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雷霆势

    正月初六,费莫氏生了个儿子,宫里的几位松口气。皇后就开始张罗着给孙子办满月,而弘晖的嫡长子百岁也要开始入学。因此弘晖就留下妻儿在京城,着手准备离开先一步到江南去,接着上一年的差事往下做。

    海棠虽然着急走,她还有很多事儿要办,因此和弘晖错开出门,弘晖带着大部分属官在正月十六坐船南下,海棠和九阿哥十阿哥带着属官和替补官员在月底离开。

    这次还是月娥带着王府管家给海棠和扎拉丰阿准备行李。海棠进宫和雍正商议,要是今年有时间就去一趟青海,如果没时间,就召青海的官员到她跟前来见面。

    在海棠准备出行的这段日子,京城各路准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光是海棠带着的空白告身文书就装了几匣子,吏部侍郎再三清点,一千多份的告身文书上面盖了吏部的印章,只要填上姓名就是正式官员了,所以看着告身被装入匣子后默默叹口气。

    这几匣子空白告身出京城,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户被抄家多少人掉脑袋!

    海棠带着调动江南几处驻军的圣旨,还带着庞大的卫队,又从港口调了十数艘小炮艇和几架轻便的改进型神威将军炮,让他们寻水道进入川滇。而步军则从贵州向川滇聚集。

    在海棠调兵的时候,弘晖率先查水泥厂的账本,同时查生产数量,逮捕了水泥厂的驻军首领和厂里的管事,整个水泥厂停产检修机器,遴选新的管事。

    在审问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宝庆官员纷纷被抓,同时还供出了水泥去向。一部分被各地的周围几地的富商买回去修院子盖房子用了,另一部分则是卖进了山里,人家用来修山寨了。

    弘晖勃然大怒,指着这些官员的鼻子说:“朝廷三令五申,所有生产出来的水泥是用来赚钱安置棚民上交朝廷的,你们却在这各处都用的紧要关头顶风作案,其心可诛!”

    又骂驻守在这里的八旗将领,说他们:“这要是普通地方还用得着让你来这里镇守吗?养只猫还知道守着家里的粮仓抓老鼠呢,养你们反而养出了硕鼠,你们拿钱的时候想没想过你们的前途?有没有想过你们子孙的前途?为了几两银子卖了自个和子孙的前程,可真是眼皮子浅。此事已经上答天听,别管你们主子是谁,就是天上神仙下界也救不得你们!”

    随后下令追回卖出去的水泥,人家买回去当场用了,哪里还能追回来?

    然而追回被盗卖的水泥就是个借口,海棠带大军入滇,先把买了水泥的土司叫来说话,她也不问水泥,开口就是:“本王奉旨意改土归流,各位意下如何?”

    很多土司听了心里大惊,却个个不动声色,推说听不懂京城的官话。

    海棠叫进来一个当地的书生,让他帮着翻译:“本王奉旨执行改土归流,此乃是保金瓯永固的法子。大家说一样的话,读一样的书,不能因为离着京城远就霸占一方做个有实无名的藩王,本王和你们是一样的,你们现在改土归流,本王晚年也要改土归流,这是大势所趋,违逆不得!愿意的就留下,本王设宴款待,走的时候把流官带去,日后大家好好相处,水泥的事儿一笔勾销。不愿意的尽管走,过几日本王亲领大军造访,必有厚报。”

    海棠说完这些土司们顿时呆了,随后是小声方言在交头接耳。

    他们说得又快又急,海棠听得很吃力。接着这伙人里面爆发出争吵,刚才的翻译小声跟海棠说:“这一边的几位说朝廷势力大,投了就投了。那边的几位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流官又不是一直在这里的,他们常轮换,这里还是土司说了算,这时候就是投了朝廷,朝廷也没本事治理这里。最里面的那群说放屁……是他们说的,不是小的说的……他们说名分大义一旦定了,想如以往是不可能的,大家渐渐地就成了大户人家,就不是土司人家了!”

    海棠招手,把一个侍卫统领叫来,就跟他说:“把神威将军请出来,开一炮给各位土司老爷们开开眼。”也要让他们知道,水泥铸造的城寨能拦得住刀兵,拦不住火器!

    这侍卫统领立即出去吩咐,海棠跟翻译说:“带他们出去瞧瞧。”

    这群土司且信且疑地出门,没一会外面轰隆一声,接着是两三声的闷闷的回响,侍卫进来报告说对着远处的山壁轰了一下,如今山壁垮塌了。

    形势比人强,尽管吃这顿饭的时候很多人都垮着脸,然而饭还是吃了,海棠把告身文书上填写了名字,官员们走马上任,接下来就是鄂尔泰的差事了。海棠的差事就是把土司换成流官,流官怎么站住脚,怎么治理当地,怎么和土司家族相处就是鄂尔泰要负责的内容了。

    这算是开门红,海棠稍微松口气,趁着今日下班早就回去把这事儿再梳理一下,把接下来的步骤再斟酌一番。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扎拉丰阿派人来请海棠吃饭,他是整个队伍里最轻松的一个人,别人是来出差,他几乎是出来旅行,这一路上就是逛吃模式。

    扎拉丰阿把一碗白水煮肉放在了桌上,他身边的太监放下一碗蘸汁。

    扎拉丰阿说:“格格,这么吃很香,今儿奴才中午吃过了。这是当地的猪,肥瘦切片煮熟了直接蘸汁,这肉香和京城的不一样。”

    海棠试了试,果然肉很香。

    她点头说:“不错不错。”

    扎拉丰阿说:“这里的人说了,说过几个月有菌子,很鲜美,有人说比肉好吃,到时候咱们尝一尝。”

    海棠皱眉:“还是算了吧。”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好吃是好吃,可她怕啊!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吃菌子的时候,到了吃菌子的时候,说不定她都已经离开了。想明白了之后,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本地官员翘首盼望,从去年盼到今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海棠,海棠刚来就要查盗卖水泥案,这和本地官员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别的省份安置棚民都是银钱开道,当地官府只要乖乖配合就行,到时候组织民夫各处兴建工程,这些工程兴建或者买卖都会再交一笔税,这笔税的十分之一就是养廉银子。这些工程做完之后,官员还可以觍着脸地从里面再分一点儿功绩。所以安置棚民这件事对于官员来说既可以收获名,又可以收获利。自然对这件事很上心,每日翘首盼望,盼到了之后又个个踊跃。

    虽然每个省的情况不一样,办法也不一样,然而万变不离其宗,亲王每到一处都是有大量的银钱来往。可是到了本地却是步军聚集水军游弋,这架势不像是来安置棚民,倒像是来平叛!

    本地官员聚集在一起,个个眉头紧蹙。

    其中就有官员说:“下官去年就听以前的同窗说过,说这位主子从京城出来,其实是领了两个差使,其一就是安置棚民,其二就是改土归流。或许她老人家的想法是先把改土归流的事做完再安置棚民?”

    不少官员都纷纷点头。

    就有一人说:“勇王这位主儿一向是善啃硬骨头,八成是把土司们当成绊脚石,想的该是先把路平了才好办事。”

    大部分人都赞成这类说法。然而也有一些人皱着眉头:“可越是如此,越应该召咱们前去问询才对。她老人家从京城来,天高皇帝远,对于这南边其实是两眼一抹黑。若是没有咱们在一旁辅助,这地方有多少土司她老人家都未必能弄清楚,不该抛开咱们直接干啊!”

    这种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场又是一群点头的人。

    接下来这群人商量,看谁有亲朋故旧在随行的队伍里面做侍卫或者是属官,找这些亲朋故旧们打听一下这位主儿到底是葫芦里面想卖什么药。

    就在这群人扒拉自己的关系网的时候,海棠卫队的侍卫就来找人,言说亲王明日相召,有话要问。也不是只找一两个人问询,而是分批召见,所有人都有份。

    这一下当地官员们纷纷眉开眼笑个个喜气洋洋,瞬间觉得找到了以往的感觉,这才是正常的官场节奏。

    大家在次日按通知时间排好了队,跟着侍卫进入海棠借驻的府邸。

    海棠坐在堂上,身边是六部跟来出差的司官堂官们。

    此时这些官员们请安完毕站好后,吏部官员出面证实这些官员都是本人,没人冒名顶替。

    随后就有人把他们的履历送上,海棠已经看过了,此时大概翻一下,问刑部官员要卷宗看。

    有问题的官员当场带走,现场任命随从的候补官员。没问题的留下安抚,同时要求他们协助安置棚民。

    排在后面等着被召见的这些官员们就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情,进去的那些同僚们都认识,但是出来后怎么有一大半儿不认识。

    而且出来的这些人有的面容兴奋,有的如丧考妣。这些出来后不认得的同僚们穿着崭新的官府,显得非常高兴,热情的和大家拱手见礼。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本地的衙役在侍卫们带领下封存犯官的私人财物、逮捕家属、扣留往来的书信和账本等。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没进去的官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时候,个个目瞪口呆:原来是先整肃官场,针对贪墨的官员立即问罪。

    有的人吓得当场腿软倒在地上,有的人觉得好魔幻啊,怎么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出乎意料啊。

    有个年轻的官员喃喃地说:“哦,怪不得我觉得这随从太多了,原来早就有备而来啊!”

    第572章 盛夏日

    海棠这里也不审问这些人,把犯官交给刑部押送到京城,怎么处理是京城那边雍正说了算,他们的家属属于第二批押送的人员,要在之后的一个月内押送完毕。押送路线云南商品进京的路线,这些犯人被捆起来和货物一起送往码头,靠货船送到北方。

    这些人被送走后新官员就开始走马上任了。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海棠带来的官员,对改土归流这件事上下一心,表现很积极。

    没有被海棠约谈过的土司顿时人心惶惶,这才发现前几天不仅仅是处理贪腐官员那么简单,也是直接断了流官和土地勾连,避免他们唱双簧应付。

    这真是步步危机,大难临头才知道不妙,很多上了年纪的土司这才感慨:这可真是马上得功名的人物,果然是胸有丘壑走一步算计十步。

    随着海棠带着侍卫拖着神威大将军每到一州邀请土司前来相聚的时候,土司们纷纷感慨这就是传说里的鸿门宴。

    土司的地盘都不大,最大的也就是一州规模,小的就是一片山头,靠着巴掌大的地方和朝廷对抗就是以卵击石。特别是朝廷眼下如日中天,为了保住一家人的性命,大部分土司都乖乖交出权力,俯首称臣。也有势力庞大仗着地势险要的土司不同意改土归流,侍卫们把一路背着的霹雳弹通通送给了他们。

    使用火器有严格的规定,一直以来都是炮弹分离。加上山路难行,霹雳弹都是装在背篓里背着的,一口气打出去了许多,算是减轻了重量。至于神威大将军,自然是靠驴子拉着,但是很多地方都要人抬一下。

    靠着神威大将军,海棠带着官员和侍卫几个月内走遍了滇地各处,不可谓不辛苦。关键是这地方不冷不热,但是紫外线很霸道,才半个月,海棠的皮肤都已经被晒伤了,每天把自己包得只露一双眼睛赶路。而且她爬山都是手脚并用,手磨出茧子,鞋子都磨烂了几双。

    整个队伍从刚来的时候光鲜亮丽到三个月后如要饭花子一样,这模样活脱脱的在逃难,回到昆明把扎拉丰阿吓了一跳。

    “格格,您怎么成了这样子?”

    “不成这样子成什么样子?”海棠回到卧室抬手看看自己磨烂的袖子,人家说北方人善于骑马南方人善于操舟,海棠觉得山民还善于爬山!

    她直接往床上一倒,就听见自己浑身的骨头在响,舒服了!

    好在这省的事儿办完了,下一步就是入川。李太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海棠觉得这里的山都已经够难爬的了,不知道川蜀的山究竟难爬到什么地步,忍不住叹口气!

    自从看了这里的大山,京城附近的山在她眼里就成了丘陵!

    得知她准备离开,本地的乡绅和官员要设宴给她饯行。

    海棠和扎拉丰阿一起赴宴,席间自然免不了对着远在京师的雍正颂扬一番,接着就是在场宴会上的人员对海棠吹捧,说她不辞辛劳海棠还能坦然接受,说她爱民如子海棠也能厚着脸皮愧领了,说她谋算如神海棠微微一笑。

    海棠这才是厚积薄发,从领到差事的时候就开始阅读大量的文书,在庞大的记载里面寻找蛛丝马迹,派人实地考察,再和来过一次云南的弘晖深入讨论,过年的时候和滇籍官员不停聊家常,再查看最近五年整个省的各种数据,对本地各行各业深入了解……积累了两年谋划了两年才敢动手。

    而这里没什么棚民,这里主要的问题就是改土归流,把零零散散的土司剿抚了安置流官。这是第一步,真正重要的是第二步,也就是治理,避免土司势力卷土重来。

    所以海棠在离开的时候跟鄂尔泰说:“本王走出了第一步,这件事成还是不成,你走的第二步才是最关键的!”

    鄂尔泰再三保证,海棠这才带着休整过的队伍入川。

    她的信和折子随着大量文书被装在箱子里让水军带回,水军护送这些文书到京城,用最快的速度送往园子。弘晖同时带着自己的人从另外一条路入川协助海棠。

    与此同时,晋商押送的银子也到了。去年弘晖用海棠的名义借钱还打了借条用了海棠的印信,今年晋商很积极,海棠的字据都没写一张立即从平遥所有票号按照比例提了银子亲自押送入川,预备着海棠用。除了晋商,一些别的商帮也翻山越岭赶往川地,希望能找到商机。

    就在海棠赶路的时候,她的信和各种文书送到了京城,御前侍卫们在书房门前检查了箱子,压根没经过分类等过程直接送到了御书房里面。

    此时是夏天,整个京城都很热,雍正让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送各处家眷到热和行宫去避暑。他则是留在京城把一个宅男的本色贯彻得淋漓尽致,除了书房寝宫和几处农田,他都没往别的地方去,每日都在这几处地方打转。和康熙那闲不住的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他是非必要不会出圆明园的大门。

    也因此朝廷里面的官员都在京城苦苦熬着盛夏,十分怀念前几年跟着老爷子去热河避暑的快乐日子。

    皇子中,李氏的两个儿子和年氏的三个孩子都是跟着去养病的,弘昼是去给皇后跑腿的,所以弘时和弘历留下干活,并没有跟着一起去避暑。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雍正书房里放着好几处巨大冰鉴,大瓷缸里面堆放着融化了一半的冰块。雍正偏胖,本就怕热,穿着轻薄的衣服左手摇扇子右手拿毛笔,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折子。

    弘历让侍卫把箱子抬进来,跟雍正说:“皇阿玛,九姑妈让送来的东西到了。”

    几只大箱子放在了书房的地毯上,把空地都占满了,苏培盛往外一看还有两只大箱子没抬进来。

    雍正说:“都抬进来,找个角落里堆着,把门关上免得冷气跑出去了。”

    侍卫把箱子全部抬进来堆好,把装着海棠信件和折子的盒子递上去后都退下了。

    门关上,苏培盛帮着打开盒子,雍正先看信。看完信他把信装进盒子里,把眼镜摘了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腰臀酸痛,用胳膊撑着桌子试了两下没站起来,被苏培盛扶着才站起来。

    雍正揉着腰说:“都说创业艰难,这守业更难。”

    弘历发现皇父步履蹒跚才惊觉他露出了老态。此时的皇父和几年前的阿玛完全不一样。几年前那时候他意气风发人还很年轻,而做了几年皇帝后,他不仅没变得更加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反而显得苍老了许多。

    雍正的饭都是坐在书案上吃的,而且长时间坐着腰臀气血不通,每次站起来都觉得浑身酸痛。

    他因为刚才看了海棠的信,心里感慨良多,每当这时候他才发现治理国家是如此困难。人家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或许说这话的时代是这样的,反正他当皇帝发现靠论语治国是行不通的!

    哪怕从小看着学着,在坐上皇位后也要说一句,治国真难啊!

    他生出一些惶恐来:自己这一代人死了,下一代人怎么治国?

    而且不是一两个贤臣贤王就能扶保朝纲,必然是要有一群人才行。

    他一边在地毯上到处走动活动气血,一边想着下一代的小辈,深恨这些小东西们不努力不上进。他跟弘历说:“今儿晚上你把你那些兄弟叫来,让他们来陪着朕用膳。”

    弘历聪慧,心里猜度着皇父的心思,立即把“兄弟”范围给划出来了。

    到了晚上热气消散,苏培盛打发小太监们抬走了冰鉴,把各处窗户打开透气,劝说雍正:“皇上,天黑了,不如先用膳散步,晚上再看?”

    雍正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是红霞满天,再过一会儿就天色暗了,点点头,看着太监们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锁进柜子里,放下眼镜扶着苏培盛的手起来,问道:“那些小东西们来了吗?”

    苏培盛扶着他躬身回答:“来了,在外面树荫里面说话呢。”

    雍正出去,走了几步转了个弯儿看到一群人在树下说笑,这里面有自家的弘时,弟弟妹妹家的弘阳弘杲弘昌弘明弘春,还有桂枝家的穆禄,加上几个幼弟,也是好大一群人。

    雍正就说:“都来了,走吧,一起转转,等会儿用膳。”

    这次吃饭用上了大桌子,在饭前雍正照样是要先扯一通,重点就是告诫兄弟和子侄们要记得祖宗创业艰难,要看到眼下守业艰辛。

    今天海棠的信件到了京城,弘阳已经知道了,他想着八成是额娘在外面遇到麻烦了,要不然舅舅也不会这么啰哩巴嗦。

    他忍了又忍,陪着舅舅散步吃饭后才敢问:“四舅舅,是不是我额娘在信里说了什么?是不是他们二老在外边儿遇到什么难事了?”他想问有没有给他的信,心里面想着就算是额娘比较忙不给自己写信,阿玛最起码会写一封吧。

    雍正这会儿才发现妹妹两口子没给孩子写信!

    看到舅舅的表情,弘阳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信,脸上顿时露出失望和难以置信。

    雍正一边在心里埋怨妹妹两口子也忒不靠谱了,居然不写信给孩子。妹妹是忙,算情有可原,但是扎拉丰阿那就是个闲人,怎么把这样的事给忘了?

    弘阳说:“舅舅,我想去找额娘。”

    他媳妇和闺女跟着去热河了,反正家里就他自己一个人,回头媳妇女儿有祖母照顾,就是他不在家也没事儿,因此弘阳就萌生出去走走看看的想法,重点是要出去看望父母。

    孩子都这么大了,人家说成家立业,他都已经成家了,也该出去见识见识。

    雍正考虑了一下,点头说:“行啊,朕准了,就是你要去的地方远,舅舅不放心,等舅舅把人给你配齐了你再去。放心,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雍正一方面亲自给弘阳找靠谱的侍卫,这些侍卫不仅人要稳重,还要见多识广,更有随机应变的本事。又让弘时亲自去车道衙门安排车厢,务必让弘阳在火车上舒舒服服地坐完半路。这边安置好之后,该带的行李带了,该拿的东西拿了,侍卫们也都安排好了,弘阳把自家王府的事情给安排了下去,回想了一下,各处都是万无一失,便坐车到了西安,出了西安就要靠自己走过去了。

    海棠入川后最开心的是扎拉丰阿,这里的美食很多,怎么说人家川菜也是八大菜系之一,美食底蕴很深厚。

    在这里安置下来之后,两人经常一起吃饭,此时夏日晚上,饭菜摆在庭院的桌上,周围很安静,这样的环境让人由衷的感到放松。

    出来吃饭的两人闻到香辣的味道让人觉得食指大动。扎拉丰阿说:“自从来了之后每天吃的都不重样,这里的酱也好吃,就算是没有下饭的菜,就着酱奴才都能吃两大碗面。”

    海棠摇着扇子说:“京城的六必居卖酱菜挺好的,这里的泡菜和酱菜也能卖出去啊!”

    川蜀的泡菜真的是五花八门,海棠最爱的是酸豆角。海棠是在江浙一带见识过的,人家的酸菜一碟子都能卖出不少钱,像是这里的泡菜装在小坛子里运出川蜀,也是个挣钱的路子。

    川蜀大地本来就物产丰富,从蜀锦到铜,都能卖出好价钱,唯独交通不太便利。

    海棠觉得川蜀大地的商业已经很成熟了,压根儿不需要自己多引导,自己只要把长江水运给打通,畅通无阻增加运力,就可以让川蜀的日子蒸蒸日上。

    海棠看得也没错,川蜀的乡绅们和来往商户觉得海棠只要解决了夔关问题就是川蜀的青天大老爷。

    夔关是川东夔州(重庆奉节)的一处税关,来往的商船都要交税,这里是整个川蜀的财政支柱,每年税银在十五万两左右。此关在明朝设立,后来明末清初因为战乱关闭了一段时间,康熙年间再次设立,夔关也是此时天下最大的常税关卡。

    其实在整个长江水系,有夔关、荆关、武昌关、九江关、芜湖关等税关,这是商税的主要来源之一。夔关这地方除了卡在咽喉处收关税商船不乐意路过外,重要的是这里的地势很恶劣,险滩林立,每到夏天因为地势恶劣十分危险,导致没有商船路过。到了冬天,这里商船如流,十分兴旺,因此这里收税分淡旺季。

    在康熙年间,那时候年羹尧还在四川做官,四川的文武官员关于夔关是否要迁徙到别处吵得不可开交,这事儿吵到了康熙跟前,康熙觉得夔关的位置很重要,因此就没同意迁徙。

    现在川蜀百姓的诉求是要么迁徙关隘,要么整修夔关。

    海棠一口答应整修夔关!

    她早有整修夔关的主意,但是此时江水上涨,想要整修也要等到秋冬水枯季节,因此现在先安置棚民。同时因为需要大量的水泥,这里也要建造水泥厂。

    川蜀大地想要安置棚民很容易,在几十年前,因为战乱等各种原因,川蜀大地是地广人稀的状态,在康熙年间从湖广一带向川蜀迁徙过百姓。这里虽然有棚民,只要妥善安置就能融入当地,而且川蜀的商业发达,无论是开矿还是纺织再或者种植都有各行各业的拳头产品。要是商业不发达,夔关这种分淡旺季的税关也不会称为天下收入最高的税关。

    安置棚民和整修夔关不是大事,大事就是改土归流。

    别看蜀道难行,这里的消息却很灵通,一点都不闭塞,甚至这里还有用蒸汽机的蜀锦工坊,用水流带动缫丝机工坊。自然外面改土归流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川蜀的土司们早就碰面商量过了。

    他们主动找上海棠,想要支持改土归流也行,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朝廷总要给点好处啊!银子官位再或者其他,只要是价钱合适,他们退就是真的退了。个个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退了就不再想别的,不像是滇地,那群老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和隔壁邻居不一样。

    海棠的意思既然他们如此知情识趣,银子不会给,官位不会授予,可以给他们免税年限。

    对方觉得这价码太低了,就不乐意,一张嘴就要三五百年的年限。海棠心想那时候朝廷还在不在都不好说呢,只肯给二十年。对方又觉得太少,张口要二百年。这真的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两方慢慢地磨着条件。

    下面的官员去谈条件,海棠和扎拉丰阿则是有闲心去游玩。她还特意去看了坐在江边的乐山大佛,又去看了看一直在使用的水利工程都江堰。

    海棠的日子过得清闲,弘晖忙得脚不沾地,他制定了计划,海棠看完觉得可以,就让他按照计划安置棚民。

    在海棠看来,不能自己什么活都干了,也要给弘晖历练的机会。她亲自在这里坐镇,弘晖若是操作上有什么失误她能及时指出,别的时候她不会多说话。

    至于九阿哥和十阿哥,这两位在年初的时候就去了两广一带,到现在也没赶来会合。

    而赶路的弘阳来到了山城重庆,在嘉陵江旁边住宿的时候生了病,他觉得没事儿还能继续赶路,但是随行的侍卫纷纷反对,劝他在这里养好身体再赶路。

    弘阳一方面在这里休养,一方面派人去成都告诉父母。

    在身体渐渐痊愈的时候,他带领侍卫们沿着嘉陵江寻找昔日钓鱼城的遗址。

    当年在南宋末年,蒙古大汗蒙哥带领蒙古大军打算顺着嘉陵江而下攻打杭州准备一举灭亡宋朝,路过钓鱼城,守将王坚拒不投降,蒙哥就和王坚死磕,最终死在了钓鱼城下。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反而因为蒙哥的死加剧了蒙古的分裂,这是草原上蒙古人极力避免谈及的事情。对于蒙哥的死,都说死于瘟疫,有些事情只能从宋史中窥视一二。

    弘阳在钓鱼城的遗址上徘徊了很久,最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离开。此地距离父母已经很近了,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见见父母。

    刚从外地回到成都的海棠听说弘阳来了,有些吃惊,但是想到这也是一个大小伙子,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想要出门儿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反倒是扎拉丰阿猛然想起还有个儿子!

    他惊讶于自己居然把儿子忘了,毕竟他压根儿没有忘掉女儿。尽管好几年没有见女儿了,但是从云南到四川这一路上看了不少好东西说要买了留给女儿,他真的是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儿子,也没想起过孙女。

    扎拉丰阿短暂地反思了一下自己,高兴地说:“儿子来得正是时候,到时候他来了咱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好好转转。奴才已经想好了,带他去把这附近的美食给吃一遍。”

    海棠虽然脸上笑着点头,嘴里面也一直附和,但是心里面打算好了,这臭小子,只要来了就把他扔给弘晖干活去吧。

    不是所有人都跟扎拉丰阿一样每日无所事事,尽管看上去海棠一直在闲逛,但是他已经把当地的商业给摸透了,也一直在观察着弘晖的所作所为,甚至为了陕西安置棚民提前做准备在派人调查。

    无论弘晖在两个月内是不是能处理完这里的事儿,她两个月后是要去陕西。至于整修夔关,她会在冬天再去一趟重庆。

    在扎拉丰阿的期盼中,弘阳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跟前。

    第573章 路上行

    弘阳来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改土归流,给予当地土司五十年免税期限,这期限不能买卖,只允许他们一家使用。

    弘晖亲自去城外接到弘阳送到海棠跟前,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没问如果有人为了逃税把商号挂靠在这些土司人家的名下该怎么办?

    因为弘晖这些年也看明白了,全民种地是养不活天下这么多的人口,而且粮食价格也不能高了,真的高了天下要大乱。既然种地不行就要想别的办法,别的办法就是做工,依托着各省的优势,有矿的去挖矿,没矿的缫丝种茶,哪怕是做木凳木桌也是个活路。但是问题又来了,他们怎么才能把生丝茶叶桌椅板凳瓷器换成钱和粮食呢?

    那就是卖到外面去,换了外面的银矿铜矿粮食回来。

    弘晖就说:“我如今看明白了,别看咱们入关了,实际上和当年在关外一样,现在就好比咱们建州女真的部落嗷嗷待哺,咱们只能拿白山黑水产出的好东西去山海关和明朝换钱。这就是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先壮大自己再图谋将来。”

    他如果玩游戏就知道这就是打怪升级,换了地图后还是打怪升级。

    就如这里的土司人家,给他们免税不重要,让他们赚钱不重要,他们不怕麻烦给亲朋好友提供避税的渠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里的买卖繁盛起来,让这里做工的人多起来,让这里的土司吃肉的时候带着百姓喝肉汤。

    海棠就说:“你也算是识破其中三味了。”

    弘晖在这几年的实践中有了自己当家后该如何治理天下的朦胧想法。他甚至想到了一个阻止土地兼并的办法,那就是重税。把收税设置成阶梯状,十亩地以下少收或者几乎不收,上千亩就要收当年收成的一半做税,上万亩就要让他们不仅把产出全部交税,还要倒贴银子上税。

    让这些地主老财不得不给所有儿孙们分家,这一招还是跟着推恩令学来的。

    这种招数不能随便用,如果在百姓不得不依赖土地生存的时候这一招极容易招来反噬。如果百姓知道不用种地也能活下去,地主没法用土地绑架大量人口,那就是朝廷把这些地主搓扁揉圆的时候。

    所以当海棠说起工业和教育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

    海棠给他们讲起工业化,工业化不是说有就有的,想工业化很难很难,实现工业化的前提就是有大量高素质的工人,在庞大的工业人口上优中选优出先工程师。工程师才是带领社会不断攀登工业化的一群人。海棠再三强调教育很重要。

    弘阳和弘晖听得连连点头。

    吃完饭后海棠和弘晖出去办事了,扎拉丰阿就高兴地带着儿子出去到处看看。

    川蜀大地上有一种繁华不让中原的热闹,这里有很多可看可玩的地方,风景又和别处不同。

    弘阳还是第一次来,跟着扎拉丰阿穿街走巷地玩了三四天。

    海棠觉得是时候动身往北去了,就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问弘阳:“这几日休息好了吗?”

    弘阳捧着碗点头。

    海棠就说:“你也不能一直玩儿,该干点正经事儿了,明儿跟着你大哥忙去吧,我和你阿玛先去陕西。”

    “啊?”弘阳立即说:“儿子刚来!要不您带着儿子和阿玛一起去吧。”

    海棠说:“你们爷俩商量一下,我就带一个。”

    扎拉丰阿立即说:“带奴才去,阳儿刚刚跋涉千里,这三四天又一直跟着奴才出去,哪里能休息得好,让他过一阵子再去找咱们吧。”

    弘阳看着亲爹,不可置信地问:“您是我亲阿玛吗?这时候不该咱们一起商量都去吗?您怎么这么快就抛弃儿子了?”

    扎拉丰阿没搭理他,给海棠夹菜,说:“格格您尝尝,这蒜泥白肉和咱们在云南吃的又不一样。”

    海棠给他夹了泡椒鸡杂,她发现扎拉丰阿很喜欢这种泡椒口味的东西。

    弘阳瞬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自己就不该千里迢迢地找来!

    弘晖在这里大部分事情都办完了,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件事,那就是看着这里兴建一处水泥厂。这里出产的水泥首先要用在夔关,四川官府已经开始在招募民夫了,现在最难的是找一个高人能在提供整修夔关的思路和技术支持。

    弘晖的意思如果在川蜀找不到就要去京城找工部官员来主持工程。

    剩下的事儿不多了,弘晖也没那么忙了,看到弘阳面无表情带着行李搬来住就问:“你这是……是不是姑妈和姑父要走了?”

    弘阳点头。

    弘晖忍不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说:“没事儿,他们要赶路了,往北的路没那么好走,你不如跟哥哥在这里,过几日咱们兄弟到处看看,来了这么久哥哥还没四处看过呢。”

    弘阳叹口气,他心里还是担心父母的,就问:“大哥,我额娘他们要走,给他们准备些什么行李?陕西那边吃穿方便吗?”

    弘晖听了哭笑不得:“你这是糊涂了?西安是通铁路的,就是从京城送也就是四五天的功夫。你这一路就是从陕西走来的,怎么?方便不方便你还不知道?”

    弘阳一拍脑门:“我给忘了!弟弟在西安还吃了一顿羊肉泡馍,这么说来我阿玛又要吃到美食了。听额娘说他这一路吃过来一点都没胖。”

    弘阳就说:“听说他在云南的时候吃胖了一些,就是走了这一路又瘦了。”

    和弘阳充满怨念不一样,海棠和扎拉丰阿对去陕西很积极,三秦大地自古就充满了传奇,扎拉丰阿已经念叨着到了西安要去各处怀古了。

    弘阳和弘晖送他们出了成都,两人沿着商路带着大队随从前往陕西。自从铁路通到了陕西后,川蜀的货物出川的主要途径就是走长江水路销往湖广,和走商路用火车销往华北。

    这一路上因为商队很多,附近的客栈茶棚也有很多。

    海棠看到路边的茶棚突然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从青海回来,因为没经验路上准备得不齐全,整个队伍都饥肠辘辘,走到京城附近饿得没法子,卫队冲进一家茶棚里面用人家的锅做了一锅煳掉的糊糊,她吃得很香甜。

    那时候兄弟们还年轻,一晃很多年过去,其中几位都已经长眠于地下了。

    坐在茶棚里,这里的老板娘抱着碗出来被侍卫接了,侍卫们把碗放进锅里煮一遍消毒,捞出来后从另一个锅里舀了一瓢开水,侍卫端着粗瓷大碗放在海棠跟前:“主子,饭菜一会儿就能做好,您先喝水。”

    海棠点点头:“让每个人都喝些,再给水囊里灌满,记住都要喝煮开的水,不能喝生水。”

    扎拉丰阿从路边的一棵苹果树上摘了几个苹果,茶棚老板家的小孩子跟他说:“你别摘,果子酸!”

    扎拉丰阿这人没架子,在宫里和太监侍卫都能说得来,此时和小孩子说:“我不怕酸。”

    小孩子呆呆地看着他,他哈哈大笑起来,跟小孩子说:“放心,给你家钱,不白吃你家的果子。”

    小孩子倒不是为了钱,有着百姓的质朴:“你路过摘几个吃了没事儿,但是你不能糟践了,这时候果子没熟呢,酸了你不吃又要到处扔。”

    太监给他把果子洗了送来,扎拉丰阿嘴里说:“你放心,就是酸我也会吃完的,我最爱吃酸辣的。”

    咬了一口后扎拉丰阿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形了!

    小孩子看着呢,他把嘴里的嚼了咽下去,说:“也不是很酸。”

    然后就赶紧找海棠去了,他拿着果子在桌子边坐下,海棠笑着问:“真的不是很酸吗?”

    棚子就这么一点大,他们说话的声音海棠听见了。扎拉丰阿说:“当然酸了,但是面子不能丢!出门在外,脸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说完低头看看果子,三两下吃下去了。小孩子看他吃完一个,觉得他应该不会把其他的果子丢了,就没再盯着他,给父母帮忙去了。

    海棠轻轻笑了几下。

    扎拉丰阿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把海棠面前的水一口气给喝干,他嘴里弥漫的酸味才算是消失不见。

    这时候路上又来了一队商人,拉着的大车里全是货物。这群人远远地看到路边拴着一大群高头大马,每一匹马膘肥体壮,粗略一看少说有二三千匹。马旁边三三两两站着的人都挎着刀,个个身材壮硕。

    商队里的人看着这些人不像是土匪,也没听说过这条道上有土匪啊。就有管事出来打听,一听是官,心里一哆嗦。匪惹不起官也惹不起,赶紧回去跟东家说了。

    东家估摸了一下,带着五千两银票出来拜见,这五千两就是孝敬。

    到了茶棚旁边跟紧跟人打招呼,请往里面通报一声,面前的人一开口这商队的东家就知道这是太监。一般人不能用太监,这必然是皇亲,联想到最近有亲王和皇子在四川,他瞬间猜到这是遇到什么人了,赶紧整理了衣服,弓着身盼着见面。

    棚子里果然有女声问:“是个陕商?世人都知道南徽商北晋商,陕商也不遑多让啊!京城就有他们的陕西会馆,咱们前不久还去过陕西街,你还在陕西街吃了锅盔还记得吗?别看川蜀贸易兴盛,但是那边生意好不好要陕帮商人说了算。

    人呢?请来见见。”

    第574章 骊山旁

    太监出来对商队的东家说:“我们主子要见你,看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就不提点你规矩了,但是有条规矩是不能免的。”

    两个侍卫上来对着他上下搜查起来,防止他夹带利器行刺。这人从袖子里摸出些散碎银子,嘴里说:“天热,请各位爷喝茶。”

    侍卫们没接,搜完就退后一步,太监气得跺脚,嘴里说:“收起来,杂家看你是聪明过头了,老实点!”

    说完带着人到了棚子门口,回话说:“主子,人带来了。”

    这商人赶紧请安:“草民于义庆拜见王爷和这位爷。”

    海棠说:“于先生请起,请坐。于先生哪里人?做什么生意?”

    这商人谨小慎微地感谢了之后坐在了茶棚里的条凳上,坐着低头说:“草民家住西安城外的于庄镇,镇上的人有一大半人家姓于,干勾于。这次是从陕南驮茶到四川,再从成都背蜀锦到西安,中间赚一份血汗钱。”

    这真是赚一笔血汗钱,海棠沿着茶马古道往陕西来,茶马古道在西南有两条路,一条是北路,这条路运输的驻藏将士的粮饷,也是运送兵员赋税的主要通道,这条路被称为川藏官道。另一条就是商贾运送货物的道理,叫做川藏商道。

    无论是官道还是商道都不好走,山间小道狭窄的地方只能过一匹马或是一个人。而无论是在官道还是商道上讨生活的人,要么是牵着驴子步行跟随,要么是背着半人高的货物艰难前行,说是挣得血汗钱一点都不夸张。

    而这样的路一走就是两千多年,从春秋战国到如今,陕商或者说秦商就是走在这样的路上赚钱来养家糊口。

    于义庆这样的商人在陕商中还属于小人物,因为他就是领着同乡子弟把陕西的货物卖到四川去,再把四川的货物卖到西安,一年跑几次,挣的钱能养家。他和海棠说起他的老主顾,他的老主管也是陕商,他把茶送到成都后他的老主顾带人卖到藏地,甚至还会向南卖到天竺。至于他带回陕西的蜀锦,也是陕西的商人带着进入草原没给草原上的贵人们。

    海棠问他了很多问题,比如这几年和前些年比进货的价格贵了没有?再比如这几年生意好不好做,运茶经过打箭炉(康定)茶关的赋税是多少?聊了半天,海棠说:“该请你吃顿饭,但是这里老板准备得少,仅有的饭菜被外面侍卫们吃了,就不留你了,祝你早日到家。”

    于义庆赶紧站起来告辞。

    他们商队的人都等急了,又不敢去问侍卫们,看他回来都一股脑儿围上来问是不是当官的难为人。

    他们这些商队要么是同乡要么是同族,陕西人很讲乡情,出了家乡后处处抱团,在外面时时谨慎留意。于义庆说:“今日遇到了好人,没收我一两银子,还和我说了半天话。咱们赶紧走吧,耽搁了这一会儿就怕晚上住不了店。”

    商队从茶棚前面过去,很快消失在侍卫的视线中。

    几千人吃饭,只能论着吃,商队过去后侍卫给海棠和扎拉丰阿端上一碗……杂烩。

    把饼子肉干青菜一起煮,内容很丰富卖相就不好看了,味道还可以,而且还勾了芡。反正队伍里没一个厨子,能煮熟了就别说什么了,海棠端着碗一口气把这碗不知道是什么的午饭吃下肚子。

    吃完这碗杂烩饭,海棠就说:“这已经到了陕西境内了,再过几日就能到西安了,你若是不习惯可以先坐车回去。”

    扎拉丰阿眉头紧皱:“格格怎么这么说?”

    海棠就说:“实在是这一路上太辛苦了,而且这里的事儿办完后我还要再去一趟渝城,那边要整修夔关,我需要去看一眼。”

    扎拉丰阿说:“奴才也是走了这几省了,不差这最后一点路。”

    看他态度坚决,海棠就没说什么,外面侍卫们都在牵马,身边的太监和茶棚主人算钱,连带着扎拉丰阿摘人家的果子也算了银子。

    茶棚主人就说:“我们这里小本买卖,你给银子找不开啊!”

    这事儿遇到得多了,民间大部分人都是用铜板,这就是连年铜贵的原因。

    这太监从怀里拿出个夹剪,再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戥秤,把银子剪开去称,最后昂着脑袋说:“收好了,不差你的,咱们买卖两讫,现在有什么话赶紧说,回头你乱嚷嚷没你好果子吃!”

    说完收起工具跑出去骑马追上的卫队。

    这茶棚主人用手托着银子看着卫队说了句:“人家说太监没好东西,今天真见识了,好话让你说得这么难听!你主子早晚打的嘴!”说完把银子用脖子上挂着的布巾包起来,高兴地跟媳妇孩子说:“这是大买卖啊!赶紧地,把座椅板凳再摆一下,把碗刷洗了,下午还能再做一会买卖。”

    卫队很快追上了刚才的商队,越过商队往西安去了。西安自古以来就是重镇,是大城。

    踩着夕阳海棠到了西安的城墙外,看着城墙真的是感慨万千,有种“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时空错乱感。

    陕西官员都在城外迎接,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华清池。康熙年间,康熙西巡来到西安,为了迎接他,华清池这里翻修过,当时同行的还有雍正,他对华清池的翻修是见识过的,这些年过去,说不定当初建好的房子也各处斑驳。

    在海棠还没出川的时候,随同弘阳入川的侍卫就带着雍正的圣旨从内库调拨银两给当地官府紧急修缮华清池,圣旨要求在海棠来之前务必修缮完毕。

    秋天已经来了,就是此时秋老虎肆虐,华清池在骊山北边,风吹来都是凉爽的,住着非常舒服。

    晚上海棠和扎拉丰阿去泡了温泉,舒舒服服地一觉到天亮。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南边的骊山。说到骊山,很多人就想起黎山老母来,而海棠想到的是骊山女。

    《汉书》说:“骊山女亦为天子。”

    在遥远的商朝,本地母系土著首领骊山女和商朝的贵族戎胥轩结为夫妻,生下了中潏,中潏生儿子蜚廉(飞廉),蜚廉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恶来,一个叫季胜。恶来是秦王的祖先,季胜是赵王的祖先,后来这两国打生打死纠缠了许多年,最终被秦始皇分出胜负。

    骊山女是秦王的先祖,因此秦王陵大部分都在骊山。

    说到秦王陵,不得不说秦始皇陵和华清池中间就隔着十几里地,而且秦始皇陵如一座小山,隔着十几里都能隐约看到轮廓,海棠端着碗默默地看了一眼,心里默默地打招呼:你好啊政哥!

    政哥不会回应他,要是政哥还活着,说不定听见这称呼会白她一眼。

    吃了早饭,扎拉丰阿兴冲冲地去爬骊山,既然来了就要玩得尽兴了,因此带着人高高兴兴出去了。海棠则是进入了办公状态,先和当地的官员见面聊一聊。

    等着拜见海棠的除了本地官员还有本地的乡绅贤达,因此这几日的西安城很热闹,这些乡绅贤达们还一起送戏给海棠看,也就是包了戏班子给海棠唱秦腔。

    这里是铁路的末端,是向西铁路的终点站,又因为这里本就是重镇,因此这里驻守着八旗,来这里做官的满人官员也有很多,除了一些官员有资格来拜见外,海棠的门人,门下佐领人口和正白旗出身的大小将校都来请安。

    因此第一天在这种走马观花的见人中度过了。

    下午扎拉丰阿爬山回来门外还有很多人等着见面。扎拉丰阿本就是正白旗出身,因此很多人和他都认识,拉着说话,话里话外让他给主子吹风,大家都盼着这里有水泥厂呢。

    毕竟盐铁利润巨大,这水泥的利润也很大,火耗银子的十分之一是养廉银子啊,这养廉银子是全省官员分掉,基数越大分得越多,大家自然想着税收越多越好。

    晚上天黑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两人对坐着吃饭,扎拉丰阿就说:“奴才跟着您住进了这华清宫就仿佛自动变成了杨贵妃,今儿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奴才给您吹枕头风。”

    海棠问他:“你怎么吹啊?”

    扎拉丰阿问:“您真有在这里开厂的意思?”

    海棠说:“陕西的日子苦啊!别看西安处处很光鲜,人来人往,大量的货物在这里等着转运,但是这热闹和普通百姓关系不大。”

    海棠不否认因为车站让百姓们吃到了红利,但是吃到红利不足以让所有百姓吃饱穿暖,而且利润大头分掉了,百姓们做的都是苦力活儿,拿到的钱也是少的。

    如果是平原,或者是人口多的省份,这很好解决,只要有一两个全民参与的产业就行,比如安徽种茶酿酒,比如江浙一带缫丝,特别是缫丝,这给很多女人提供了挣钱的机会。

    但是陕西山多,人口分散,目前可利用的资源显得匮乏,很难形成一整个支柱产业。

    海棠吃着饭说:“他们以为水泥厂就是聚宝盆吗?也不想想,有了水泥厂靠什么驱动?机器一开,用大量的煤,就算是有煤矿,但是没好路啊,这怎么运出去?”

    扎拉丰阿说:“这您放心,他们陕商有办法运输,而且还有火车,有火车就能往东运。他们还能卖给隔壁的山西,对了,说不定还能往草原卖。听说丝绸之路就是陕商敞开的,人家有的是办法。”

    海棠说:“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就是有几分罢了,这事儿要慎重,我还要各处看看,斟酌了之后再说。你出去别随口跟人家许诺。”

    “看您说的,奴才有这么笨吗?您这会儿才想起嘱咐,要是奴才是个嘴敞的,您这会嘱咐都晚了,该说的都说去了。

    奴才知道规矩,今儿很多人请奴才喝酒都没去,这酒不是好喝的。可毕竟这里有不少故旧,他们陪着奴才爬山看戏,说得高兴了找奴才打听一点事儿,奴才不好直接拒绝,该放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还请您明示。”

    这就是海棠想让扎拉丰阿回京城的原因,这里和西南还不一样,这里不得不考虑人情。

    两人说了半晚上的话,接下来的几天,海棠接续见当地的官员和乡绅。也有很多来告状的,虽然海棠不主管刑部,但是有刑部的官员跟随,这些官员在海棠的授意下审理案件。

    海棠趁着派人送信回京城的时候还补了一道手续,因为她在出京城前没想着要审理陕西的案件,当时雍正对她说川滇两地有便意之权,这里面不包括陕西。

    信件用火车运输,和押送的钱粮一道入京,随后装着信纸的匣子被送到园子里交给了雍正。

    这会儿已经是九月了,虽然乌雅氏还在热河,但是早半个月前就让人回来跟他说安排人给海棠送寿礼。

    既然妹妹到了陕西,那就好办了,送去也就是四五天的事儿,送什么都方便。

    他打开信看了几行,就问一边侍奉的弘历:“工部擅长水利的官儿出发了吗?”

    弘历说:“该是出发了吧,儿子派人去问问。”

    雍正点头,弘历出来安排人去询问。

    雍正又在屋子里叫弘历,跟他说:“把鄂尔泰的折子拿来。”

    弘历也没问是鄂尔泰的那些折子,急匆匆地去了存放折子的房间,跟里面的笔帖式说:“调鄂尔泰的折子,今年的都拿来。”

    里面几个笔帖式赶紧寻找,找出来后一一登记在册,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来取鄂尔泰折子,涉及某年月某折。虽然这个过程显得非常繁琐,但是特别快。

    这边笔帖式登记完了之后按照顺序装入盒子里双手捧着给了弘历。外面一个小吏进来喊了一声:“来几个人,外地的新折子来了,快来分拣。”

    外地的折子送来后根据内容分轻重缓急放在不同的盒子里送到皇帝跟前。秘折又是另外一个流程。

    干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保密,特别是雍正当皇帝后,对宫廷进行了整顿,起初是雍正元年他在书房办公的时候,有个打扫卫生的太监从他面前大步昂首走过去,从这个细节他就知道宫里面的这些人欠收拾,因此直接跳过皇后和太后这一对婆媳,亲自出手整治宫里的规矩,效果非常明显。

    御前收折子的地方更是被他重点关照,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不该吐露的字一个都不要吐露。他不想再发生当年张伯行和噶礼互参时候折子泄露闹出的笑话。

    当时噶礼居然在康熙之前就知道了张伯行弹劾他的内容,这事儿在雍正看来是整个折子运转中出现了巨大的漏洞,把收钱的送去明正典刑,剩下的全部发配充军,让他来处理绝不会轻易饶过一个,但是康熙真没认真追究,把几个参与的人处理了算完事了。

    此时弘历想瞄一眼新送来的折子内容都不能,这些笔帖式们都防着被他看到折子封面。

    弘历抱着盒子回去见雍正,雍正把鄂伦岱关于改土归流的折子又看了一遍,和海棠的信件在不断地比对。

    这时候外面送分类好的折子进来,苏培盛去接着,抱着放到了雍正书桌旁边。

    雍正看得眼晕,知道这是坐得久了,就把折子和信件盒子摞在一起,跟苏培盛说:“先收好,朕要出去走走。”

    雍正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东西,他一个封建老头子的想法是土地和权力同等重要。在他看来,云南的土司反应才是正常的,不情不愿地交出权力,还妄想着有一日翻盘再把权力夺回去。虽然这是痴人说梦,但是他对此很理解。

    他不了解的是川蜀的土司,如果论地势和环境,川蜀那边的土司更有底气和朝廷对抗。为什么要了补偿就愉快地放弃了祖宗传下的权力呢?

    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在前面。

    雍正一直觉得种地才是正途,他为了让百姓种地,每年举行亲耕礼,官员不认真劝农的都被他革职了。他觉得商业就是点缀,虽然很挣钱,但是这玩意就是空中楼阁,粮食才是最实在的啊!

    可现在有一群人觉得种地不如商业买卖。

    这对他的冲击很大。

    如果说有一两个人做事不符合他的观念也就罢了,顶多是这些人脑子成糨糊,昏了头了。然而这时一个省的土司大多数人的选择是放弃土地进军商业,他就在问自己是不是观念和这些人不一样。

    他背着手皱着脸在书房前面散步,弘历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绕着书房前面几块地砖不停转圈,转圈的人晕不晕不知道,他这个在旁边旁观的人已经晕了。

    雍正最后一声长叹,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太难了。

    弘历就问:“您为什么叹息呢?”

    雍正说:“外边世界变化得太快了,朕觉得日新月异,稍不留意就不知道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故此生出感慨啊!”

    弘历就说:“儿子有个主意,要不然你请姑妈回来一趟,反正离得比较近,一来一去也就十来天。您当着面儿问她岂不是能立即解惑?”

    雍正摇头:“你姑妈从去年到今年一直奔波在外边儿,她和你大哥眼看着马上就要功德圆满,这个时候把人叫回来麻烦不说,还拖慢了她的计划。有什么话等他回来再说,没必要为了朕的一两个问题而把人叫回来。”再说有的时候妹妹或许也不知道。

    雍正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很多都不懂,但是天下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他把这种感觉又重新想了一遍,然后背着手又在书房前面开始转圈踱步,这一次他就要考虑该怎么跟妹妹回信了。

    很快有侍卫来回话,说是工部官员在四日前已经出发了。

    雍正算了一下时间,工部的官员该到西安了。

    工部官员确实到了西安,下车了之后再确认还在发愁该怎么到工地去,不管是用哪种方式,必须找一个向导,因此找到了衙门,让他们派出一个熟悉路途的人给他们带路。

    听说勇宪亲王在这里,他们立即赶来拜见。

    这群人来拜见的时候海棠在看秦腔大戏,剧名是《白蛇传》。

    海棠看得很认真,就是感觉很蛋疼,因为秦腔中的白素贞就是赛博妖精,这里面的许仙也不像是一个文弱书生。看到强壮的年轻和尚法海登场,那霸气侧漏的气质让海棠担心他大喊一声“大威天龙”操起手里的紫金钵盂砸死白蛇和许仙。

    秦腔如果是豪迈派的,那其他剧种通通是婉约派的。

    海棠看秦腔,特别是看这种带着生死离别爱恨冤仇的大戏,就有一种被金箍棒捅胃的感觉。

    陪着他看戏的人大部分是本地人,本地人不觉得他们的剧种十分豪迈,每个人都沉浸在大戏里,特别是白素贞生完孩子被雷峰塔压下的时候,全场的人放声大哭。

    在哭声中这出大戏结束了。

    抛开蛋疼胃疼的个人感受,这戏班子的人都十分卖力,这里面的黑锅要给编剧背,不应该让这一些台上的人来背。海棠本想见见这些人,听说了工部官员到了,立即跟扎拉丰阿吩咐,让他见见戏班子的人再厚赏一番。

    海棠到了工部的一队官员,这些官员都是从皇陵工程上抽出来的,都知道去整修关隘,除了没现场看过,在技术方面有一些担忧之外,他们对水泥民夫和其他方面也充满了担忧。

    海棠把当地的水文状况跟他们说了一下,又跟他们说了当地百姓对这件事都翘首盼望,至于花费的银子海棠早就准备了,预算比较充足,水泥厂的水泥也是特意为这个工程积攒的。至于民夫和后勤,都已经提前安排了。

    “大阿哥他们现在还在那里,你们去了之后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们提就行,等本王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也会去。你们放心,这个工程不会耗费太久时间,过年之前你们能完成。”

    既然亲王这么说了,这些官员都听了吩咐。海棠又安排他们住在华清宫,明天一天给他们调派向导准备驴子骡马,再给他们准备干粮等。把这些准备妥当也就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准备妥当之后他们就可以出发了。

    把这些人安排完了之后,扎拉丰阿兴冲冲地来告诉海棠:“明天的大戏是川剧,还是白蛇传。”

    “啊?”

    “您别啊,看过的都说好,川剧的小青是个男的!台上还能做法!”

    “啊?”

    第575章 缺人才

    热河行宫,太医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十四阿哥出来问:“怎么样?是不是还是腿的事儿?”

    一个太医拱手回答:“腿是诱因,但是十三爷这次生病病灶在脏腑。”

    十四就问:“既然能找到原因,那就写方子抓药啊。”

    这太医说:“十四爷,药石作用有限,十三爷的身体关键是要养,温养为上。”

    旁边的太医都在点头。

    十四没说话,因为十三也很忙,忙得吃饭睡觉都没工夫。而且十三本人就是个操心的人,这一次让他陪同各府家眷前来热河行宫就是让他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可是来了之后,他先是查看了行宫,发现有很多地方需要修缮。又和很多来给太后请安的蒙古亲贵们饮宴,随后又派人准备这次行围要用的东西,事无大小都要过问,如此才会身体支撑不住倒下了。

    十四摆摆手:“各位去开方子吧,爷去太后跟前说一声。”

    十四打发了太医后跟十三阿哥的太监交代了几句,就去拜见乌雅氏。

    乌雅氏的院子里几个小孩子在玩耍,走廊下站着不少宫女太监,十四想进去和乌雅氏说话,这里的一个宫女就提醒他:“王爷,您往佛堂去吧,屋子里都是各家的福晋们。”

    十四这才转身沿着游廊到了乌雅氏在行宫设立的佛堂。和永和宫小小的一个房间不同,行宫的佛堂俨然是一座小小的庙宇。正中的三间房子里供奉着燃灯古佛、释迦牟尼、弥勒佛。旁边的挂着满屋子的卷轴乃是菩萨罗汉金刚揭谛等。

    这里有宫女太监焚香,也有懂佛事的宫人陪着念经,乌雅氏坐在中间的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背诵经文。

    十四看了转头坐在了门槛上,等着乌雅氏忙完了跟她说话。他刚坐下旁边的太监就急忙扶他起来。

    “王爷,您可不能坐,常言道门槛乃是佛祖肩膀,不可坐不可坐啊!”

    十四自小被骄纵,这会心里存了事儿,就不起来,问太监:“这会能降下一道雷劈死我吗?”

    太监说:“主子,太后是在为十三爷祈福,您别拖后腿啊!”哪里都能坐,您怎么就偏要坐这里。

    十四这才站了起来,这番对话十四也没压低声音,早惊动了乌雅氏。她也没心思念经了,扶着宫女的手起来,在佛前上了香才出门。

    十四赶紧扶着她的手,说道:“儿子为了十三哥的病情来的。”

    乌雅氏点点头,问道:“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喝了药养着就行,喝药好说,但是想养着就难了,过几日他要出发去木兰呢。”

    乌雅氏叹口气:“劳心劳力到底哪一样更累?唉,叫我说,还是劳心更累啊。咱们家的人没干过苦力活,但是这劳心的活儿不少干。等会我去看看他。”

    十四问:“这事儿怎么跟我四哥说?”

    “当然是实话实说了,问问他,要不行从京里派合适的人来替你十三哥,再不行他亲自来一趟主持行围。”

    十四嘟嘟囔囔地说:“儿子也能去啊!”

    乌雅氏伸出指头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说道:“要不我替你问问?”

    “别别呗,额娘,儿子这就回去写信,写好了来给您读一遍再发出去。”

    “去吧,再问问你四哥给你九姐姐安排是什么寿礼。”

    十四的信加急送到了京城,雍正看了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木兰行围有很强的意义,不能因为蒙古这些年在朝廷里的影响力日趋衰减说停就停,更不能临到开始的时候说今年不办了。漠西蒙古和漠北蒙古都是提前一个多月往这边赶,这时候说今年不举办了那些老远赶来的必定骂街。遛傻子也不是这么遛的!

    雍正叹口气,把老六阿哥和弘时叫来,嘱咐他们说:“十三有经验,你们去了之后先看他身体如何,若是他的身体能够支撑就一起去,让他在上面揽总,动个嘴就行了,你们给他跑腿。若是他起不了身,你们两个就去主持,今年先这么办,明年弘晖忙完了日后就让弘晖去了。”

    老六阿哥没话说,弘时稍微妒忌了一下:您可真喜欢把儿子当块砖啊!桌子不平了用来垫桌子,床不平了用来垫床,哪里能用就随手薅过去了。

    时间紧急,两个人从园子里出来就星夜赶往热河。

    弘历在一边看得热闹,一方面羡慕这样的好事能轮到他们,另外一方面就是想出去转一转。他早就听说外边到处是花花江山,可自己却只能在圆明园里面打转。

    弘历就说:“儿子想去给姑妈送寿礼。”

    雍正这次戴的是木头镜框的眼镜,听到这句话,抬头看他:“想去?”

    弘历点头。

    雍正说:“弘阳是一去不回来了,你是打算送完东西就回来呢还是留在那里给你姑妈打下手呢?”

    弘历立即说:“儿子就去送寿礼,若是顺利前后也就半个月就回来了。”

    他不打算在这时候抱姑妈的大腿,就是想抱也晚了,因为姑妈身边的资源和能人都被大哥盯上了,就算自己和大哥有了什么不愉快,姑妈也是偏着大哥不会偏向自己。明知道不可能干吗还凑上去,就是想借着送寿礼出去透透气玩一阵子。

    这时候学堂放学,百岁放学回来了。

    小孩子人没进书房声音先响了起来:“玛法玛法玛法!”

    书房里雍正立即接上:“诶诶诶,别喊了,玛法听见了!”

    百岁跑进来举着书说:“玛法,师傅夸我了。”

    雍正就说:“玛法和你叔叔说话呢,你先站一边。”

    百岁就先给玛法和叔叔请安,随后抱着书在听。

    雍正说:“谁都能去送,朕也没什么要嘱咐你姑妈的,你跟朕说说,你用什么理由去?”

    这事儿派个侍卫或者是小官去就行了,雍正担心的是这时候妹妹正在陕西大展拳脚,弘历从京城去会不会让人多想进而影响到妹妹。

    很多时候皇家的一举一动很容易让人揣摩,进而各种解读,没必要就不必让儿子亲自去。

    弘历就开始各种扯理由,什么姑妈劳苦功高都给扯出来了。给雍正的印象是:瞎折腾!

    因为他给出的都是些可以但没必要的理由。

    被说雍正了,就连百岁都看出来了:这叔叔想出去玩儿!

    百岁插花说:“叔叔,外面不好玩儿,房子很破,住着不舒服。饭菜也不好吃,为了不饿着要吃完。反正外面没家里好!”

    雍正觉得孙子这话说到了心坎里,他连连点头:“百岁这话说对,家里什么都有,外面哪里比得了家里?”

    百岁短短的人生大部分都在外面,造成的后果就是他觉得外面没一个地方比得了圆明园的!就是江浙一带的名园住着也潮湿,不如京城这里干燥且四季分明。

    然而弘历就想去,雍正看百岁说了一堆外面有虫子,特别是两广的蟑螂不怕人后,弘历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给他姑妈送寿礼。既然拦不住,就让他去吧,毕竟堵不如疏,就说:“既然你这么有孝心,你就去吧。”

    弘历赶紧说了一句:“儿子会早点回来侍奉您的。”

    雍正说:“你不用急,你走后让弘杲来朕身边侍奉。”

    百岁看这叔叔跟看傻子一样:怎么有人觉得外面好呢?

    弘历立即出去准备,把自己的太监宫女都带上,他是第一次坐火车,觉得很新鲜,让内务府安排。

    皇子年纪略大一些后,乳母的职责就结束了,管理皇子身边事务的就换成了太监,皇子身边的班底也渐渐成型,内务府会在宫中后妃的挑选下送两个包衣出身的侍妾格格,这是房里人,充当大宫女或者是跟着大宫女当差,这两个人是终身跟随皇子。其他的宫女就是宫女,年满后是要放出去婚配的。

    弘历的相好高姓宫女并不是侍妾,是普通宫女,在书房当差。既然两人有了首位就该归为侍妾这一类,然而这宫女还在书房侍奉,弘历出行也跟在了随从里面。表面上是弘历想要和高氏接着红袖添香,然而这就是没给高氏一个交代,让她以侍妾的身份干着普通宫女的差事,原因就是弘历没成亲,这事儿不好过明路,他担心侍妾太多影响他的婚事。

    旅途不算长,也够两人打情骂俏了。车到了西安,弘历带着人直接去了华清池。

    海棠不在西安,只有扎拉丰阿在,扎拉丰阿白天出去各处参观旅游,晚上就回去华清池睡觉吃饭。听说弘历来了,在外面的扎拉丰阿赶紧回来迎接。

    他刚回去就发现弘历已经挥毫泼墨给华清池题写了匾额。

    扎拉丰阿:“……”你刚来就给这行宫题字了,你这速度也太快了!

    弘历看到扎拉丰阿回来就说:“姑父回来了,姑父快来看看侄儿这字写的如何?”

    扎拉丰阿这个尚书房毕业的人想夸人自然是信手拈来,没混过官场不代表他没混过名利场,看出来这小子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因此就说:“五爷,明儿咱们一起去西安,这里的古迹很多,既然来了,不妨在这里等等你姑妈,等的时候各处看看做些诗整理成集带回去,也不枉咱们来一回西安。五爷的才华实属罕见,咱们家的这些阿哥里面,就数您作诗好呢,那真是才华横溢倚马千言。”

    弘历觉得姑父真的很有识人之明,自己的才华确实能力压几位兄弟。

    他年轻精力旺盛,坐了几天的车到了这会不觉得累。

    听了扎拉丰阿的话,看到了不远处的骊山,自然是心潮澎湃,跟扎拉丰阿说:“姑父,不如咱们去骊山上逛逛,侄儿这会正有所感,到了山上必然有好诗!”

    扎拉丰阿后悔没跟着海棠去延长县,含笑说:“好啊!”

    第576章 亲情羁

    弘历有自得的资本,就冲着他作诗的速度那真是笑傲整个家族。

    他祖父康熙有过当众写诗词的经历,不过那都是感情到了才写的,比如征讨噶尔丹凯旋的时候,真的是因为高兴抑制不住喜悦才写的。他爹就很内敛,此人压根没作过几句诗词,知道自己水平不高就从不显露于人前。

    到了同辈们,大家也在这上面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所以显得弘历特别有文采。

    大概是在这种家庭环境里长大,加上那些大臣们都夸他就让他自负到一发不可收拾。毕竟大臣里面经常来往宫廷的人要么是出身足够好,要么学问真的很高,千军万马从科举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三甲们夸人夸得多了久了,人真的容易自信。

    这就养成了弘历爱显摆的毛病,他作诗很多时候就是为了显摆,别管他的诗词好不好,自有人叫好。

    扎拉丰阿陪着他去了骊山,骊山这地方自古就有故事,传说女娲在这里炼化五彩石补天,而且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就发生在这里,加上后来唐明皇杨贵妃的故事流传,这里就是一处每个年代都有故事的名山。

    凡是名山大川必有道观和寺庙,而道教在骊山供奉黎山老母,骊山老母又是佛教的摩利攴天菩萨,因此佛道两家在这山上相处的很好。这里香火很盛,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其中黎山老母宫在秦朝就供奉黎山老母,在唐代兴建宫观,明朝时候翻修了一次,现在进去,说不定一个不起眼的破砖烂瓦都是唐明年代的物件。

    他们来的时候都是下午了,到了老母宫已经是夕阳西下,听说骊山有一景色就是骊山夕照,弘历看着夕阳西下诗兴大发,一刻钟内写了八首诗,先别问质量怎么样,就问这速度快不快吧?是不是该赞一声才思敏捷?!

    扎拉丰阿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家的两个孩子,人家兄妹两个十天都挤不出五个字,和弘历比,自家两孩子真的比不过,所以他这会夸人就很诚心。

    弘历非常自傲,姑父的夸奖他照单全收了,得意完了才下山。

    回到山下天都已经黑了,大家吃过饭后弘历带着宫女去泡温泉,扎拉丰阿赶紧给海棠写信,把今天弘历的言行写了上去,他再三试探都没从这小子嘴里问出什么来,要么是这小子藏得深要么是压根没什么事儿,就是这小子出来玩耍,要是后者好说,扎拉丰阿带着他玩几天,就怕是带着皇上的命令来的,海棠迟迟不回有些说不过去。

    他把信给了侍卫,嘱咐说:“尽快送给格格,就说五阿哥来了。”侍卫点头,准备第二日一早送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扎拉丰阿带着弘历又游览了不少地方,还特意带着弘历看了秦腔和川戏。玩了四五天海棠还没回来,弘历就知道不能再等了,该走了,该吃的吃了该玩儿的玩了,该回去找皇父了。

    扎拉丰阿一听他要走,心里顿时松口气,嘴里还在挽留:“阿哥不如再等等,你姑妈去了黄河边,来回大概七百里,这几天就能回来。”

    弘历犹豫了一下,要是回去皇父问见没见到姑妈该怎么说?

    可是他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姑妈风尘仆仆回来了,他该怎么跟姑妈说?

    他内心还是想多留几天,毕竟西安这里商业繁荣官员众多,他身份尊贵,很多人都捧着他,这他在这里日子过得很潇洒,就说:“您派人请姑妈了?这……这怎么可好,侄儿来这里虽然是给姑妈祝寿,但是并没什么朝廷里的大事儿说给姑妈知道。如果为了侄儿坏了她的事儿该怎么办?可是您都请姑妈回来了,若是姑妈回来侄儿走了,让姑妈来回奔波,皇阿玛又要骂侄儿不孝。”

    他都这么说了,扎拉丰阿瞬间明白,这小子是让自己背锅。让自己出面把事儿认下来,是自己擅作主张请正在忙大事的人回来见他一面,回头到皇上跟前承认是自己不会安排,让小阿哥在西安多逗留了些日子。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对方这一点黑灰都不愿意沾的态度让人很窝火。他笑着说:“怪奴才办事儿不周全,早几日没说明白,您不如再留几日,奴才再写封信您给皇上捎回去,此事是奴才失误了。”

    弘历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姑父太见外了,到京城后侄儿必定会在皇父跟前替您分辩。”

    扎拉丰阿嘴上谢了他,心里对自己骂了几句,刚才要是自己不乱开口这会人都送车站去了,早听说这小子喜欢让下面担责,没想到这小事也不肯自己认了。

    于是又带着他在周围转转,过了四五天海棠才回来。

    海棠回来后先去洗漱,换了衣服后见了弘历。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属官和侍卫都回来了,每个人都一身疲惫,在山里马没驴跑得快,山地里驴子才是王者,有些路段不少人要下来走一段才能接着骑马。

    早先这里也是好地方,秦汉唐都在这里定都,海棠走了一遍才知道为什么在后来都城转移到中原,这交通也太糟糕了,制约这里发展的很大原因就是环境。

    海棠从西安出来向东一直走到和山西交界的地方,发现这里是宝地,不仅有矿还有石油,甚至石油自己涌出地面漂浮在淆水上,早就有书上记载淆水可燃。《梦溪笔谈》也记载了这里有黑色东西可以燃烧。

    然而现在没有炼制手段,所以只能让当地保持现状。

    弘历来见海棠,恭恭敬敬地请安后说明皇父派他来给姑妈祝寿,把祝寿的流程走了一遍后就坐下陪着海棠说话。

    在海棠面前弘历表现得乖巧聪明,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孩子。

    他还很谦虚地问海棠打算怎么安置这里的棚民。

    海棠就说:“原本是想让他们去开荒,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任我有千般手段,在这里都难以施展。”

    这里很难形成劳动密集型产业,居民分散,道路不便,风一吹漫天黄沙。海棠看了不少地方,知道这里想发展起来不是一两年能做好的,甚至一二十年都不会有太大的起色。

    她也看了,有些地方适宜开荒,就打算把棚户迁移到陕西腹地去开荒。然而在西安的棚户们并不愿意去,在西安这个货物集散地只要找到活儿就能活下去,去乡下种地,苦兮兮的还吃不饱。

    他们想要的是像洞庭湖那样的模式,给他们落籍,再给他们盖房子,哪怕是不给工钱,只要官府出面安排他们干活让他们有个家,接下来养家糊口就是他们的事儿了。

    海棠愕然,她想让所有百姓都参与到这个时代里,想着乡下的百姓也能赚外快补贴家用,可是本地的人却觉得只要让城里人有家就行。反正她来的目的就是安置这些棚民的。

    甚至还有人想要请海棠再次施展房地产手段,西安这里比洞庭湖的房子更好卖,洞庭湖那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和九朝古都长安比!

    这事儿让海棠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海棠连夜给雍正写信,把这里官员士绅和大部分棚民的想法跟雍正汇报了一番。

    弘历在出去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回到了京城。

    雍正压根没问他去那么久干吗了?看到了海棠的信就说:“回去歇着吧。”

    弘历看了一眼给雍正收拾桌子的弘杲,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雍正拆开海棠的信看了,海棠在信里说陕西的矿藏,又说了道路难通,她本来的计划是想申请把铁路向西北修,穿过陕西进入甘肃和青海。除了这一条路外再沿着黄河岸边修码头,到时候有水路和铁路两条进出通道。同时在当地多种果树和甜菜,做鲜果和果脯生意,或者是卖糖给草原也行。还可以在冬天做水果罐头,在冬天保存的时间会更长一些,这些小甜水们通过铁路进入京城,到时候京城百姓过年走亲访友送一些罐头就能提高陕西百姓的收入。

    然而棚民不愿意去种地,她也不想再启用建房这种手段,她觉得西安不缺房子。

    雍正把信反复读了两遍,又看了看随信送来的方子,就跟苏培盛说:“让人抄一份送御膳房,让他们做来,朕三天后要吃。”

    弘杲说:“皇阿玛,孩儿抄。”

    他抄了一份,发现这步骤还很详细,用什么样的陶瓷罐子如何密封都写了。他抄完把抄好的给了苏培盛,就说:“不如多做点,看看能放多久。”

    雍正点头,跟苏培盛说:“先让他们做三十份,两日后每天打开一罐子,看看能放多久。”

    苏培盛离开后他把海棠的信给弘杲看,弘杲看完笑着说:“这必然是姑妈生气了,所以才一时没想明白。在孩儿看来安置棚民和劝农种果树不必非要当成一件事来办。棚民既然不愿意离开西安,就给他们落籍,给他们划分一片地方让他们建房去,这是他们自己选的怨不到姑妈和朝廷。

    至于姑妈的这个计划,到时候选官员去办。果树不是一两年长成的,开荒也不是一两年的事儿,这必然是十年八年的功夫才能换来信上的设想。”

    “你说得对啊!这事儿朕和你姑妈干不完你们兄弟就要接着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就是他总是埋怨这些孩子不上进的原因,现在有机会摆在前面,就该以当仁不让的气势去抢来。一个个跟老头子一样死气沉沉,让人看了都想给几巴掌。好不容易有个弘历,但是这孩子和他想的不一样,他想让孩子去做事,这孩子只想抓权。

    雍正郁闷的站起来:“走吧,去门口溜达一下活络筋骨通气血,转两圈回来朕再给你姑妈写信。”

    两天后御膳房把用石膏密封的罐子送来,把上面的石膏泡软了从里面捞出果肉和糖水来盛到了碗里,第一碗是太监吃了,太监吃完跟雍正说:“甜,味道好。”

    苏培盛亲自去盛了一碗,雍正尝了尝,齁甜,他觉得太腻,想着百岁或许会喜欢,就说:“剩下的送到尚书房去,给几位小主子们分一分。一罐子怕是不够,再开一罐。”

    这玩意要真是冬天卖,那还真能卖上钱。雍正就觉得妹妹大概上辈子是财神,随便一个办法就能点石成金。

    他心里对种果树卖果子和糖水果肉的计划更看好了,就在心里寻觅着下一任的陕西布政使人选。

    海棠接到雍正信的时候已经把心态给调整过来了。她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想着人家既然不愿意搬去种地,那就留在西安吧。

    水泥厂的设备被火车运送来,地址早就选好了,接下来就是安装。陕西上下很高兴,觉得只要有了水泥厂就等于有了聚宝盆,全城轰动去围观,这事儿对于海棠来说是件小事,派属官儿去就行,她要接着去看其他地方,尽量在冬天前把陕西全部走一遍。

    她刚走,过了两天弘阳来了。

    四川的事儿只剩下整修关隘,弘晖留在了重庆现场督工顺便跟着学点,弘阳则是不辞辛劳来到了西安想见见父母,结果只见到了扎拉丰阿。

    扎拉丰阿看到儿子很高兴,如果说前一阵子陪着弘历那是应付差事,这一会带着儿子到处转转就是他发自内心想干的事儿。

    他领着儿子去爬骊山,路上他问了一句:“你来骊山有没有什么感悟?想不想作诗?”

    弘阳已经知道了弘历在西安写了一本诗集,这时候听见亲爹这么说就哭笑不得:“阿玛,您儿子什么样子您不知道吗?”

    扎拉丰阿当然知道,他就感慨一句:“你小时候也是很聪明的,怎么越长大越笨呢!”

    弘阳觉得他该去找额娘,额娘就不会嫌弃他不会做诗。

    他木着脸跟扎拉丰阿说:“阿玛,作诗这事儿也不是人人都会的,您看您和额娘也不会啊!”

    扎拉丰阿说:“谁说我不会,我也是会的!”

    他是真的会,就是水平不高而已,一直以来都是锦衣玉食,他的字里行间就显得富丽堂皇,看着内容空洞了些,不够深刻,因此不乐意拿出来让人点评。

    扎拉丰阿当场赋诗一首,弘阳且信且疑:“真的假的?不会是您早有准备吧?真不是找人做的?”

    扎拉丰阿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还不信你老子?”

    “信信信!你别打了,回头儿子给您刊印诗集,咱们就在家自己欣赏。”

    父子两个一起爬山,到了山顶,扎拉丰阿就想起前几日来爬山的弘历来,忍不住跟儿子说:“按道理我不该跟你点评这些皇子们,一来是至亲,二来他们身份特殊,三来皇上待你不薄。然而这些皇子们别的都好,虽然各有毛病,但都无伤大雅,唯独五阿哥,他那人有功就领,有错都是奴才们的罪过,唉。”

    弘阳知道扎拉丰阿平日里只管游戏人间和人约着喝酒看戏,对朝廷里的事儿不管,对宗室的事儿也不多过问,轻易不会开口说这些。

    他就问:“是不是这几日他在您跟前说什么了?是儿子愚笨了,就不该这么问,必然是他让您替他背锅了。”

    扎拉丰阿和亲儿子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当日的事儿说了,弘阳在山顶听了点头不语。因为弘历这样的操作又不是一次两次,不算新鲜。

    他跟扎拉丰阿说:“舅舅一直说不满十八不能授予爵位,可大哥如今都二十多了,百岁都上学了,仍然没爵位。其他人也是如此,这次大哥回去后这事儿就压不住了,朝廷里面必然又有人出来提立储的事儿,到时候又是一桩是非,您就当不知道,我就怕弘历来套您话。”

    扎拉丰阿笑着说:“你别把你阿玛当成个没经历过事儿的主儿。”

    弘阳在山上搂着他肩膀:“是儿子小看您了,回去就自罚三杯。”

    “行啊,明儿一早咱们去找你额娘去。”

    “您也去啊?”

    “你们都不在,就是这里再好玩儿我一个人玩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跟着你去找你额娘呢。放心,我身体好着呢,连日骑马也没什么。”

    “连日奔波太累了,明年再不去了。”畅春园里面乌雅氏歪在榻上跟雍正抱怨旅途劳累,她一把老骨头都要被颠簸散架了。

    雍正干巴巴地说:“热河虽好,就是路途遥远,既然您明年不去了,就留在畅春园吧,儿子早晚给您请安。”

    这话说出来弘历赶紧看了皇父一眼,祖母哪里是真不想去了,就是抱怨路太难走了而已。您这时候顺势说明年用水泥铺路不就行了,老人家肯定会高兴得心花怒放,到时候就是一番母慈子孝的场面,何不讨老人家欢心?

    雍正对自己都很抠,他才不会去铺一条从京城到热河的官道,这官道也就一年用两次,有水泥还不如加固城墙呢,他更不会为了讨额娘欢心一拍脑门办些不切合实际的事儿。

    而且他是打心眼里觉得京城很好,年年去热河干吗?

    乌雅氏对自己的崽什么德性太清楚的,她是抱怨路难走,目的不是为了让儿子铺路,尽管有很多人跟她说水泥路平稳舒服,她也知道很花钱,这么花钱的路别说儿子了,就是当年主子爷还在也不乐意铺,这一对父子做事都是有目的,皇帝从来都是不轻易施恩。

    她这么说是因为她清楚雍正的脾气,一定要在团聚的时候表现出“那里不好玩儿,你是对的,就不该去”“额娘悔不当初啊,就该听你的不去”“还是我儿子有先见之明”这类的意思,用这些话来安慰儿子,免得给他一种全家抛下他在热河快乐地过了半年的印象。他要是小心眼计较起来,觉得全家都把他忘了,肯定憋在心里记上很多年。

    现在儿子这么说了,她也就顺势说:“行啊,明年就不去了。明年咱们母子带着孩子们去南苑住一阵子怎么样?那里也凉快。”

    雍正不想出门,但是想想也该陪着额娘,毕竟老额娘年纪越来越大,就说:“行啊,儿子陪您去。再或者附近的山里也行,到时候儿子早晚侍奉您。”

    乌雅氏笑着点头,叫一群小孩子来和雍正说话。

    二十五阿哥作为辈分最大的一个,带着一群人过来请安。

    雍正对他们和颜悦色,说道:“朕让人开了一罐糖水果肉,你们去尝尝吧,那玩意甜,不能多吃。”

    宫人送了小碗过来,甜滋滋地俘获了这些小孩子的心,一群人闹着还要吃,屋子里都是小孩子们的嚷嚷声。

    雍正就吩咐再开一罐,给乌雅氏和皇后和几位娘娘也尝尝。

    说到这糖水果肉,雍正就说:“这是妹妹送来的方子,倒也简单,先把果子切了用盐腌两刻钟,再倒糖水放在罐子里上锅蒸,蒸完密封。”

    乌雅氏听了就知道怎么做的了:“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要仔细,不能见油,这糖水必然是煮开的水放凉了才行。”

    弘昼一边吃一边说:“您说得头头是道啊!”

    乌雅氏就说:“我也是嘴上说的,自己做不出,早年看到我祖母积酸菜泡萝卜,道理还是懂一些的。”

    她说完叹气,问雍正:“你妹妹明年还出去吗?我都大半年没见她了,这说远不远,才四五天的路程,说近也不近,隔着千里路呢。我这心里也惦记弘晖和弘阳,盼着他们都在跟前。”

    雍正在心里想了一下,就说:“明天他们不出去了,大事办的差不多了,也该休养一年了。”

    乌雅氏就高兴起来:“好好好,只要咱们一家人聚齐我就高兴,比得到什么东西都高兴。”

    她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因此对儿女们越发看重,想着多相处总是好的。晚年儿女绕膝,就是死也无憾了。

    第577章 太平年

    在热河居住的各家家眷回来后,西郊热闹了起来。从热河回来的荣宪公主就发帖子邀请各位兄弟来家里吃饭,大家接到帖子后都心里犯嘀咕,觉得这酒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可是荣宪还是姐姐,她邀请弟弟们,弟弟们不去又不好,就硬着头皮去了。这些人去之前都先跑去找雍正说一声,意思是不是我们去的,是她三催四请我们才去的。

    雍正打小对这个姐姐就印象不好,跟跑来说这事儿的十六阿哥说:“她把你们叫过去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来求朕放老三回来,老三在皇陵待了快两年了,这会呆不住了,想尽办法要回来呢。”

    不是人人都能耐得住寂寞的,老三身后是一大家子人,他再不回来往后他这一支的子孙就真的没落了。雍正懂老三的心思,没几个人能真的洒脱到不管子孙前途的。

    十六阿哥笑着问:“如果二姐姐说了,咱们怎么接话?”

    雍正就说:“你只管答应就行,朕年底让老三回来。”老三在的时候就没成事,让他回来也成不了事,重要的是这老哥哥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想再翻云覆雨也要问问还有没有精力!

    荣宪公主真的很有诚意,她也邀请了十三阿哥。三阿哥和十三阿哥不对付,连带着她对十三兄妹也有看法,十三的两个妹妹和巴林部落不远,三姐妹就是没来往过。

    十三阿哥也很生气,我额娘去世这样的事儿老三他不放在心上,将心比心,他额娘去世我也不守孝,再看看他恼不恼!

    因此荣宪请十三,但是十三阿哥没去,除了身体不好之外,十三自己也不想去。

    除了做皇帝的老四和十三外,生病的老大也没去,其他皇子们都到齐了。荣宪没搭理几个小弟弟,她和几个年纪大的弟弟们一桌,席间虽然气氛很好,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荣宪的气色很差。

    老五阿哥就问:“二姐姐这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啊。”

    荣宪就说:“夏天里生了一场病,差点去侍奉祖宗。”

    听着很凶险啊!大家都纷纷劝她多保养,前几年也有一次病得很凶险,太医都说不行了,回来又好了。

    荣宪就趁着这个时候说了几句软话:“咱们生在这太平盛世,遇到了明君,我一把年纪了,本来想多活几年,奈何命数就是这样的,强求不得,可怜我上面还有年纪更大的额娘,就怕她没人孝敬。”

    大家都用眼神看向老六阿哥,这老姐姐难得地服软了,你们兄弟是什么意思?

    老六阿哥就觉得很扯,这年头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也知道论迹不论心,嘴上说得再好听,要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这老姐姐没少给自己兄弟添堵,如今又说这样的话,不还是想让老三回来吗?

    老六阿哥就说:“荣太妃侍奉汗阿玛那么多年了,咱们兄弟姐妹都在,断不可能看着他老人家没人侍奉。”

    你也别怕你额娘没人照顾,你们不在了,照样有人侍奉。

    荣宪听了,立即说:“我知道圣明天子断不会让老母亲没儿子服侍在身边,别人就算在尽心尽力,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够贴心。还请六弟回去向皇上求情,就说她老人家想念三弟了。三弟也一把年纪,虽然看皇陵是为汗阿玛尽孝,但是老额娘不能不管啊!”老六阿哥不想搭理他,但还是说了:“既然二姐姐这么开口了,弟弟回去向皇上禀告。”

    这顿饭吃完出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和老六阿哥一起离开。

    路上十五阿哥就说:“咱们这位老姐姐一辈子没说过软话,从来不会求人。能看得出来她是想求人,但是话说得又不动听。”

    老六阿哥叹口气,回去跟雍正说:“弟弟今天看了那老姐姐,脸色确实不好,中气也不够足,怕是没几年寿命了。”

    雍正就说:“她一向心眼儿小,自小就跟大姐姐不对付,一直以来压了大姐姐一头。朕初登大宝的时候给各位姐妹晋位成了固伦公主,倒显不出她的特殊,她就一直嫌弃朕。”

    老六阿哥问:“老三那边怎么说?”

    雍正就说:“让他年底回来,他回来了说不定还会生出不如待在皇陵的念头呢。”

    雍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三阿哥的诚亲王爵位传承出了点小问题。自从三福晋的儿子弘晟被革除了世子爵位成了一个闲散宗室,老三阿哥又给另一个儿子弘景请封世子,这位是侧福晋的儿子。

    老三福晋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如果老三阿哥没有再次请封世子,那么两口子还会同心协力,如今两人的利益不同,自然不会一起努力,老三福晋有劲儿都给儿子谋划了,哪里还会管王府的前程。

    雍正从不小看这些女人,在关键时候这些女人们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特别是关于王府爵位传承的时候,别说老三家,就是老七家里也是闹得沸反盈天不太平。

    因此他对立太子的事情很慎重。

    倒不是觉得皇后会闹什么幺蛾子,他和皇后几十年的夫妻了,太清楚皇后这个人了,她就是个没手段的,人是真贤惠,笨的时候也是真笨。他对立弘晖为太子的事儿也很坚定,可是他担心的是日后,是弘晖的儿孙再争夺太子位了可怎么办?

    史书上争夺太子的血雨腥风他感觉不到,但是自己经历的是切肤之痛。

    而且弘晖陪着他姑妈出去干了几年差事,做得很不错,不能再压着不给奖励了。

    爵位封赏对于别人来说怎么都行,但是对弘晖要慎重,弘晖固然是个好儿子,但是他身后的朝臣也太多了。

    秘密立储的事儿在他心里反复思量,最终在几天后他召见了礼部尚书。

    他对礼部尚书说:“朕的兄弟和儿子有些年纪很大了,该授予爵位了,你们挑选一些吉祥字眼递上来让朕圈选。”

    他又交代内务府:“你们预备着银两,朕在年底勇王和大阿哥回来缴旨的时候要授予宗室爷们爵位,到时候扩建府邸或者是赏赐金银都要用钱,别到时候朕要用了你们说没有。”

    内务府哪里敢说什么,要是别人指使内务府,内务府还能哼唧两句,皇上的吩咐送来,内务府敢说没有或者是有一点儿违逆的意思,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自寻死路。

    雍正就是对外放出这意思,果然礼部和内务府把消息泄露了出去,西郊因为这事儿立即活跃了起来。

    先坐不住的是齐妃李氏,她在屋子里面来回盘算三个儿子能得到什么样的爵位。想了一会儿又想不出来,就想出去打听打听,于是就去侍奉太后。

    太后这里很热闹,康熙身边的妃嫔们没出宫的都聚来打听,毕竟自从十九阿哥之下的几个小阿哥没爵位呢。

    根据康熙说过不满十八岁不能授予爵位这样的话,小的几个如二十四二十五想都不想,但是十九阿哥和二十阿哥的额娘这会都着急,在想着是给个贝子还是贝勒的爵位。

    这里面不着急的却是皇后,她对来打听的儿媳妇说:“皇上那人我是知道的,跟着他过了几十年日子,这人就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也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劝动的人,他有他的打算,就是这个时候咱们轮番去劝也动不了他的意。”

    皇后能够这么稳地坐着,就是因为这几个皇子里面没有能乐得过弘晖的人。弘昐弘昀虽然聪明,但是身体不好,如今没有和外界多接触,每日都是养病。弘历就算是不老实也没法和弘晖比,弘晖出头早,当年圣祖爷还在的时候已经出来当差了。当差晚的坏处去问问十四爷就知道了,他都抱怨了半辈子出头晚。

    皇后就跟儿媳妇说:“你也别管人家在你面前怎么说,你回家去照顾几个孩子,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别理外边那些人,也别跟人家说那么多。”

    费莫氏应了一声。

    就有不少人想去皇帝身边找那些太监打听一下,不管其他人,就是问问与自己相关的人,哪怕请这些太监给个提示呢。

    这些太监也不知道,皇上压根儿没说一个字,礼部送了很多吉祥字眼,皇上看了之后嗯了一声让把这些留下就没其他的吩咐了。

    礼部问准备多少份圣旨,皇上说:“回去听吩咐吧。”

    内务府也来打听,询问准备多少吉服,他们预备着下了圣旨之后把这些吉服朝冠给人送去,方便新贵人们穿着这些吉服来谢恩。

    雍正有时候真的很抠门,他说:“不用准备,朕旧年的衣服他们兄弟还能穿。”

    内务府的总管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合适,您的衣服都多久了,还给您儿子穿?这句话说得就好像是那村头的土财主不舍得那仨瓜俩枣给儿子置办衣服。

    您可是富有天下的皇帝啊!那仓库里面的金银是放着生崽儿的吗?

    这些总管们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消息传到弘历耳朵里,他心里想着:皇阿玛做过贝勒和亲王,亲王和贝勒的吉服他都有,也就是说,兄弟们里面有几位是亲王,有几位是贝勒。

    弘历还以为自己能捞到手一个亲王呢,现在看来也就是贝勒罢了,大哥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亲王!

    他叹口气,要是去年京畿营田的事儿弄好了他年底也能被封为亲王,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578章 大计划

    陕西的事情好处理,方案也是现成的,就是两湖方案的删减版,因此不需要海棠多操心,光是下面的属官就把事情办完了。

    第一批房子很快建造了起来,因为都知道安置棚民,十几万棚民一起来干活,干得又快又好,短短三个月就有一批人搬进去,加上一些本地没房没地的百姓也混在里面说自己是棚民,海棠让下面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是没房子的都一并安置,如果查出来有人冒充流民或者是棚民来骗房子,一旦查出来,凡是经手的官儿都要一撸到底,这件事没追诉期,就是过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上百年,这代人死了子孙也要追责。

    西安的官员立即要求棚民互相做保,一旦有人被查出来,凡是作保的也要收回房子,对出面举报的人也有奖励。

    海棠把心腹留下监工,就准备再回一趟四川,听到的消息是四川整修关隘的事儿已经到了尾声,现在已经铺设了水泥,只等着水泥干透呢。

    海棠说过要去看看,自然不会食言,就带着扎拉丰阿他们父子再去。

    到了四川还见到了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的九阿哥和十阿哥。

    十阿哥见了海棠说:“妹妹,我们还特意去了洞庭湖,哥哥去了看到沿湖那场面。嘿,比京城都气派,那里干干净净,路还宽,房子还漂亮,听说山上的大宅子住满了,还听说那边有个茶叶商人手头紧,把宅子抵押给了钱庄,借出的银子比买的时候还多。”

    九阿哥就说:“哥哥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就觉得去年咱们卖便宜了。不过想想,第一回也不懂,下次……”

    “没下次了,”海棠跟两个哥哥和侄儿儿子强调:“卖房子这就是饮鸩止渴,一次都够了,不能再多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互相对视了一下,九阿哥说:“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了胖丫头,湖南的官儿跟我们商量,说洞庭湖边那几所学堂建造得实在精致,还大气,想用来办学。”

    海棠一听顿时火气上头,“那本来就是学校,他们办什么学?哦,我知道了,他们觉得让那些棚民家的孩子去读书,不配用那么好的地方,就该让那些读圣贤书的人去用,是不是?”

    十阿哥点头:“他们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放心,九哥替你骂过他们了,而且我们去看了,里面的小孩子在学算数呢。”

    九阿哥说:“好多孩子都被先生们问哭了,不过也有聪明的,有个孩子家里是卖菜的,他给他爹娘算账的时间久了,先生问什么他能立即算出来。”

    海棠冷哼了一声。

    九阿哥就说:“你放心吧胖丫头,他们害怕你,不敢阳奉阴违。”

    海棠又冷哼了一声:“他们哪里是怕我,是担心得罪我了,下次再有这发财的好事儿我不带他们。”

    九阿哥说:“这不就显得你恩威并施手段高明,是不是啊弘晖弘阳?”

    弘晖和弘阳笑着点头。

    弘晖看他们也不聊正经事儿,就提议下去看看:“九叔十叔,姑妈,咱们下去看看吧,如今水泥已经干透了,各处在验收呢。”

    从海棠答应整修关隘之后,这里就开始在外围清理,秋季水浅之后,上游有计划阻拦水流,这附近云集了将近十万民夫紧急清淤。一般是晚上放水,白天上游阻水,民夫们白日清淤。在附近清理完了之后开始加宽两岸,两岸大面积铺设石头,随后开始浇筑水泥。

    水泥都是在岸边一袋一袋搅拌的,尽管效率低下,但是人够多,因此小半年就整修完毕。

    在岸边的台阶上站着,九阿哥说:“我一开始以为所有的水泥都一样,后来才知道原来不一样啊,河水和海水用的不一样,盖房和铺地用的还不一样,真是开了眼界。”

    弘晖说:“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用对了能用的时间久一些,否则就腐蚀得快一点,寿命短罢了。”

    他指向两岸的山顶对大家说:“那两边是预留的炮台,能覆盖整个江面,应对将来的水匪。”

    十阿哥想上去看看,九阿哥就不想去:“要不你们去,我不去了,我胖,爬不动了。”

    海棠说:“我陪着九哥,十哥,让弘晖弘阳陪你上去吧。”

    十阿哥和小兄弟两个一起上去,九阿哥也不看台阶上有没有灰,一屁股坐下,跟海棠说:“胖丫头,坐着等吧。”

    冬季的江水流速缓慢,水位也低,然而冬季也是长江上水运旺季,眼前真是千帆竞发,等着排队过关。

    九阿哥说:“胖丫头,哥哥预估了一下,就这一个关口能让四川衙门收到四十万两上下的税银,加上打箭炉那边和四川别的地方的税收,一年税收能有百万上下。四川距离京城虽远,可也很富庶啊!”

    海棠没说话。

    九阿哥性子急:“你也说两句,别让哥哥觉得自己在自言自语。”

    海棠说:“只要海晏河清,税收就好,只要天下治理得好,就会欣欣向荣。”

    “这不废话吗?”九阿哥说“我和你十哥决定了,明年我们还去一趟西边。”

    海棠问:“你们今年就在外边奔波了一年,难道明年不休息一下?”

    “死了就能休息,趁着如今年岁还不算大,身体也壮实,不如多跑跑。再过几年年岁大了腿脚不行了,就是想跑也跑不动了。这次我们把孩子带去,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受点罪了。”其实也有想带着孩子闯一闯,继承他们差事的意思。

    “九哥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你说得对,这话不吉利,蝼蚁尚且偷生别说人了。其实哥哥还是很恋家的,这会就盼着回家呢。”

    海棠就说:“这边验收过就能回去了。您是想走水路还是想走地面?这时候的水上虽然冷了一些,还是很舒服的。要是走地面,要从这里走到西安,这一路跋山涉水很不容易。”

    九阿哥就问:“你打算怎么回去?”

    海棠回答:“我这会儿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想从西安那边走,看看西安的事情完结得怎么样了。又想从湖广一带走,看看湖广那边后续如何。总之很纠结。”

    九阿哥说:“你纠结什么?这事儿有什么好纠结的。这样吧,你带着孩子从湖广一带坐船回去,我和你十哥从地面儿上走过去,到了西安再逗留一阵子,替你检查一番,最后再坐火车回京。

    好处就是我们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你想检查的地方他们必然有应对,只有我们过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说不定就能看到他们露出来的马脚。顺便你也能从湖广那边看看棚民安置,这次回京述职也有的说。”海棠有些感动,因为这位胖哥哥完全是为自己考虑。要是依着九阿哥的打算,肯定会选择水路回去,在船上躺着也比在马上颠簸受罪强,为了让自己安心,到最后他选择了最辛苦的一条路。

    海棠很感动,但是没说出来。

    在四川又逗留了一阵子,半个月后,海棠带着扎拉丰阿父子坐船途径两湖再换火车回京。九阿哥和十阿哥带着弘晖先去西安,再坐火车回京。

    两拨人马在重庆分别,海棠的属官们有一部分还在西安,让弘晖带着他们做最后的收尾,再由弘晖带着他们回京。她则是坐船顺流而下,在洞庭湖逗留两天转入湖北,再从湖北回京。

    海棠本来想走马观花地看一看,但是在湖北境内的时候扎拉丰阿病了,高烧不止,海棠赶紧吩咐船队靠岸,带着扎拉丰阿上岸休息。

    大夫们轮番诊脉后断定这是受了风寒,四五日后就能起身。

    当地一些老大夫把脉之后说扎拉丰阿身体很虚,这一年来连续奔波受累,如今更虚,建议静养。

    扎拉丰阿还很自责,觉得误了海棠的行程,就说:“格格,您带着阳儿先回去,奴才病好了之后再追上你们。”

    海棠说:“这三五日咱们还是等得起的,放心吧,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一连等了三天,扎拉丰阿不发烧了才离开。

    九阿哥和十阿哥先他们两天回到京城。海棠回京的时候北方正在下大雪,雍正打发官员来车站接。车进入车站,月台的棚子下站满了官员,顶风冒雪来扶海棠下车,都言说海棠劳苦功高,这排场不可谓不大。车上很多同行的人挤在车窗口往外看,很多人都在心里羡慕,车厢里议论纷纷,说这是人臣做到了极致了。

    随后海棠从车站出来上了车,百官们也纷纷上车,簇拥着海棠的座驾浩浩荡荡地从车站来到了西郊,再陪同海棠进入园子拜见雍正。

    雍正特意在正大光明殿见海棠。

    海棠进去之后叩拜完毕对雍正缴旨:“……两年辛苦,差事俱已完成,现向皇上缴旨。”

    雍正也很正式地与她对答,最后安排说:“明日述职,诸位大学士,各部尚书,宗室诸王贝勒前来旁听。”

    大殿上两边站立的百官一齐应答。

    海棠这次的述职很重要,是对这两年的一个总结,更重要的内容是对将来的一个展望,也可以说是对将来的规划。

    光是对这两年差事的总结都花了一天时间来述说,动用了无数的数据和折子,参与回话的属官有五百多人。他们每人负责其中一项,当海棠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就进来在一边补充,同时也回答询问的问题。

    第二天就是海棠对将来的展望,今天没昨天那么兴师动众,是关起门来极少数人有资格参与的一场会议。

    今天参与会议的除了雍正和十三阿哥老六阿哥外,还有十六阿哥和十七阿哥。小一辈的除了各位皇子外,就是弘阳弘杲弘明和十三阿哥家的弘暾。至于外姓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连许多铁帽子王都没参与进来。

    海棠根据自己在这两年对去过的几省的看法和认知向雍正建议分两步走。

    第一步是积蓄实力,加大出口力度积蓄资本,同时探明各地的矿藏,提前铺设好道路。让民间大量人口从土地里脱身出来,国富带动民富,培养熟练工人,为第二步的开发重工业打好基础。

    第二步就是发展重工业,她解释了轻工业和重工业的区别,阐述了重工业对国家的影响,这一步的目标就是初步形成工业化,在全国几处大省形成工业区。

    这只是两个大方向,其中还有无数小项和需要完成的目标。大家光是听这里面的布局以及完成目标后带来的利益和后果就听得脑袋发胀,而且大家敏锐地发现这一个目标不是短短一二十年就能完成的,因此议论声很大,毕竟需要两代甚至三代帝王去推动。

    如此长周期的一个计划真的能够执行下去吗?

    而且这个计划真的有里面描述得那么美好吗?万一走错了怎么办?一旦走错了之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上午海棠讲解这个计划已经讲解得口干舌燥,到了下午又要面对着这些人的问询一一解答。她反复强调,日后种田是不能富国强民的,庞大的疆域之间人口流动货物运输所需要的时间越短越好。只有距离缩短了来往频繁了才会内外一心,这对安定社会非常有用。

    但是他说的这些又和大家在上书房了解得不一样。上书房里面教育出来的是合格人才,也仅仅是合格而已,这样的人才放在几百年前或许真的是明君,但是放到眼下,真的有些弄不懂事情的发展了。

    雍正就说:“这事儿不是一两日能说清楚的,再议吧。”

    等大家散了之后,他留下几个兄弟讨论这事儿。还是因为那句话,兹事体大,这些人不敢轻易下结论。

    如果赞成,将来若是执行下去出了问题怎么办?总要有个人为这件事情背锅,今日赞成的人就有可能是日后背锅的人之一。如果不赞成,可是目前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反对论据,没法证明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十三阿哥说:“姐姐的意思别的可能不太懂,但是重商轻农大家都听出来了。这与咱们以往看圣贤书上得来的意思大相违背,可咱们是从关外来的,圣贤书也没读几年,该不该遵守咱们也不好说……要不然这件事儿放到朝廷上议一议?”

    老六阿哥心想这种事只要拿到朝廷里面讨论,必然会有一大群人反对。就朝廷上天天发生的事情无风还有三尺浪,更别说这样的大事了。

    老六阿哥说:“妹妹不是一直说眼下就是大争之世吗?这方案就相当于变法,当初商鞅变法就是为了富国强民,这也是为了富国强民。其实咱们已经走在变法的路上,而且这变法也是四哥亲自下场推动的。如果遵守圣贤书有用,那么汗阿玛晚年为什么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对,子不言父过,我不该这么说。我就问问你们,是想回到几十年前还是想过眼下的日子。”

    几十年前大家的日子和现在的日子没什么变化,若是真的要比较一下,那就是朝廷的日子有变化。朝廷以前想赈灾都挤不出银子来,哪里像现在银子堆满了库房,也不用担心粮仓里面的粮食不够吃。就从这方面考虑,朝廷的日子是向好变化。

    雍正回忆了一下以前,再考虑一下眼下,跟几个弟弟说:“要么是为朝廷,要么是为咱们家,咱们总要考虑一头,这事儿我觉得行!”

    十六阿哥看了看几个哥哥,发现这里面最激进的就属于四哥了,这边还没讨论出结果呢,他脱口就说这事儿行。

    现场沉默了下来,他都说行了,还讨论什么?

    雍正也有自己的解释:“当初汗阿玛还在的时候,朝廷里面每年都能接到地方上的禀告,不是这个地方反了就是那个地方作乱。还有什么罢工罢市罢考,再有什么邪说歪道蛊惑人心。朕这几年没听说过有这类消息,并不是百姓觉得朕有多么仁爱百姓而心向朝廷,朕在这京城里面坐着,就是心忧天下,和百姓们中间也隔了一层官员。这些官员你们还不知道吗?个个如狼似虎,看见好处恨不得扒下来一层皮,朕纵然是有好意也传达不到百姓耳边,有好处落不到百姓手里。可现在为什么没这类消息了?那是因为日子有了奔头,连苏秦都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道理都是一样的。”

    现场大家面对面,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这事儿皇上他想做。

    既然他都决定了,那就做吧。

    决定了要做之后也不是立即实施,而是要评估第一步是否合理,这需要最少半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在开始评估之前,雍正把几个儿子叫过来询问。

    “你们觉得你们姑妈的这个计划怎么样?朕一直在犹豫,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弘晖没有立即回答,他能看到这里面的好处,也能看到这里面的危机,弘晖也在心里衡量利弊。

    弘晖低头思考,没有立即回答,雍正也不催促,而是看向了其他人。

    弘昀和二哥弘昐对视,两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弘时则是不假思索地说:“这事儿你老人家乾纲独断就行,有用得上儿子的,您尽管差遣,儿子不懂得大道理,干活还是能做到尽心尽力的。”

    弘昼立即说:“儿子跟四哥想得一样。”

    雍正就问弘历:“你觉得呢?”

    弘历很聪明,他已经看出皇父心里面倾向于这个计划。就说:“儿子赞成这么做,这么做能国富民强,既然有这样的好处为何不做呢?”

    雍正听完之后点点头:“你跟朕想得一样。”

    弘昐和弘昀对视,因为平时两个人的存在感就不强,此时就更不想多说什么。

    雍正还是想听弘晖怎么说,也没有催促,就等着弘晖开口。

    因为雍正亲口说过要在勇王述职之后给诸子以及年幼的弟兄封爵,弘历这个时候很想表现自己,趁着大哥没开口立即说:“姑妈这份计划其实是对着的,几年前人口就已经很多了,田地里的产出又养不活这么多人,长此以往下去早晚必出事儿。姑妈给人安排活干就是这个道理,以工代赈两难自解。”

    弘历说的也是实情,因为土地兼并严重,产生了大量的流民,而人口又不断地滋生,社会早就有动荡的迹象,要不然也不会有安置棚民这样的差事。

    这时候弘晖开口:“表面上看姑妈的这份计划花团锦簇,然而这里面也有一大危机。这危机其实和土地兼并有关,咱们追求的是国富民强,反过来也是国强民富,到时候普通百姓能够吃饱,但是那些大富豪们钱更多了,多了之后会怎么办?他们会买地呀!到时候土地兼并会更加严重,朝廷要用地,这些地主若是不卖呢?再或者是他们握着大量的土地又有大量的银子肆意打压兼并吞噬一些小工坊呢?”

    尽管没有经历过,也没有听说过,弘晖敏锐地察觉出来将来新兴资本和地主必然有一战。

    这就是他觉得隐藏在盛世繁荣之下的一个危机,弄不好将来这个危机能危及皇家。

    雍正听了还在沉思,弘时问:“大哥的意思是不执行姑妈的这份计划?”

    弘晖摇头:“不不不,姑妈这份计划并没有错,如今大势已经形成,拦是拦不住了,而且咱们也不能拦,要是拦着不执行这份计划,那么天下多出来的这些人口怎么办?不执行这份计划,流民早晚会振臂一呼,执行了机会计划可能会推迟几年。说到底还是土地兼并这个脓包的根儿没有除掉。”

    弘昼不在乎地说:“咱们家又没有兼并土地,他们振臂一呼针对的是地主,又不是咱们。虽然说咱们家是天下之主,按道理来说天下的土地都是咱们的,可是除了京城周围的这些皇庄,咱们家并没有什么土地,认真比起来,这些庄子还不如江南那些大地主家的土地多呢。关外的不算,再说关外也没有多少人口啊,地广人稀。到时候咱们只管做壁上观就行。”

    道理不是这么说的,就算关外的土地不论。八旗有没有土地?各王府有没有土地?权贵们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做壁上观太难了。

    雍正说:“原来你担心这个,饭是早晚要吃的,人是早晚要死的,这口饭不吃明天就要饿死,这口饭吃了明天就饿不死,早死晚死,朕宁可晚死。就这么办吧。”

    说完他站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准备准备,朕这几天就要授予你们爵位了。”他对弘晖更满意了,目前就弘晖看出这里面隐藏的弊病,然而土地兼并这事儿自古有之,是各个朝代骨子里带的病根,想根除很难。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事,说不定弘晖的劫难就是它。

    他说完之后背着手出去,尽管刚才他说了一堆死字,很不吉利,然而想想也确实该这么选。

    弘晖无话可说,心里打定主意要对这份计划的执行实时留意,免得在中途执行的时候出现意外。

    而其他几个皇子被授予爵位的消息吸引了,每个人都眉飞色舞,脸上带着红光,都在想自己能得到什么爵位。

    第579章 逗儿子

    海棠汇报完了就开始在家休息,弘阳接着去衙门当差,而扎拉丰阿回家又病了两天,现在在家躺着休息。

    他养的两只小狗现在不惜的搭理他,现在两只小狗喜欢跟着安康玩儿,而安康已经有一岁了,被弘阳送来到祖父跟前,小丫头开始折腾扎拉丰阿,非要坐在他肚子上,不让坐就又哭又闹。

    自从海棠回来后京城里面的宗室人家都来她跟前坐一会说说话。隔壁的保按来得最勤快,每次来都抱着家里的小孙子。

    保按的小孙子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儿,和安康打打闹闹谁都不让着对方,两人好了又打,打完又和好。大人则是在说最近京城的事儿。

    保按得到的消息是:“皇上要大封宗室,不只是几位皇子,还有各个王府的孩子,哦,几位小爷也在名单上。”他说的小爷就是海棠的几个小弟弟。

    海棠说:“也该封了。”不想在这事儿上说太多。

    保按看她兴趣平平,也没接着说,聊的都是最近京城的事儿,还有最近京城的热闹。

    晚上十一阿哥来蹭饭,就跟海棠说起一件事:“姐,听说园子里传出的消息,这次不立太子,内务府也说没整修东宫和制做太子的服色,不少大臣都想问明白是不是真的不立太子?为什么不立太子?他们不敢去皇上跟前,八成会来问你,你不如和姐夫避一避,就说姐夫养病,不见客。”

    海棠就说:“他们不敢来找我。”

    十一说:“总有几个愣头青,这事儿不可不早做准备。”

    扎拉丰阿说:“是啊格格,十一爷说得有道理,再说您也累这么久了,不如关门在家里好好歇几日。”

    他随后就跟十一阿哥说起海棠这一路的操劳,不说劳心劳力,就说海棠每天早起晚睡,天天披星戴月,长久下去这不是好事儿。

    十一也劝她在家好好休息,哪怕是多睡一阵子呢。“立不立太子,看着是国之大事,可实际上还是皇上的家事,关系再亲密,他的江山传承你我也不该去问,有这工夫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呢。”

    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海棠也确实该休息一阵子了。

    此时弘阳回来了,看到十一阿哥也在,过来请安,就问:“十一舅舅来了,和额娘阿玛在这里说什么?”

    十一阿哥说:“还不是因为过几日要晋封才来和你额娘说几句嘛,我的意思让你额娘在家里多休息,别搭理外面的事儿。”

    弘阳笑着说:“额娘,十一舅舅这话才是良言呢,您这两天没出去,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今儿就有人来套儿子话,想着儿子在四舅舅身边进出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被儿子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

    海棠也就是冷哼了一声。

    弘阳把外披风脱了递给身边的太监,笑着问十一阿哥:“过几日五舅舅家的弘晌兄弟成亲,您去吗?”

    十一阿哥就说:“怎么不去?你们都是亲侄儿,成亲这是大事儿,都是要去的。别说弘晌了,弘杲月底也要成亲,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弘阳说:“今儿我遇到五舅舅,他说让我去迎亲,从这几日到今年年底这些兄弟成亲我都要跟着去迎亲呢。”

    十一阿哥笑起来,跟扎拉丰阿说:“姐夫,你这是后继有人啊!”

    扎拉丰阿说:“你说错了,我是陪着饮宴,他这是陪着迎亲,不一样。”

    晚上吃完饭,弘阳送十一阿哥出去,扎拉丰阿就说:“奴才明儿要问问太医还要喝几天的药,六爷家办大事儿奴才该去帮忙的。”

    海棠想了想,既然五哥六哥家都要给儿子办喜事儿,自己也不能当不知道,就算是不帮忙也要去露个脸。

    她就说:“你不用着急,我明儿去一趟五哥家,下午再去一趟六哥家。”

    次日她先去了老五阿哥家的园子,老五福晋迎了出来,拉着海棠的手往后院去,小声说:“这几日我们家里忙,你五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我们两口子才没往你家去,想着等弘响的事儿办完了再说,没想到妹妹你先来了。中午别走了,我派人把你五哥叫回来咱们一起吃顿饭。”

    海棠说:“别叫他回来了,我就是来问问嫂子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别到时候忙没帮上再劳烦你们两个招待我,这就是帮倒忙了。”

    老五福晋说:“哪里是帮倒忙?我若是不留着你,你哥回来非得指着我鼻子骂。”

    两人到了老五福晋的上房,侍女送茶上来,老五福晋把果盘和干果往海棠跟前推,低声说:“昨日你哥回来,晚上跟我说了一件事。皇上悄悄地跟他说给弘昇一个贝勒的爵位,你哥昨日回来松了口气,说他的心病总算了了。这还要多谢你,没你这几年提携把你侄儿带在身边,这好事儿哪里会落到弘昇头上。”

    老五福晋没有儿子,两个侧福晋刘氏一个儿子,瓜尔佳氏两个儿子。

    弘昇是刘氏生的,刘氏当初是老五阿哥婚前侍奉的包衣女,而瓜尔佳氏是秀女出身,人家进门就是侧福晋。所以世子的位置就落到了瓜尔佳氏的儿子弘晊身上。

    老五夫妻两个对弘昇也很喜爱,这是老五阿哥的第一个孩子,夫妻两个都很疼爱,为了这个儿子的前程老五阿哥也着急,但是着急却没办法,现在得到雍正的准话,才算是双双松口气。

    海棠说:“弘昇那是个老实孩子,心眼实在,干活矜矜业业,这是他该得的。”

    老五福晋就说:“那也是你当姑姑的愿意用他,不是我说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木讷,都随你了你五哥,没一个灵巧的,干什么都赶不上趟。不说了,这事儿嫂子记着呢。咱们聊些别的,你六嫂子昨日来了,找我取经来了,问问我给孩子安排得怎么样了。”

    海棠就和五嫂子聊了起来,外面的访客老五福晋打发儿媳妇出去接待,没一会老五阿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海棠看了觉得五哥比去年瘦了一点点,腰围似乎小了一圈,问道:“五哥瘦了?”

    五阿哥用手帕擦着汗说:“瘦了十斤。”

    老五福晋讲:“这事儿要从夏天讲起,夏天弘昇的儿子扔了一块西瓜皮在地上,他没看见,踩上去滑倒了,倒地后半天爬不起来,两个太监愣是没把人给扶起来,太医来了之后说皮肉摔的青紫,别的倒也没什么,不过他这么胖下去可不是事儿,太妃和太贵人就催着他每天早上绕着园子走一圈,还亲自监督,这不,半年下来瘦了十斤。”

    宜妃举着鸡毛掸子,老儿子敢偷懒就对着他抽,老五阿哥在孙子们面前要脸,不得不每天咬牙坚持。

    老五阿哥讲:“走的腿肚子都是酸疼的。”

    海棠忍不住说:“你要减肥啊!”那表情就是痛心疾首,海棠真怕老哥哥因为肥胖而导致三高。

    席间说起弘昇的贝勒爵位,老五阿哥说:“哥哥和皇上说这事儿,皇上说除了弘昇,他家的弘昀弘昐也有个贝勒爵位,还跟哥哥说,他这也是没办法了,孩子身体弱,现在给个爵位将来无论好歹都有个名分,要不然就是过继孩子都没什么可继承的,让人看着心酸。”

    海棠问:“四哥还跟你说这些?”

    五阿哥看看外面,让身边的太监带人出去,小声和海棠说:“外边儿都打听呢,哥哥可是亲眼看到了圣旨和名单,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事儿哥哥居然知晓。”

    别说外边那些人了,就连海棠也觉得意外。

    “四哥居然跟您说了?”

    老五阿哥点头,看看老五福晋,捂着嘴在海棠耳边说:“皇上封弘晖为勤亲王。”

    海棠问:“真的?”

    老五阿哥点头。

    老五福晋冷哼了一声:“可见我就是个外人。”

    老五阿哥立即说:“你是个内人,不能说给你知道,你嘴不把门。”

    海棠还想问问别人,看着他们夫妻两个你来我往耍花腔打嘴仗也不好再问下去。

    此时在园子里,雍正带着几个儿子坐在九州清晏看着太监把装衣服的箱子抬出来。

    苏培盛让人把箱子打开,雍正起来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把一件衣服拿起来抖开。他说:“这是你们玛法的常服,他老人家一直很瘦,朕以前还能穿上,现如今身体发福已经穿不上了。这衣服都是最好的料子,如今也就是七成旧,白放着可惜了,你们拿回去穿,少做些新衣服,少糟践些布料。”

    他看着弘晖弘昐和弘昀,再看看衣服,就说:“这件给老二。”

    弘昐站起来谢恩。

    早有旁边的太监赶快把衣服接过去叠了起来,这件衣服连同这箱子里面的衣服都会送到弘昐家里去。

    雍正看到第二箱衣服,这都是冬衣,狐裘大氅用料上乘,这时候就该穿这些。他拿起来说:“这件是朕的,也瘦了,这几年没穿,这料子凑齐不容易,弘晖经常出门,这给你御寒吧。”

    弘晖起来谢恩。

    第三口箱子里是吉服官服,他把上面放着亲王吉服拿起来,跟弘晖说:“朕打算封你为亲王,这衣服你穿上也该合适,若是不合适改一改,别浪费了。”

    弘晖把衣服接着,递给身边的太监。

    箱子里还有贝勒的吉服,雍正说:“这些给老二老三分一分。”

    弘昀和弘昐对视一眼,两人起立谢恩。

    弘时伸着脖子看三个哥哥把吉服分完了,眼巴巴地看着雍正。小声问:“儿子的吉服呢?”

    雍正说:“你穿新衣服。”

    弘时顿时笑出来,雍正就有心逗一逗他,说道:“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弘时心想:难道我是郡王?二哥三哥什么事都没干过,都能得到一个贝勒,自己好歹也是出过力、干过活儿、吃过苦、跑过腿儿的,得一个郡王应该是能的吧。

    弘历和弘昼也眼巴巴地看着雍正,弘历尽量藏着喜意,弘昼立即问:“皇阿玛,儿子是什么爵位?”

    雍正心情很好,笑着说:“朕也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580章 冬日暖

    十二月初的大朝会上宣布了封爵的事情。

    这其实是另外一种论功行赏,如今没有战争,宗室男丁该怎么得到爵位?雍正觉得不如就在平时的事情里面积累功勋。

    这次海棠出去办差带了不少人,这里面就有很多宗室子弟。这也是为什么雍正要在这时候宣布授予爵位。

    今日一早正大光明殿外面聚集了不少大臣,开始之后先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件小事就进入今日的重头戏环节。

    礼部官员展开诏书,对这次历经两年的安置棚民和改土归流的差事做了一个总结,随后先从官吏开始论功行赏。

    因为人数众多,加上宣布的时候还把他们做了什么事如何定公当众宣读出来,流程就很慢。礼部官员轮流读诏书和功劳簿子,下面的官员一批批进入大殿上,封赏谢恩后就退了下去。

    到了天亮才轮到宗室子弟,封赏也是从底层爵位开始,先是低级的宗室将军,接着是中层的国公辅公国们。最后才是贝子以上爵位。

    得到贝子爵位的人除了弘时还有其他人,其他宗室子弟都有明确的功劳,到了弘时这里,把他平时零碎的功劳给凑了一下,总算是没那么难看。

    弘时跪在大殿上,听着礼部官员把自己做过的那些零碎事一件一件读了出来,脸上忍不住发烫。这会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哪里是嘉奖,这简直就是羞辱。

    耳朵边听着官员朗读声音,弘昼想到自己这几年也只有一件事能拿得出手来说一下,那就是去祭祀孔庙。这一点可有可无的功劳能给自己换来一个贝勒的爵位吗?他觉得今日八成自己是来陪跑的。

    但是他身边的弘历就很自信,觉得自己今儿肯定比弘时的爵位高,毕竟上面还有亲王郡王贝勒三级爵位。怎么说最低也应该捞到一个贝勒的爵位呀。之所以这么想,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出身显贵,她额娘是秀女出身,他的出身除了大哥外比其他兄弟强多了。

    贝子这一级封过之后,礼部侍郎换了新的诏书,开始宣读。

    “圣祖十九子允禝,圣祖二十子允祎,圣祖二十一子允禧。皇二子弘昐,皇三子弘昀,出列。”

    叔侄五个出列,跪在了大殿上。因为这五个人没什么功绩,所以礼部侍郎压根都没有换别的诏书,直接宣读将此五人封为贝勒,理由就是“出身尊贵”。

    就是因为你们有个皇帝爹才有了这个爵位。

    这五人谢恩后火速退下,也是封赏最快的一批。

    礼部侍郎再换一张诏书,刚才那是恩封,接下来就是功封。这些都是宗室近支的皇孙们,也就两三位。礼部侍郎宣读了诏书后这几位三呼万岁,谢恩完毕也退下了。

    弘历觉得做个郡王也不错,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此时礼部侍郎转身去取新的诏书,侍卫端着托盘把新诏书送到他身边。

    礼部侍郎看了看新诏书,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把几页纸翻了一遍,高声喊道:“皇长子弘晖听封。”

    弘晖立即出列,跪倒在丹陛之下。

    弘昼心想:完蛋了,果然是跟着白高兴了一场,大哥就是压轴的。

    弘历心里喊着不可能,怎么跳过了郡王就直接封亲王了!他急切地看着斜前方,那里有侍卫端着托盘在整理诏书,心里想着难不成是礼部和这些侍卫们弄错顺序。他虽然心里面这么想,但是自己也知道在这样的大场合,这样的事是不该发生也不会发生的。

    礼部侍郎在洋洋洒洒地念着弘晖的功劳,从他当初跟着海棠打下手干活的时候算起,这几年的功勋累积到一起封亲王,封号“勤”。

    《说文》里对勤的解释是:苦也。

    勤劳吃苦后才封为亲王。

    弘晖再三谢恩,随后退下。

    礼部侍郎转身再拿出一张诏书来,弘历瞬间把心提了起来。礼部侍郎先大概扫了一眼内容,在他看诏书的时候,他身后的侍卫和官员们开始把读过的诏书一份份收起来放入了箱子里等待密封,晋升授爵已经到了尾声。

    礼部侍郎先大概看了一下诏书内容。随后高声叫道:“和硕勇宪亲王班步拉听旨。”

    海棠很意外,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

    弘历这下彻底死心了。

    海棠是这次差事的负责人,功劳最大,因此诏书上都是溢美之辞,对于她的封赏也就是钱财和田庄,女儿秀莹得到了固伦公主的封号,有了一处公主府。这算是例外,因为公主们一般是在议婚的时候才会有封号,而且成了公主未必有公主府。

    海棠谢恩后今日的大朝会结束,雍正离开,剩下的官员对受到封赏的人连连祝贺。

    总之这是大家都高兴的一天,除了弘历和弘昼。

    弘昼不高兴的地方在于:“皇阿玛说不会亏待咱们的,可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嘴里对老阿玛抱怨几声,觉得老阿玛拿这事儿哄儿子不地道,这事儿也就过去。

    弘历就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次的打击对他而言伤害巨大,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躺在床上半天没缓过来。

    对他而言,这一次没有得到爵位完全影响了他接下来的所有布局。毕竟一个光头阿哥和一个亲王比较起来,两人的实力不对等,朝廷大员们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有多么忠诚。富察家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全心全意地帮自己。

    他睁大眼睛对着帐子一直发呆,他的太监吴书来从外面接到了一张帖子,对着外面的人挥了挥手,关门时候的动静惊动了弘历。弘历转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红色帖子就问:“这是什么东西?哪儿来的?”

    吴书来小心说:“这是大爷请您去赴宴的帖子。”

    弘历立即翻身坐起来:“拿来给爷看看。”

    他打开帖子,这是弘晖摆宴席的请柬,宴请兄弟们参与他设下的喜宴。弘历立即说:“你亲自去挑三份,不,四份贺礼给四位哥哥送去。”

    吴书来小心应了一声,就赶紧出去准备贺礼。

    弘历心里觉得将来来日方长,这个时候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小气。爵位早晚是有的,往后好好表现,爵位肯定手到擒来。

    海棠从正大光明殿出来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乌雅氏这里。

    乌雅氏这里人很多,康熙的妃嫔们都在,大家都喜气洋洋,都觉得这爵位不低了,老爷子在的时候都是贝子起步,眼下这哥几个得到贝勒比一些兄弟的起点都高。

    大家喜气洋洋地在太后这里说话的时候听说海棠来了,就纷纷告辞。

    海棠站门口说:“怎么我一来各位要走?”

    有人开玩笑说:“刚才太后说要打牌,你一来到时候母女两个联手大杀四方,我们肯定要回去多准备些银子啊,不准备哪敢上桌。”

    海棠笑着跟他们说笑了几句,这才开始把脑袋上的冬帽和脖子上的朝珠给摘下来,把身上沉重的朝服也脱了,露出内衬,穿着裤子和靴子坐在了乌雅氏身边。

    乌雅氏问:“饿不饿?渴不渴?”

    海棠点头:“早上出门的时候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豆腐脑,这会儿早没了。”

    乌雅氏张罗着给她弄吃的来。

    海棠说:“我想吃火锅。”

    乌雅氏就说:“吃,想吃什么就说,咱们娘俩这会就吃火锅了。”

    又让人把自己的一件不常穿的褂子拿来给海棠穿上:“这衣服你先穿上,等会儿吃的时候怕溅上汤水把你里面的衣服给弄脏了。”

    海棠刚穿好了衣服,外面就有宫女进来说:“皇上来了,此时车驾快到了。”

    乌雅氏说:“他来得正巧,你们兄妹口味一样呢,他正巧赶上了。”

    海棠站到室内门口接着雍正,雍正进门就看到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褂子,下面穿着一条裤子和朝靴。上面是女装,下面是男装。忍不住问:“你这衣服哪儿来?”

    海棠说:“褂子是穿额娘的。”

    雍正心想怪不得这么宽大。乌雅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身体丰腴。二海棠身体消瘦,穿上就觉得空荡荡的。

    兄妹两个去见乌雅氏,乌雅氏高兴地说:“你来得巧了,你妹妹才说要吃火锅,你就来了。”

    雍正高兴地说:“还有这好事儿被朕赶上了,一起吃啊!”

    乌雅氏就拍着炕说:“坐上来,这炕上暖和,咱们一边等一边说话。”

    乌雅氏坐中间,雍正坐东面西,海棠坐西面东,两人刚坐好,外面进来通报,弘晖带着三个弟弟来给祖母磕头。

    他们兄弟四个进来,除了弘时外其他三个都穿着雍正的旧衣服,因为今日有了爵位,就一起来给祖母请安。

    乌雅氏高兴地说:“起来起来,我虽然没读过书不识字,也知道从今往后你们也是一号人物了,你们日后出去做事三思而后行,别堕了你们爷们儿的名头。”

    兄弟四个连声应答,起来后站炕前站好。乌雅氏看到这兄弟几个越看越欢喜,嘴里对几个孙子忍不住连连赞叹。夸了一会儿后就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了,都回去吧。外边也有很多人等着给你们磕头呢,等你们把外边的事儿办好了再进来,咱们祖孙再好好说说话。”

    这时候外面送火锅的太监到了,哥几个赶紧让开,太监把火锅放好把配菜摆好退下了。

    四人的肚子里都冒出几声咕咕声。

    雍正说:“饿了?饿了回去吃。”

    乌雅氏立即说:“看你这话说的,饭菜都端上来了还不能让孩子吃一口?”

    老祖母留他们吃点,这哥几个不走了,立即让人拿筷子来。

    羊肉倒进锅里先给长辈们涮,轮到他们自己就狼吞虎咽。吃了半饱之后哥几个一抹嘴也不留下讨人嫌,立即告辞。他们走了,雍正才开始和海棠说话。在他看来妹妹功劳大,但是给的回报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实在是没法再赏赐妹妹了,如果真的要赏赐除非是列土封疆,然而这是万万不可的。

    海棠知道他追着来这里的意思,而且这会提议吃火锅也是因为雍正爱吃火锅,就举杯跟他说:“四哥,话不用多说,都在酒里了。”

    兄妹这么多年了,妹妹什么意思雍正自然明白。立即举起酒杯,两人碰了一杯,又同时敬了乌雅氏。

    乌雅氏也明白这顿饭的意义,看着孩子和睦心里高兴,招呼着他们赶紧吃,努力找话题。

    “过几日弘杲要成亲了,哎哟,这一年年的,日子过得真快。”

    弘杲的岳父叫傅尔丹,姓瓜尔佳氏,是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曾孙。同为开国五大臣之一,费英东家族起起落落也风光过,他的侄儿大名鼎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鳌拜!

    雍正给侄儿们挑的媳妇都是名门贵女,都有来头。

    海棠就和乌雅氏说:“我这几天也没事,明儿就去帮嫂子的忙。”

    乌雅氏说:“你要是身体能支撑得住就去看看,他们家就办这一次娶媳妇的大事,你六哥和你六嫂子手忙脚乱,你们去看看能帮就帮,不能就回来,他们俩人着急起来我觉得没有一点章法。”

    海棠说:“这就更该去看看。”

    乌雅氏摇头:“这是他们做父母该干的事,你们帮忙也就是帮一点小忙,在一些小事上拿主意。像这种大事还是需要他们去做。不说他们两口子了,你们两个多吃点肉,特别是海棠,多吃肉才能胖起来,多补一补。”

    海棠吃完了回家,扎拉丰阿在画画。

    海棠问:“这时候颜料能晕染开?”

    扎拉丰阿说:“在屋子里气温高,放在了放在炕上自然不会凝固。”

    海棠就问:“你那两只宝贝狗儿呢?”

    扎拉丰阿说:“嗨,跟着安康过日子去了。奴才只好把这昔日的爱好重新捡起来。”

    他说着转头去炕桌上拿了一沓子请帖:“今天外边送来的,请咱们去喝酒呢。”

    海棠看了看第一份,第一份是老五阿哥为儿子晋升摆下的宴席。再看看其他请柬也都是这个意思,都是为了庆贺热闹一番。

    海棠不想去,就说:“你要是闲得没事儿去坐坐也行,我就不去了,我在家里面多躺几天吧。”

    扎拉丰阿紧问:“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海棠摇头:“没有,就是懒见人。”

    “那奴才也不去了,让弘阳两口子去吧。”

    海棠打了个哈欠,说:“我今天早上起来得太早了,先去睡一会儿。”说完就换了衣服去睡下了。

    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上有动静,海棠费力地睁开眼一看,安康坐在她被子上手里提着一个布老虎在玩耍。

    看到海棠醒了,立即啊啊起来。侍女们赶紧来查看,就看到海棠醒了,把帐子挂在帐钩上,要服侍海棠起来。

    海棠向外边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了,就说:“算了,我不起来了,等会儿接着睡。”

    安康趴在海棠身上,小脑袋在她脖子里乱蹭。海棠就说:“哎哟,这会乖啊,祖母带你玩儿吧。”

    这时候外面扎拉丰阿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急匆匆进门,嘴里问:“格格醒了吗?”

    随后他进了卧室,坐在床上把盒子递给海棠:“格格,咱们闺女有信送回来了。”

    海棠顿时来了精神,立即坐起来。她怀里的安康一下子滚到了床里边儿。小姑娘以为是做游戏呢,立即爬起来拉着海棠的衣服要求再滚一遍。

    海棠这时候顾不得孙女了,赶紧接着盒子。

    盒子是很有西欧风情的装饰,夫妻两个七手八脚把上面的小锁给打开,里面是羊皮纸信件。

    扎拉丰阿抱着孙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让她打扰海棠。

    海棠赶紧让人把灯给挑亮一些,在灯下看信。

    这封信写在一年前,与其说是一封家书,不如说是简短的游记。这上面记录了莹莹去了什么国家,见到了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感悟。

    字里行间写出了很多对宗教和世俗权力冲突的看法,也看出了其中的博弈。

    莹莹在信里面说她颇有感悟,已经开始写日记。虽然很思念父母,但是没游历完列国不想回去,希望父母保重身体,早早晚晚她必定会回来。

    海棠把信纸递给了扎拉丰阿,扎拉丰阿赶紧把小孙女放到了床上,接过信纸站在灯边看着。

    海棠把小孙女搂在怀里拍着,听见扎拉丰阿说:“这小祖宗乐不思蜀啊!掐指一算她都出去好几年了。她在外边很快活也没想过咱们两个老家伙在家里面儿盼的是望眼欲穿吗。”

    海棠不满地说:“你自己去做老家伙吧,我还年轻呢。”

    扎拉丰阿笑着应和:“是奴才失言了,也不知道这小祖宗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等她回来咱们两个真的就已经成老家伙了。”

    海棠就说:“趁着她年轻,咱们也没病没灾就让她出去见见世面。养孩子又不是养小猫小狗,你养两只小狗,它们想投奔新主人你不也大方放手了?更别说自己的孩子了。他们若是有自己想走的路,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出卖家国害人害己,让他们去做吧。”

    “也是这个道理啊!”

    他说完把盒子收起来,拿着盒子放在了海棠梳妆台旁边的书架上。

    扎拉丰阿放好了信件,就说:“格格,起来吃饭吧,安康她额娘那边安排好了。”

    海棠说:“给我送一碗酸汤进来就行。别让儿媳妇侍奉了,让她早点歇着吧。对了,把这小祖宗给送回去,裹得厚一些,别冻着了。”

    扎拉丰阿搬了炕桌放到了床上,海棠就坐起来和扎拉丰阿趴在炕桌上一起吃了顿晚饭。

    扎拉丰阿还不困,脱了衣服躺下看书。

    海棠就发现他开始蓄胡子了,伸手摸他的胡子,问:“日后你也要自称老夫了啊!”

    扎拉丰阿笑着说:“是啊,咱们都有孙女了,难道还能鲜衣怒马?”说完伸手搂着海棠,拿书出来跟她说:“这本《聊斋志异》您看过吗?”

    “听说过。你哪儿弄来的?”

    “这是宫里的珍藏,奴才找十六爷打条子借的。”

    “哦?”

    “这是圣祖爷看过的,您看上面有批注。”

    《聊斋》某种意义上也挺令人震碎三观的。她问:“宫里还有书?”

    “多了,还有百回本《西游记》,”他说完还在海棠耳边嘀咕了几句。

    海棠说:“你去打条子把百回本借回来,我要打发时间。”

    “好,听格格的。要不今儿咱们一起看这本?”

    海棠就枕着他的肩膀看书。

    弘阳回来先到父母这边,听说已经睡下了,觉得父母睡得也太早了,也没打扰,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弘阳回去看到女儿在炕上打滚,高兴地扑过去,搂着女儿说:“安康乖,带着阿玛一起滚啊!”

    安康推开他,自己从东边滚到西边,再从西边滚到东边。

    月娥端水出来给弘阳说:“这小乖乖从额娘那边回来就开始自己滚,我问乳母了,说是额娘今儿晚上没起床,带着她在帐子里玩儿。”

    说到这里她小声说:“我听说今儿有妹妹的信从外头送过来了,额娘和阿玛看过了呢。”

    “真的?”

    “嗯,你明天问问。对了,我还听说十二姨妈家的英儿妹妹八成要和平王家的世子配成夫妻。”

    “你听谁说的?”

    “十四舅妈啊!今儿我带着孩子去了六舅妈家了,十四舅妈说在十四舅舅的撮合下,十二姨妈快要点头了。”

    快要点头不是还没点头吗?

    十四舅妈就是个大嘴巴!回头祖母一准骂她!

    他说:“行啊,明儿爷先去问问莹莹的事儿,再去打听英儿的事儿,这妹妹和弟弟不一样,真的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