质上来说是礼法,贾家自家怎么做无所谓,但明明人家只邀请了贾家的姑娘,却多了个公子,那就是无视礼法,别说是王府了,便是寻常的人家,遇到这种事情,也是会生气的。

    贾史氏笑道:“人家请的是家里的几个姑娘,宝玉你又不是姑娘!”

    贾宝玉很是自然地说:“我倒是想要做个女孩子呢,女孩子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下辈子一定要投生成女孩子,跟姐姐妹妹们永远在一起,岂不是好呢?”

    几个大人听得都觉得好笑,毕竟宝玉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这就是典型的孩子话。

    贾敏笑道:“但你这辈子还是个男子,自然不能跟着姐妹们一起过去了!”

    贾宝玉倒也没有闹腾,只是有些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又凑到几个姐妹那里询问今日的见闻。

    史湘云素来是个喜欢说话的,当下先开口,将今日的见闻说了:“我们先去拜见了太妃娘娘,太妃娘娘看起来还很年轻,也很和气,还问了我们的名字,之后又赏了我们一人一副镯子!”说着,便将手腕举起来给大家看,顾晓给的镯子都是累丝嵌宝镯,只是做成了不同的花样,史湘云是海棠,林黛玉是芙蓉,玫姐儿是玫瑰,探春是玉兰,以金丝编制成缠枝花样,用宝石为蕊,做得极为精美。

    贾史氏见了,笑道:“这都是内造的手艺,如今外面可是不多见了!”她没说让几个孩子好好收着的话,因为都是小孩子的款式,口径比较小,再大一些也戴不了了,不如趁着年纪小多戴两年,之后收起来,将来可以传给孩子。

    “郡主县主也都是极好相处的人,生得也好看,这次请客就是郡主安排的,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可有意思了!”史湘云叽叽喳喳将事情形容了一遍,大人们都乐呵呵听着。

    当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的程度,只有你挑剔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剔你的份!换做别人家尚未进门的媳妇这般,只怕都要有人说一声轻佻,但对上佳婉,大家只会说对方周到的,没错,那都是为了哄一帮小姑子啊,肯定不是郡主自己想要玩!

    王氏心里不赞同,主要是这个郡主不是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的儿媳妇只是个四品穷官家的女儿,比起郡主,实在是差太远了。要是自己儿媳妇是郡主,自己一定不管她做什么,她就算一辈子吃喝玩乐又怎么样呢?

    这般一想,王氏对未来儿媳妇,未免更不满起来。都快要成婚了,也没想着认识一下小姑子,委实不够友爱。

    李纨不知道未来婆婆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无法企及的标杆,自己还没嫁过去,就已经开始被吹毛求疵了。

    她悄悄隔着屏风见过贾珠一面,贾家的男子,便是当年的贾源贾演长相也不差,毕竟,贾家并非泥腿子出身,也是乡里的大族,要不然,这兄弟两个也不能以勇武闻名军中。说白了,没有足够的营养,是养不出力气来的。

    贾珠在一众兄弟中虽说不是最出色的,但也面如冠玉,加上公侯之家养出来的富贵气度,读书带来的风姿谦和,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因此,李纨如今在精心制作自己的嫁衣,憧憬着婚后与贾珠琴瑟相谐,夫妻和乐的生活,浑然没想到,自己面临的是婚姻中的困难模式。

    贾珠的婚事放在了来年的春天,李纨的嫁妆在懂行的人看起来非常体面,光是书籍就有三十来箱,可见李家的诚意,而在王氏看来,简直心脏病都要犯了。

    这个儿媳妇的嫁妆也太简薄了,都是书,这值什么钱,就陪嫁了一百亩的土地,还是通州那边的,也没铺子,头面首饰数量也不多,嫁妆里面的衣料好的都是贾家给的聘礼,其他的都是普通的绸缎。摆件就是比较普通的瓷器,连官窑都不是,竟是民窑的货色。

    王氏用自己仅有的算数知识算了一下,觉得儿媳妇的嫁妆撑死也就是一千两银子,这也太亏了点,就比他们家聘礼略高一点,这不是坑人嘛!

    好在王氏还明白什么叫做礼数,因此,当着其他人的面,她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来。

    贾珠婚前将两个通房打发了,却没想到王氏直接将人给留了下来,等着过一阵子赐下去。

    最妙的是,李纨嫁过来还没满三个月,李守忠居然外放做学政了!

    在王氏看来,李纨娘家人不在,那还不是随便自己拿捏。事实就是如此,李纨是正经接收了三从四德教育的人,别说贾珠还算是良人,便是所托非人,她也只能认了。

    贾珠大多数时间都在东山书院,一个月也就回来两次,她打交道更多的就是上头两重婆婆。

    贾史氏还好,她早就对折腾媳妇没兴趣了,毕竟,张氏又不怎么过来,她折腾的就是个王氏。王氏偏偏是个木头一样的性子,笨嘴拙舌,看着就有些蠢。贾史氏不喜欢蠢人,她喜欢那种性子灵巧的。所以,叫王氏吃饭的时候布布菜可以,其他时候,还是算了吧,她打牌找不到牌搭子,宁可叫丫头凑数,也不肯找王氏。

    她对王氏尚且如此,对孙媳妇自然就更宽容了。她虽说也素来更倾向于在勋贵老亲中结亲,光是将女儿嫁给林如海,贾史氏就耿耿于怀了很久。但她其实也明白,贾珠但凡想要在科举上走,有个文官做岳丈肯定比有个武将做岳丈强得多。因此,她对李纨素来是极为宽和的,小两口新婚,贾史氏给李纨的见面礼就是一副金镶玉头面,李纨对这个太婆婆也很是敬重。

    而对王氏这个婆婆,李纨就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王氏并无什么疾言厉色,看着还是个慈眉善目的,偏偏她就让你各种不自在。

    侍膳也就罢了,王氏伺候贾史氏,她伺候王氏这个婆婆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王氏伺候了贾史氏之后就能回自己屋里吃自己的菜,李纨却只能吃王氏剩下的残羹剩饭。

    贾家倒是不需要李纨纺纱织布,下地干活。但王氏喜欢念佛,就要李纨帮着抄佛经乃至绣佛经,连着晚上,也得让李纨伺候自己睡着了才能回去休息。

    李纨没办法跟贾珠说这些事,因为这并没有超出一个儿媳妇应该尽的孝道。只是这种琐碎的事情,真的叫李纨身心俱疲,只有贾珠回来那两天,才能叫李纨松快一些。

    结果如今又来了两个丫头,虽说王氏没明说,李纨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之前伺候过贾珠的,但愈发不自在起来。你便是要给人,好歹等个一年吧,这才三个月,居然就等不了了,李纨真心觉得委屈。

    贾敏都为李纨觉得委屈,她就不明白,王氏折腾儿媳妇对她有什么好处,李纨如今看着不告状,但是之后呢?李家只是外放了,又不是死了,知道自家女儿日子过得不好,难道还能对贾珠多尽心?但这种事情,她这个出嫁的小姑子根本不好指指点点,贾敏只得当做没看到。

    贾珠忙于学业,对家里的事情也知道得不清楚,但是从学里回来,发现原本打发出去了的两个通房又回来了,不免就傻了眼,然后就有些心虚。

    李纨是新妇,也没看出来这两个丫头都是被收用过的,还跟贾珠说这是婆婆身边伺候的,贾珠没脸跟李纨说,只得含糊地应了下来。他想要找王氏说这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珠不是个能反抗父母的孩子,他很多时候甚至有些软弱。这也是这年头许多年轻人的通病,父权纵然不如君权一样至高无上,但是也是不容违逆的。贾政不是什么会跟儿子讲道理的人,王氏更是只讲自己的道理,她只想要儿子出息,她没法夫荣妻贵,只能母凭子贵。

    在王氏那里,贾珠都觉得气短,太多的期待压在自己身上,母亲想要靠着自己得到凤冠霞帔,妹妹被困在宫里,出来都二十了,自己要是那会儿还不够出息,那么妹妹只能低嫁到某个人家做继室,进门就要做便宜母亲。

    这些期待压得贾珠喘不过气来,他自觉自己如今还不够出息,因此就更不能反抗父母,只得将此事作罢。

    只是,他也心疼新婚的妻子。因为他要读书的缘故,两人聚少离多,结果还遇上这样的事情。

    因此,贾珠也不跟那两个丫头说什么只叫她们在李纨身边伺候。

    这两人既然是王氏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回头就去王氏那边哭诉,王氏就去敲打李纨,说她既然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知道女子不能嫉妒,她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好消息,怎么不叫个丫头伺候丈夫?

    王氏这简直是蛮不讲理,贾珠一个月回来就那么几天,要是这样都能有好消息,那才叫奇怪!但是这种话李纨也说不出口,只得忍辱应了下来,等着下次贾珠回来,还得老老实实安排那两个通房伺候贾珠。

    贾珠一边觉得对不住李纨,对于之前伺候过自己的两个通房也狠不下心,作为一个男人,还能怎么办,无非就是雨露均沾。因此,明明放假回来是休息的,结果回家之后还得交几份公粮,熬得人都瘦了一圈。

    家里头还当他是读书辛苦,王氏也不懂别的,觉得人参最补,就从公库里头支了人参,给他炖参汤,切了参片炖鸡汤。张氏知道了,劝上几句,王氏就觉得张氏是舍不得给自家儿子用人参,还得抱怨几句,甚至跑到贾史氏那里告状。贾史氏叫了贾珠过来,也觉得贾珠大概是读书读得太苦了,毕竟他是有前车之鉴的,因此,一边安慰他不用太着急,一边还将自己私库里头的老参拿了两支出来赏了贾珠。这下王氏就跟得了尚方宝剑一样,愈发得意起来。

    张氏也没法说什么了,人参便是金贵,贾家也不至于吃不起,荣宁街上那些族人病了要用人参,都要到两府里头求,每年光是这里,都要支出好几斤的,哪里就差了贾珠这些。

    只是,贾珠这个情况,不找个太医回来看诊,反而只一味进补,又算什么呢?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张氏自觉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就随王氏折腾去吧!

    贾敏也没意识到贾珠的情况,贾珠读书辛苦,贾史氏早就免了他的请安。因此,贾敏也就是偶尔见贾珠一面,也以为贾珠就是读书太过辛苦,还劝过几次。读书这种事情也该劳逸结合,真要是坏了身体,回头乡试一连九天,哪里撑得下来呢?

    只是这话说出来,有点诅咒的意思,劝了几次之后,见贾珠依然如故,贾敏也不好再说了!当初贾珠去扬州拜见他们两口子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小子竟然是个执拗的性子!

    贾珠也是心里苦,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需要休养,但是妻子被母亲苛责的一个原因就是无子,他要是不管那两个通房,妻子又得被母亲说成是嫉妒,所以,就算回来不交三份公粮,起码也得交两份吧!

    以前他挺盼着放假的,妻子书香门第出身,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能搭上话,能让他体会到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快乐!但如今嘛,他居然情愿留在书院多读书了,甚至回来的时候,也更乐意待在书房里头,看着日头西沉,就开始紧张。

    可惜的是,王氏只想要贾珠乡试及第,到时候自己也能扬眉吐气,李纨只希望能够借着贾珠逃避婆婆对自己的苛责,至于那两个通房,她们想不了那么多,她们想的就是,自己要趁着这个机会,讨好贾珠,之后好成为正式的姨娘。她们倒是没想着生个庶长子出来,她们可是明白,真要是出了这种事,她们头一个要死!王氏再不喜欢李纨,她也需要一个嫡孙,而不是一个庶出的长孙。除非李纨嫁过来好几年都没有消息,否则的话,她们只能一直服用活血的避子汤避孕。

    就在贾珠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努力平衡学业和家庭的事后,佳婉与贾瑚的婚期也渐渐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