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大,走到半路便倾盆而下。沈吟夏心慌异常,害怕刚刚那两人说的是真,更怕他们找上家门,步伐不由得愈发匆匆。
楼道内,沈吟夏收起伞,膝盖以下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温度有些低,楼道的风吹来让她瑟缩。
父母的不合从大半年前发现父亲出轨开始,这场漫长无休止的争吵蔓延到暑假尾声,终于以离婚、父亲搬离收尾。
离婚冷静期已经没剩下几天,沈吟夏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今天的变故让她更为提心吊胆。楼道内安静异常,只有她上楼的脚步声咚咚作响。
开门后,沈吟夏看到一向强硬的母亲竟然瘫坐在沙发上流泪。
“夏夏,妈对不起你。”孟白珠不复往日的精心打扮,脸上的泪痕像是精美面具上的裂纹。
刚开学时,孟白珠为了庆祝母女俩的新生活,特意去染了个时尚的发色,可如今凌乱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肩头,盖不住其并不宽阔的肩头。
沈吟夏艰难地走上前来,她将滴着水珠的雨伞扔在一边,颤声说:“爸爸欠了两百万的高利贷,是真的吗?”
孟白珠点了点头,声音轻到似叹息,透露着深深的无力感:“半年前赌博还只是借了一百万,到现在咱们这栋房子都被他拿去抵押,离婚前他瞒得真好,清算财产才终于露馅。”
他们并不是富裕家庭,小两口打拼多年才终于购置了一套学区房,可如今因为沈骏的一错再错,孟白珠不仅要面临无房可住的窘境,甚至还要在离婚后偿还夫妻共同债务。
她不过是想供养女儿考上大学,过上安稳的日子。每月拿着几千块的微薄薪水,即便是打一辈子工也堵不住这个窟窿。
始作俑者却已经联系不上,借钱时胆大,还债时胆小,孟白珠恨自己眼瞎,所嫁非良人。
沈吟夏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样,她以为她和母亲已经摆脱了鸡犬不宁的日子,没想到却陷入了更无尽的深渊中。
母亲要强,沈吟夏不敢想象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她挪动着沉重的双腿,蹲在了孟白珠的跟前,朝她说:“妈,我不读了。”
孟白珠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当她说玩笑话:“说什么胡话。”
“不想读了。”沈吟夏脸上毫无玩笑之意,她说,“高一下学期成绩就不行了,大学肯定考不上了,不如早点打工,减轻你的负担。”
“学怎么能不上。”孟白珠搀着她起来,“妈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想让你以后别跟我一样受苦受累?钱你别担心,我肯定供你读完大学。”
胸口像被块大石头压住了,透不过气,沈吟夏眼圈有些湿,低声说:“可是我……”
“上半年是我们影响了你。”孟白珠抚了抚她的发顶,“妈也不要求你考多好,至少有个大学文凭,以后也跟妈这种中专出来的不一样,是不是?”
沈骏出轨被抓包后,家里没有过过一天安宁日子。高一每天晚自习回到家后,沈吟夏都会失眠到凌晨一两点。以前她想不通为什么家里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反抗的方式简单又幼稚。
人一旦松懈了斗志,迷失了方向,日子便越过越快。
“这些事你别管了。”孟白珠意识到不能再让女儿看见自己挫败的一幕,她打起精神,问,“外面下好大雨,你饿不饿?妈给你做晚饭。”
沈吟夏看着她扎起头发走进厨房,心不在焉到差点用刀划伤手指,她连忙上前:“妈,我来做,你去洗把脸。”
这顿晚餐吃得不是滋味,沈吟夏下了两碗面,咸淡也没尝出来。收拾碗筷后,孟白珠关上了房间门,经过时,沈吟夏听到她在打电话朝亲戚借钱。
回了自己房间,沈吟夏呆坐在书桌前,看到桌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新家的每个角落都是当初三人共同商议选定,不过短短一年过去,沈吟夏的生活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未来变得渺茫不清。
成绩断崖式下滑的那个月,班主任一天找她谈三回。沈吟夏并不觉得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想过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吃等毕业,但此时她知道,自己不能让母亲失望。
她是母亲唯一的希望,沈吟夏盯着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想,她要带母亲过上好日子,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
翌日早,神色疲倦的孟白珠做好了早餐,在餐桌边等她。
沈吟夏知道母亲一夜没睡,她坐在椅子上,朝她开口:“妈,我会努力读,争取考上大学。”
这对于孟白珠来说是个好消息,她发自内心地笑了,柔声说:“我们夏夏又不笨,以前小学初中成绩都这么好,肯定能考上。”
在学习方面,孟白珠的教育方式一向以鼓励为主,即便没考好,沈吟夏也会收到来自母亲的安慰奖励。虽然要求不高,但沈吟夏知道母亲以她为荣,考一次全班前五能跟小姐妹炫耀好久。
沈吟夏看着母亲的脸,不忍开口:“我们……还能在这住多久?”
孟白珠眼里的笑意减淡:“还不知道,实在没办法的话,给你办理住宿生,我就在单位附近租个房子。”
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沈吟夏语气有些后怕,可又不想让母亲担心,最后还是沉默无话。
*
早读,金老师将沈吟夏叫出教室。
“昨天周商屿发给我的视频我看了,他们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金老师语气温和,沈吟夏摇了摇头,否认:“不认识。”
“学校附近是有些吊儿郎当的小混混,一天到晚不干好事。下次再碰到就往学校保安室跑,打电话给我。”金老师说,“那两个人现在是保安的重点观察对象,以后不会再让他们在门口游荡。”
沈吟夏知道这样的办法不长久,但好歹能稳住眼前,她谢过金老师,又听他说:“你去把周商屿叫出来,我跟他说两句。”
沈吟夏从教室后门进来,13班男生占大头,几乎都坐在了后排。沈吟夏有些局促地略过后排一个个后背,停在了周商屿的身后。
除了周一升旗,他从来不穿校服。
周商屿身边有个没在读书的男生,看到她过来,觉得眼生,问了一嘴:“早读来我们班干嘛?”
沈吟夏不知怎么回答他,见周商屿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后,和男生对起了话:“她不就是我们班的?”
“啊?那怎么从来没见过。”男生又问,“有事?”
沈吟夏神情不太自然地看向周商屿,说:“老师叫你出去。”
闻言,周商屿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个子太高,像一堵墙挡在了沈吟夏跟前,让她不得不后退几步,拉开一些距离。
两人就在教室门口说话,沈吟夏的位置能够隐约听到谈话声。
金老师奖罚并存,夸了周商屿乐于助人后,笑眯眯地说:“拿出来吧。”
周商屿叹了口气,问:“我没玩也不行吗。”
周商屿交了手机,这让沈吟夏觉得不太好受。她知道班上很多学生会偷偷带手机,任课老师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被班主任没收了手机,恐怕要学期末才能拿回来。
然而这事沈吟夏插不上嘴,她想到这两天自己确实麻烦周商屿太多,又因匮乏的交往技能,不知该怎么答谢。
上午第一节是英语课,也是开学以来沈吟夏睡得最多的科目。她盯着自己空白的作业,前所未有的羞愧感从心头涌起,沈吟夏努力回想着所剩不多的记忆,开始慢慢地补作业。
13班的英语老师是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人,平时上午的课没几个人会听,后排更是倒下大半。讲题时走下讲台,看到沈吟夏竟然在听讲,她有些意外:“难得啊,今天居然没睡觉,那这题就你来。”
沈吟夏根本不知道她在讲哪题,磨蹭地站了起来,听到英语老师问:“这个aboveall是什么意思?”
旁边打瞌睡的几个人都勉强打起了点精神,然而谁也不会,没人能给她提醒。沈吟夏尴尬地站在原地,想问问老师在讲哪里:“老师,你……”
她话才刚刚开头,后排突然响起洪亮的声音:“首先!”
这一声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犹如雷震,后几排昏昏欲睡的几人猛地抬起头,一人迷糊问:“下课了?”
“下什么课?才刚上课五分钟!”英语老师没好气地回答,“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教室里哄堂大笑,沈吟夏听出来刚刚是周商屿的声音,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老师,重复了不知对错的答案:“首先。”
“好,b选项,sortout,什么意思?”
沈吟夏想诚实地告诉她自己啥都不会,可偏偏后面那人还在伸出援手:“分类!”
老师便抬手让沈吟夏坐下,朝后面说:“那就你来回答。”
“老师,就会这两个。”周商屿神色真诚。
或许是知道请不动他,英语老师很快又开始了自己的独角戏。
坐在周商屿前方的魏文曜回过头来,好奇地问:“谁啊?”
叶阳舒往刚刚出声的方向远远看了一眼,“诶”了一声:“那不是……那不是早读……她谁啊?”
“不知道。”周商屿把英语书立起来,“想知道自己去问。”
“啊?”魏文曜把书挡在面前,凑过来笑眯眯地问,“不认识帮人家回答问题干嘛?”
周商屿往椅背上一靠,开口:“老师,魏文曜讲话吵到我了。”
“坐好,再说话记你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