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欲破局

    晚上安康和百寿回家,海棠已经回来了。月娥带着永琦陪海棠说话,安康和百寿就直接跑来找月娥要人。

    月娥就纳闷:“这事儿找账房没用啊!他们就会算账,哪里看得懂图纸啊!这事儿要找会营建的人才行。”

    百寿问:“咱们家有这样的人吗?”

    月娥摇头:“咱家又不大造大建,”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问抱着永琦的海棠:“额娘,早先跟着您去安置棚民的人有懂这个的吗?”

    安康的眼睛瞬间亮了。

    海棠说:“没有,他们都是些粗人,干点巡视监工的活儿,哪里懂这些。”

    百寿有些失望,还是坚持要用账房的人:“咱们家的账房虽然不懂得营建,但是懂得算数,这就够了,先算一下各处是不是对的。”

    月娥忍不住说:“你们也是,这事儿就该去找那些当官的,回头你们去找你们六舅爷,什么事儿都办成了。这马上就要年底了,家里的事儿多着呢,这一年来家里的柴米油盐都要他们核算……”

    百寿说:“额娘,我们急用,再说了也不让他们白干,儿子额外给他们一笔赏钱。”

    月娥肯定心疼儿子,看他坚持立即说:“你能有多少钱,这钱额娘出了,既然你们急用,就让他们先给你们算,咱们家的事儿能往后推一推。”她说完看着海棠:“额娘,您看晚两天给这些人发年货行吗?”

    海棠不偏帮任何一方,就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点头说:“家里的琐事我不管,你决定就好。”

    月娥就答应了这件事。

    安康和百寿一起谢了祖母和额娘,随后安康扯着弟弟出门了,对他说:“走,找李大胖去。”

    李大胖以前是跟着海棠出门的太监,现在不出门了,海棠让他留京城养老。他的年纪比海棠的几个哥哥都要大,是当初跟着孙嬷嬷侍奉海棠的几个小太监之一,进宫就分配给了刚出生的海棠。以前海棠叫他小李子,现在叫他老李,安康他们叫他李大胖,因为这太监吃得圆圆胖胖很喜庆。

    百寿问她:“找他他干吗?哦,您是说他当初跟着祖母出门,知道家里谁懂这个。姐姐你太聪明了,家里的侍卫和太监里面八成有在那时候学了些皮毛的人,就算是会点皮毛也比咱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两人提着灯笼去了北面挨着院墙那一排给太监侍女们住的房子。李大胖虽然年纪大,身体还很健康,听说小主子要找他小跑着出来了。

    听到百寿问家里有没有懂得营建的太监和侍卫,他笑着说:“还真有,十多年前咱们家的人跟着主子去南方,侍卫们做监工,看了两年也看懂了些门道。家里的太监们跟着主子负责添茶添水,也听了全场,这些人的本事拼凑一下也能给您拼出一个懂营建的人来。”

    安康和百寿兴奋得也不吃饭了,就让李大胖给他们找人,找到后去大门外侍卫班房里一起说话。

    晚上扎拉丰阿从画室出来,看到饭菜已经摆好,永琦催着他吃饭,左右看看,看到了永璀和永璨哥俩在却没看到安康和百寿,以为他们两个留在宫里吃饭了,就坐下等海棠提筷子。

    永琦指着外面:“姐姐?大哥?”

    海棠哄他:“他俩不吃了,今儿有两个鸡翅给你吃,好不好?”

    “好!”很兴奋的样子。

    海棠就提着筷子和勺子,把两只鸡翅膀给了永琦,把两只鸡腿给了永璀和永璨。

    扎拉丰阿问:“安康和百寿呢?”

    弘阳说:“他们是有事饮水饱,这会忙着呢,您吃吧,不用等他们。”

    扎拉丰阿心里放心不下,吃完饭亲自去了门口。

    这个时候大家还不知道六度分割理论,理论上讲通过六个人能认识全世界的人。当一些太监和侍卫到了班房,把里面挤得满满的,大家聊开后就说认识某某工匠,有人说认识某些画图的。这么一凑,整个工匠班子也凑齐了。

    当扎拉丰阿去找姐弟两个的时候,一群人正在吹牛皮,别说皇宫,只要有钱有粮有料有人再修一条长城都是简单的事儿!

    当扎拉丰阿听了一阵子带着两个孩子回去,忍不住生出感慨,跟海棠说:“民间自有高人啊!”

    海棠自然知道民间有高人,心里也很感慨,弘晖第一招就输了,他以为这群小的只会在朝廷这个框架里打转,却不知道这群人误打误撞跳脱出了弘晖给的框架。

    第二天一群小孩子集合,把昨天的计划废除,也不用审核两遍了,一遍就行。因为昨天那群侍卫们拍胸脯保证今天给他们把人找齐了。

    海棠家门口驻扎的侍卫有一半是神武门侍卫,人家的正职是打探消息汇总上报,副职才是给海棠站岗,所以这消息一早就传给了弘晖。

    弘晖心想这也行,算他们第一关过了,后面资金扯皮的时候多着呢。

    下午临时拼凑出的一套建筑班子开始审查画稿,这一看,发现这图纸毛病真多。令很多人生出疑问:官府就这么画图的?

    工部就这水平?

    这也就是没出师的小学徒才有的水平。

    于是在这图纸上重新计算,在规制不变的情况下,居然更省钱省料了。几天后新图纸重新到了百岁手上,百岁很爽快地付钱,带着几大箱子图纸找弘晖。

    弘晖对二次改图纸的过程门清,也没难为他们,就端着茶杯一边用盖子刮着浮沫一边说:“这事儿按道理说该给你们拨钱,让内务府给你们安排人手,但是吧……”

    他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内务府出了点岔子,等把内务府的事儿办了就能给你们拨钱,回去等吧。”

    他这模样活像个官场老油子。

    百岁是跟着海棠出门的,在苏州的时候见识过这样的做派,这要是回去了下次还有理由搪塞,什么快过年了内务府忙,什么要过年了银库封了。等到明年,又有一堆理由等着呢,要是放在普通官员身上,这做派就是耍官威索要些好处,但是放在亲阿玛身上,百岁不知道他想干吗。

    百岁在评估亲阿玛的心理状态,安康直接问:“大伯,内务府出什么岔子了?”

    “哦,也不是大事儿,就是你十六舅爷说他不想再做内务府总管了,你椿姑姑说她想做,不巧的是你二十三舅爷说他现在游手好闲没点事儿做,让朕给他个差事养家。朕正发愁呢,该让谁来做内务府总管大臣。”

    这听上去却是个事儿,但是这和拨款有什么关系?内务府大臣有好多个呢!主官辞了不影响下面干活啊!百年说:“又不是银库的人辞了,大伯,调拨银子很简单的。”

    弘晖今天就不想让他们办成事儿,又把茶端起来,拉长声音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虽然提银子很快,但是该有的公文要有的,该盖印的地方是要盖印的,要不然出了问题谁负责?你们负责吗?你们有十万两银子赔吗?去去去,你们别在这里磨蹭了,朕还有一堆事儿要办呢,没时间和你们耗着。”

    几个人被轰了出来,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

    百年说:“大伯就是故意的。”

    百寿说:“大伯怎么会是这一副做派。”

    安康说:“听说过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一物降一物!我们找个能降服大伯的人来。”

    安康说到这里看到一边站着的兆惠,问:“你笑什么?”

    兆惠说:“回郡主的话,奴才今儿想到了好笑的事儿。”

    安康说:“你在笑话我们是不是?”

    兆惠瞬间诚惶诚恐:“奴才不敢。”

    安康又说:“你笃定我们搬不来救兵是不是?”

    兆惠说:“这您让奴才怎么说呢?”他委婉地提醒:“万事好商量嘛,皇上是您几位的长辈,也是盼着您几位早点把事儿办了。”

    百岁刚才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客气地说:“你说对,不过皇阿玛年前事多,年前也不用建造房屋,所以我们过几天再来。”

    他拉着大家离开了。

    兆惠看着人走了赶紧进入了御书房,这会弘晖确实很忙,刚才和几个孩子扯皮算是放松了。

    兆惠说:“您恕罪,奴才刚才离得近了,被大郡主发现,奴才差点就露馅了。”

    弘晖低头说:“你就是不往前凑这事儿也露馅儿了。人说知子莫若父,这话反过来也是对的,刚才朕那一番唱念做打,大阿哥必定知道了。”

    “那……”

    “知道了也没事,朕就是专门难为他们的。”

    几个人从御书房里出来,百年提议:“咱们去找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劝说大伯。”

    在百年的小脑瓜里,要是他阿玛不同意的事儿找祖母说一说一准儿能成。百寿就不同意,因为他家祖母是不管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儿的。

    百岁知道这种事找后宫里面的几位老太太没一点用,就是去求额娘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阿玛可不是那种好说话好商量的人。

    他现在想着去找海棠这位姑祖母,看姑祖母是什么态度。

    第762章 父与子

    快过年了,海棠反而比平时更忙一些,因为一些老部下提前来拜年,这是要见见的。青海的一些官员会在年底特意来一趟,替海棠送九白之贡到理藩院,海棠与他们谈话一向是以三天起步。

    百岁他们来的时候,海棠正在园子里的前院的唯一建筑里和青海的一群官员们聊天。听说大阿哥来了,海棠就说:“请进来吧,一起聊聊。”

    百岁没想到这里坐了一屋子人,别说百岁了,就是安康和百寿能进这间大殿的机会也不多,而且这场景看起来就是在商量事,几个人觉得很冒昧,进来的不是时候。

    所以百岁扯了个理由带着弟弟妹妹退了出去,出来后百年很兴奋,他高兴地说:“你们看见了,刚才姑祖母坐在上面可威风了呢。”

    安康止不住地点头,立即吹祖母的彩虹屁,把平生所有的文采拿出来赞美祖母。旁边的百岁和百寿很沉稳,在一边默默听着。然而年纪小的百年听不得安康那半文不白的称赞,就说:“你说了这么多没说到要紧的地方,我觉得姑祖母背后该竖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这大殿就像是梁山的聚义厅。”

    他觉得梁山好汉是一等一的好汉。

    百寿和百岁都斜眼看他。安康立即反驳:“才不是呢!他们是寇,我祖母是官,我祖母好好的亲王不做要去梁山落草为寇?”

    百年提前叛逆,觉得当个大侠挺好的,风里来雨里去,做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他就说:“匪怎么了?寇又怎么了?你别看不起人。”

    百岁头疼,这才四个人,已经很难管了,再多点他真的能为难死!

    百岁在安康爆发前拦住他们:“都别急,不过是说笑而已,急了就不对了。走吧,趁着这一会儿没事咱们去后面拜见婶婶。”

    安康觉得自己是姐姐,不该和弟弟计较,主动说:“走啦百年,我带你去看看琦儿,他现在胖乎乎的最好玩了。”

    百年颠颠地跟着进去了。

    前面大殿上,海棠问起盐场的事儿,管着盐场的官员立即回答:“如今一切都好,按照您的吩咐控制着盐湖的产出,咱们的盐供应的是川藏康陕青甘蒙疆等处,因为云南四川等地也产盐,所以也就是对藏疆蒙等地卖得好,所以收益不如前几年。”

    海棠说:“不对吧,中原和江南私盐猖獗,如果咱们的盐卖得便宜,应该是有人去贩盐的。”

    这人赶紧站起来回答:“山西的晋商来过,但是您说盐这种东西要严管,所以没有卖给他们,经常来咱们这里拉盐的官盐商号也再二跟他们说不许出省卖,他们都懂得规矩。而且奴才也看了,这几年的数量都没有增多,虽然有的年份多了些,有的年份少了些,但是上下浮动不超过一成,尚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海棠点头,因为李卫在抓私盐贩子,也确实没逮到和青海盐场有关系的人。所以李卫打算找海棠借一批盐把漏网的私盐贩子给钓出来。

    海棠打算等会把这个管盐场的官员介绍给李卫。就说:“行吧,这一段时间朝廷严打私盐,你要小心,不是你不做下面的人就不会做,他们只会瞒着你。你回去之后严加审查,不可有什么纰漏,你等会儿留下,本王有话吩咐你。”

    这个官员坐下去后,有个人起来说了一件诡异的事儿。

    诡异之处在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经常有百姓跑到青海王府外面磕头,磕完就走。

    “……这事儿前几年就有,一开始臣等不当回事儿,以为是受了您恩惠的百姓过来磕个头,算是他们的一份儿感恩之心。可是没想到后来人越来越多,每到初一十五,王府附近人山人海,街道都堵了。衙门也驱赶过,然而赶不走,人家说路过此处突然腿软跌倒。这里纯粹就是扯淡,但是拿他们没办法,总不能把王府附近那几条街都给封了,所以……”

    “所以信教之风又刮起来了是吧?”海棠叹口气,这真是难除根。就说:“你们回去二令五申在王府的墙上贴上禁止信教传教的话,告诉百姓,违者被发现之后逮捕了定不轻饶。”

    这事儿海棠觉得光靠衙门禁止是不行的,她打算发动舆论攻势,也让青海百姓们知道什么是娱乐!在寓教于乐中告诉他们这些都是迷信!

    海棠说:“如果大量百姓聚集,你们别跟着硬顶,以劝诫为主。其他的等本王去的时候想办法。”

    这时候后院里面,安康让大家抱弟弟,主要是百岁和百年抱。百寿明说了,这弟弟跟个秤砣一样,他是抱不动的。

    百年不信,让永琦站好,来到永琦跟前蹲下抱他,果然没抱动。

    百年问:“你这么小一个人是铁做的吗?怎么这么重?你多少斤了?”

    永琦得意地说:“我有千斤坠。”

    百岁说:“我来试试。”

    他能把这个小堂弟抱起来,但是并不轻松,放下去后就说:“永琦弟弟有四五十斤了吧?”

    百寿纠正:“大哥,你说少了,人家现在六十多斤了,加上衣服穿得厚,超过七十斤了。这是从小胖到大,前两年因为胖连路都不会。为了他这份胖,我玛法和祖母可担心了,他生下来因为太胖,胳膊腿上的肉都是一节一节的,那个时候祖母担心是什么环带还是束带,还特意找了太医来看,太医检查完就说这是胖的,纯胖。”

    永琦知道在说他,不高兴地嚷嚷:“我可爱!玛法爱我!祖母爱我!额娘爱我!阿玛爱我!姐姐爱我!”

    合着就哥哥不爱你是吗?

    就在他们几个逗小孩子的时候,海棠回来了。百岁没忘了正事,但是这事儿也不是在这种场合说的,只能看着永琦跟姑祖母撒娇,等把小孩子哄走了,才一起跟着海棠去园子里溜达,顺便说这事儿。

    海棠就说:“百岁,这事姑主母帮不了你。人生如一场修行,有些事儿是必须做的。”

    百岁来的时候也有这种预感,不是很失望。

    海棠就说:“前些年我和你阿玛一起去永定河。永定河在西汉之前称治水,东汉称呼漯水,它还有无定河,卢沟河这些名字,明朝的时候叫浑河。康熙年间圣祖下令去治理浑河,后来因为治理的卓有成效,被赐名永定河。你阿玛指着永定河跟我说那是你们家的福地,你说为什么呢?”

    百岁回答:“因为是玛法去治理的。”

    “对啊!你玛法靠啃硬骨头,以能吃苦够刚强治理永定河拿到了进入朝廷的资格从而参政,所以你阿玛说那是你们家的福地。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效仿你玛法,向长辈们向大臣们向天下臣民们证明你是有能力处理事情的。所以这事儿必须你来做,不能让人帮你。

    这就如行军打仗一样,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碰上一件事就要去处理一件事儿,再难啃的硬骨头哪怕拼着牙齿掉光也要去啃。

    无论是我或者是别人都能帮你,在我们眼里这是一件小事,但是我们能帮你一次不能帮你一辈子,这天下江山终要靠你来执掌。你运气好,现在是你阿玛再教给你该怎么执掌这天下,这是你玛法当年求都求不来的。眼下你要经历的就如烈火炼真金,不经淬炼难放光华。”

    百岁不是不懂,就是因为懂了才知道这是自己要走的路,就如雍正去世的时候说的那样,把祖辈和父辈走过的路重走一次。

    所以下午回到了园子里去御书房拜见弘晖,听说去了皇后那里,就直接去了额娘的寝宫。

    费莫氏这里很热闹,弘晖脱了鞋很放松地斜靠在靠枕上,炕上还滚着永琨永琼永瓒。费莫氏挨着炕沿坐着,旁边站着嘉乐,一家人就差百岁了。

    百岁进来后费莫氏拉着他问:“这是走回来的吗?怎么手这么凉?”

    百岁回答:“车子在大门口那边停了,儿子是从门口走到了御书房,又从御书房走到了这里。”

    费莫氏就说:“下次可不能这么走了,外边冷,你喝一肚子的冷风,手又不注意,万一生冻疮了怎么办?”说着就要骂跟着的太监们。

    弘晖坐直,盘腿坐好,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在费莫氏刚骂了两句就说截住话头说:“这事怨不着他们,你也别骂这些人。”

    弘晖挥手让人退下,跟费莫氏说:“他都是个大小伙子了,又不是一两岁的孩子要精心照顾,这么大的孩子也该出去摔摔打打了,一点冷风不碍什么。”

    费莫氏立即接话:“您说得是。”

    嘉乐推了一下百岁:“大弟,坐啊。”

    百岁再次对着弘晖和费莫氏躬身后坐在了弘晖身边,几个弟弟往里面给他让了一块地方。

    年纪最小的永瓒说:“大哥,刚才皇额娘和皇阿玛说要给你娶媳妇呢。”

    一屋子人笑起来。

    费莫氏说:“男婚女嫁是正经事,有什么可笑的。”说完跟百岁解释:“这事要看你皇阿玛,我没他眼光好,听他安排吧。”

    这就是百岁觉得额娘待自己不如弟弟们的原因,长子成婚这种大事无论是对长子这个人还是对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做母亲的该是最在意的,然而这事儿她甩给了阿玛。

    百岁问弘晖:“阿玛觉得谁家的女孩合适?”

    弘晖叹气:“说真的,阿玛觉得谁家的女孩都配不上朕的百岁,所以还在挑,想着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不能随便给你找个福晋凑合。”

    几个兄弟又笑起来,嘉乐用手帕捂着嘴也在笑,百岁也乐了。

    嘉乐问:“皇阿玛,您总该有些范围吧?”

    弘晖说:“鄂尔泰的孙女也就是鄂容安的女儿倒是合适做大福晋,家世够了。然而合不合适做百岁的媳妇倒是难说,这要让你兄弟考虑。”

    百岁说:“贤惠就好。”

    弘晖则说:“贤惠这种事不是一概而论的。咱们家的这些福晋们谁不贤惠?”在妻子跟前就不能深入地讲了。弘晖说:“有些话朕要提前跟你说,提前教你怎么和妻儿过日子,怎么领着一家人把日子过红火了。”

    费莫氏立即笑起来:“可见养儿子和养女儿是不一样的。”

    弘晖笑着点点头。

    费莫氏看弘晖对百岁尽心尽力,也不想让他把其他儿子落下,但是话不能现在说,回头晚上无人的时候夫妻两个再掰扯这事儿。她现在总觉得大儿子将来得到了家业,其他几个儿子得到的也就是一星半点,所以不自觉地总要为几个儿子多争取一些。这种对其他儿子的态度就让百岁觉得额娘不关心他,对弟弟们比对自己好。

    这时候开始吃晚饭,因为还在孝中,全是素食,但是端上来的都是些鸡鸭鱼肉造型的菜。吃着是豆干的口感,有六七成肉的口味。百岁就想起了永琦,那小家伙靠喝奶吃奶豆腐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

    吃了饭弘晖带着百岁出去走走,留费莫氏带着二个儿子和女儿一起说话。

    弘晖想和百岁聊聊养家的事儿,早先雍正大婚的时候,康熙就送给他了四个字“勤俭持家”,雍正这人后来践行了这四个字,甚是勤俭到了抠门的地步。再后来这四个字加上雍正的诸多感悟传给了弘晖,弘晖再加点自己的感悟准备传给百岁。然而百岁现在不想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一开口就和弘晖聊内务府。道理很简单,既然阿玛你拿内务府当挡箭牌,咱们就先处理内务府的事儿!

    海棠鼓励他积极一些,他现在就很积极,询问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最终人选,催着他阿玛快做决定。

    既然儿子不想聊养家糊口,那么聊聊内务府也行。

    刚吃完饭,父子两个绕着花池散步。

    弘晖说:“现在你十六叔祖不想管内务府了,想管的是你二姑姑和你二十二叔祖,你觉得谁合适?”

    百岁回答:“谁都不合适,儿子给您推荐一个人,保管合适。”

    “哦?谁啊?”

    百岁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两下:“您儿子啊!”

    “哦,你想当这个总管大臣,说个理由先让朕听听。虽然说起来内务府是咱们家的,和朝廷没多大关系,但是天家无私事,内务府和朝廷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凭什么当这个总管大臣?”

    “凭我是皇子!您别笑,下面人就是出错了也需要推个身份够了的人出来背锅,光凭着这一条,您说我够不够资格?”

    “你姑姑和你叔祖也够了。”

    “不是我小瞧他们二位,二十二叔祖过气了,他要是在康熙朝,那是能做的,现在又年轻又是前前朝皇子,作为一个叔祖来管孙子家的事儿,这身份尴尬,而且没经验,容易被那群老东西们糊弄。

    我二姑姑是女流之辈,倒不是说我瞧不起她,内务府是什么地方,除了光鲜的各个衙门外,还要和宫里打交道,她能管哥哥房里的事儿吗?她一个未婚的姑娘能面不改色地和人讨论她哥哥今儿翻了谁的牌子要了几回水又和哪位小宫女双修了吗?”

    好大的胆子,敢拿皇父房里的事儿开玩笑了。弘晖左右看了看,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揍这小子,百岁撒丫子跑远。

    弘晖说:“你回来!”

    百岁说:“您先保证不打人。”

    弘晖说:“我保证不打你!”不打死你!

    “您这分明是撒谎。”

    “你小子别让我追上。”

    百岁想跑,但是想想今儿还没达成目的,就跑得慢一些,让弘晖追上扭着耳朵拉回去。

    弘晖一边扭着他耳朵一边说:“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说得好了就让你去做内务府的总管大臣,说得不好了,数罪并罚,够你喝一壶的!”

    “您松手,松手了给您讲。”

    第763章 谋前程

    “也就是您疼他,让他这么折腾。”披散着头发的费莫氏把铺好的被子掀开,弘晖趿拉着鞋坐在床上,就着掀开的被子躺下去,费莫氏给他盖好。

    弘晖说:“自己的亲儿子,不疼他疼谁。当初皇阿玛也疼我,只是那时候他还是个亲王,能给得有限。”

    费莫氏坐到床边,说:“三妹妹也想管着内务府,明儿我怎么跟她说。”

    “你说内务府那边十六叔要再待一段日子,朕允诺她去理藩院。回头让二十三叔去宗人府先做一两年的宗正。”他要让十六阿哥先手把手带一段时间的百岁,既然让儿子管理内务府了,就不能把他当个摆设,必然是要让他管事的。

    费莫氏就点头:“我明儿遇到了妹妹就和她说。”她奉承弘晖:“也亏是爷有耐心,一般人都没考虑得这么细致。瑚儿有爷的教导,将来必然处处都好,就是琨儿他们几个也能学着一鳞半爪,您也别光顾着瑚儿,也看着点下面的几个孩子。”

    弘晖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话,百岁是亲生的,难道下面的三个是捡来的?自然是顾着些他们,教养教养,不能只养不教。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对了,这几天二妹妹要回来了,以她的脾气怕是要给我几句难听话,你这个嫂子估计也要跟着听。”

    费莫氏站起来把远处的灯吹灭,回来的是说:“她跟您生气得好没理由。”要生气也该跟世宗宪皇帝生气,和哥哥生气有什么用。

    弘晖说:“她可不傻,必然是先闹,先声夺人,说就她倒霉,朕的态度稍微软一点她就立即提要求。这套办法这些年来屡试不爽,她只要回来就板着脸,皇阿玛是什么都答应她,要什么给什么,把当地的军政大权都给她了,就看这次她又要什么了。”

    费莫氏没接话,外面事儿她不敢插嘴。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竖着呢,皇上能说,但是后妃不能接话。

    躺下后费莫氏还在发愁,因为百岁和几个亲弟弟不够亲近,看他平时一起闹一起办事的都是什么人?是几个小叔祖,是一群堂兄弟族兄弟,很多事儿都不带着小两三岁的弟弟永琨。这让费莫氏很发愁,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除了儿子们的事儿之外,她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儿,就是嘉乐的婚事。哪怕是不想提,但是嘉乐也到了择婿的年纪了,最近进宫请安的贵妇们都暗里打听帝后夫妇看上了谁家的孩子,这也加剧了费莫氏的焦虑。

    她转身看着弘晖,小声问:“爷,睡了吗?”

    弘晖迷迷糊糊地回应了一声。

    费莫氏就问:“您打算把咱们女儿许给谁家的孩子?”

    弘晖很困,脑子似乎也不太清醒,模模糊糊地反问了一句:“你看上谁家的孩子了?”

    费莫氏就说:“这要听您的。”

    然而弘晖已经睡着了,费莫氏只能接着失眠。

    第二天大家在百寿的教室里坐着讨论。

    安康问:“大伯真的让你管内务府了?”

    百岁点点头。

    安康摸着下巴带着疑问说:“好奇怪啊,他本来是要在修皇宫这件事上给你添堵,怎么一下子答应你了。我觉得他从以前的拦路虎变成了千里马,送你直达目的地。”

    这事儿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亲自督办的事儿,内务府的人能不尽心竭力吗?

    百寿说:“姐,你想错了,大哥带着人修一处宫殿才花多少时间,快了半年,慢了一两年。但是内务府这个大包袱一旦粘上,这数不清的琐碎事情能把人折磨得想上吊,和内务府这大坑比起来,重修皇宫只能算地面不平。”

    百年是个敢说实话的人,他就说:“内务府是个小朝廷。”

    没错,内务府运转起来就是个小朝廷,有收入,如内务府在茶丝处于垄断地位,源源不断的金钱流水一样进来,除此之外,还有号称天子南库的广州仓库,里面囤积的也都是金银。除此之外,还有自负盈亏的造办处,这也是能赚钱的衙门,当然也能花钱。还有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关外,理论上整个关外是皇帝的私产。

    有花钱的地方,如每年的宫殿园林整修,每年皇家吃喝拉撒睡的花费。

    有执法的地方,如慎刑司。

    这一层层的官吏一级级的衙门就是一个小号的朝廷。

    昨日百岁跟弘晖说:“太子都有东宫一套人马,咱们现在秘密立储,所谓的东宫三师三少都成了虚官儿,总要给个练手的地方啊。”

    弘晖深以为然,就同意他做内务府总管大臣。

    这件事就刺激了安康,她和弟弟回家,一起等着海棠回来。

    扎拉丰阿问:“今儿怎么了?看着有点不对劲啊!”

    安康说:“我们要和祖母商量,我们也要练手,从家务入手!”

    扎拉丰阿笑起来:“你们不该找你们祖母,该去找你们额娘,你们额娘管着家务呢。”

    “可是……”

    安康的话没说完,被百寿扯着起来:“玛法说得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走,找额娘去。”咱们先从小事做起。

    月娥正忙,看到他们两个来了,立即说:“赶紧的,就等你们回来解救我了,把你们弟弟领走。”

    永琦正在闹月娥,摇了摇头:“不嘛不嘛,要和额娘玩儿。”

    月娥正忙着呢,搂着他说:“额娘这会忙,和哥哥姐姐玩去。”

    安康清了清嗓子,正经地说:“额娘,我们今天来是有事儿和您说。”

    这正经口气把月娥紧张坏了,她小声问:“怎么了?你们在外面闯祸了?”一般的祸事凭着她婆婆的地位不算个事儿,除非是在园子里闯祸了。考虑到安康这个祸头子属性,她紧张地问:“你把宫里的几位阿哥打出血来了?不能吧,你手没这么重啊!”

    “额娘,您想什么呢!”

    看女儿说得这么快,月娥松了一口气,又问:“你把你叔祖们打了?”别看康熙留下的几个小阿哥年纪不大,但是辈分高,打他们就是打长辈,畅春园里面的太妃们一旦追究起来,这也够安康喝一壶的,月娥少不得带这闯祸的闺女去赔礼道歉。

    安康不想搭理额娘了,怎么总把闺女想成个到处打架的坏丫头。

    她对百寿说:“你说。”

    百寿心想:一句话的事儿,让你们弄得这么复杂。

    就说:“额娘,年底了,我们要给你分忧,从今天起,我们帮您分担家务了。”

    月娥不信:“真的?不是你们两个在外面闯祸了回家装乖?”

    百寿摇头:“没有,不信你出去问,我和姐姐最近可乖了。”

    月娥松口气,笑着说:“算啦,你们出去玩儿吧,家里的事儿多,又琐碎。再有就是我怕你们两个不会办事儿,别最后给我帮倒霉,带着你们弟弟出去玩吧。”

    反正安康和百寿不出去,非要帮额娘管理家里的事儿。月娥看这三人都赶不走,也没再说,就留下领着他们问询买年货的事儿。

    一座王府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很多,用到的人自然也多,花出去的银子如流水一样。就这今年还省钱了,因为雍正刚去世,一切从简,宗室内的人也没成亲的,不用随份子。

    就这把安康和百寿听得头大,别说帮着分忧了,光是听明白都很费劲。

    月娥抱着要睡觉的永琦跟他们说:“咱们家这算什么?你们姑姑那里,提前一个月盘点算账。他们的账房上万人一起扒拉算盘,那场景才是少见呢。”

    不过考虑到儿女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想学,总比追着教不愿意学习强。月娥一边拍着小儿子一边说:“咱们家的事儿你们早晚能遇到,不着急,我给你们指个明路,过两天你阿玛要算钱庄的账,这是咱们家的买卖,你们作为少当家的去看着也是应该的。”

    安康问:“咱们家还有钱庄?”

    月娥说:“有,说起来有两个,你姑姑手里一个,你阿玛手里一个,不过你姑姑忙,偶尔管一管,你阿玛就是个钱串子,就爱捣鼓这些,手里管着好几个钱庄呢,年底的时候他也忙,你们与其跟着我摆弄这仨瓜俩枣不如跟着他。”

    安康睁大眼睛:“我还不知道咱们家这么有钱呢。弟弟,一起去啊!”

    百寿点点头,他的情绪起伏不大,不像是安康,喜怒哀乐大放大收。

    弘阳回家,两个孩子很殷勤,百寿端茶,安康给他捶背揉肩,就是这丫头的力气太大,弘阳觉得自己再挨两下这肩膀也别要了。

    就说:“停停停,有事说事儿,别整得跟求人办事一样。说吧,有闹哪一出呢?”

    安康在他背后问:“额娘说您要算钱庄的账,我们要跟您一起去。”

    百寿说:“我们要长见识。”

    “见识……看一眼就如盲人摸象,是长不了见识的,想长见识最少在里面待上三五年,这才是了解了一个皮毛,有了一点见识。你们跟着去一趟只能说是领着你们去看热闹。”

    安康立即说:“那就带着我们去看一次热闹。”

    “看热闹?”

    安康疯狂点头。

    但是百寿说:“我想长见识。”

    弘阳看着百寿为人沉稳,但是安康又很跳脱,觉得这钱庄日后八成会传到百寿手上。就说:“行啊,明儿带你们去,领着安康看热闹,带着百寿去长见识。百寿,阿玛和你说好,既然要去待几年,你要一日不拉地去,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百寿点头:“您放心了,儿子会坚持下去的。”

    这就好,弘阳低头喝了一口茶,说道:“明天穿得利索些,别那么打眼,不可露富。阿玛带你们去。”

    第764章 路偶遇

    年前秀楠带着丈夫儿女来到京城。

    因为是先帝的公主,所以理藩院直接给他们加塞,秀楠的丈夫去拜见弘晖,秀楠带着儿女先去给乌雅氏请安,再去拜见那拉氏和宋氏。

    秀楠的女儿萨仁是个圆嘟嘟肉乎乎的女孩,很可爱。领着弟弟妹妹和表亲们打招呼的时候落落大方。

    乌雅氏就喜欢胖乎乎的小女孩,拉着说话,夸这孩子的头发乌黑油亮。宫里的老祖宗喜欢这孩子,一群女人就开始夸人,把这孩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等了一会弘晖亲自来了,萨仁领着弟妹们给大舅舅请安。弘晖对这几个孩子也表现得很疼爱,赏赐如流水一般地给了出去。

    吃完饭宋氏带着几个孩子回自己的寝宫安排他们午睡,秀楠就找了机会和弘晖说话。

    秀楠问弘晖:“大哥,我大闺女萨仁怎么样?给百岁做媳妇吧?”

    弘晖对这个妹妹太了解了,这事儿是不可能的,只要自己拒绝,她立即以此哭诉自己不容易,想让女儿嫁给京城享福做舅舅的却不给这个机会,趁机提出要补偿。她就是吃准了弘晖会拒绝。

    这种事儿弘晖心里已经有底儿了,还不能说妹妹打秋风,毕竟在有海蚌公主之称的六姑妈年老后,秀楠就是朝廷控制漠北的关键人物,弘晖愿意给妹妹些好处让她心里欢喜些。

    弘晖就说:“当年皇阿玛就说过,兄弟姐妹的孩子如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们亦如嫡亲的兄弟姐妹,这些孩子之间进行婚配乃是逆伦的祸事,是万万不可能做的。这样吧,萨仁的婚事朕放在心上,给她找个好门第。”

    这点许诺自然打动不了秀楠,秀楠想要的也不是这些。她叹口气低声说:“我的孩子将来如何有她舅舅操心,可是漠北的汉蒙百姓也想蒙得皇上恩赐。”

    这才是进入了主题,弘晖说:“外边冷,去书房聊。”

    随着过年为了缓解客流压力,腊月就加开了火车。莹莹终于在白天回到京城,而不是以往那种大早上天不亮就到城外,等开城门就要等半天,冻得浑身哆嗦。

    现在车站附近很热闹繁华,她在车站附近的一家酒楼坐下,让身边的随从赶去王府送信,毕竟没通知家里,又提前回来,自然没人接她,只能让王府的人来拉她的行李。

    莹莹带的人不少,但是行李更多,光是给侄儿侄女们的礼物就鸡零狗碎的东西装了好多包袱,加上随行人员也有行李,一个人要看五六个包袱才行。车站附近的酒楼生意很好,这地方不缺来往行人,所以哪怕额外加钱也没弄到雅间,莹莹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就坐在一楼大堂里的一张空桌子边,桌子上面堆满了包袱。

    这里人来人往,吃饭的等人的等着待会坐车离开的把整个酒楼差点挤爆。

    这时候小二跑来询问吃点什么,为了这片空地,刚才莹莹的侍卫给了掌柜一锭银子,这银子是包含饭钱的。但是无论是莹莹还是这些随从都不想在外面吃。小二又殷勤地询问要不要一壶热茶?外面的东西不入口,无论是茶还是饭尽量都不要碰,这是应对下毒的最好办法,所以也没要茶。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老者看着病了,被几个人搀扶着。扶着他的人看到莹莹这边没人,立即带着老人往这边来。他客气地说:“小姐,能和您拼桌吗?家父有恙在身,坐着能舒服些。”

    莹莹身边的侍女立即说:“这是我们付钱了的。”

    莹莹抬手阻止她说下去:“一个座位不值得什么,请坐吧。”

    这人立即说:“多谢,我家的仆人去雇车了,等会儿车到了就走。”

    旁边的人扶着老人坐下,这老先生看着十分虚弱,还很没精神。

    莹莹左右闲着无事,就对他们父子看了起来。这明显是一对汉人父子,因为服制规定严格,等级森严,特别是男装,什么身份对应该穿什么衣服。

    莹莹希望能从他们身上看出更多的信息来,然而目光灼灼,这人想忽视都难。

    他笑着对莹莹点点头,就开口询问:“小姐是何方人氏?”

    莹莹身边的人都看向他,觉得这人话多。

    莹莹无所谓,回答说:“我是京城出生长大的,我家姓佟。”皇家的人出去行走,要么自称姓佟要么自称姓金,金这个姓太显眼了,低调的都说姓佟。

    “原来是佟小姐,鄙人姓苏,从杭州来,是送家父来求医的。您既然是京城人士,向您打听一下,东安门大街离这里远吗?”

    “有段路呢,你要是坐马车平时要走一个时辰,这时节不好说,京城这时候街上人多,车马难行。你是去东安门大街寻刘太医?”

    “是是是,原来佟小姐知道这位太医,我们也是多方打听又托人送信,才知道他能治家父的病。”

    这时候侍卫进来,低声跟莹莹说:“主子,街上人多,车子难进来,停在对面街口了。咱们先把东西搬过去才能上车。”

    莹莹也不矫情闹着非要让车子到门前来接,听了这话立即说:“行啊,都动手搬吧。”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背包袱,每个人身上挂了一串。莹莹就喊:“先数数身上背了几个包,可千万别落下了。”这种地方丢一个都找不回来。

    大家确认完了才走,莹莹手里提着两个,跟拼桌的苏家父子说:“你们坐,这桌子是我们付钱了的,能坐两个时辰,还带一桌饭菜,你们坐着小二不会赶你们。我们就走了,祝老爷子您早日康复。”

    说完大步流星一样离开了。

    一群人出来到了街口,果然停着一排汽车。

    虽然汽车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是能组成车队的绝对是有权势的人家。

    莹莹不想让人把自己当猴看,飞速地钻车里,问跟上来的侍女。“这也太张扬了?谁安排的听说了吗?”

    侍女跟着的时间长了,早知道莹莹关心什么,就回答:“是王府里面关着车马的主管安排的。说是全家人都在西郊呢,咱们王府没主子在,车也不多,怕您等急了,临时从隔壁十一王爷家里和后面六王爷家里借了车拼了一支车队来接您。”

    莹莹听了就说:“既然都在园子里,东西先放王府,咱们回西郊去。”

    莹莹回到家得到了全家人的迎接,在莹莹看来,变化最大的还是永琦。感觉这小子比走的时候又膨胀了一圈,站在那里跟一堵矮墙一样,伸着两只胳膊要抱抱,抱的时候能累死个人。

    莹莹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去各位长辈家坐坐,顺便再去几位堂兄表哥家里问候一声。

    到弘时家拜访的时候大家已经搬回城里住着了,此时已经接近新年。刚去没见到弘时,就看到了弘时的福晋和佟侧福晋。对于莹莹来说无所谓,过来走一遍过场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就坐下来和她们两个一块儿说话。言语里面先恭喜了嫂子,因为弘时下半年升郡王了。

    弘时的福晋说:“多谢妹妹,同喜同喜,你家的安康是郡主了呢,小姑娘当时可神气了。你多坐一会儿,你哥哥等会儿就回来。”

    外面送茶进来,佟侧福晋赶紧起来接了,放到莹莹身边。

    莹莹接了茶问:“我哥做什么去了?别为了我影响他办事儿,要不然我明天再来。”

    弘时的福晋就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有人给他荐了一个幕僚,今儿来了,他出去见见。就在前院儿,等会儿就进来了。”

    说话的时候弘时从前院回来,进门就笑着说:“妹妹等得不耐烦了吧?哥哥来迟了,该罚该罚。”

    莹莹赶紧站起来,大家见礼后就开始闲聊。最后莹莹拒绝了弘时一家留饭,出门坐车回去。

    偏不巧出门的时候天色很暗,眼看着一场风雪又要来了。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随后外面下了冻雨,冻雨落到地面上整个大街跟镜面一样反光,车轮子走在上面打滑,司机无论怎么操作车子都没法正常行驶。莹莹担心出事,京城的街道大都是窄的,而且很滑,万一撞到人怎么办?就说:“先熄火等一会吧。”

    结果熄火后车里非常冷,蒸汽机的那股子热乎劲消散后就跟坐在冰窖里一样。司机想再点火,可是点了好几下都不行,司机判定车子坏了。

    莹莹就觉得今儿出门真倒霉,于是说:“车子先放这里,咱们去附近人家,看看能不能弄个火盆先烤一会火。”

    于是一个司机一个小太监一个侍女跟着莹莹冒雨跑去最近的一户人家。

    花了二百文钱买了两个火盆的临时使用权,主人给加满了碳,还把一些备用的一起提着跟莹莹说:“外面冷,要不然您几位去门房坐一会。就是里面有一位先生在,也是避雨的,如果你们……”

    莹莹不是那扭捏的人,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会和陌生男人处在同一屋子里,毕竟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莹莹说:“行,我们先进去避一避这场冻雨,您家里有红薯吗?我们出钱买,先烤一会红薯,又吃又玩还能打发时间。”

    主人说:“您都给了二百文了,区区几个红薯不值钱,送您了。家里还有些花生红枣也一并端来给你们吃,要不要喝茶水?再给你们送一壶热水来吧。”

    莹莹自然都要,她不喝,但是可以给身边人喝。她烤红薯也是为了暖手,等会儿抱着红薯当手炉了。

    司机跟着去提热水,侍女打起帘子,太监提着火盆,三人进了门房。

    结果看到了苏先生带着一个书童在这里烤火。

    苏先生还记得莹莹,惊喜的站起来打招呼:“又见佟小姐了。”

    莹莹先是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谁,微微颔首:“是苏先生啊?挺巧的。”

    “是挺巧的,您请坐,请坐。”

    两拨人各占了一角,外面司机端着簸箕进来,里面放着一堆吃的。

    莹莹就说:“给那边苏先生送些,热水也分他们两碗。”

    这位苏先生就再站起来感谢,莹莹和他客气起来。

    大家客气来客气去,好不容易把繁文缛节给走完,整个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司机小声说:“不如您在这里先坐着,小的已经和这里的主人说好了,压了十两银子,借他们家的蓑衣和毛驴回家,跟太太和老爷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再带人来接您回去,把咱们那趴窝的车也给弄走。”

    莹莹对这位司机主动办事很满意,作为上位者,知道这种主动做事儿的人要奖励,不能磨灭了这股子主动劲。点头说:“你这样就很妥当,这里有件厚衣服给你了,你穿着回去,免得路上冷。”

    莹莹的大毛斗篷是黑色上等毛皮,里面是石青色衬里,厚实又保暖,男女都能穿,这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原本是内务府准备的好料子,刚入冬弘晖就调拨给了海棠,王府的侍女给海棠做了斗篷。海棠往前的斗篷还很好,就没穿,留给了莹莹。莹莹因为刚回京才穿了三四天,进出门的时候披一下,算是新衣服。

    司机再三推辞,莹莹说:“你拿着,现在还在下,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这衣服防水,你披着淋不湿你,也能保暖。回去他们看了这件衣裳更信你,去吧。”

    司机再三谢过,披了莹莹的大毛斗篷又去穿了主人家的蓑衣,戴着斗笠骑着驴子走了。

    侍女看着司机走了回来和莹莹说:“走了。”

    莹莹点头。

    这时候苏先生就开口提醒,说“女主子的衣服怎么能擅自赏赐给男仆,这要是传出去了,于小姐的名声有损。”

    莹莹身边的太监就要呵斥,莹莹拦着他,笑着问:“有什么挂碍?男主子赏赐男仆一件衣服就是体恤下属,女主子赏赐男仆一件衣服就是有私情是吗?”

    “鄙人没这个意思。”

    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莹莹接着说:“这会烤着火都觉得冷,他冒雨回去,走不几步就能淋得透心凉,回头说不定就要生一场大病,万一因为这场雨落下什么病根岂不是害了一个好人。他还有一家人要照顾,他不能当差,家里人岂不是要饿着。明明有一件衣服能让他御寒而不至于淋雨冻病,先生何故轻人而重衣服呢?”

    “并非重衣服,而是重礼法。”

    两人因为该不该给男仆穿女主人的斗篷回家找人这件事辩论了半天,一个是伶牙俐齿,一个是食古不化。

    没一会外面来人接莹莹,还开了一辆车来把趴窝的车拖走。莹莹只想早点离开,但是主人家要把簸箕里的花生红枣和红薯送给莹莹他们,最终太监把下摆提着,这些都给倒下摆上包了,跟着上车离开。

    那位苏先生的童儿趴在门口往外看,从冻雨的雨幕里看到几辆汽车和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走了,立即跟这位苏先生说:“少爷,祸事了,这家人有些来历。他们骑着一群大马,马上的人都穿着油布雨衣,个个跟黑铁塔一样,看着可壮实了。”

    这位苏先生倒是没慌,因为他刚才都发现了,留下的男仆是个太监,他刚在郡王府看到过太监,尽管这太监几乎不说话,但是那做派还是很明显。

    能用太监的人家不多,随手赏赐一件衣服,而且这衣服这么贵重,这也是上位者收买人心的手段。

    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家的人了。

    似乎攀龙附凤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怎么选了。

    第765章 历喧哗

    莹莹回到家,扎拉丰阿就在大门口等着,亲自打伞接着莹莹下车。

    父女两个一起跑到前院的走廊下,莹莹一边收伞一边跟人吩咐:“让厨房煮姜汤,让去接人的这些侍卫们都热热地喝一碗。这两天有得了风寒的赶紧说,汤药费和诊金府里包了。这次去接我们的侍卫每个人再赏赐五两银子,算是我请他们喝酒驱寒。”

    王府的总管太监听了立即去安排,扎拉丰阿拉着莹莹说:“走走走,先进屋,外面冷。”

    莹莹刚进门被热气一冲,打了两个喷嚏,扎拉丰阿就紧张起来:“哎呀,这是冻着了吧,快坐炕上去,先暖一暖。今儿这天气太邪门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也就是阴天,没想到这冻雨说下就下。

    莹莹坐在炕上捧着热茶,好一会才缓过来,刚才是真的冷。她感慨说:“这真是天公不作美,不过既然出行困难,好处也是有的,我就不用出门了,能多陪您几天。”

    至于碰上一个酸书生,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这场冻雨对京城年底的商业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因为路上难走,到处都很滑,很多人都没出门,以至于生意没前几日火爆,加上快过年了,很多商铺就顺势歇业过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除夕。

    今年是弘晖第一次主持除夕大祭,明年就彻底告别雍正这个年号换成利贞了。

    在没开始祭祀前,弘晖被一群堂兄弟们簇拥着说话,弘晖对这一年的总结就是:“这不是个好年份。”

    大家都点头,是啊,送走了个皇帝,给大家换了个主子,关键是这个主子也没比他老子宽和到哪儿去,自然不是什么好年份。

    然后众人一起叹气。

    祭祀完毕后各回各家,明日天不亮要去太和殿朝贺,年龄大的人已经熬不了夜了,只想回去多睡一会是一会。

    海棠就觉得自己要是熬夜第二天就心脏抽抽地疼,是第一批离开的人。

    回去后家里几个小孩子都等着祖母给压岁钱,家里的仆人们也等着拜年,忙了一年了,都等着海棠在这时候散钱,大家上下都高兴一下。

    海棠就和扎拉丰阿感慨:“养一家子真不容易。”

    海棠这还算好的,就两个孩子,没什么族人依附她,像是那些老牌的铁帽子王府,人丁兴旺,过年的时候作为家主是大出血的时候,总不能看着一些贫困的族人没法过年吧!越是人多,各种隐形的开销也越大。

    又折腾了半宿,海棠吃了几个饺子,就觉得眼皮子很涩,对孙子孙女们说:“你们守夜吧,我熬不住了,先回去睡会。”

    次日就是大朝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年纪大的辈分高的先进宫,这次是老六阿哥先进宫,接着就是九阿哥家的车子,等到十阿哥家的车子进去后海棠的车子也进去了。

    先到的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站着说话,老六阿哥问:“老九,这下半年不经常见你啊,你在家干嘛呢?”

    九阿哥说:“出不了门,可能是我老了,现在走路都喘,所以我也好久没和兄弟们见面了。”

    大家纷纷问这是怎么了,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十一阿哥替他回答:“太医说了,这是胖的了,开了汤药给他喝,然而喝了三个月总不见瘦。”

    海棠忍不住说:“这种事儿都是少吃多动,光喝药是不行的。”

    九阿哥就自辩:“少吃容易饿,动一动就感觉是扛着几百斤在赶路,喘得不行。我喝药也是瘦了点的,穿衣服觉得没以前那么勒了。这也是好消息。”

    这人挺会自我安慰的。

    十一阿哥就说:“这不行啊,你要走走啊!每天先吃个八成饱,绕着你们家园子走一圈,这也够了。”

    九阿哥没说话,十阿哥在一边说:“哥哥也是这么劝他,我说哪怕不想在家里面动,出来和兄弟们一块见个面喝喝茶聊些天也行啊,只要每天能出来走动一下,也绝不会有这么胖。他就是不愿意,整天吃完饭往躺椅上一窝,还跟我说这是快乐似神仙。”

    九阿哥被说得脸红,特别是这里还有一群年纪小的弟弟,以及外围又站了那么多侄儿,就觉得老脸挂不住,立即转移了话题,看到身体不好的十五阿哥问:“老十五,你最近怎么样?”

    十五阿哥摇摇头,看上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太好,太虚了,自从入冬到现在一直生病,不是发烧就是咳嗽,前些天痰多得差点说不出话了,就盼着过了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身体能跟着有好转。”他费了好大劲儿把自己的话说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九阿哥没想到这话题转得也不好,大家都没有说话,大过年的聊病情似乎有点不吉利。就问旁边站着的十七阿哥:“老十七,你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说到这个十七阿哥眉飞色舞:“快了,到时候孩子生了大家一定要来坐一坐。咱们这一些人里面就九姐姐福气大,我媳妇儿今儿还特意嘱咐我,让我见了姐姐的面讨一件姐姐以前的小衣裳给孩子穿,让孩子沾沾福气。”

    海棠听了忍不住说:“哎哟,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我那里还能不能找到,回头我去老太太跟前帮你找一下,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衣服就算是不烂也糟得不成样子,回头我洗洗晒晒给你们送去,你们也别给孩子穿,就塞在枕头下或者床边,有那个意思就行。”

    “行。”十七阿哥就接着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意思,我说姐姐都五十多岁了,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衣服了,就算是找到了肯定也碰不得,一碰就碎。但是我媳妇儿逼着我来找姐姐讨要,实在是她这一胎怀的辛苦,自从她怀上到现在,几乎没下过地,时不时地肚子疼,擅长保胎的大夫差点住在我们家,她现在每一天喝的药比喝的水吃的饭都多,我们夫妻两个是千小心万谨慎,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生出来。”

    考虑到他们夫妻这么大年纪怀上已经不容易了,再怎么小心也能理解。

    九阿哥虽然觉得大过年的聊这个确实有些不吉利,但是他又特别好奇,小声问:“太医怎么说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七阿哥美得嘴角都压不住:“我们没有问,我们两口子自从成亲到现在为了生个孩子求佛吃药不计其数,刚怀上的时候,我们两口子都说了,无论男孩女孩都行,有个孩子总比没孩子强呀,所以都没问。但是太医稍微透了一点信儿出来,说是个小阿哥。”

    一群老爷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说着:“这就好,这就好。”

    海棠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一群老兄弟们纷纷收住声,开始聊别的。大家环顾了一圈,一看这里面也就二十五阿哥年纪小。心想着就你了,就你合适做大家聊天的话题。

    一群人纷纷问这个小弟弟:“你最近读书怎么样?师傅是怎么说的?”

    于是一群人里面除了二十五阿哥不高兴,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不高兴的二十五阿哥开始怼,他不敢怼年纪大的,就招呼几个小哥哥。

    “二十哥,听说你们家现在有六个小侄女儿了,什么时候给弟弟生个小侄儿呀。”

    二十阿哥深呼吸,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哥哥还年轻,不着急,当年九哥也是一下子养了五个闺女才有了儿子,是吧九哥?”

    二十五阿哥就问二十一阿哥:“二十一哥,听说你上半年闹着纹身,后来还纹吗?”

    这话一说,外边一圈侄儿们笑了起来。

    二十一阿哥脸色暴红,哪里是纹身,是上半年夏天的时候穿得薄,被人家看见他身上被抓挠的全是指甲印,足见战况激烈。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说最近在纹身,这是只纹了开头,图案不是一天完成的。

    二十一阿哥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怎么能纹身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后来我放弃纹身了。”

    大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十五阿哥还要调侃二十二,二十二就说:“兄弟你要嘴下留德,哥哥平时对你不错。”

    二十五阿哥还要说话,这时候礼部官员开始组织大家赶紧站队,有爵位的按照爵位排列,没爵位的按照官职排列。像是二十五阿哥这些人无官无爵,也有他们站位的地方。

    新的一年就是新的气象,龙椅上已经换人了,海棠真的是感慨万千,说起来她也是三朝元老了。而另外一个三朝元老张廷玉已经垂垂老矣,传出风声说是要在今年辞官回乡养老。

    今年的大朝贺没什么新鲜事儿,就是又多了几个附属国的使者来参加朝贺。天朝上国的官员对他们满不在乎的,连议论都没多议论一声。如往年一样,大朝贺结束后各自散了,宗室跟随着皇帝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大家在慈宁宫多留了一会儿,原因自然是乌雅氏舍不得几个孩子,想要留几个孩子多说说话。

    她这一年的变化很大,以前是个白胖的老太太,现在变得瘦小干巴了起来,连身高都缩了一点,看着没有以前那么高了。脸上已经开始长老年斑,头发已经全白,甚是头发稀的贴在头皮上,大场合为了皇家威仪需要戴假发了。

    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出当年德妃的影子,很难想象这个老太太当年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如果不是一个美人,也不会从包衣奴才一跃成为宫妃。

    此时这个老太太对胖墩墩能压塌炕的永琦很喜欢,搂着他说话,还给了他很多好东西。永琦也不客气,这慈宁宫的东西看上了什么就要什么。

    对于乌雅氏来说,到了这个地位这个年纪,这种外物已经不在乎了,小重孙喜欢就好。在海棠呵斥小孙子的时候护着小孩子,对着海棠也呵斥了几声。

    “好好的你吓唬他干什么?我的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我乐意给谁就给谁,你不许说话”。说完就开始哄着永琦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连老六阿哥也说小孩子好奇,让海棠不要训斥。

    到了下午眼看天要黑了,十四阿哥就说:“中午饭都在这里吃了,晚饭我们回家吃去,您早点歇着吧,我们也该走了。等过了年儿子接您出去住。”

    他说完大家纷纷站起来,老太太也知道不能再留人了,就摆了摆手让这些人离开,把一堆东西分给年纪小的重孙子重孙女们。

    刚才还热闹的慈宁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乌雅氏觉得不适应,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叹口气。

    “唉”!

    这样的热闹,享受一次少一次。

    她这年岁堪称高寿,也不知道日后还能过几次年。

    第766章 又一春

    海棠准备过完年就去西北,越快越好,因为新的一年还有一堆事儿等着自己办。

    可是没想到过了大年初二就是晴天,而且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到了初十,永琦已经不愿意在中午热的时候穿棉鞋了,坐在台阶上自己脱鞋,被他乳母摁着不让脱,最终是他穿着棉拖鞋到处跑。

    海棠看天气好,就准备提前出发,这次就带着安康去,对外的说法是让安康跟着服侍她。

    收拾好了之后全家送她们到了车站,当初给康熙的专列拉出来给海棠用了。安康在车上走来走去,她去山东就是坐的新火车,觉得很舒服,现在再看这一列火车觉得各处都显得逼仄。

    “这也不好啊!我以为圣祖爷的车子坐着舒服呢。”

    “怎么不舒服?”海棠在车上还在看书,只不过火车颠簸,要让眼睛休息一会才行。

    她把书放下,端着茶杯说:“新车或许宽,但是这辆车肯定比新车舒服,你坐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这里的椅子和床都是定制的,看着不明显,时间长了就能体会到内部设计的方便和舒适。

    车子一路向西,除了补充煤炭和水之外一刻不停,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到了太原。在太原这里补充煤炭和水之后就要在兰州补充一次。而且除了补充煤炭和水之外,还要再检修车子。

    尽管海棠没提前声张,但是这样一列车进入车站,车站当地的官员是知道的,于是太原官员和乡绅富商们也都知道了,立即前来求见。

    海棠没下车,跟安康说:“去吧,把他们给打发了,这是花花轿子人人抬,打发他们的时候别弄得关系僵硬,也别收人家的礼物。去吧。”

    小姑娘毕竟没经验,海棠还是给她派了人手辅助。

    海棠是要让她知道官场是什么样子的,想知道官场的水有多深,不是听长辈说就行,要进去趟一下,要先从迎来送往开始学起。

    安康或许聪明,但是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她委婉地说祖母不舒服,不下车也不见人,这些官员乡绅们就不再执着求见,立即开始塞礼物,左一句“特产”右一句“土仪”,把自己的礼物贬低到不值钱的地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些人在路边抓了一把土送来了。

    安康不断摇头:“不行不行,不收不收。”

    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这些老油条们怎么可能不送,因为是个小姑娘,他们不好直接往手里塞,让仆从们直接挑着担子往车上送。

    安康脸皮薄,不断跳脚嚷嚷:“不要不要,那些人,别往车上塞!”这群人怎么这么讨厌!

    眼看这安康镇不住场面,她身后的一个年轻侍卫才说:“放肆!郡主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这里人来人往,你们这么挑担肩扛像什么样子!哪里还天官威仪,对得起皇上的嘱咐吗?”

    一群官员立即低眉顺眼地附和起来,挑担的那些下仆们也赶紧把东西收回去。

    这侍卫就说:“我们主子路过此处是瞒着人的,诸位大人,万一有人拦路告状,你们说我们主子是接还是不接?”

    这群人立即知情识趣地告退,在车外磕头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安康松口气,看着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老头子跑得飞快,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对这个侍卫说:“永馨哥哥,多亏了你。”

    这个侍卫是海棠五哥的孙子,叫做永馨,在宫里做二等侍卫,这次出门拨给海棠调用。

    永馨说:“这些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你只要把主子的款儿摆出来就行,难道还能强迫人收礼!走吧,回去跟姑祖母交差去。”

    安康耷拉着脑袋回车上了。

    海棠对外面的事儿很清楚,就说:“你就是见识得少,没事儿,到了兰州还有一场呢,注意拿捏尺度。”

    车子检修后加足了煤炭,换了水,随后拉响汽笛,车站上蒸汽弥漫,车子重新启动,往陕西西安而去,在西安没停,下一站就是向北走都爱兰州。兰州向西的铁路修到了青海,目前要不要向南疆修路还在争论中。

    到了兰州之后,这边的官员明显比太原的官员更显彪悍。似乎这里的人都带着一股子彪悍之气。好在安康不会的东西看一遍就会了,绷着脸镇住了这些人,又敲打几句,再勉励一番,做得丝滑流畅,毕竟是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一旦找到节奏后处理得非常好。

    火车重新启动,过了黄河就是青海,一片草原映入眼帘,海棠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真的是感慨万千。她在车上看到一个穿蒙古袍子的女孩和家里人一起驱赶着羊群转移到草场,看到几只藏獒追赶羊群,就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她当初也在草场上放牧,盐宝也会帮着她牧羊。

    这真是回不去的青春啊!人这一辈子,拥有的最奢侈的东西是自己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出去后无法追回的。

    海棠的情绪突然失落,安康问:“祖母,怎么了?”

    “我想梳理一下青海的事情,让我安静地想一想。”

    “好的。”

    此时在京城,莹莹也在准备,她打算过几天就走,现在就在劝扎拉丰阿和自己一起去山东。

    用莹莹的话说:“您无官无职,身上就一个虚爵,不如跟我去山东,我早晚侍奉您。”

    扎拉丰阿不想去:“你也说是早晚了,白天你不在家,我能干什么?提着个小桶带着个铲子去沙滩上挖螃蟹?不去,还是京城住着舒服。”

    莹莹就极力劝他一起去,还发动了全家一起劝,这里面最积极的是永琦,别看人年纪小,但是已经会讲条件了,他的条件是:“把我也带上!”让全家哭笑不得。

    弘阳就说:“阿玛不愿意走,而且也规划好了,过几天你走他就搬到你那园子里闭关去。很多画板都已经提前送去了,你别管,我回头每天去看看他,也有人照顾他饮食起居,他也有人说话,日子也能过下去。”

    莹莹还是想再努力一下,但是努力了几天,还是不成功,只能自己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离开。她走的时候扎拉丰阿和弘阳带着孩子们亲自去送,看着火车离开了才回西郊。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弘时,弘时身上还有件差事没办完,就是给秀椿找个合适的对象。年前年后他也是看了不少人,觉得就科尔沁的小王子合适,毕竟身份地位方面就足够合适。婚姻大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虽然没人家和皇家能门当户对,但是达尔罕亲王的家世不算差了。

    这时候弘时就带着侍卫幕僚们请科尔沁的小王子去春游,顺便考考这位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如今遇到,弘阳自然是要下车和他们说话的。

    车队带着扎拉丰阿他们祖孙离开,留下一辆车给弘阳使用,弘阳就在路边和他们说起话来。

    弘时问:“这是送妹妹去了?”

    弘阳点头:“那边一堆事儿呢,本来说前几天就要走,她想把我阿玛接过去孝敬,但是老人家不习惯在山东过日子,觉得太无聊了,还不如留在京城呢,这里有局,他能和人聊天说话,到那边什么都不习惯。”

    弘时点头:“说得也是啊!过几天几位致休的老大人要赛马,姑父去吗?”

    弘阳摇头:“没听说啊!有伊都立吗?有他我阿玛必去。”这两人是臭味相投啊!

    弘时跟着笑起来,问一边的小王子:“苏赫巴德,你听说过伊都立?”

    这位小王子笑起来:“怎么没听说过?他好像是怡王家的亲戚。听说为人不拘小节,十分坦率。”听说常办不靠谱的事,当年没少被世宗宪皇帝骂。

    弘时笑起来:“苏赫巴德,你也学会弯弯绕绕说话了。”

    弘时拉着这位小王子说:“跟我们一起郊游吗?”

    弘阳可没找个闲工夫,他的事儿多着呢,就说:“不了不了,我得赶紧回去问问我阿玛有没有参加赛马,我总觉得这事儿危险。”

    三人就此别过。

    蒙古小王子机有可能会娶到绣椿,这事儿虽然没有板上钉钉但是也有九成准了,弘时就客气地招呼他接着走。

    后面是庞大的随从队伍,新来的幕僚苏先生就在其中。

    旁边认识了半个月的同僚就向他介绍:“刚才过去的那位就是勇王府的世子爷,是个大忙人。刚才的车队是他们家的,看方向该是去车站送公主了。”

    苏先生问:“公主走了?”

    “公主不常在京城,我跟你说,公主那边儿才是钱来钱往,那银子和那海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断地往她手边送。只要这位公主指缝里掉下来一点,够咱们花用几辈子了。”

    这位苏先生就说:“听说过她,只是观其行事,太刚强了些。”

    “诶,有这本事控制住局面,谁不刚强?软一点的早被人吃了。”

    “只是也该柔和一点,听说现在还没成亲呢。”

    他的同僚讲:“贵人的事儿咱们少议论,再说了,她家的传承本来就是从女主子哪儿来的,家里只认是谁生的,不认是谁家的。将来有了孩子只要是公主的血脉,哪怕是父不详也不影响耽搁享受富贵啊!”

    这位苏先生听了立即说:“实在是……违背三纲五常。”

    幕僚看得开:“皇上说三纲五常有用,那就有用。你这是读书读呆了,这天下是皇上说了算的,不是圣人说了算的,有用的时候是圣人,没用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前几年先帝去山东露出的就是这意思。为什么孔庙历朝历代都要修啊?不是孔家没钱修缮,是孔家等着朝廷拨钱修缮,这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所以说你呆啊!推荐你去买每月出的一本书,《寰宇一世界》,就是去山东的那位公主派人编写的,你看看别的地方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天地之间不只是有圣人,也有诽谤圣人的人,更有屠戮圣人的人。但是大家的交情就在这里,与人交往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这位幕僚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往下的话也就不说了。

    这位苏先生是个江南地主家庭出身的人,江南文风浓厚,大家读的都是一样的书,懂得一样的道理。明明那天那位公主盯着他看,没有对自己的想法为什么盯着看?

    这次不说一声就走,是真的忘了自己还是欲擒故纵?

    他弄不明白。

    只能骑马赶过去,和刚才的幕僚肩并肩,问道:“咱们这是出来干吗来了?”

    “陪王爷考驸马啊!这是内定的驸马爷,就差过明路了。”

    “哦?要尚哪位公主?”

    “当然是老皇爷的公主啊!也就是咱们王爷的妹妹。如今这位皇爷的公主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上和皇后不舍得她那么早嫁人。”

    苏先生说:“这驸马王妃都是内定的啊!”

    “可不是吗!春天要选秀,就是要选王妃啊!说不定现在有位大人在家里乐呢?”

    “乐什么?”

    “皇家都是提前透口风,告诉他们,你闺女不错,我们家想要娶做媳妇,准备嫁妆吧。然后这家人乐滋滋地偷摸准备嫁妆。”

    这时候在西郊的一处规模中等的别院,鄂尔泰从轿子里出来,家里的常随扶着他上了台阶。他对常随说:“让大爷来我书房,不,直接去后院正房吧。”

    他进了后院,他夫人喜塔腊氏迎上来问:“怎么这会回来了?”

    “宫里说了件事,要和你们说一下。”

    喜塔腊氏问:“什么事要跟我们说?外边的事儿我妇道人家不知道轻重,哪里敢轻易听呢,万一哪天要是说出去了可不就引来祸事了。”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该不会是咱家的孩子要有前程了吧?”

    鄂尔泰点头:“实在想不到还有今日,今日皇上说大阿哥年纪到了,要娶媳妇,太皇太后和太后看上了老大家的孩子,这事儿说到底是好事儿,我谢恩后赶紧回来。你是知道轻重的,这件事儿你要亲自盯着,万不可传出什么风声来。再有就是这阵子赶紧给孩子准备几身好衣服,把那些行头都给她备齐了,重要的是找人盯着她的规矩,切不可散漫无形。至于别的,我和老大商量,这事儿先咱们家的人知道,等回头圣旨下了再和族里人说。”

    “诶,您放心。我知道轻重。”

    喜塔腊氏的父亲迈柱出身一般,但是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他半辈子蹉跎,一把年纪了还在做不入流的笔帖式,转机在康熙四十八年来临。他先是成了国子监助教,随后进入六部轮岗,从小官做起,一路成为吏部尚书,同时也是武英殿大学士。此人一把年纪了还奔波在各处,冬天巡视过宁古塔,夏天去过福建。深入过矿场,巡视过边疆,调停过西南各族矛盾,镇压过闹事的土司。

    总之这是个雍正觉得用着顺手好用的老臣,但是比起女婿鄂尔泰来似乎名气不大,这与他长期在外奔波有关系,官再大,不经常在中枢,大家也会忽视他。

    就因为父亲和丈夫都是新贵,喜塔腊氏的底气很足,一口答应下来。

    没一会鄂尔泰的大儿子鄂容安来了,父子两个轻声说了几句。鄂容安瞬间一脸喜色:“这真是天降喜事到咱们西林觉罗家了啊!”

    说完盘算了自家的家世,鄂尔泰身上有个爵位“襄勤伯”,而且是世袭佐领,这在京城大小也是一户门第。家里也有贵戚,他姑姑就是六王府的福晋,无论是从爵位考虑还是从现在的全家人的官职考虑,甚至是亲戚关系上,能出一个大福晋不算离谱,甚至是正常的。

    全家人都很兴奋,也没人去告诉当事人,鄂容安的女儿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了。

    同样百岁作为当事人,因为他阿玛疼他,提前告诉了他人选,也仅此而已。

    那拉氏怕孙儿想得多,因为雍正就很嫌弃她,她后来才知道婆婆乌雅氏看上的其实是老三阿哥的嫡福晋董鄂氏,因为当时董鄂氏的阿玛彭春是一员大将,能给女婿助力。只不过后来圣祖爷惦记着她那去世今年的父亲,给了他一个恩典做了四福晋。

    雍正嫌弃她不是嫌弃她家世不好给不上助力,就是嫌弃她这个人太笨,常有一种娶她委屈了他的意思露出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本来该娶个琴棋书画样样懂的仙女,结果全家给他聘了一个村姑,这落差太大他大半辈子都别别扭扭难以接受。

    那拉氏就从自己的婚姻里吸取教训,担心孙子心里不痛快,就旁敲侧击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孩。委婉地劝孙子既然成婚了就要对人家女孩好。

    百岁可能没开窍,他从不关注男女那点事儿,他在意的是权力。听着那拉氏绕了半天圈子就是不点明意思,纳闷地问:“祖母,您想说什么?您直接说,孙儿愚笨这会真的猜不到啊!”

    第767章 推宝钞

    “这战舰造不起也养不起啊!”

    户部的几个官员在御书房前面一起议论,起因是年初有人参了莹莹一本,说海军私藏铜锭,加之储存了大量白银,有造反的嫌疑。

    都知道铜和银放在一起能铸币,然而自从进出口商行这几年在不断蚕食南美的矿藏之后,白银和铜源源不断地流入国内。大量钱币开始流通,缓解了钱币不足,然而也让人觉得水军和进出口商行关系太紧密了。

    军权财权在同一个人手上,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

    为了这件事莹莹前几日上朝自辩,告诉这些大臣,银子是贸易用的,至于铜,无论是军舰还是商船,用铜的地方很多。她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大船的船锚需要用锁链连接,一头在船上一头连接船锚,这种锁链全部是铜做的,每条锁链几百丈,起步就是比腰粗,所用的铜是上万石起步,越大的船用的锁链越粗越长,更别提锅炉和一些内部管道了,很多都是铜合金,没有铜大船出海一次就锈蚀到不成样子。

    能站在朝廷上的人都不是笨蛋蠢人,所以她的说法也信,在莹莹走后,主管财政的户部官员都在议论,这造舰太费钱了。他们都知道国库的底蕴,如果靠国库是很难支撑起一支庞大的舰队,现在朝廷里三支庞大的舰队纵横洋面。除了舰队之外,火炮的炮弹也很费钱,那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虽然水军和进出口商行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家好的跟一家人一样,甚至进出口商行的掌门人就是水军统领,然而长此以往下去肯定会形成藩镇割据,成尾大不掉之势。

    对于这些大臣们来说,这是皇家的事儿,就算将来水军造反上位的还是爱新觉罗家的人,碍不着大家的事儿。但是很多大臣觉得,海棠这一支是小宗,世宗宪皇帝这一支才是大宗,小宗取代大宗让人接受不了。就比如当初朱棣夺了侄儿的皇位,很多人都觉得朱棣这是造反,他的子孙们地位不正。

    因此虽然莹莹的麻烦暂时结束了,但是朝廷里面很多大臣都上书限制水军和进出口商行。

    可是该怎么限制都没主意。

    张廷玉作为一个放出风声回乡养老的老臣,他对这件事非常坚持,认为要把水军和进出口商行彻底撕开才行。

    弘晖问他:“怎么撕开呢?撕开后水军庞大的军费谁来承担呢?靠国库吗?国库现在钱很多,但是一旦投入到海军里面,这点钱立即捉襟见肘,过两年咱们君臣和整个天下都要勒着裤腰带养水军。”

    张廷玉说:“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让进出口商行出钱养水军,又不能让进出口商行干预水军,甚至代替兵部给他们下令。”

    弘晖说:“有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们不是觉得银子和铜能铸币吗?既然如此,废除了白银流通,让白银和铜彻底成为矿石,像铁铝锡一样岂不是更好?这样一来,就是他们囤积了再多的白银和铜锭也没用。”

    张廷玉作为一个老臣,还一直在中枢,以前隐隐约约听说过要推行宝钞,但是先帝觉得这样太冒险一直没答应。如今看来,推行宝钞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

    张廷玉问:“您是说发行爆炒?可是历朝历代都尝试过,都以失败收场……”

    “是的,他们之所以失败很大的原因是超发,比如明朝,宝钞年年印,最后纸钱不值钱了。洪武初年大明宝钞一贯能换一石米,到了洪武三十年,宝钞三贯才能换一石米。但是不可否认,洪武初年宝钞对于修水利稳定天下功不可没。为了咱们的宝钞,光是准备就将近十年,这十年里面朕和阳弟两个人捋顺了全国的钱庄银号,也找了不少失败的原因,所以制定了规则,明确了责任,对宝钞的发行运作回收都有准备,也会有各自的衙门来承担职责。这次会避免明朝宝钞超发多印的局面。”

    张廷玉对此很悲观,使用金银铜做货币是几千年来久经筛选的结果,他觉得如今国势日隆,这么一折腾极有可能会让朝廷由盛转衰引起社会动荡,就极力劝阻弘晖不要发行宝钞。

    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很多人,都是朝廷重臣,包括鄂尔泰。鄂尔泰也出声劝阻弘晖:“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多发宝钞,那前明的宝钞还用到了英宗时候呢。怕就怕后面的主子爷被奸人蛊惑多发宝钞,那个时候……”那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弘晖的话说得很直白:“那个时候他被百姓唾骂甚至丢了江山也是活该!朕对得起祖宗教好儿子就够了,别的也办不了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但是这一群大臣也不会轻易退却,于是雍正朝的几位重臣联名上书阻止这件事。

    鄂尔泰、张廷玉、班第、索柱、丰盛额、莽鹄立、纳延泰及海望等人打头,各部官员跟上,朝廷里面四品以上官员都分着署名。除此以外,宗室里面也纷纷反对,以十六阿哥打头,纷纷劝弘晖放弃发行宝钞,这些人除了跑去请老六阿哥出面劝阻侄儿外,又跑到十四阿哥家求乌雅氏,老太太烦的带着十四两口子直接去南苑住了。

    有人反对就有人赞成,最旗帜鲜明赞成的就是弘阳和舒宜尔哈。弘阳甚至已经把雕版都准备好了,专门在宝泉局下面挂了一个司负责设计,又专门建造了一处印刷坊,找身家清白的人印刷。弘阳作为第一任朝廷钱庄的掌门人,对这件事最积极,简直是兢兢业业,吃住都在衙门,生平第一次这么积极。

    吵吵嚷嚷过了大半个月,顶着反对声,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发行新币“利贞宝钞”,铜板和白银将来未来的十五年内逐渐停止使用。给了这一个漫长的过程就是妥协的结果,朝廷重臣认为把磨合时间拉长,还可以看势头不对的时候稳住场面及时更换回白银。

    这让弘晖很感慨,他和百岁说:“要是朝廷是一处屋子,朕这个主人很爱护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把墙脚挖了屋顶拆了把瓦片砖头弄自家去。可是当朕要拆这房子的时候,他们又哭着喊着不愿意。真是奇也怪哉!”

    百岁说:“多简单啊!房子不倒,他们还能天天弄点瓦片砖头。房子倒了,他们还去那儿弄好处?您可别觉得他们都是好心,嘴上说着忠君爱民,心里想着名利子孙。”

    弘晖笑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农历二月二这天的傍晚,天上的星星出现后,能看到青龙的龙角也就是二十八星宿的角宿大放光华,这一天被称为龙抬头。

    晚上弘晖摸着发行面值最大的宝钞,感受上面凹凸不平的质感,看着套色图案一条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的飞龙,他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但是这一步是必须走的,金银固然好用,但是也走到了尽头,对商贸已经有严重的束缚。

    而这个时候境外的黄金白银开始受到管制,兑汇这个词开始被使用,主管这一项的是重新出山的舒宜尔哈,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再失败,她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且年龄也不允许她再有翻盘的机会,毕竟新一代在成长,他们更大胆,视野更广阔,精力更旺盛。

    就在京城里面一群权贵哀嚎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说要是勇宪亲王在必能阻止皇上一意孤行,然而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因为海棠毕竟在千里之外,对京城的事儿注定了鞭长莫及。

    此时她就在青海,每次来都能发现这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件件都让人挠头。还不能不处理,可是每次处理都免不了要骂骂咧咧,一天下来能把自己气个半死。

    相比较而言,安康就很快乐,她带着人乔装打扮混在城里出没在各种市场,每天都买回来一堆破烂。

    海棠之所以没带着她见本地的官员是因为想培养她处理事情很容易,这丫头也聪明,学过之后第二遍做得很好,让她看看西北的风土人情却是机会难得。

    西北民风彪悍,比软绵绵的江南和慢吞吞的京城更显威武阳刚。事实证明安康也确实喜欢这里,每天回来都兴致勃勃,还跟着杂七杂八地学了很多语言。

    二月二这一天海棠回来得晚,安康打着哈欠在写信,看到海棠就扔下笔去扶着她。

    “祖母,慢点。”

    “嗯,最近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没什么感受。”

    海棠不想评价孙女愚钝,最起码够坦诚。就说:“没感受就行,坐吧,等会儿一起吃饭。”

    “嗯。”

    “这几天在外面都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还真的有!我碰到一伙卖假古董的,他们就是把品相不怎么好的玉器给做旧,然后当古董卖出去。我跟着他们的人混熟了,还白得了一只手镯呢,我拿来给您看看。”

    海棠看了看这镯子,这是棉里切出个镯子啊!算是玉的部分也就指甲盖大,过不几天肯定跑水成石头。

    海棠就问:“你跟着他们混在一起,觉得哪里好玩儿啊?”

    “和他们躲官兵很好玩儿啊!祖母,你别小看他们,这里面是讲策略讲兵法的。”

    海棠点点头:“嗯,以小见大,还算不错,这几天没浪费,回头给我写一篇感悟来,我看完给你阿玛看。”

    “您给玛法看都别给阿玛看,我阿玛肯定骂我。我过几天再给您,我明儿还去呢,我们约好了明天一起戏耍那些衙役。”

    海棠听了觉得牙疼,但是也没反对。毕竟都有个叛逆的时候,趁早赶紧叛逆,等将来回到京城少点争执。

    吃完饭,海棠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消食后回来躺下,安康则是在摆弄镯子,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海棠说:“睡吧。”

    安康答应了一声,把镯子放在枕头下,说:“我想象里面是个小天地,有很多小人在里面耕田种地,甚至还会征战厮杀,这是不是就是须弥芥子的说法?”

    “嗯,是吧。”海棠说道:“对这个我不了解。芥子纳须弥……好像佛家有这种说法。”

    “我以为您很懂,”安康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说:“都觉得您无所不能,十分强大。”

    海棠笑起来:“不是,我没到你说的那样强大,你长大就会发现,很多事想办却办不成。史书上有很多人物明明很聪明,却办了很多蠢事,其实这和身不由己有关,处在那个位置上有诸多掣肘,想要办成一件事很难,所以在左右互搏的时候事情就办得蠢蠢的。”

    安康没说话,海棠也没在意,以为安康听懂了。实际上安康也听懂了,但是安康也年轻,她没有对这些道理有太深刻的印象,毕竟是经历得少。

    而安康也在反思,别人都感慨入宝山空手归,明明祖母是宝山,自己就在宝山里住着,为什么还常常觉得自己没得到什么宝物呢?哪怕祖母都把宝物塞自己手上了,还是有种抓不住的感觉。

    是不是自己本来就没这层慧根呢?

    第768章 瞒着人

    慧根这个词很有佛教色彩,这个世界上大凡传播得广的宗教都有普世性,佛教起起落落一千多年,其中的智慧是很多人毕生都要钻研的。

    然而在一个成熟的宗教里面再开一支分支却是相当容易,而安康这几日跑出去玩耍,已经在模模糊糊地接触一些不同的教义,青海这里真的是各种宗教汇聚的地方,很多听过的没听过的神仙,见过没见过的习俗这里都有。海棠对这些很排斥,官府的态度就是不管信什么一律禁止,但凡因为信什么闹起来的必须严办导致大家都很和气。

    就因为海棠不信,安康和百寿他们接触得不多,顶多听月娥念叨过几句阿弥陀佛。

    如果询问月娥一些佛教知识,她也就能说一些皮毛,引经据典是做不到的。而且大部分京城贵人的京城是一拜就是两个教,信佛祖也信天尊。也就造成了安康觉得这里人信奉的教义怪怪的却是觉得都能接受,不觉得多拜多信属于离谱行为。她觉得不理解的是这里的菩萨怎么和京城的菩萨不一样。

    她在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就和海棠说:“祖母,我觉得这里的人很怪,他们信的佛教和京城的不一样。”

    京城大部分都是汉传佛教,相对温和一些,前些年皇室在扶植藏传佛教,从顺治到康熙都给五台山拨银子亲自去寺庙参看,得到朝廷拨款的都是藏传佛教。雍正却是一碗水端平,他前几年还瞒着海棠给所有的寺庙都拨银子重新翻修了。

    海棠听到这个问题没在意:“是不一样啊!佛教有三支,南边云南那边有人信奉南传佛教,不过不多。从云贵川往北,大部分是汉传佛教,也就是你经常见的那些,你舅爷没少折腾着和一些大和尚念经打坐。川康藏蒙包括青海有些地方就信奉藏传佛教,藏传佛教和苯教互相借鉴,你觉得怪怪的就对了。”

    “他们不拜神,但是又四处拜,就是突然对着某一处空地开始拜,神神叨叨的。”

    海棠就说:“多神教信奉万物有灵,就是一阵风都有风神了。你想想,你是不是碰到过一些人在说话的时候突然念一句阿弥陀佛?”

    “有,太皇太后老祖宗就是这样的,说着说着就立即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我反正觉得很怪。”

    海棠只想感慨一句愚昧,但是自己没本事开民智,只能叹息一声。

    最后说了一句:“反正我和神神鬼鬼不共戴天,回头你们要是谁信了,往后清明节别给我烧纸,我不要你们的臭钱。”

    安康觉得祖母发怒得好没预兆,也是神神叨叨的。

    她就问:“祖母,古人讲的黄泉和现在人家信奉的地府不太一样,您说起纸钱,就是信奉人死后还要到地下居住,换句话说,您嘴里不信,实际上还是信的。您着相了!”

    海棠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说:“算啦,我到时候骨头就成灰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祖母,大早上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容易成谶。”她说完站起来:“我出去玩儿了。”

    “注意安全。”

    这时候外面雅尔江阿的孙子成珠急匆匆地进来,和安康走了个对面。

    安康打招呼:“成珠哥哥好。”

    “妹妹要出去?妹妹好。姑祖母在里面吗?”“嗯,在吃早饭。”

    成珠在门口略站了站,里面太监通报后来请,他才急匆匆地进去。

    海棠说:“别那么多礼,来吃点吧。”

    “孙儿吃过了,姑祖母,有大事情。”

    他坐在海棠身边悄声说:“刚才车站那边来信,说是有户部和兵部的郎官押运了一车厢的东西来,请您去接呢。”

    “哦?”

    海棠放下筷子,对侍女说:“拿我的大衣服来,备车。”

    这时候外面动了起来,二月份的青海还很冷,所以海棠还是穿了一件羊绒披风坐车去车站。车站已经被戒严,一列火车周围全是京城来的侍卫,正守护着一节车厢。

    两名官员上来拜见海棠。

    兵部的官员负责押运,见到海棠的这一刻差事完成了,户部的官员则要开始办差。

    他们请海棠上车,车上满满地堆着箱子,户部的官员招呼一个侍卫上来撬开了箱子,从里面拿了一张纸币给海棠:“王爷,这是下官等来此地的原因,送宝钞给您,皇上有信,请您在西北推行宝钞。”

    海棠先接信,上面除了开篇的日常问候之外,着重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说推行这些宝钞,第二件事就是把同等价值的金银在回去的时候押送回京城放入国库。为了方便操作,尽量押送黄金。

    海棠想到弘晖最重拍板,要把长久的银本位换成金本位。只是这个过程绝不是一两年就能完成的,必然是个长久的过程。

    海棠看完信后点点头,把信收起来,从户部官员手里接了纸币。

    纸币的面值不同,最高的是一千两。海棠拿起来看了看,正面是有字样“壹仟两整”的字样,大面积都是飞龙图案,左上角上面一排满文,中间一排汉文,下面一排蒙文。这三排字的意思是“利贞通宝元年宝泉印制宝源发行”。

    宝泉是铸币局,这个知道。宝源是宝源铸币局?实际上全国有十几处铸币局,但是最大的还是宝泉,宝源似乎处于半歇业状态。

    海棠问:“宝源发行是什么意思?”

    户部的官员回答:“宝源和其他十几处铸造局合并在了宝泉局,宝源的名号留下来,因为吉利,做了发行宝钞调节物价的总钱庄的名号。”

    央行,明白了。

    翻过来看到了背面,背面是大量的牡丹花,开得花团锦簇,居然是彩色的。这时候海棠赶紧翻看正面,飞龙是金黄色的,这套印技术真的很赞。纸币做得精美有韧性,比以前流通的银票好太多了。

    应该说这是印刷术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其他的币值都在箱子里,一时半会没法拿出来,海棠把手里的递给了户部官员。“放进去,再封起来,到衙门后再打开。”

    “是。”

    海棠在忙的时候安康也在忙,她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起初是她爷爷在做,原本就是从外地来这里讨生活的,青海也有一些和田玉矿坑,但是不能和南疆北疆比,就算是不太好的和田玉,她爷爷也只能拿到一些最次的货色。哪怕是这些玉石都很差,也有些囊中羞涩的人愿意买来戴,毕竟国人对玉的感情从传承了几千年,有点闲钱是愿意给自己买来一块装饰的,所以慢慢积累了一些家业。到了她父亲当家做主的时候,就开始往邪门的路子上一去不复返。虽然还做低等玉石的买卖,然而已经开始往造假这方面一路狂奔。

    如果悄悄地卖也就算了,但是这家人还很高调,所以衙门里就盯上了他们,这姑娘的父亲带着他们兄弟姐妹经常是扛着一包玉石随机摆摊,然后被衙役追得鸡飞狗跳。

    可是今天他们在路边摆了半天摊卖出去了好几件假货,已经骗了好几拨客人了,衙役还没有来。

    连这小姑娘都觉得今天太幸运了。

    “那伙人今天怎么没来呢?他们没来还挺想他们的。”

    然而的小姑娘的爹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已经赚了钱了,他把摊子一收,给了每个孩子几分钱打发他们出去玩儿随后背着东西回去。

    这小姑娘的兄弟姐妹一哄而散,只留下这个叫圆圆的小姑娘和安康一起站在路边。

    安康就问:“今天不是没衙役吗?你爹怎么就走那么早”?

    “就因为没有衙役所以才要早点收摊,我爹说像是这种事儿只要超出了自己预料,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为了免于被罚还是早点走吧。不说了,咱们找个地方买麦芽糖去啊?”

    “好啊”。

    两人去买麦芽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一个喇嘛。这个喇嘛和安康印象里面那种宝相庄严都不一样。这个饱经风霜,衣服也破破烂烂,看模样更像是一个苦行僧。

    这个喇嘛过去之后,安康听到有人议论说这人曾经是某某大喇嘛的徒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出来做了苦行僧。

    偶遇到这样的苦行僧对于安康来说也不过是一件小事,随后就忘。

    她和叫圆圆的女孩玩了一天之后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没想到在王府的前院又见到了这个喇嘛,这个喇嘛就坐在院子里,身边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饭菜。

    安康问一个侍卫:“这谁啊?”

    侍卫说:“这是一个信使,替旁边一位台吉送信来,这位台吉的孙子要大婚,想请主子去参加婚礼。信已经给主子送去了,这是请信使吃点餐食,只不过这喇嘛不吃,非要先见主子。”

    “我祖母不见吗?”

    “也不是,是主子现在有重要的事儿。”这侍卫用手捂着嘴,小声跟安康说:“今天早上有一列火车进站,上面拉满了钱,全是宝钞。说是皇上已经于二月二这一天对天下发行宝钞,主子要在西北这里督促发行,同时把原本囤积在这里预备着用的银子送回京城。”

    “哦”,安康点点头,这是大事,自然比见一个信使重要。她就说:“我去和这喇嘛聊一聊。”

    然后这喇嘛对安康也仅仅是敷衍,一直等到晚上才见到了海棠。

    海棠很疲惫,考虑到对方是送信来的,大概是有口信,拖着疲惫的身体见了对方。

    这喇嘛没有提任何口信,开门见山地问:“什么才算是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

    佛法里面讲,极乐世界是由一块巨大的黄色琉璃托起来的国土,这里的亭台楼阁都是七宝(金、银、琉璃、玻璃、砗渠、珍珠、玛瑙)做的,各处乐声悠扬,是绝无仅有的宝地。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是没有烦恼的,生活的自在随心。

    这么标准的答案喇嘛不可能不知道,海棠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就回答说:“哪有什么极乐世界,如果非要说极乐世界,此间就是极乐世界。”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说:“很多人修来世,说是这一辈子开始积德,下一辈子会得到何种的好处。哼,这辈子都过不好,何来下一辈子?”

    随后两个人交流起来,海棠对利用宗教敛财很反感,对宗教控制人心也很讨厌,特别是束缚民智的行为极其反感,在这里喇嘛跟前没少指桑骂槐。

    这喇嘛默默听着,他不是来和海棠交流的,而是就是问问题的,问完就走毫不停留。

    海棠口干舌燥,问安康:“这人怎么有点反常?”

    安康说:“祖母,您有没有觉得他专门来听您骂人的。”

    “有吗?”

    “嗯,有。”

    “不用管他,先吃饭,把推行纸币的事儿办完了我带你吃席去。”

    “这么说您真的要去赴宴吃邻居家的喜酒。”

    虽然是邻居,但是距离很远,这个邻居在甘肃,还是要骑马赶路的。

    半个月后,因为推行纸币而忙碌的半个月的弘阳开始休息。他的休息方式并不是放下一切事物和家里面的人安安静静的待上一段时间,或者叫上几个好友出去跑马,而是开始审查起皇陵相关设计。

    审查皇陵设计图纸已经是放松了,他发现了,自从舅舅去世,大哥对自己当牛马在用啊!

    随着图纸送来的还有一些壁画的画稿,上面明显不是中原佛教的绘画风格,很像是唐卡风格。

    这时候永琦抱着一只木头鸭子来找他,胖乎乎的小孩子把鸭子举起来,高兴地说:“鸭子!玛法给的。”

    弘阳看了一眼,敷衍地说:“嗯,好看。”

    大宝宝重新把木头鸭子抱在怀里,仰着圆胖的小脸儿软糯糯地问:“阿玛,看什么?”

    “看图画,这些东西要紧,你可不许乱碰,你要是弄乱了回头打你屁屁。”

    “琦哥儿不乱碰。”他说着就往弘阳身边爬:“看看,看看。”

    “让你看一眼,看完之后出去玩,好不好?”

    “好。”

    弘阳把他抱在自己的椅子上站着,大宝宝看了桌上的图片说:“打仗,狗狗咬他们。”

    “你看得懂啊!”

    永琦歪头:“盐宝咬人?玛法说不咬。”

    弘阳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盐宝?玛法给你说的?”

    “玛法画很多盐宝。”大宝宝的两个手臂抡了一个大圆,表示有很多很多。

    弘阳心想:连一个三岁小孩子都能看得懂的东西回头让额娘一眼瞄见那就坏事儿了,这活儿自己不干了!

    他就怕自己干了母子情分怕是受到考验。

    弘阳把胖儿子抱下去,卷着图纸说:“不许跟人家说在阿玛这里看到了盐宝,拉勾勾,拉了勾勾不能说。”

    永琦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小身子扭了几下,不好意思地说:“阿玛,给封口费。”

    弘阳嘴角抽了抽,心想是谁把自己乖巧可爱儿子变得这副市侩样子?!

    大宝宝催促:“阿玛?给不给?”

    “给给给!”这真是被人家掐着七寸捏着软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给。“你想要什么?”

    “嗯……出去玩儿。”

    “好说,带你去圆明园玩儿。”

    “啊!”很失望。

    “那里有孔雀!还有画眉,还有梅花鹿,你要不要看?”

    “看!”

    弘阳左胳膊夹着胖儿子,右胳膊夹着一卷画稿,出门的时候跟太监嘱咐了一声,让太监告诉家里人自己带着胖儿子出去了,随后直奔圆明园。

    也正是巧了,弘瞻在园子里玩儿,弘阳把胖儿子塞给了弘瞻带着直奔御书房。

    然后他和弘晖两个人去了勤政殿的小房间,两人争论了半天,最后弘晖说:“罢了罢了,看你这老鼠胆子,这事儿就指望不上你,朕自己审,把画稿留下吧。”

    “我额娘生气了怎么办?她年纪越来越大,就怕气出毛病了。”

    “不让她知道就行啊!朕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让她知道。”

    “我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她现在就在青海呢,万一……”

    “放心,哥哥安排万无一失。”他很自信地在弘阳肩膀上拍了几下,把画稿亲自锁进柜子里,钥匙装在了荷包里。搂着弘阳的肩膀出了小房间,就和弘阳说:“哥哥已经安排好了,姑妈是不会知道的。”

    弘阳心虚,他也觉得不靠谱:“我儿子才三岁,三岁!他都能看出盐宝来!”

    “盐宝是只狗,他小孩子家家见过几只狗?就因为姑父天天画盐宝所以他才知道那是盐宝。他为什么没看出来里面的人是他祖母?”

    弘阳被问住了。

    弘晖忍不住又说:“你在姑妈的事上就变得畏畏缩缩,前几天那劲儿呢?拿出来啊!”

    “哎呀,您是不知道……”

    这时候太监总管鱼贵急匆匆地走来,躬身说道:“皇上,世子爷,外面张廷玉老大人来了,说是来乞骸骨的。”

    乞骸骨是辞职养老的委婉说法,弘晖听说了忍不住说:“这真是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想走。”

    雍正拿配享太庙吊着张廷玉,张廷玉也很想配享太庙。无奈去年就感觉到了,他实在是侍奉不了这位新主子爷。这位每次办的大事儿让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光是去年废除奴籍的时候他就感觉这天下要乱,现在推行宝钞让他觉得天下马上要完蛋!

    他比他爹都难伺候!他爹顶多是挑剔,这位是每次都逮着天下最痛的事儿一顿王八拳,丝毫不怕把江山给败坏了,颇有些隋炀帝开凿大运河的疯狂。

    张廷玉想着一把年纪折腾不了,还是回桐城老家吧。

    弘晖不愿意放他走,他阿玛都觉得好用的人确实好用。用着这么顺手怎么能放走?再说了这老大人身子骨看着还行啊,笑着拒绝了张廷玉的辞职报告。

    张廷玉确实身体还不错,眼看着乞骸骨失败,他想博一把,如果自己体面的走不了,那就让同僚把自己赶走!

    他低头说:“臣有一件事启奏皇上,乃是朝廷里面满臣和汉臣之间的纠葛。”

    弘晖笑不出来了,这矛盾是祖上传下来的啊!这哪里是纠葛,分明是天雷啊!

    “哦,这事儿啊!”遇到事情不处理也不是弘晖的风格,弘晖就说:“这事儿也要紧,这样吧,这事儿放到两个月以后再处理。两个月以后宝钞已经在全国各地推行开了,到时候就能腾出手来办这件事儿。”

    张廷玉应了一声,心想这下那些满臣大老爷们该是能把自己赶走的吧?

    他也确实是受了不少满臣的苦头,绝不是没事找事。

    新皇锐意进取,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结果,他把这件事说完又后悔了。他担心新皇和先帝一样不要脸皮,万一直接和群臣对上,这天下岂不是更加摇摇欲坠?

    张廷玉只余一声叹息!

    第769章 大世界

    满汉之争或许是明朝党争的遗留。

    但是满汉之争却是这个朝廷的慢性病。这个病前几任皇帝都不想治,因为这牵扯到了统治的根本,不抬高满人,这朝堂就会遍布了汉臣,到最后这还是满人的朝廷吗?

    这事儿要从入关的时候开始说,面对骤然扩大的土地,需要的官员更多,但是满人不足以胜任官员职责,他们连汉话都不会说,很多人更是水平更是参差不齐,为了迅速稳定局面,多尔衮就启用了明朝的降臣。

    这样一来明朝的一个疾病就被继承了,就是党争。这些人从明朝斗到了清朝,迅速以地域划分,形成了南北党争。多尔衮信任北党,但是在多尔衮去世后顺治就打压多尔衮的人手,大力提拔南党,南党疯狂扩张,那是不分青红皂白安插自己人,那阵子南方的读书人急匆匆地进入京城,进京就有官职。

    这场面让年轻的顺治都惊呆了,更是刺激了八旗上下,从权贵到普通的佐领和管领都觉得长此以往要完蛋,要是真信了汉人,大家以后别说吃肉了,连汤都不能喝一口,这时候的八旗骄兵悍将满堂,瞬间闹了起来。这就形成了满臣和汉臣的彼此摩擦。顺治面对这局面麻爪了,立即又启用了北党,于是顺治朝三方平衡形成,这一次算是让顺治皇帝给糊弄过去了。

    这脆弱的平衡随着顺治的驾崩一去不复返,斗争的版本随着康熙继位就升级成了第二个版本:大家融合了!

    北党迅速和满清权贵勾搭在一起,大家一起打压南党。随着鳌拜的横行霸道,满人权贵也分裂了,一部分看不惯鳌拜的人和南党融合。斗争从当初的党争就变成了以四大辅臣内斗为主的斗争。

    从入关到顺治皇帝驾崩这一段时间里面,顺治皇帝被后宫裹挟,被议政王们施压,对满臣处处抬举,最明显的就是尚书分满尚书和汉尚书,然而满尚书才是做主的那个。去皇帝跟前议事,满臣有座位,汉臣要站着。

    哪怕是做到了大学士,也是满人在前汉人在后,无论是资历年龄等各方面一个汉臣超过了满臣,甚至这个汉臣明明是个肱骨大臣,然而还是要在一切公开场合站后面。张廷玉就受过这样的委屈,张廷玉和鄂尔泰一起站位,鄂尔泰这个雍正朝发迹的大臣也要处处排在在张廷玉这个康熙朝都出名的重臣前面。

    要是马齐处处压一头张廷玉还能忍,毕竟马齐成名也早,大家谁前谁后都一样,但是鄂尔泰实在是资历年龄不如他,大家都是御前的人,被鄂尔泰在各种待遇上压一头就因为他是满人吗?

    以往张廷玉能忍,这不是想辞职吗?辞不掉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但是张廷玉真的给弘晖出了个难题,弘晖心想祖宗都觉得棘手的事儿他何德何能能料理得清楚,但是又不能不管。

    因此唉声叹气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时候弘瞻带着永琦来了,永琦哭着伸手求抱抱。

    弘晖问:“这是怎么了?”

    弘瞻说:“他拿着树叶追着梅花鹿要喂,在鹿吃叶子的时候就开始扒拉鹿脑袋,问那只母鹿怎么没有角,被鹿挣脱开摔了一个屁墩。”

    弘阳忍不住说:“这是该啊!你没被鹿顶出个好歹来算是鹿对你额外高看了一眼。”

    弘晖笑起来,把永琦接到怀里说:“你怎么胆子那么大?鹿比你高了那么多,这是庞然大物,你怎么敢去招惹?万一咬你一口呢?公鹿的角锋利,万一把你的顶得开膛破肚你怎么办?”

    “可是,鹿鹿乖啊!大伯,我要养鹿鹿。”

    弘阳头一个反对:“不行,家里没地方养。”

    “养园子里啊!”

    弘阳吓唬他:“你姐回来给你杀了吃肉,她才不会客气呢。”

    “不嘛!”

    “再闹揍你!”

    永琦要哭不哭地撇着嘴,眼睛里都是泪,跟弘晖商量:“大伯,琦哥儿做你儿子吧?”

    弘晖和弘瞻哈哈大笑,弘阳气笑了。

    最终回家的时候带了一对梅花鹿。

    百寿看着鹿发愁地问:“养哪里啊?园子里没地方养啊!要是不圈起来肯定跑出来啃满园子的花花草草。”

    弘阳也发愁:“我就说没地方养,你弟弟是一定要养,早晚杀了吃肉。先在竹林里面砍倒一片竹子做个鹿圈。”

    说完还不死心,跟永琦说:“你等着,你姐姐馋了就吃了你的鹿。”

    “姐姐才不!”永琦控诉:“阿玛你坏!你冤枉姐姐。”

    “嘿,你个小东西你还知道冤枉啊?”

    百寿说:“说起来姐姐和祖母出去的时间也不短了,不知道他们这会在哪儿?”

    自然是在甘肃参加婚礼。蒙古的婚礼载歌载舞,因为台吉的比不得亲王郡王,他的孙子娶的自然是蒙古族的女孩,别的部落来的新娘带着牛羊做嫁妆来到了这里,两个部落的人载歌载舞庆祝新婚。

    海棠作为贵宾和一群同龄人说话,安康就可以到处乱跑。这时候各处载歌载舞,在室外晴朗的天空下,一张长长的桌子搭建起来,等会要在这里宴客。

    一群人和海棠聊天,聊天的内容很敏感,他们想要火器。弓箭现在只能杀狼,想要自卫必须有火器。

    而秀椿经过这几年时间从京城弄到了不少火器,但是这东西属于外藩蒙古的喀尔喀部,和内扎萨克蒙古没关系,喀尔喀部是不会把火器和其他部落共享的。

    海棠明确地表示火器不会给别的部落,哪怕是科尔沁都不行。之所以给喀尔喀部是因为喀尔喀部偶尔要与小股越境的人作战。

    等海棠去看新人的时候,帐篷里留下的人尽管大家都很不高兴,也不能说什么。朝廷花在蒙古各个部落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以前遇到天气恶劣牛羊倒毙大家还能南下打草谷,自从臣服了满人皇帝就要指望朝廷救济。

    吃惯了救济粮加上现在弓箭换成了火器,大家都没动力再去打草谷了。只能低声下气去乞求,毕竟衣食住行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一旦造反情况比现象的糟糕。

    因此有人说:“喀尔喀部确实在抵御罗斯,实际上他们不需要那么多的火器,之所以有火器是因为那里的女主人是纳伊拉尔图托布汗(蒙古人对雍正的称呼)的女儿。纳伊拉尔图托布汗只嫁了一个女儿到草原上。”

    有人说:“不是说科尔沁会娶纳伊拉尔图托布汗的小女儿吗?”

    瞬间就有人回应:“不,纳伊拉尔图托布汗的小女儿不会住在草原上,她是公主,不是草原的女主人,她不会跟我们一起放牧。”

    立即有人问:“新汗会把他的女儿嫁到草原上吗?”

    大家都摇头。

    都知道弘晖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必然是如珠似宝,不会嫁到草原上过清苦的日子的,哪怕草原的变化再大也不如京城繁华。

    如果新汗的女儿不往草原上来,必然要从王府里面挑选,大家的眼神都默默地看向在外面玩耍的安康。

    安康是很多蒙古权贵们心目中的女主人人选,她和京城的其他贵女不一样,只是不知道她将来会不会嫁到草原上。

    安康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正蹲在灶台边等着投喂。

    为了这次的宴席杀了不少牛羊,这时候大块大块的肉从锅里捞出来放在一边晾着,很多女人坐在桌子边开始切肉。

    这些肉切得都很豪放,待会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剩下的边角料就给一边玩耍的孩子们吃,安康也跑去蹭吃。

    这时候一个老婆婆把羊腿上剩余的肉给安康啃,安康一边啃一边说:“这里煮的羊肉真好吃,比我们家煮的都好吃。”

    一群女人笑起来,老婆婆说:“煮羊肉是有秘方的,你去锅里看看,看什么和羊肉一起煮?”

    “是大料吗?”她捧着羊腿走过去,看到锅里飘着一根木棒,像是树枝。

    其中一个女人说:“羊肉不能放大料,越煮越柴,这是树上的木头,剥了树皮一起煮。”

    “什么木头?”

    “我们也说不清是什么树,我们不识字又不懂,你有学问,你肯定认识。那里,那里有,你去看,就在那里放着呢。”

    安康跑去看木头去了,海棠和新人父母从新娘的帐篷里出来,就看到安康挥舞着羊腿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海棠瞬间觉得有安康在自己今年难为情的情绪状态都超支了。

    婚礼结束后,海棠要在这里住一晚上才会走,新郎的爷爷是当初的小伙伴之一,晚上海棠吃饭的时候和他们夫妻叙旧,很晚了才回来。这时候安康已经睡了。

    安康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起来,看到是海棠,清醒了一些。

    “祖母,明儿回青海吗?”

    “回去,路上拐道去看看火器营,再去看看驻防八旗,最后领着你各处走走。”

    “好诶!我还是头一回在草原上住了这么久呢。我们能不能去南疆看看?”

    “不能,我来的时候没向皇上申请去南疆。”

    藩王就要有藩王的自觉,不能乱跑,乱跑容易引人误会。

    但是南疆是去不了,可是不少官员都来拜见海棠了,那里大部分官员都是海棠的门人和包衣。因此海棠不想过分刺激朝廷和理藩院。

    安康则是充满遗憾:“我要是有机会去看看就好了。西北这里天高草原广阔,我想都去看一遍。”

    海棠说:“这容易,今年下半年皇上巡视草原,你跟着去就行了。”把安康塞到出巡队伍里是很容易的。

    安康欢呼一声。

    海棠说:“巡视是很辛苦的,特别是草原上,天冷的时候附近几百里没人烟,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事儿,我能吃苦。我喜欢草原,我想到处看看。我不仅喜欢草原,我还喜欢大山,我也想去云贵川的大山里看,我还喜欢大海,我想去两广看一看,我喜欢很多地方,我要是再大一点,你们是不是就会放心让我跟着船队出大洋的对面看看?”

    海棠说:“再说吧,你能先把国内各处看一看都很了不起了。睡吧。”

    “嗯,您也早点睡。”

    第770章 真的巧

    尽管说百岁表现得满不在乎,但是他还是悄悄地回了一趟宫里去偷窥西林觉罗氏——他未来的媳妇。

    新一年的选秀在进行中,今年选秀有了一些改变,参选的年龄提高了,同时宗室女的孩子们和嫔妃的亲戚都走了另外的通道,相对而言比以前改了很多。

    那拉氏主持选秀有经验,今年是费莫氏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在办这件事,因此处处请示婆婆,各处表现得小心翼翼。弘晖知道自己媳妇有点笨,就担心她办了贤惠事儿,提前跟她说:“朕还在孝中,后宫不必进人,你今年把拔尖的秀女拢一拢,侄儿和年幼的弟弟们都要娶媳妇,尽量给他们安排个性子模样家世好的。”

    费莫氏表现得很高兴,因为没什么烦心事,对百岁的事情就很上心,让自己的心腹带百岁在暗地里看一眼人家姑娘。

    百岁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费莫氏急忙问:“怎么样啊?”

    百岁表现的很淡然,端着茶杯喝水:“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行。”

    “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姑娘脾气好,你可要好好地跟人家过日子。”

    “您放心吧。”只要不是个呆傻的,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费莫氏对百岁婚事的关心就仅止于此了,她现在开始关心丈夫和几个小儿子的生活,毕竟选秀这件事前后要半个月,她半个月没回圆明园有点惦记他们。

    百岁听了顿了一下,把盖碗放在了桌子上说道:“都挺好,吃得好睡得香,弟弟他们身边都有一群人侍奉,早晚有人提醒穿衣吃饭。皇阿玛过几日回来一趟,和您一起选阅后你们再一起回去,到时候皇阿玛那边您问就行。”

    费莫氏点点头:“说得也是,他们身边都是妥当人。不过我还没有过离开你们半个月呢。”

    百岁没说话,他以前跟着出门到外地,一出去就是几个月,哪里是没分离超过半个月?是弟弟们和她没分离超过半个月。

    这时候外面嬷嬷进来禀告:“娘娘,外面二姑娘来给您请安。”

    这位二姑娘是费莫氏娘家的女孩,百岁站起来跟母亲微微颔首:“额娘,儿子去一趟宁寿宫给祖母请安。”

    费莫氏也不是个笨人,侄女这会来无论是否有意,也别让少年男女遇到,免得将来成一桩孽缘。就笑着说:“你去吧,陪着你祖母多说会话,她这些日子一直惦记你呢。”

    皇后居住在坤宁宫,坤宁宫处在中轴线上,去前面乾清宫和后面东西十二宫都很方便。现在宫里没什么宫妃,百岁就直接就从承乾宫和永和宫门前穿过去,转道去宁寿宫。

    宁寿宫的规模很大,当初康熙给孝惠章皇后修建,也算是比较新的建筑,那拉氏住着很舒服。

    看到大孙子来了那拉氏十分欢喜,拉着他嘘寒问暖,不停地把吃的往他跟前递,还一直夸他:“我看着你比前几日又高了,百岁长得真好,这模样这个头,比你老子和你玛法都强。”

    先别说这是不是真的,就是假的百岁也听得心花怒放,实际上在那拉氏的眼里,大孙子就是样样都好,挑不出一点毛病那种。

    把大孙子夸完,那拉氏就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讲,西林觉罗家的孩子我看了,那模样不错,他家的孩子都是读书的,一身书卷气,我看着那模样像你表姑,就是平王家的世子福晋。我是很稀罕那姑娘,你看了吗?”

    百岁的嘴角翘起来:“刚才跟着皇额娘跟前的嬷嬷去看了一眼,远远地看到一个瘦瘦的人,看着倒是有几分弱柳扶风,其他的就没看清。”

    那拉氏不信,伸出指头在大孙子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你个小子在我跟前还不说实话,是真的没看清人吗?没看清你笑什么?那嘴角压都压不住,你这性子我也说不清像谁,看上了就大大方方地说,过几日你老子下了圣旨,你们就是有名有分的未婚夫妻了。”

    百岁开始撒娇,在那拉氏这边闹了一会,他看着外面的天色说:“这会也不早了,阿玛让孙儿晚上回去陪他吃饭,孙儿就先回去了。”

    “行,跟着的人呢?”

    外面进来几个太监,那拉氏絮絮叨叨地吩咐车开慢点,路上认真点,四十里路似乎对于那拉氏来说比四千里还长还危险,不断嘱咐,一直把孙子送到了宁寿宫门口,看着人走远了才回去。

    几个宫女扶着那拉氏回去,回去的时候宫女还说:“大阿哥对这婚事很欢喜,您也放心了吧?”

    那拉氏笑着说:“放心了放心了,不过是在这件事上放心了,我这一辈子到头也就活了他们父子这些至亲,没他们我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大阿哥虽然有了福晋,下面还有几个小的呢,还是要操心。”

    回去坐下后看到宫女们把百岁刚才没吃完的东西正在撤掉,她突然觉得百岁有时候像他玛法,一样闷骚!

    百岁回去的是看到另一位姑祖母也在,含笑问好。桂枝和弘晖在说话,看到了百岁高兴地拉着他嘘寒问暖,也说起了西林觉罗家的女孩。

    “好孩子,姑祖母打听过了,那家的孩子读书挺好的,而且不仅会读书,还会算术,她在书院时候成绩样样都好,为人也和气,西林觉罗家的女孩很有灵气,回头你们小夫妻诗词唱和也是一桩风雅美事。”

    弘晖在一边拆台:“十二姑妈,不是朕故意揭短,咱们家没几个风雅的人,也没几个认真研究学问的,只怕这对夫妻将来诗词一道没什么可聊的。”

    桂枝笑着说:“琴棋书画诗酒茶,总有一样能说的上的。”

    百岁笑起来。

    桂枝就准备离开:“这会天快黑了,我也该走了。”

    百岁立即挽留:“您留下一起吃饭吧。”

    “不了,你表妹病了,我着急回去看她呢。”

    “不严重吧?什么症候?”百岁送桂枝出去,把人送走了又跑回来。

    他急匆匆地问:“您二位刚才聊什么呢?”

    “就是些家常闲话,哦,你表叔家的本家也就是宁古塔富察氏千里迢迢来参选,她老人家来走后门的。”

    百岁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了,走后门进宫找祖母和皇额娘啊,找您干吗?安康在之前跟他说过,当时说这位老公主不简单,绝对是个包打听,当初是先帝的耳目,现在是当今的耳目。

    他是信的,特别是这次皇父的理由这么不走心,侧面证明了有些话连自己这个亲儿子都不好说。

    弘晖让人去把隔壁写作业的几个小儿子叫来一起吃饭,趁着那几个皮孩子没来,弘晖问:“看到你媳妇儿了?如何?”“你这话说得太轻佻了,我们现在还没名没分呢。”

    “好好好!会在言语上挑理了。行啊,阿玛问你,西林觉罗家的孩子如何?你喜欢吗?”

    “您这问题太直白了!”百岁的耳根子都红了,撒娇似的抱怨:“哪有您这么问的?”

    “怎么问?你心悦她吗?”

    百岁觉得阿玛老不正经,不过他也没什么可回答的,就说:“不过是偷偷地看了一眼,有什么心悦不心悦的,这天下没多少是一见钟情,大部分是日久生情。这事儿回头看吧。”

    这时候永琨带着几个弟弟来了,见面就打趣百岁:“大哥,听说你去偷看嫂子了,恭喜恭喜,过两年你就有儿子了,我们就有小侄儿了。”

    永琼说:“阿玛,过几年你就有孙子了。”

    弘晖听到“孙子”这个词儿心情很复杂,心里万分惆怅,自己从做孙子到要有孙子,这也才不到四十年而已,生出一种时光匆匆的感觉。

    同样有这样感慨的还有海棠。

    海棠带着安康在青海湖的边上站着,安康大呼小叫地冲着湖泊跑去,觉得这简直是人间仙境,这太美了。

    海棠当初也是如她一样跑向青海湖,觉得这简直是鬼斧神工。想起一句诗“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她年纪越大越是思考生与死的意义,她在想自己能为自己留下什么身后名?她倒是不在乎赞誉或者是骂名,她就想留下一丝痕迹证明自己来过这个世界。

    现在看来,似乎这个目的达到了。

    人生几乎接近圆满了。

    “祖母这里真漂亮!”安康跑回来兴奋极了。她认真地说:“此情此景,能看一次就满足了。”

    海棠问他:“你居然只想着看一次就满足了?一般人都会想我要是住在这里该多好啊!”

    “哎呀,这都是心生妄想,这大地存在了很多年,这湖水也存在了很多年,对他们来说咱们才是过客呢。人家能给咱们看一眼很不错了,不要生出太多妄想来。”

    “所以你也不会题字作诗对吧?”

    “我的字那么丑,还是别写下来丢人了,至于作诗,我不行的,也别丢人现眼了。”

    她高兴地在这里转圈圈,愉快地问道:“咱们今晚上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了是吗?”

    晚上就住在这里,海棠半天没睡着。因为她在想自己这一趟走了之后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来。按道理说她就算是余生住在这里,甚至老死在这里都是没问题的,然而她对这一片地方有感情归有感情,但她想葬的地方绝不是这里,也不是两座皇陵中间。

    次日早上红霞满天,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东方的天空红霞和橙色的天光似乎铺满了几千万里,从东向西浩浩荡荡布满了天机,如一张美丽的丝绸遮住了天空。

    这样瑰丽的天色让人不得不想起神话故事来,海棠听人讲老君出关化胡为佛的时候,骑着青牛背后就是紫气千万里。

    安康跳着脚伸出手似乎要拥抱天空,嘴里不断喊着:“好美好美!”

    她看着红霞变换,从一开始的橙黄变换成红色,又变换成紫红色,觉得这天象真神奇。

    她问海棠:“您看这霞光万丈,像不像是台阶,一层层地从东向西铺展开来,似乎是仙人踩着云霞向上走呢。”

    海棠摇头:“不对,这颜色不对。赶紧收拾东西赶路,老话说得好‘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等会儿就要下雨了,湖边本来就地势低,回头咱们走得慢了四面八方的雨水往这边汇聚,想离开就要困难一些,现在赶快走,赶到盐场去还能避雨。”

    一群人匆匆收拾东西,安康骑在马上,果然看到了周围乌云密布,失望地说:“真的要下雨了,要是不下雨我还能想象一下神仙赶路……祖母您又赢了一局。”

    海棠得意地说:“压根儿没有什么神仙鬼怪,所以你那种想法就不切合实际。各种天象都有原因,只不过先民不懂或者是无从探究罢了。”

    一群人急匆匆地到了盐湖附近的盐场,海棠他们刚坐下,就听见外边一声雷响。

    海棠算了一下时间,这是惊蛰后打雷,心里放松了不少,如果惊蛰前打雷,这一年几乎白干,因为惊蛰前打雷雨水多,很难遇到风调雨顺。惊雷后打雷几乎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天灾。

    这个时候朝廷从上到下都懂得农业耕种,因此盐场上下听到打雷都喜气洋洋,惊蛰春雷响,农夫闲转忙,一年的好日子又开始了。

    去年那些官员进京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跟海棠说盐场没问题,一天的时间,光从账本上海棠就看出了很多问题。小毛病暂时没有提,光是大毛病和那些足以送去坐牢的事情都没少查出来。

    海棠气了个半死,觉得这群人死性不改!原本是在这里停留两三天,结果因为这件事儿,海棠决定多住一段时间。

    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人是安康,因为盐湖距离青海湖并不远,安康觉得自己每天骑马就能跑到青海湖旁边玩耍。可是这一次海棠并没有放她乱跑,而是手把手地教给安康怎么看账本,怎么御下,怎么和这些下属们斗智斗勇。

    安康以前就有些底子在身上,所以学这个非常快,算得上是一日千里。海棠就把挑出来的那些小毛病扔给安康让她去解决。安康的日子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一转眼三月到了,三月是康熙的冥寿和乌雅氏大寿的月份。海棠在青海筹备了两份寿礼让人随着火车送回去,今年老九阿哥做代表去景陵祭祀康熙。老六阿哥和十四他们在京城给乌雅氏祝寿。

    可是乌雅氏不想过寿,在临近过寿的前几日病了。

    因为要过寿,百岁特意领着弟弟们把乌雅氏从十四家里接回畅春园,刚回到畅春园乌雅氏就病了。

    宫里面的老祖宗病了是一件大事,这件事儿连弘晖都惊动了,亲自在旁边守着等待着太医诊脉。

    太医把脉之后和弘晖他们出去,这时候老六阿哥十四阿哥连带着弘阳弘杲弘晓都出去了,门外一群人把太医围的严严实实。

    太医说:“老人家并没有什么病症,顶多有些上火,甚至不用吃药。”

    十四阿哥立即说:“我就说了老太太没毛病,她昨日在我们家胃口还很好,一天吃了两碗面条,一碗粥,一个大苹果,几盘子菜,对了,还吃了卤肉,夸卤肉滋味足,胃口好着呢。”

    接下来的话太医就不方便听,提着箱子匆匆告辞了。

    老六阿哥问:“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装病?”

    十四点头:“肯定的!”

    弘昌问:“为什么啊?要是装病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弘晖也是这样想的,就问:“不想回来住?”

    十四立即摇头,他虽然糊涂,也知道不能让老额娘和她做皇帝的大孙子有什么误会。立即说:“不是,说要送她回来,老太太高兴得催着人收东西,还一直惦记着四嫂子和百岁百寿他们几个,很高兴地回来了。”

    外圈的百岁连忙点头:“是,老祖宗可高兴了,一路上拉着我们有说有笑。”

    这是为什么装病啊?

    弘阳说:“别猜了,进去问吧。”

    一群人进去,那拉氏她们这些女眷正围着乌雅氏说话,看到一群老爷们乌泱乌泱地进来了,忙往一边让了让。

    弘晖先请两个叔叔坐下,他自己坐在了床沿上,问乌雅氏:“太医说您老人家就是有些上火……”

    乌雅氏立即哎哟了几声,那拉氏赶紧说:“别是这个太医本事不济没诊断出来,要不再换?”

    弘晖看看额娘,就接着跟乌雅氏说:“你哪里不痛快您说,若是孙儿侍奉得不好您也直说,可别再这么装病了,万一真的弄点儿苦药给您喝岂不是败坏了胃口?是药三分毒,再把您给喝坏了让我们怎么办?”

    老六阿哥也说:“是啊额娘,您老人家怎么想的?”

    乌雅氏不愧是宫斗冠军,面对着儿孙的询问,无缝切换到悲伤状态,眼泪一秒流出眼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我想起去年我过寿,我大儿子还给我祝寿呢,今年再过寿,他已经不在了。”

    说完哭得更伤心了,前面哭得悲伤且精致,话说出来后瞬间号啕大哭。那拉氏和弘阳两个人也撑不住跟着哭了起来,其他人都叹口气。

    弘晖只能说:“祖母,虽然阿玛他不在了,孙儿侍奉您,您放心,往后孙儿带着群臣给你祝寿。”

    乌雅氏说:“我不要你带着人给我祝寿,我不过是包衣小选入宫,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阿玛,我没有生这几个孩子早就和其他人一样埋在妃院去了,哪里会有今日,我心里爱你们也是因为爱屋及乌更爱这几个孩子。可是我如今进了三月就有心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

    弘晖心想有要求就好办,就怕她是真难受,靠嘴皮子劝还不知道劝到何年何月呢!有要求就好办事!

    他立即问:“您有什么心事?您看这满屋子的儿孙有这么多人呢?您若是有心事我们竭尽全力给您办成。”

    旁边一圈人都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必然竭尽全力。”

    乌雅氏却说:“唉,还是算了,这事儿有违礼法。”

    周围的一群人开始面面相觑,以为老太太是对生活不满,在私事上提一些要求,没想到和朝局有关,居然牵扯到了礼法。

    弘晖就说:“礼法虽然要紧,人情也要紧呐。您说,没事儿,这里都是自家人,您尽管吩咐。”

    乌雅氏看孙子表态,就缓缓地说:“圣祖爷入地宫多年,我虽然想追随他于地下,然而实在惦记自己的儿子……”说到这里看着弘晖:“我想效仿孝庄文皇后在百年之后葬在你阿玛附近,你看……”

    瞌睡碰上了枕头!

    弘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不显:“您一番爱子之心圣祖爷肯定会理解。”圣祖爷理解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打开地宫了!

    弘晖说:“这事虽然难办,但是前面有孝庄文皇后的例子在,孙儿绝对给您办妥了,您把心放到肚子里踏踏实实地等着百官向您祝寿就行了。”

    乌雅氏再三确定:“能办成?”

    “您放心!”弘晖还举了个例子:“孝惠章皇后有单独的陵墓,孙儿也给您修个单独的陵墓。”

    呸,过寿前说这个不吉利。

    他强调说:“您放心吧!”

    第771章 情与礼

    乌雅氏知道这件事难办,所以才这么委婉迂回地跟弘晖提了。

    果然这事很难办!

    给皇后修陵要国库出钱,户部一听立即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委婉地说:“景陵还没封,何不全了夫妻之情生同衾死同穴呢。”当初弘晖规定国丧和帝后陵墓修缮的钱是国库出,户部想着出一份钱葬帝后两人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国库有钱,也不在乎几十万银子的修陵钱。

    谁知道皇后要单独修陵墓,当然是尽量把这事儿搅黄了,能不掏钱就不掏钱!

    户部就是不想出钱,弘晖知道这群钱串子就是嘴上嚷嚷几声,一旦跟他们瞪眼绝对会顺滑地掏钱。可是礼部就群情激昂地反对起来!

    也别拿孝庄文皇后和孝惠章皇后这对婆媳说事。她们当时修陵是没法子的事儿,关外昭陵都封了那么多年了,不能因为埋葬孝庄文皇后就再去挖一回,这不合适。孝惠章皇后也是如此,世祖章皇帝都葬了那么久了老太太才去世。世祖葬下去的时候圣祖爷还不满十岁,孝惠章皇后去世的时候圣祖都是个老人了,这时间跨度之大也不适合再打开一次陵墓,所以单独修皇后陵也是能理解的。

    可是圣祖去世也才十几年,才十几年太皇太后修什么陵啊!当然这话不能说,礼部的就咬定了四个字“与礼不合”。

    弘晖是被能被这四个字顶回来的人吗?

    你们说不合就不合了?她让人去泰陵附近找合适的位置动工,让户部的爽快地拿钱。

    户部就扣扣搜搜的先给一点,就看礼部给不给力。要是礼部把这事儿拦下来了剩余的钱就不用给了。

    礼部的官员就一连几天在朝堂上反对这件事,就差又哭又闹打滚撒泼了。

    他们嘴里说着就该随着夫主下葬,没听说过夫主那边等着反而要随着儿子下葬的道理。

    一连闹了好几天,弘晖和礼部都不退让,结果就是一直被排除在中枢权力之外多年不入朝堂不管朝事的十四阿哥上朝了。在大殿上听到礼部的官员哇哇叫的时候,也不管体面,顶戴一摘,左右看看,前面站着十二,后面站着十五,十五是个病秧子,他就把帽子朝珠塞给十五:“给哥哥拿着。”

    说完一撸袖子举着拳头对着礼部官员挥拳就打倒在地。

    周围的官员立即上去架着他,劝他冷静点。后面几个年纪小的不嫌事大,瞬间大喊:“反了天了,他们敢打十四哥。”

    结果一群小兄弟们撸袖子上去助拳,单方面殴打了礼部的官员。十五阿哥就是纸糊的身子,看到连十六十七都跑出去了,再看看哥哥们,老六阿哥不在,巡视京畿灌溉的事儿去了,九阿哥和十阿哥去祭祀圣祖去了,十一阿哥一直在南苑,几乎不回来参加大朝会,这时候就十二年纪大,而且十二阿哥还是礼部的掌部王爷,看他站着跟没事人一样,十五阿哥就着急的说:“十二哥,你快去拉架啊!”

    这从公事私事上讲你都有资格进去当个和事佬啊!

    十二阿哥听了后看他一眼,说了句:“这事儿要听皇上吩咐。”这一手太极推的很好。

    弘晖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少了,揉了一把脸,他看得清楚,臣子是不敢打回去的,叹口气跟两边的侍卫说:“拉开他们,一群人咆哮朝堂成何体统!”

    室内的侍卫赶紧把这些宗室拉开,外面的侍卫进来把挨揍的大臣扶起来。

    大臣们哭哭啼啼求弘晖做主,弘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对着以十四为首的一群叔叔们训斥了几句,让十四在太后大寿之后回家禁足反思三个月,让这些参与打架的人给这些大臣出汤药费,再赔偿一部分银子。最后对这些人罚俸一年,这是对他们扰乱朝堂的惩罚,再有下次直接送宗人府去。

    十四不在乎,反正他年纪大了之后就不爱出来玩了,到时候把老额娘接家里去,三个月之后随着老额娘要么去热河避暑要么去南苑避暑,谁还稀罕留京城受罪。

    其余人也不在乎,他们都不缺钱,被骂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弘晖就再次强调,皇后陵是必须修的,这事儿谁反对都不好使,这事儿就这样了,有不高兴的尽管骂,反正你们背后骂蛮夷不懂礼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回了。

    说完直接下朝,留下一群战战兢兢的臣子。实在是他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很大,一群人都嚷嚷着冤枉,他们可没说过蛮夷不懂礼数啊!

    十四得意洋洋,挂上朝珠戴上帽子,对着各位助拳的兄弟们抱拳感谢,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修陵这件事弘晖交给了弘杲去处理,总体上说起来这件事虽然遭受了波澜,还是最终办成事儿了。

    乌雅氏很高兴,觉得这是收到的最好的贺礼,高兴得当场落下眼泪。她跟十四说:“额娘没白养你,关键时候还是我儿子有用。”

    十四一把年纪,听了额娘这么说高兴得眉飞色舞乐不可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年纪,来自母亲的夸奖都让人兴奋。

    乌雅氏对弘晖说:“我这一辈子都没自己做主过,唯独这件事是我自己要求的,看到这事儿办完我心里才有了一点感觉,那就是我的儿孙确实是做皇帝了,别的事儿上都没这件事办完更让我有这份感觉。”

    十四能被老额娘说得心花怒放,但是弘晖没有。他没什么激动的情绪,很平静地陪着老太太说了半天话又去忙自己的了。

    乌雅氏看着他走远了坐回躺椅上,慢慢地思考他们祖孙三代皇帝。

    康熙是个很冷酷的人,雍正是个很感性的人,但是如果就以性格而言,弘晖是个兼而有之却更理智的人。这种人很难用感情去打动他。

    老太太身为一个宫斗冠军,如果愿意琢磨倒是能和孙子搞好关系,本来关系也不差,但是想驾驭他却很难。老太太也不想再去琢磨人心了,人生最后几年就盼着开心过完每一天,和自己的傻儿子一起乐一天是一天。

    既然决定了要给乌雅氏修皇后陵,那么景陵要彻底封住。针对这件事弘晖还是要用礼部的,让礼部和钦天监出面,户部出钱,宗人府出人,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办了。

    礼部刚挨打,有心撂摊子不干,但是又没这胆量。因为弘晖真的能说出:“你不干有人干”这句话,候缺的人多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萝卜不想蹲坑了后面有很多急着跳进来萝卜。

    这些礼部官员们自我安慰:我们不辞官是不愿意让奸佞之人来蛊惑皇上!

    于是别别扭扭地把事儿办了。

    张廷玉在一边看得叹气,他以为这时候汉官会拧成一股绳,但是没有,大家当这事儿没发生。

    甚至还给十四阿哥他们找补:“这不是满汉之争,这是人家家属上头了才闹起来的,谁家说祖坟的事儿不闹一架?再说了,动手的又没有满臣,也就是宗室人口而已。”

    张廷玉叹气的原因是这事儿没闹大挺好的,没闹起来挺闹心的。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景陵封了,一旦封了之后乌雅氏是彻底住不进去了,因此修陵的事儿就显得急迫了起来,毕竟乌雅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弘杲因为要主持修陵特意来找弘阳取经,因此来到了郎惠园。

    刚进门就看到永琦挥舞着木头宝剑在前院到处乱劈乱砍。

    弘杲把他抱着去了后院,路上一直在逗他说话。

    先去拜见扎拉丰阿,扎拉丰阿这时候正在画一幅风景画,那是一处山峡,崇山峻岭中流过一条大河,看上去很震撼。

    弘杲笑着说:“姑父,您这幅图真好,还这么大一幅,这是要挂在哪里的?”

    “画着玩呢,还没想好,大概是先放库房吧。”

    弘杲立即说:“那侄儿就厚着脸皮求这幅画了,回头挂我书房去。”

    扎拉丰阿也很高兴他喜欢这幅画,立即说:“行啊,别说什么求不求,回头好了就让百寿给你送去。”

    两人对着这幅画说得高兴,弘阳听说弘杲来了就赶紧来迎接。随后弘杲跟着弘阳去了他的书房。

    弘阳这里有很多修陵的图纸,皇后陵和帝王陵规模又不一样,现在也只是择定了位置,没有开始动工,然而弘杲的顾虑很多。

    “咱们几家都是祖母的后人,我阿玛一直觉得在祖母的事情上我们家出力是最少的,所以大哥把这差事交给我之后阿玛他很上心,参考了孝惠章皇后的陵寝,最后跟我说在不超规制的前提下尽量修得尽善尽美,大哥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可是什么才是尽善尽美?我现在为这个事儿发愁呢。”

    弘阳说:“这个简单,你去问祖母看她喜欢什么。”

    “我也旁敲侧击地问了,但是她老人家说什么都行,我是没听到什么具体的说法,这才是我觉得发愁的地方。找哥哥你来问问最近外面有什么新花样没有,比如说新的蝙蝠纹这些的。”

    “还真有,现在民间特别是沿海一带,有人修那种洋人的柱子花纹,我有纹样,你要看一下吗?”

    “行啊!”弘杲有些犹豫:“礼部会不会又闹起来?”

    第772章 遇大胆

    “大差不差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比如葡萄纹,用外面的样式难道就不是葡萄纹了?细节上多下点功夫就行了。”

    这时候外面送茶水和茶点来,还送了一盘红艳艳的大苹果,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永琦,他规规矩矩地请安后坐在弘杲身边,问道:“叔叔,我能吃果果吗?”

    “吃,”弘杲挑了个大的给他,看他抱着啃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撸了几下。

    弘阳把一些纹样从盒子里挑出来,说道:“目前我手里也就这么多,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或者是不满意回头跟琦儿的姑姑说一声,让她找找。”

    永琦在一边学舌:“琦哥儿的姑姑。”发音很像咕咕,透露出一种可爱来。

    弘杲很稀罕他,忍不住又在他脑袋上撸了几下。

    永琦盯着弘杲:“不要撸,叔叔撸狗狗吗?”显得很生气。

    弘杲说:“叔叔喜欢你啊!”

    永琦哼了一声,说了句“坏叔叔”抱着苹果跑出去了。

    弘杲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见,忍不住说:“这孩子比我们家的那几个伶俐多了。”

    弘阳忍不住说:“也太伶俐了,”随后他得意地表示:“我们家的这几个都很伶俐。”

    弘杲上下看他,就说:“这功劳该是算在姑妈头上的,你得意什么?姑妈去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回来?”

    弘阳说:“最近的消息说大概是下个月回来。”

    海棠在盐场住了很久,安康被她抓了壮丁,一边干活一边接受祖母的教导,海棠除了给她灌输怎么管理盐场,从而引申怎么管理一家商行。

    这里面被海棠拿来当例子的讲的就是进出口商行,这家商行最初的架构就是海棠搭建的。

    海棠给安康讲了这家商行的运行机制,也讲了这家商行现在的弊端,并做出判断:“我死了你大伯就会把你姑妈调走,她只能选择留在军中或者是留在商行里。这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这家商行会随着我的死立即被拆分,这场分家最少会在五年内导致进出口生意震荡不休。”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拆分是吗?大到一定的规模就会滋生贪腐懒惰,会任人唯亲,会互相内斗,那时候这家商行哪怕不拆分也会日渐没落。

    拆分是最好的结局,而且当初建立这家商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海军提供银钱,规范进出口生意,整合明末就散乱的进出口生意,让海商们如拳头一样有力地打出去。说真的,截至现在这都做到了,这家商行完成了使命,现在就是散了也没什么。

    只是靠它吃饭的人太多了,立即拆散会导致很多人没了饭碗,朝廷必须有个妥善的办法才行。”

    安康说了句:“可惜了。”

    海棠说:“没什么可惜的,不能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迷住眼,要学会看大势!大势就如波浪,在层层波涛翻滚中隐藏着无数机会,机会多如牛毛,放弃了一个注定没落的东西转而抓住一个注定会再次辉煌的东西才是明智之举。”

    “那怎么看?”

    海棠笑着说:“祖母干讲你是听不懂的,就给你讲讲作战吧。”

    “好啊好啊!”

    “作战,孙子说‘兵者诡道也’,这句话只说了一场战争而不是大势,有的战争大胜了能翻盘,有的战争赢了却没有挽救局面。‘诡’只是表象,最根本的是战争是朝廷谋略中的一枚棋子。

    其一,想要看懂大势,就要看懂朝廷的权谋,从而判断这场大战的规模。之所以说这是其一,就是说这是庙算。”

    作为一个立志做大将军的人,安康知道“庙算”是什么意思。这是很关键的一步,比所谓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还要关键,庙算后决定发动一场战争才会有调集粮草的动作,庙算后决定按兵不动,粮草也不用调集了,所以庙算这种关键事情,参与的都是帝王将相,他们是决定要不要发动战争的人。说白了,庙算是最初的军事会议。

    海棠接着说:“就算庙算通过了,也要看看江湖的反应。”

    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面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与庙堂的庙算对应的就是江湖民意。百姓对待这场战争是怎么看待也很重要,为什么每次大战都要“师出有名”,为什么每次强调这是“仁义之战”,都是告诉百姓这场战争是非打不可,庙堂上的衮衮诸公有很多理由告诉百姓这是正义的事情,是该做的。

    百姓真的信这些吗?

    未必!遥不可及的“功成名就”和压在头上的苛捐杂税比起来,不知道在哪里的敌军似乎比不过苛捐杂税。除非是反复和匈奴作战有国仇家恨的百姓,要不然普通百姓很难对一场出人又出钱最后分战利品时候连点肉汤都得不到的战争双手支持。

    海棠就是告诉安康:“一场大战,要看朝廷,要看百姓,也要看大军的实力,公正地看待各方面你就知道什么是大势了。等你把这些融会贯通,你就能看懂一部分天下大势了。”前提是信源都是真的。

    安康说:“这么说我要回去苦读史书了。”从蛛丝马迹里面找到各方的态度,反复思考揣摩,最终做出自己的判断。

    海棠说:“先读史,看回头有没机会参与吧。”

    “如果一直不能参与其中,那我岂不是和纸上谈兵的马服君赵括一样了?”

    海棠摇头:“不,赵括可不是一个草包,别说赵括了,甚至廉颇赵牧都救不了赵国。秦国已经做好准备鲸吞天下,但是赵国的国君一代比一代糊涂,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驱民流离,尸山生蝇,早被虎狼秦国吓破胆了,只为求片刻安宁,哪里还有奋起之心。

    这就是我说的大势,大势已成,如车一样要碾碎赵国了,赵括能救一次能救第二次吗?就如去年废除奴籍,大势已经成了,八旗反对了吗?这些天下乡绅反对了吗?

    同样的道理,我问你,你说李世民玄武门失败后仓皇逃走,李建成能登基吗?”

    安康摇头:“不会,因为他是逃了又不是死了,他如果在玄武门杀不了哥哥,会立即召集大军攻打长安,无非是杀了哥哥逼迫父亲是代价最小的办法。”

    海棠摸着她的脑袋:“对,你说得对。回头翻翻那时候的史书,有人给他造势,有人暗中支持,甚至在玄武门发生惨案的时候,守卫皇城的禁军都在冷眼旁观,这种时候不插手也是站队,他的羽翼已成,大势推着他做皇帝。”

    安康点头:“这么说来,大势也可以造啊!”

    “可以,然而敢出来搅动天下就是以身入局,就要有身死道消的觉悟。比如我的哥哥们。我大哥和八哥前赴后继要把二哥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也成功了,但是他们两个是什么下场不需要我多说了吧。”但是如果成功了,收获是巨大的!就因为高收益才有人冒着高风险去追逐这些。

    这件事没过去多少年,不需要翻书,听老人家讲古就能知道一些大概,安康听完这个例子似乎有所感悟。

    海棠就说:“好了,说闲话的时间过去了,这些你帮我处理完。你不是抱怨我经常带着人家的孩子吗?常常说现在也该带自家的孙女了。这不,机会给你了,我可是很少手把手地教人家处理这些小事的。”

    “放心,我会认真办事的。”

    海棠留她拿一些小事练手,随后出去走走。在青海停留的时间长了,也该回去了。

    选秀结束后,弘晖开始下圣旨,第一道圣旨就是把鄂尔泰的孙女指给了百岁。

    西林觉罗家顿时喜气洋洋,全族人都涌到了鄂尔泰家里来商量婚事,鄂尔泰的长子鄂容安更是亲自去老六阿哥家里告知这个好消息。

    刨开百岁这一门刚从天而降的亲戚,他们家最贵的一门亲戚就是老六阿哥家。鄂尔泰兄弟几个以前都是老六阿哥的门人,经过老六阿哥推荐鄂尔泰才早早地入了雍正的眼。

    鄂容安作为百岁未来的老丈人,刚进门就被弘杲连连祝贺:“表哥,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鄂容安拿着请柬:“姑父姑妈在吧?家父这会走不开,要不然亲自来给姑父姑妈报喜了。”

    弘杲笑着说:“不巧了,早上他们去十四叔家里看望太皇太后了,您先进去坐会儿,这会该回来了。”

    说着拉鄂容安去书房坐着喝茶。

    这时候老六阿哥和老六福晋还在十四阿哥家的园子里。十四福晋已经得到了消息,就在门外的走廊下和老六福晋说:“六嫂子娘家的侄孙女有大福气,现在明旨已下,她要做大福晋了。”不出意外将来就是皇后了。

    老六福晋也很高兴:“我和你说实话,这样的好事我也没想到会落到自己家,这真是大好事!当初我阿玛额娘肯定想不到还有这一日。”

    两人就在门口说话,屋子里乌雅氏听到了,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也听到了。这老兄弟没觉得外面两个人说话有什么不妥,但是乌雅氏觉得听见很心烦。

    既然不高兴也不藏着掖着,立即咳嗽了一声。

    老六阿哥问:“您怎么了?是嗓子干吗?儿子端茶来侍奉您喝一盏吧?”

    乌雅氏冷哼一声,老六阿哥看看十四:额娘怎么突然对哥哥这样一个态度?

    十四侍奉老额娘快一年了,早弄清了老额娘的脾气,对外喊:“完颜氏,出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门口的十四福晋一听,都开始叫“完颜氏”了,立即拉着老六福晋离开,两人出门走远了十四福晋才说:“不知道老太太又怎么不痛快了,咱们躲远点。”

    这婆婆谁爱侍奉谁去侍奉,她是恨不得给四嫂子送回去,但是自家爷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连商量都不能商量。

    十四福晋就说:“我是盼着九姐姐赶紧回来。”

    到时候哄着自家那傻爷送老太太和她闺女住一阵子,自己一家也好休息一番。这婆婆是真的难侍奉啊!

    变脸和六月天一样,阴晴不定!

    六福晋被老太太针对一辈子了,此时一句话都不说,不侍奉婆婆那是幸运,她看着十四福晋抱怨也仅仅是微微附和,不会说别内容,就怕引火上身。

    然而这时候屋子里的乌雅氏说:“我在老十四家快住一年了,这一年十四是日夜侍奉,我知道,也都看在眼里。可是我又不是这一个儿子,自从你们汗阿玛驾崩,前十几年是你们四哥侍奉,如今轮到你们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想着也不能老住在十四家里,也要往老六家去住几日,免得外面那起子小人编排我儿子与我关系不好。

    皇上的意思是今年大家去热河避暑,这样吧,我今日随着老六去他家,等去了热河,十四,额娘再和你一起住,就这么定了。”

    老六阿哥顿时觉得天上掉下个馅饼吧唧一下落自己怀里了,瞬间喜上眉梢:“好好好,儿子这就吩咐人回去收拾打扫。”

    十四顿时嚎叫起来,闹着不让老额娘走。老六阿哥从门口回来说:“十四,今儿必要在你家吃饭了,额娘的院子一时半会收拾不好,等吃了饭天黑了应该差不多了。”

    十四不乐意:“院子都没收拾,额娘,您也别去了,过几日他家收拾好了您再去!”

    乌雅氏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很好。你想额娘了来看我就行。”

    老六阿哥带着幸灾乐祸:“额娘您忘了,他现在被禁足呢。三个月呦!”

    十四说:“我躲在车里去你们家,外人又看不到,只要你们家不乱说谁知道!”甚至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洋洋得意。

    这消息传给两位福晋的时候十四福晋激动之下立即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菩萨您真是救苦救难啊!”

    老六福晋目瞪口呆。

    十四福晋激动后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说:“嫂子,额娘那边好侍奉,放心吧。”

    老六福晋心想你要是刚才不抱怨我还真信了!想到十四阿哥在家没事儿,天天在老太太跟前点卯,就这样十四福晋还抱怨,自家是老六阿哥父子出去办差,就和儿媳妇在家,岂不是天天和老太太朝夕相对?

    老六福晋瞬间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都是暗无天日的,她心里也盼着海棠赶紧回来,到时候她头一个把老额娘给她送去!毕竟老太太在海棠家里相当善解人意,日日慈眉善目,从不折腾她的亲女儿。

    晚上把乌雅氏接回来,弘杲两口子带着孩子欢欢喜喜地把人扶下车。乌雅氏对孙媳妇和几个重孙子很慈爱,但是面对老六福晋的时候立即变脸。

    老六福晋就有一种预感,自己这几个月的日子难熬了。

    果然次日她和乌雅氏商量先让孩子们陪着她待一天,她先回一趟娘家。乌雅氏没搭理,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老六福晋只能派人去西林觉罗家说一声不去了。西林觉罗家的人听说太皇太后就在六王家里,表示理解,鄂尔泰还让传话的太监给老六福晋捎话,让老六福晋尽心侍奉。

    老六福晋决定一天给菩萨烧三炷香,求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赶紧把海棠送回来。

    海棠就在四月初动身回京,随同她一起回京的还有大量金银铜等当下的贵重金属。

    得到消息后弘杲来告诉乌雅氏:“九姑妈要回来了,大概五六天就到京城了。”

    乌雅氏松口气:“阿弥陀佛,这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她呢。”

    弘杲就说:“等她回来了就来给您请安,不过她回来怕是不能立即来见您,听说她亲自押送银子回京,必然是先交割银子的。”

    乌雅氏问:“不会有人劫车吧?”

    弘杲笑着说:“不会,哪有这么大胆的人。自古民不与官斗,就是土匪也不敢劫银车。”

    乌雅氏带头:“说得也是。”

    乌雅氏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勇宪亲王押运银子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传言说她这次带上了青海几十年的积累,同时把周围几省去年该上缴国库的税银都带上了,这次进京的银子少说有一千万两。

    如果这消息传到海棠这里,海棠只能说一句这都是真的。就是数目不对,不是一千万两,是十一个一千万两。换成海棠习惯算法是五千五百多吨银子,这么庞大的一笔银子她的专列是装不下的。银子被伪装成货物在没人看守的状态下和牛羊马以及别的货物用五辆火车往京城押送。

    这些货车甚至不是从同一个地方发车的,甚至都没在青海停靠过。和海棠的专列有一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差距。

    可是劫匪不知道,晚上趁着夜色放过了几辆载着活羊的货车,这些车走过去之后路上掉下一些煤粉,就有人说:“这甘肃的车,车上有羊有煤,是草原的货”。草原上有露天煤矿,也经常往京中卖煤。

    在几辆货车驶过后这群人把大石头堆在铁路上,点上火把映照的周围一片橙红,这群人就等着劫道了。

    第773章 遭意外

    火车晚上行驶,前面车头里面的人看到不远处有橘红色的光,按照经验这是火光,如果晚上看到火光,十有八九是巡路人点的,提醒前面铁路有事故。

    根据规定,要在出事的地方隔着相同的距离点燃三堆火,司机要在看到第一堆火的时候开始减速,在第二堆火之后停下车。

    司机立即拉了减速杆,其他人开始拉响汽笛提醒车上的乘客。然而车子转弯就看到二里地之外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似乎还有很多人,瞬间觉得这不是巡路人,夜里巡路的人不会犯这样的错,且前面几辆货车都没有拉汽笛!

    司机立即拉刹车杆,巨大的惯性让车子还在轰隆隆地向前冲,倒是车里的乘客们纷纷因为惯性从床铺上被弄醒,下铺的人甚至有人甩下床铺。

    此时汽笛示警的声音越来越急躁,不少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火车头在惯性下一头撞到了石头上,整个列车开始侧翻。

    别的车厢都是上下铺,海棠和安康的车厢就是大床,其他的床上还睡着侍女,急刹车的时候睡相不好的安康一头撞到了床头板上,疼得嚷嚷起来。海棠被她嚷嚷声吵醒,刚听了几声示警的声音,立即说:“危险了!”

    随后整个车厢里的人尖叫了起来,所有人向着一个方向掉下去。

    安康是这节车厢里面最灵敏的,她在侧翻的时候躲了过去,但是海棠被大床压在了最下面,一群侍女大部分都受伤了,全是惨叫声,加上黑糊糊的看不到摸不到,安康急切地问:“祖母,祖母你在哪儿?”

    “在床下。”海棠被床反扣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对安康说:“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安康答应了一声,摸索着从那群侍女们的床摸到了玻璃窗,这些床都是固定在车厢里的,没有掉落下去,她卡在床铺时间的空位上用胳膊肘使劲砸了几下,玻璃被她砸碎,她顶着一头碎玻璃爬出来,就看到不远处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跑来去后面几节车厢那里围拢起来。

    这时候一声火铳响起来,这群围拢在车厢旁边的人瞬间倒地。

    一群劫匪没想到这里有火铳,随后有人胆怯地想要跑,就听见有人说:“别怕,他们出不来。”

    作为回应,随后几节车厢里零零碎碎地响起了火铳声,劫匪们瞬间大乱。

    劫匪里面还有人在声嘶力竭地稳定局面:“兄弟们别怕,这群人出不来,银子就在后面,抢银子啊!”

    安康踩着床铺把脑袋伸出车厢向着四面八方看了一眼,看到这里群山环绕,只有一个地方有豁口,根据她最近的经验,豁口处就是他们的退路。

    她从车厢里钻出来,贴着车厢滑到车厢顶端位置,为了透气,车厢上面有天窗,这是内外都能开的。她打开天窗对里面小声喊:“你们先把我祖母救出来我,我去救侍卫们去。”

    侍卫们也不是坐以待毙,这时候从车厢顶上爬出来一些人,也有打碎了玻璃钻出来了一些人,无论是什么兵器,都冲出来和劫匪们拼命。

    这些兵器五花八门,刀剑火铳还有两座小炮,就是炮弹不多,一共六发。这是火器营的样炮,是海棠带回去给京城火器营的样品,那六发炮弹就是打了给看一下实战效果的,京城火器营那边会自己造炮弹。等这些侍卫们出来后,先打了两发,破碎的弹片杀伤效果极好,瞬间倒下一群人。劫匪本来就不多,于是一句“风紧扯呼”,扔掉火把开始钻入黑暗里。

    安康立即说:“跟上我,咱们追上去。”

    成珠有心说这时候别追了,先救援要紧,但是这时候没见海棠,又不知道海棠怎么样,更不知道安康是不是在传递海棠的命令,只能说:“天太黑,别追太远。”只能调拨了人手给他们去追,其他人救援各个车厢里的人。

    海棠被救出来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儿了。

    海棠出来后第一句话问的是:“派人去看过前面几辆货车了吗?赶快派人去看。”第二句话问:“咱们的伤亡怎么样?”

    成珠说:“前面车头里三个人都没了,死因是撞在了蒸汽机管道上,刚才因为翻车,侍卫里面受伤的有五六十个,断了胳膊腿的有一二十个,其他的都是撞晕擦伤什么的。好在出事前开车的人减速了,要不然咱们更惨。”

    海棠第三个问题:“劫匪呢?”

    “活着的劫匪大部分跑了,郡主和永馨带人去追。死伤的劫匪有二十三个,其中能喘气的还有六个,这六个里面有两个这会能说话。”

    海棠忍不住说:“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了!走,去看看。”

    火把下几个活着的劫匪在惨叫,对着看守的侍卫说:“你们就该谢谢爷爷们没先杀你们!不然这回哪里能轮到你们抖神气!”

    海棠走进之后面带寒霜看着他们问:“你们有多少人?哪个山寨的?”

    此时劫匪们知道怕了,打了个寒战,嗫嚅不敢说话。

    海棠冷笑一声:“死不要紧,要紧的是死九族啊!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车吗就敢劫道?”

    一个看守侍卫说:“他们说这是银车,来劫税银。”

    “税银?劫税银是一层罪,劫皇驾就是另外一层罪了。”九族都不够砍的!

    这辆车虽然是给康熙定做的,但是理论上现在属于弘晖,这是皇帝的专列,和皇帝的马车是一样地位,冲击皇帝的仪仗都是死罪,更别说火车此刻都侧翻了。

    一个劫匪顿时两眼一翻晕过去了,另外一个说:“我招,我招!”

    海棠也不想听,她抬头向着一个方向看去,那里火把乱晃,在原地打转,要么是追丢了,要么是追上了,没第三种可能。

    海棠和成珠走远了小声说:“尽量查清前面的货车有没有被劫。”

    成珠很为难,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法查,加上这正是半夜,人的两条腿是追不上火车轮子的,所以这件事儿很难弄清。

    早有侍卫沿着轨道去点燃火堆,防止夜里再有火车看不清导致出现意外。夜里确实有火车在行驶,就这一会,已经拦下了一辆同方向的客车,客车上的人不能下车,随车的人又去点燃火堆。

    对于海棠来说,好消息也有,就是刚才含、喊着招供的人说了,在他们之前的车子都安全通过了,那几辆装煤和羊的车也过去了。

    毕竟劫匪是劫银子,又不是为了那一口羊肉!

    这消息让海棠松口气,银子没事儿最好,可惜了车头里开车的三个人,这真是无妄之灾。

    这时候追出去的人举着火把开始往回走。

    安康在路上发愁地说:“也不知道我祖母怎么样了?”

    永馨则是很兴奋,他说:“妹妹,别担心,她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这次多亏了妹妹,抓了大半,就是跑走了几个没精力追了,实在是可惜。”他心里盘算着回去能有什么奖励,他就是庶长子,得到的家产有限,家里也不会给他谋划,只能靠自己了。

    永馨虽然有对自己的谋划,但还是少年心性,对刚才的抓捕行为感到兴奋。他拉着安康说:“妹妹,你是怎么预感到他们会从哪里走的?天那么黑,你还是头一次来……”

    考虑到这个哥哥帮了自己很多,安康说得也详细:“你想啊,逃命的时候自然是要捡熟悉的好走的路去逃命,比起来咱们是不熟悉这里,但是只要跟着他们紧咬不放就能一网打尽。可惜有几个人特别聪明,早早地趁着夜色溜到别的地方跑了,要不然真的能一网打尽。”

    “哥哥都没想到,你真厉害。”

    安康得意地想着:这算什么,区区一次抓捕显不出自己的本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大放光彩。

    一群人押着这群劫匪到了火车边,全部绑起来等着天亮。

    这时候运送货物的火车在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后面的专列不见了,因为彼此是靠拉汽笛确定安全的,前面几辆车走一段时间后彼此一声接着一声地传递声音,后面的车没听到专列传递回来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是火车在运行的时候轰隆隆地响,远处传来一声汽笛能听到的概率并不大。

    天亮之后发现后面有车失联了,这时候都走到山西太原了,给蒸汽机换水检修的时候大家才发现。然而他们都拉着银子,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去找,稍作停留后立即开往京城。

    卸货后面对着满地的箱子,户部也觉得麻爪,因为要交接的账本并没有跟车一起来,这次运送的银子里面除了税银之外还有海棠作为藩王得到的那一部分银子,而迎接海棠的扎拉丰阿父子也没等到海棠祖孙。

    很明显,这是出事儿了。

    父子两个惴惴不安进圆明园,决定明天一起去沿着铁路找人。

    弘晖觉得奇怪:“你们先别想那么多,不应该是出事了。这条路修好到现在几十年从没听说过出事儿,大概是车坏在半路上了,毕竟那车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比它还晚的车都已经卖出去了,路上有个故障也能理解。”

    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乌雅氏等了半天,不停的打发人问:“人还没回来吗?”

    老六福晋只能回答:“今儿妹妹忙,您再等等。”

    老六阿哥父子两个站在门外,老六阿哥推了一把弘杲:“你去跟你祖母说。”

    弘杲压低声音:“怎么是儿子去,该您去啊!”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你去!”老六阿哥把儿子一推,弘杲被推得踉跄着出现在门口。

    乌雅氏问:“谁在哪里?我怎么看到个小子在门口。”

    弘杲只能说:“祖母,是我啊。”

    第774章 叹人性

    “岂有此理!这件事务必严查到底!今日敢劫掠税银和皇驾,明日就敢造反!”弘晖在勤政殿拍着桌子,气得整个人都红温了。

    当天晚上海棠的侍卫拦着了来往的列车,车子都是前后两个车头,既然过不去就原路返回,旅客和货物滞留在最近的车站。这些车带回去了一个重大消息:圣祖爷的座驾侧翻了!那车身上写着大大的“康熙”两个字大家都看到了。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人不知道,整个铁路衙门是知道的,最近几日勇宪亲王从青海回京,坐的就是圣祖爷的座驾。

    于是这消息就比一直往前跑丝毫不停留的送税银火车慢了半天到京城。

    这消息很详细,轨道上的石头已经清理了,问题是那么长的一列专列倒在两条轨道上,已经把整个铁路给堵了,目前没有好办法把整个车给扶起来。两头车站已经滞留了大量的旅客和货物,好在天气不太冷,就算是滞留了暂时不会出大事。

    随着消息到京城的还有三名殉职司机的尸体和受伤的侍卫们,同时移送了路上抓捕的部分劫匪以及税务账本。

    弘晖气得三尸神暴跳,亲自询问侍卫前后都发生了什么。

    侍卫们被抬着进了园子里,在周围肱骨大臣和宗室诸王的注视下,几位砸断了胳膊和腿的侍卫说:“当天晚上车行得不快,大概是在寅时前后车子急刹车,很多人从床铺上摔下去,随后前面车头开始拉汽笛,不少人赶紧抄家伙,当时家伙什还没拿到手里就整个车子在剧烈摇晃发生侧翻。”

    “当时大概有七十多人,也有可能是一百多人,反正人很多,从车头那里和两边黑暗的地方出来,径直到最后两节车厢砸玻璃砸门,说是后面有税银。”

    侍卫们很笃定地表示那些劫匪就是要劫掠税银。

    刑部先是粗略审问了一下劫匪,说是有人告诉他们火车上带着一千一百万的银子,他们连一千两都没看过,又因为最近要推行宝钞,民间有人说这是官府在用白纸骗钱,大家不能上当。就有人合计说这也是个机会,劫掠了银子然后大家分了,藏起来一部分再把剩下的拿去兑换宝钞,到时候大家都能做老爷了。

    因为听说现场没有什么运输工具,刑部审问的官员就问:“你们知道一千一百万银子是多重吗?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人能背多少你们知道吗?”

    就有劫匪说:“咱也没见过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多重啊,就想着去捡两个大元宝也行,一个大元宝能买一头牛呢。再加上咱们有的是力气,背上百八十斤应该没事儿。”百八十斤的银子是几辈子都攒不到的啊!

    刑部大概审问了一下,这些人压根不是主谋,他们一点见识都没有,别说不清楚银子的重量了,就是连劫掠的对象是谁都迷迷糊糊,劫掠皇帝座驾的后果认知也没那么深刻,说是“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等到有官员说劫掠皇帝的座驾等同于谋反要诛杀九族的时候才有一点反应。哭天喊地地说真不知道那是皇帝的车,以为是说书人嘴里的“生辰纲”,好汉才劫生辰纲呢。

    刑部尚书急匆匆进园子,这时候弘晖已经骂了一下午了。各条命令已经传下去,除了严查地方官员和地方势力,务必做到如篦子一般严查整个铁路衙门,以及从京城往西去的这条铁路沿路的地方官员。

    户部刑部吏部工部兵部的官员被迅速抽出,十几支队伍出京,杀气腾腾地奔向各处。

    京城的官员都很沉默,因为接下来必是一场狂风暴雨。

    天快黑的时候一群大臣从园子里出来,在路上还在议论这事儿“胆大包天”

    “敢劫税银子,纵观史书这种人也少见!”

    “必是车站里面有内应,要不然怎么知道有银子在车上”

    “无论是皇上还是勇宪亲王,都不会对这事儿善罢甘休。”

    “这样着实骇人听闻啊!”

    这时候扎拉丰阿和弘阳也急匆匆出京,上车前弘阳跟百寿说:“我们不在家,你要担起责任来,有事进宫去问你大伯,我和你祖母玛法过几日就回来了。”

    “阿玛您心吧。”

    弘阳急匆匆地上车,车子刚发出去,就有太监来找百寿:“大阿哥,太皇太后召见。”

    百寿匆匆上车去老六阿哥家里。

    这时候老六阿哥家里乌雅氏坐在堂上,两边坐着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

    弘杲站着把新得到的消息说了,遂闭口不言。

    乌雅氏就说:“我再不会感觉错的,我就觉得这会儿不会这么顺利,前几日问老六,你说没人敢劫银子,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两天我都觉得心惊肉跳,你们父子下午还说没事儿,银子都进京了,必然是等会儿也进京。现在呢?有个消息传来,我这悬着的心彻底放不下了。”

    十四阿哥说:“额娘,这会儿不能赖六哥他们啊!谁知道这消息和银子不是同一时间进京的呢!也就差了半天。”他充满遗憾地说:“要不是因为禁足,我都想去看看我姐姐怎么样了呢。”

    弘杲说:“侍卫说没事儿,就是她不肯回来,这次把姑妈气坏了。对了,他们走的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已经带了民夫来撬车了,希望能把车给挪开,要不然还不知道堵多久呢。”

    乌雅氏就说:“她这是头回吃亏呢。”

    老六阿哥说:“您也别担心,她人没事儿,扎弟和弘阳去处理这件事了,扎弟陪着我妹妹回来,这事儿后续交给弘阳料理。”

    乌雅氏就说:“听说这件事后我就不担心了,听我说她坐的车路上遭遇离开意外,人没事儿之后我的心就放下了。人老了,就惦记你们……”

    这时候太监在门口说:“永琏大阿哥来了。”

    这时候弘杲的大儿子永琮(百年)陪着进来,两人一起去乌雅氏跟前请安,又给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请安。

    乌雅氏急切地问:“你玛法和阿玛走了?”

    百岁说:“刚发车,这会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您放心我祖母没事儿,我姐姐也没事儿。”

    乌雅氏说:“都这么跟我说,我也只能等着了,就盼着你祖母能早点回来,我这心里也踏实一些。”

    这时候在乌雅氏惦记的海棠还在现场,地方官员轮番阿里请,海棠都没有离开这里。

    车上很多行李都取了出来,自然有帐篷,就地搭建营帐,海棠看人把车给吊起来。

    由于是整列火车都在侧翻,这时只能拆开,一节接着一节吊起来放置到一边。安康则是去跟着一起追捕逃犯去了,根据审问的结果,逃走的那几个才是主谋。

    而这些人连家小都没管,直接跑了,等官府去抓家属的时候,家里人完全是懵的。

    海棠以前也觉得动不动就牵连九族太残忍了,但是后来明白了,一个人发迹后真的会鸡犬升天。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就算是没得到具象的好处,也有人从某些亲属的光环里得到了无形的好处,这种好处就是哪怕不想要也摆脱不了。

    海棠知道自己在这里不会待太久,哪怕这是一个大案子,京城的弘晖也不会让海棠去处理。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儿等着海棠,她今年要做的事情已经排满了,就不是一个劫掠案就能够临时逗留在这里。

    她之所以不走,其一是要给地方官施加压力,其二是要保证剩余的劫匪不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灭口,其三就是看着这辆始祖级的火车被扶起来运送回京。

    这次侧翻让这辆车受损伤的同时也断绝了它再次上路的可能,作为皇帝的专列它已经不够光鲜了,日后它只能做一件展示品,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拍一张照片或者是画一幅画,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历史。

    说真的,海棠对这一批车很有感情,想和它一起回京。

    这时候成珠走来说:“六节车厢已经有三节被拉起来了,剩下的也快了。铁轨没什么问题,还能用。”

    海棠说:“不是送来备用的了吗?拆了一千的铁轨铺上新的,这种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变形的地方肉眼看不到,对下一辆车有影响呢?尽可能换新的也别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了。”

    侧翻或者是事故频发会影响到大家对火车的信任,所以海棠要求尽量减少火车事故。而这些年也确实没发生过火车事故,乘客对火车的负面评价就是车上有小偷,车站外面全是贼。

    这时候安康跑回来了,坐到海棠身边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喝完打个饱嗝,觉得很爽。

    海棠问:“今儿跑了一天有什么收获吗?”

    “还真有!”安康眉飞色舞地说:“这几个贼头子不简单。他们以前是当地的豪强和泼皮无赖,虽然有的人有几个臭钱,但是并不算显眼,可是后来这一伙发达了,发达的时间就在十几年前,也就是这里通车的时候。他们有邻居说这些人发财的路子就是行窃。”

    成珠问:“行窃?偷窃才有几个钱?也没听说过有人丢大宗货物的,而且火车运输损耗少,这是公认的。”

    海棠说:“成珠,你意会错了,那些邻居说的行窃不是当扒手去偷货主的东西,而是偷官府的东西,内外勾结做车匪路霸。偷也就是那仨瓜俩枣,如果以运力有限为借口,想用火车运输额外交一笔钱呢?这钱和铁路衙门无关,就进了他们的口袋,货主们是给得心甘情愿,这些人利用职权勒索敲诈还没有后顾之忧。”

    “就是这意思,”安康接着说:“他们这些人家这短短十来年盖起了大庄园,家里的子弟好多就进了车站。我去看了,暗庄园真大,真的是一处好宅子啊!”

    “这条路才通车十几年啊!”海棠此刻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安慰自己人性就是这样的。

    成珠明白了,点头说:“这些人跑不掉,只怕会被人灭口。”

    海棠摇头:“灭口也晚了!”

    只要查他们的过往,总会查出来的。这次必然是人头滚滚,成为利贞朝第一大案。

    安康跟着叹口气:“这就是不走正道的报应。”别看小姑娘年纪小,也看遍了官场。

    安康就问:“以前官场也是这样?上古时候有没有廉洁的呢?”

    海棠摇头:“难说。”他一直相信社会是进步的,虽然大家一样聪明,然而和以前的愚昧相比,越往后的人类越开明,越是能约束自己的贪婪之心。

    这时候晚饭做好了,安康瞬间把那些哲学问题给抛到脑后欢呼雀跃地去取晚饭,小姑娘心态真好。也可能是大概是因为年轻,充满朝气,总之海棠一直在不断反思自责,觉得自己没提前想到会有人做土匪路霸。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从京城出来的火车上也在吃饭。因为是在火车上,吃的都是一些点心,并不能开火。

    扎拉丰阿明显没心情吃饭,就唉声叹气。

    弘阳说:“您别叹气了,吃点吧。这刚出京城没多久还没出河北呢。您吃完了早点睡,明儿这时候应该就能见到我额娘了。”

    扎拉丰阿突然说:“弘阳,你说我要是跟你额娘商量让她告老,你说她会答应吗?”

    弘阳问:“您怎么突然有这想法了?”

    扎拉丰阿叹口气:“我认识你额娘的时候早了,早些年我刚陪着你六舅舅读书的时候就认识她,那时候她就刚断奶,晕乎乎胖嘟嘟,比琦儿都可人爱,也没几年,她跟我们一起读书,那也是胖嘟嘟的人,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她就出去当差了,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一转眼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啊!时间不短了!”

    弘阳摇头:“你说不好使,她必然是要干到咽气的时候。她自己不愿意退,这朝廷也不容她退,更要紧的是也没人接替她,她想退都没得退。五十年,这朝廷还没出第二个勇宪王,所以……您这事儿也就是想想而已。”

    扎拉丰阿叹口气,更没心情吃饭了。

    第775章 夫妻间

    海棠预料得不错,第二天几个逃掉的劫匪头目被送来了,但是送来的是尸体。

    连安康这种少年都知道这种行径就是杀人灭口,海棠这种在朝堂里面沉浮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怎么会不知道?

    面对着地方官小心翼翼地解释:“这些劫匪十分凶悍,衙役抓捕的时候暴起伤人,混战中被乱刀砍死了。您恕罪,实在是没办法……”

    海棠笑着说:“无妨,早死晚死都是一样要死,你做得对,无论如何不能伤了衙役的性命,他们每日走街串巷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差才领几个钱,万不可为了几个劫匪搭上他们的性命。这件事本王会在折子里给你请功的。”

    “不敢不敢。”

    安康忍不住刺了一句:“你是不敢领功啊还是不敢承认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啊?”这话带着歧义,然而这种程度的敲山震虎足以让眼前的官员诚惶诚恐。

    安康经过这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就是这几个贼头子死了,与他们来往的官员也是可查的,他们背后的那串官员也跑不了,毕竟上头真心要查,不杀的人头滚滚这事儿不算晚,小官儿的脑袋不足以平复上面贵人的怒火,除非是一群大鱼!

    这条绳上的蚂蚱没一个是被冤枉的。

    傍晚时候扎拉丰阿和弘阳到了事发地点,火车远远地开始鸣笛,慢慢在附近停下。捧着碗吃饭的安康远远看到一个人下车,仅仅从动作姿态就能判断出那是谁,瞬间高兴地扔下碗跑过去,超大声音欢快地喊着:“玛法!”

    在海棠看来,安康快乐得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冲了过去。

    扎拉丰阿本来忧心忡忡,看到大孙女远远地跑来瞬间开心了起来,本来想绷着脸说几句:“不许乱跑,成何体统。”然而在安康跑到跟前的时候看到她红扑扑的笑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瞬间把这话吞进肚子里,对着大孙女一连串问了出来:“这几日吓着了吧?伤着了没有?饿不饿?你们这几日都是怎么过日子的?苦了你了,我们家安康受大罪了。”

    安康高兴地抱着他的胳膊,用脑袋在他肩膀上顶了又顶,弘阳就忍不住说:“大姑娘了,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安康这才瞧见亲爹,打声招呼:“阿玛你也来了?”

    弘阳:“……”

    他决定不和安康计较,就说:“走,去你祖母跟前去。”

    扎拉丰阿也说:“走走走,咱们去看看你祖母。”

    安康就在扎拉丰阿跟前蹦蹦跳跳:“玛法我和你说,那天晚上可凶险了呢。”

    不需要他多说,大家都看到了倒在轨道上的最后一节车厢,也看到了被扶起来的其他几节车厢。有些铁轨已经被拆了,现场散乱无序,周围扎着好多帐篷,这些帐篷随着山势散落在四周,就像是大朵大朵的蘑菇在雨后冒了出来。

    扎拉丰阿带着儿子先给海棠请安,坐下后看她没事儿才松口气。

    安康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祖母被床扣在那里,可难受了,差点喘不过气。”

    海棠坐的这节车厢是给康熙预备的,康熙有个毛病就是认床,他出巡是带着床的,也就是说别的床铺都是固定在车上,但是他的床要抬进车厢里。后来他驾崩后雍正把他的床火烧了,让他去下面也能用。所以海棠和安康这次用的床是临时找来放进去的,做得比较粗糙,没什么毛刺,更没什么装饰,却足够结实。当时海棠整个人被倒扣的床给扣在一个车厢角落里,呈现一个二角立体的空间内。就因为这时候的家具颇有一些傻大笨粗的模样,所以才给海棠支撑起一个坚固的角落。

    不过当时海棠觉得自己差点呼吸艰难。她数次被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次是最憋屈的一次。

    扎拉丰阿就一直安慰她,海棠听着他安慰频频点头给出一些回应。安康则是像个勤劳的小蜜蜂给她玛法和阿玛张罗着弄晚饭。吃完饭后弘阳就提了让海棠回京的事情,他则是留下来处理后续。

    这个后续就多了,除了把眼前的现场给恢复一下,重要的就是把整条铁路和沿途的地方官府给掀个底朝天。

    海棠听到这里就心里一动,就打算吩咐弘阳犁庭扫穴一样把整条路给收拾一遍。

    后续如何处理,海棠还要再仔细琢磨琢磨,她还要把修关外铁路的事给担起来,因此和整个衙门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接下来的几年她还会时不时地再清洗几遍沿途的官吏。

    吃过饭后大家安排帐篷,因为帐篷不多,所以轻伤伤员们先住进车厢里,腾出来的几顶帐篷安置了从京城来的官员和侍卫。扎拉丰阿和弘阳父子两个先在一顶帐篷里凑合一下,不过在弘阳父女出去后,扎拉丰阿向海棠委婉地提出告老的建议。

    他说:“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格格从垂髫小儿到知天命都没有休息过,这些年来数次遇刺又多次大病,这让格格的身体千疮百孔,奴才的意思是不如您先退下来,如果朝廷过几年还要用您,到时候再起复不迟。”

    海棠听了之后先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你刚才也说了,我自小到现在都在做事,突然停下来又不知道日后该怎么过日子。我是想象不出来咱们一起喝茶看花听戏看杂耍的日子该怎么过,可能你觉得这些东西有趣,我却觉得无聊。”

    扎拉丰阿就说:“您要是这样想,不如退一步,也不是让您再也不管这些事了,您去趟清闲点的衙门,比如说宗人府比如说礼部?有事情做又不显得无聊,更不必出京奔波。不是奴才婆婆妈妈在您跟前乱说,实在是您也不如当年那样年轻了,如今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咱们这个年纪不认老也不行了。”

    海棠把手边的一杯茶递给他:“你也说咱们不年轻了,趁着还能动各处走走,到日后动不了了再说告老的事儿吧。”

    看着扎拉丰阿还要说,海棠就用话堵他:“你我夫妻一人就这两个孩子,你疼他们,我也疼他们,我不趁着如今还能动替他们多扒拉一点东西回家将来可怎么办?你说是吧。”

    扎拉丰阿很纠结,他知道家里面的富贵是谁带来的,也盼着这份富贵能够传递到儿女和孙辈身上。

    他捧着杯子皱着眉头说:“话是这么说,可是您也不能光为了他们一辈子干活拉磨呀!咱们总要过几天清闲日子的。”

    海棠笑着说:“好了,我心里有数,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把这杯水喝了出去走走吧,这里虽然没什么风景,但是空气湿润,吸一口气肺腑都是清凉的。”

    扎拉丰阿知道劝不动海棠,只得暗暗叹口气低头把水喝了。

    京城里面在御书房侍奉的太监们抬进来一扇纸屏风,上面是一幅图,正是出京城后向西的铁路图,上面标注的有车站以及沿途的府县。

    这些太监把屏风放下后,悄悄退了出去,弘晖站起来走到屏风前看了看,转身回去提起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水,随后在屏风上开始写字。

    沿途官员以及各车站官吏的名字被他一一写在了屏风上。

    康熙就是因为记性好,能记住官员的履历和他们各自的官场关系所以在别人糊弄他的时候总能及时发现问题。这项技能到雍正的时候也被继承了下来,弘晖自然也被要求熟背官员履历,到现在百岁也是对这些官员的出身和各种行为做到心中有数。

    各地的地方官是谁弘晖知道,各车站的官吏他却不太清楚,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人也了解了一遍,如今也已经背了下来。

    就因为背下来了,这张关系网在他的脑海里已经编织完整。朝廷里面同门同乡这些关系再加上,其中的脉络已经浮现了出来。弘晖对于这次要折进去多少官员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为了让各处运转良好,所以现在就该选拔合适的官员接任这一批注定了要下大牢的官吏。

    他对身边的鱼贵说:“招各位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进来。”

    鱼贵很为难:“皇上这会儿天都黑了……”

    弘晖听了之后抬头看了看外边,发现天确实已经黑了,而周围早早地点起蜡烛。因为太投入了,他居然没有留意天黑。

    “这事儿记一下,明天让他们进来。”

    鱼贵应了一声:“是”。这些人是每天都会进园子的,倒也不必额外再吩咐一声。

    弘晖回到座位上,在一张备忘录上把这件事记了下来,随后他把这一张备忘录塞进了旁边的一个机关盒里。这盒子等于一个密码箱,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窥。

    做完之后弘晖揉了揉脸,闲下来才发现脑袋昏沉沉地想睡觉。就说:“走,去皇后那边吃顿饭。”

    费莫氏看到他一身疲惫地进来,赶紧上前扶着,弘晖就说:“今天吃什么?让他们赶快端上来,这会有点饿了。”

    费莫氏立即张罗着端碗饭,吃饭的时候又频频给弘晖夹菜。

    她轻声说:“九姑妈前两天的事大伙都知道了,这事儿肯定瞒不过太皇太后。虽然老人家在六叔家里住着,我想着无论如何咱们也该过去看望一下老人家,把这件事跟她说说,好歹安慰一下。”

    弘晖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理。”

    “您看咱们是怎么过去?是您不忙了一起过去还是我和额娘带着孩子去。”

    弘晖最近几天忙得天昏地暗,就说:“你和额娘过去陪着说说话,要是朕有空就过去,这如果没空就算啦。”

    费莫氏说:“要不然让琨儿替您过去一趟?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替您分忧了。”

    正在扒饭的弘晖听了眉毛一跳,他虽然下面有几个弟弟,但却是那拉氏的独子,不知道多子女的母亲是怎么对待孩子的,但是作为帝王天生是多疑的,他总觉得发妻这么做对百岁没有太多好处,可是这是发妻,百岁又是她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往日母慈子孝,又让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行啊,这事儿朕琢磨琢磨。”

    “那明天让他护送额娘和我一起去?”

    “就这几步路,从圆明园出去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六叔家,前面仪仗都进六叔家的门了,后面你们的车还没出圆明园呢……行行行,护送额娘和你也是件事儿,给他记一功。”

    “毕竟是咱们儿子,怎么说也该给他找点事儿做。您尝尝这个酸辣藕尖,这个好吃,符合您的口味。”

    “嗯嗯,朕自己夹菜,你也吃吧,别光顾着朕。”

    第776章 已黄昏

    乌雅氏问永琨:“你姑祖母这事儿你阿玛怎么说的?”

    永琨不知道最新消息,但是也答得有模有样,把前几天弘晖气得拍桌子大骂时候下的命令说了一遍,又安慰老太太:“……您放心,这事儿咱们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必要让姑祖母不觉得委屈。”

    平心而论他这番回答很漂亮,乌雅氏却不满意,别看老太太天天在儿子家的园子里面吃吃喝喝玩得挺高兴,但是外边的消息有人给她讲,并且这位老太太脑子清楚,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永琨这些话她在前几天都听过一遍了,现在她想听最新的动态,毫无疑问眼前这几位都不知道,觉得还是回头问老六父子吧。

    她点了点头,说着:“什么委屈不委屈,这场面比以前她遇刺的场面小多了。你姑祖母这人命里不太平,出去十次八次总有一次要出事儿。叫我说这还是和风细雨的小场面呢。”

    永琨陪着说了几句安慰人的话,随后乌雅氏就和儿媳孙媳聊起来,问她们弘晖父子最近几天的饮食起居。

    那拉氏虽然是太后,但是知道的没有费莫氏多,费莫氏把弘晖他们父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乌雅氏点头:“他们忙起来真是脚不沾地儿,你们照顾好他们就行了。咱们这种人家又不用你们洗衣做饭,只要盯紧点儿嘴上勤快一点儿,自有人去做,把他们照顾好了日子才好过。”

    她想起雍正来,就叹口气:“唉,当初老四常说他坐的时间久了全身经脉不通,常常腰酸背疼。那个时候我就该多劝着些,当时嘴上轻飘飘地说一句,过后又不往心里面去,如今想起来我心里很难受!对了,马上就是老四去世一周年了,你们打算这事儿怎么办?”

    那拉氏在乌雅氏说起雍正的时候就难受,眼眶一红,泪珠差点掉下来,听到乌雅氏问这事儿,立即说:“按着当初祭祀圣祖爷的例子去办。百岁都提前安排好了,到时候几个孙儿一起去。”

    乌雅氏点头,不放心地嘱咐:“上心些,我不在园子里住着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就该催着点。”

    “是。您放心吧,我们爷的事儿我一直上心呢。”说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乌雅氏看了不高兴地说:“别哭了,我都不哭了你也别哭了。”

    那拉氏赶紧擦眼泪,这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一边的老六福晋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得婆婆欢心了,她就是不会在婆婆跟前低头,婆媳两个暗地里斗,基本上都是乌雅氏摁着她摩擦。老六福晋这一辈子的暗亏都是在婆婆这里吃的,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还没法跟老六阿哥和弘杲诉苦,真的领教了这婆婆的厉害。

    这时候那拉氏低声说:“这眼看就是我们爷一周年了,要不然您随我们回去,等事儿办完了我们再送您来六爷家住着。”

    老六福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盼着这难侍奉的婆婆赶紧走。

    乌雅氏说:“等到日子了我再回去,这几日还在老六家住着吧。”

    老六福晋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乌雅氏对待三个儿媳妇的态度不一样,那拉氏人老实,脾气也软,打心眼里愿意侍奉婆婆。乌雅氏就拉着她说说话,或者一起出去走走,所以那拉氏从不觉得婆婆难侍奉,一直觉得婆婆善解人意。毕竟她每天就是陪着说说话罢了,喝茶都不用她端茶递水。

    十四福晋是嘴上说得好听,但是喜欢拈轻怕重占便宜,有好处的时候就怂恿着十四出头,有事儿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别想起她来。这毛病乌雅氏早知道,以前是真不放在心上,将心比心,作为小儿媳妇想仗着丈夫受宠从婆婆手里扒拉些好处乌雅氏能理解,所以每次给得都挺痛快。

    但是去年住在一起,小儿媳妇的疲惫样子就压不住了。十四福晋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体力精力不如以往,加上大半辈子养尊处优,别说侍奉人了,站的时间长了就脚酸腿软要找地方坐着。反而让人觉得不靠谱的十四在老额娘跟前嘘寒问暖,陪着说话吃饭遛弯,在乌雅氏因为思念雍正最难熬的那一阵子,十四除了睡觉别的时间一直在跟前侍奉,还想尽了办法逗额娘开怀。

    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那拉氏一直记得雍正交代她侍奉额娘的事儿,经常派人来请,宫里的人来的时候也不是空手来的,每次都是大把的礼物送给十四两口子。那拉氏的意思是十四两口子照顾老额娘辛苦了,觉得十四两口子替她侍奉了老额娘,心里每每过意不去。弘晖也是隔三差五派人给乌雅氏送东西,十天半月内送的东西都不重样。加上别的兄弟来给乌雅氏请安,也都不是空手来的。这就导致每次收礼的时候十四福晋准时出现,像是下面年轻的二十福晋和二十一福晋她们每次来给乌雅氏请安都要道一声“十四嫂子辛苦”,十四福晋一嘴的好听话,说得好听,然而她自己没出多少力气。

    这让乌雅氏看不上眼,十四这老儿子值得道一声辛苦,十四福晋这个儿媳妇只在每天早上请安时候来一趟且坐不了一刻钟,她哪里辛苦?

    乌雅氏从儿子去世的悲伤中缓过来后就开始折腾十四福晋:你不是在大家伙跟前说的排场话很响亮吗?那就一天到晚陪着吧。

    但凡十四福晋要坐下,乌雅氏总要指使她干点小事儿,端一杯水啊,去找个东西啊,一天到晚十四福晋不停地跑,她自己说两条腿都跑细了。然而还没法抱怨,给婆婆端杯水不能说什么,婆婆给家里的几个小孙女做衣服让她去找好料子也不能说什么,大部分时候她被指使得晕头转向结果是家里人落了好处,所以除了找老六福晋抱怨几句再没地方可说。

    六福晋就是另外一种性格了,她的脾气硬,典型的你强我更强,别看乌雅氏是婆婆,老六福晋照样敢跟她瞪眼,那真是针尖对麦芒,丝毫不退让。婆媳两人都没把战局扩大的意思,家里的男人是不知道的,家里的女眷们装不知道,个个如鹌鹑,反正婆媳两个最近都斗志昂扬。六福晋想压婆婆一回,乌雅氏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老六福晋的手段太粗糙了。就目前而言老六福晋还没得胜过,不过她也不气馁就是了。

    这会乌雅氏有兴致,就和那拉氏说话,聊天的时候就说到了百岁,百岁作为孙子要给他玛法守孝,尽管婚礼没法举办,但是该准备的要提前准备。

    乌雅氏就问:“他们小夫妻日后是住在圆明园还是要住到弘晖以前的小园子里?京城的府邸该怎么安排?”

    那拉氏对孙子比较上心,就回答说:“百岁他老子的意思是要把他们小夫妻送到外面住,就住在他们以前的小园子里。至于京城的府邸,他没跟我说呢,我倒是在以前提了一嘴,打算把潜邸给百岁住,弘晖就说再琢磨琢磨,”她转头问儿媳妇费莫氏:“你们两口子商量得如何了?”

    费莫氏说:“这事儿儿媳不知道,皇上最近忙,他没说过这事儿。”

    别说那拉氏了,连乌雅氏和老六福晋都皱眉,你男人忙你不会问吗?如果是夫妻两口子感情不好你找不到人没法问也就算了,你们两口子一个月里面天天碰头,有半个月时间睡一个被窝里,随便找个时间就能问,怎么就没问呢?

    乌雅氏问:“你最近在忙活什么呢?”

    费莫氏立即说:“永瓒前几天病了,身上起了一身红疹子,把我吓坏了,后来才知道杨花柳絮碰着了起春癣。那阵子天天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

    既然是孩子病了,乌雅氏也就不说什么了。那拉氏的注意力就转到了永瓒的病情上,立即问:“往年有这种事儿吗?怎么今年这么严重?”

    费莫氏只能委婉地说往年住在外面极少遇到满天飞柳絮,但是圆明园里面有杨树柳树,所以今年就浑身起红疙瘩。

    为了孙子,那拉氏打算回去和儿子说把杨树柳树砍了。

    下午弘晖就来看望祖母,好几天没见面,乌雅氏看到大孙子显得很高兴,拉着他坐下问:“你姑妈的事儿怎么处理的?”

    “姑妈那边的事儿已经结束了,侧翻的火车被拖了回来,他们换乘另外一辆车回京。阳弟负责后续所有的事儿,姑妈在京城休息几天,也让她缓一缓。”

    乌雅氏没问其他,她明白这场合不适合深入聊,就点头说:“回来了好,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具体的细节回头找桂枝这个包打听询问。

    那拉氏这时迫不及待地问:“上次我和你说的,让百岁成亲后住在咱们家老宅子里,你琢磨得如何了?”她说的老宅子就是以前的雍亲王府,住过两任皇帝,那地方不是一般人能住进去的。

    弘晖说:“这事儿不急,他距成亲还有两三年呢,成亲后哪怕是生子了再搬出去也不迟。对了,他过几日跟着姑妈去关外,朕年轻那会就跟着姑妈到处闯荡,他也该出去转转了。”

    老六福晋说:“是,男儿志在四方,趁着他年少没有家室拖累正该到处走走。”她娘家侄孙女是百岁的嫡福晋,她自然是处处为百岁说话。

    这事儿乌雅氏是不会打击老六福晋的,婆媳在这件事上属于殊途同归,乌雅氏盼着老四这一脉皇位传承的时候不出差错,顺顺利利就行。老六福晋是为娘家和侄孙女考虑,必然要给百岁的势力添砖加瓦。

    那拉氏就说:“多亏了有九妹妹,要不然这些小崽子们出门都没人带着。”

    这话乌雅氏爱听,听了之后眉开眼笑。老六福晋虽然知道夸两个小姑子能让婆婆心花怒放,但是她就是不夸,才不去奉承她呢!

    次日桂枝才来给老额娘请安,这几天她很忙,乌雅氏也不问她整日忙什么,就说:“你一把年纪了该多保养,遇见事别总是想着赶紧办了,也让自己松散一些。”

    桂枝应下来,但是会不会照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乌雅氏对小女儿很了解,就忍不住说:“你也是个命苦的!”

    桂枝的夫妻两个可谓是长袖善舞,桂枝的丈夫如今也是朝中一位老大人,弘晖有心让他接替户部满尚书海望。然而夫妻两个总有种恐惧,那就是他们去世后子女身份地位要下滑。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避免不了,不是有出色的父母就会有出色的子女,就因为父母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开始拼命捞钱或者是拼命买地,总想着把孩子们的事情安排好,就算是自己突然闭眼蹬腿驾鹤西去也是放心的。

    可是这些人都意识不到拥有太多的财富却未必有办法守住,对于这些庸碌的人来说太多的家产其实是一种灾难。

    然而做父母的永远看不透,桂枝夫妻两个就是如此。

    他们总想着给孩子们多攒下些家底,除了有形的银子之外还要积攒一些无形的人情。桂枝对弘晖要求的事情办得又快又好就是为了让弘晖把对自己的感情转移到了自己儿孙身上。

    这就是乌雅氏说桂枝命苦的原因。

    这些孩子里面,只有她汲汲营营,日子过得急迫又焦虑。

    乌雅氏之所以叹气就是因为她看到女儿这样没办法帮忙,心里也焦虑。

    这时候外面弘杲的媳妇急匆匆进门,提着裙子快步进了屋子。刚进门就笑着说:“老祖宗,大喜啊,九姑妈回来了,去了圆明园先述职,等会就来给您请安。”

    乌雅氏高兴起来:“好好好,你去跟你额娘说一声,就说今儿晚上吃顿团圆饭,让她张罗着安排一桌素席。”随后跟桂枝说:“让你家的孩子也来吧,今儿都聚在一起乐一乐。”

    桂枝立即应下,让人回家叫人。

    海棠带着安康和一些属官们进去述职。

    海棠要说的事情比较多,光是税银都要讲半天,更何况还有推行宝钞的事情更要详细讲出来,所以明天会给海棠足够的时间让她述职。今天也就是说一下大概内容,回答一些皇帝和大学士们的提问。

    就这么简单的问答之间,海棠就要把所有用到的数据准确无误地报出来。安康在一边听着,就很佩服祖母,因为她没看到祖母特意背这些数目,可见平时就心里有数。

    这些大学士们的问题今天都很浅显,明天才是一场硬仗,涉及的内容也比较多,除了民生之外,明天海棠还要关起门来在小范围内跟这些中枢大臣们讲明白西北的形势,以及对驻守八旗和周围蒙古作战评估。

    就这种浅显的数值也花费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大臣们散去之后,外面太监进来跟弘晖说:“启禀皇上,太皇太后说今日要吃团圆饭,在六王爷家摆下了素席,请您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带着诸位阿哥爷一起去。”

    老六阿哥立即看向弘晖,弘晖就说:“既然是家宴,自然是家里面的人都去。”他跟鱼贵说:“御膳房不是有很多菌菇吗?先送去些添个味,朕换了衣服就去。”

    海棠和老六阿哥就先离开,兄妹两个带着安康出来,就看到弘杲和扎拉丰阿在门口说话。

    大家一起坐车去了老六阿哥家里,此时永琦已经跟着额娘和几个哥哥到了,正撅着屁屁蹲在鱼池边对着鱼群喊话,旁边还蹲着弘杲的小儿子永璞。

    两个人喊了几句,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都蹲在鱼池边哈哈大笑。他们旁边跟随的人却如临大敌。就怕这两个孩子一头扎进鱼池里。

    这时候海棠和老六阿哥进门,永琦迅速弹起来,举着两只手扑着来到海棠身边:“祖母,我好想你。姐姐我也想你,咦,玛法也在,玛法我也想你。祖母你和姐姐去哪里了?我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你们。”

    老六阿哥把跑来的永璞抱起说:“妹妹,这小孩子长得快呀,你走之前你家小孙子说话还没那么利索呢。你听听现在这话说的,一串儿一串儿的。”

    果然是这样,海棠瞬间高兴起来,也把永琦抱在怀里,忍不住说:“我们家琦哥儿长大了,是不是啊琦哥儿?”

    “是!”骄傲地扬起小下巴,那模样神气极了。

    海棠抱着他去见乌雅氏,乌雅氏看到海棠回来彻底松口气,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能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重要。”

    海棠听了忍不住掉下泪水,十四阿哥立即转移话题,气氛才重新好了起来。

    海棠问:“怎么没看见六嫂子她们?”

    十四说:“都去厨房了。”

    乌雅氏跟海棠说:“走,咱们母女俩在你六哥家的院子溜达一会儿。”

    老六阿哥和十四没跟去,让她们母女单独待一会。

    乌雅氏的心情很好,听到海棠说她过几日要去关外心情又不好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也就是这两年之内要蹬腿,和女儿相处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可是女儿还一直在外面奔波。

    这真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心里很不舍,但是她却说:“去吧,你不用担心,回头夏天我们去热河避暑,咱们离得近,你想看我随时能去热河。”她还高兴地说:“说起来关外的夏天大部分时候是不热的,你在夏天去是件好事儿,总比冬天去好太多了。”

    她也没提雍正当年冬天去关外整个人被风一吹抖得跟筛子一样。团聚的时候就该说点高兴的事,不开心的事儿不要说,要不然将来不会留下什么开心的印象,反而回忆起来全是忧伤。

    第777章 赴夜宴

    随后弘晖叫上了几个弟弟,个个拖家带口的来了,院子里站不下那么多人,弘晖他们就在院子外面站着说话,更有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孩子跟猴子一样乱窜,远远的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海棠陪着乌雅氏遛弯回来,乌雅氏就头疼地说:“我年纪大了,经不起闹腾,这下不知道招了多少只猴子来了。”

    海棠笑着说:“都是好孩子,都乖巧着呢。”

    乌雅氏听完哼了一声:“那是你们的好孩子。”

    “您现在脾气古怪了啊!”

    “随你怎么说,我现在都是老祖宗了,还不许我古怪?我都熬到做老祖宗的份上了,我不喜欢的还要藏着掖着?”

    “是是是,我扶着您。”

    海棠扶着乌雅氏回去,早有太监来报,弘晖领着兄弟们上来请安。海棠避开弘晖行礼,随后和弘晖一左一右扶着乌雅氏回去。

    刚进院子里,一群孩子一下子围了上来,别说乌雅氏,就连海棠都觉得吵闹。乌雅氏的笑容分外慈祥,笑着说:“好好好,等会儿多吃点。”

    把一群小孩子打发走,她才坐回了屋子里。这会屋子里是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婿在,乌雅氏和海棠坐在一起,这四个老家伙和弘晖陪着坐,其他人都站着。

    乌雅氏重点问小女婿:“最近差事上还顺利吧?”

    舒禄克站起来回答:“劳您惦记,一切都好。”

    弘晖说:“十二姑父处理户部的事情游刃有余,没想到前几年耽搁他了,就该早点让他去户部。”

    老六阿哥说:“皇上年纪小,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入了圣祖爷的眼,更是靠什么尚公主。当初征战噶尔丹的时候,中路军的粮草迟迟不送,西路军又因为路上车子坏了一直不来,全靠东路军送粮食,那时候大军一直往西追,送粮的辅军越送越远,就这样勉强把粮食送上去养了三路大军,因为这件事圣祖爷对他甚是满意。”

    这事儿弘晖当然知道,弘晖就是觉得舒禄克当个武官实在可惜了才把他放户部,舒禄克在极限压力下能把事情办得周全,足见他的能力。

    在一群人的赞扬下,舒禄克说:“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前面十几万人吃饭,自然是竭尽所能想尽办法。”

    随后大家都说起了如何送粮草这种事儿,虽然现在有汽车了,但是对于送粮草而言,不仅没轻松,难度更大了。

    舒禄克就说:“日后再打仗就是靠火车和货车送了,那时候煤和粮草是一样的,所以现在储煤是很要紧的一件事。”

    海棠没想到这个时候能提起储备物资这种提议,饶有兴趣地听着。这里立即讨论起来这件事,本来是陪着老太太说话呢,然后一群人在老太太跟前争论起来,大部分都赞成储备煤炭,但在储备的规模和地点上再三争论。

    储备一场大战要用的煤炭绝不是个小数,大部分都侧重于在京城周围储备,也有人提议在全国各地都储备,这样随用随取,要不然再利用火车运送,就太慢了。

    这时候桂枝进来,笑着说:“饭菜好了,外面天也黑了,你们都别说外面的事儿了,今儿既然是家宴就不说公事。”她问乌雅氏:“额娘,你看现在摆饭吗?”

    乌雅氏点头:“摆吧,早点吃了让你姐姐回去休息,我坐过火车,别看坐着一直不动,但是下车后比干一天活儿都累!”

    男人就出去在院子里吃,女人们都在屋子里吃。里里外外摆满了桌子,侍女和太监们轮流送菜。

    年纪小的孩子两边乱跑,里里外外一副热闹兴旺的样子。

    永琦坐在扎拉丰阿的怀里很嫌弃饭菜:“不是菜菜就是菇菇,我想吃八宝饭。”

    老六阿哥说:“有,你来舅爷家不能让你空着肚子走。”叫人去做八宝饭给小孩子们分一分。

    扎拉丰阿抱着永琦说:“这小东西爱甜口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但是永琦也没挑食,吃得那叫一个欢快,又干了小半碗八宝饭,扎拉丰阿担心他吃撑了,把剩下的八宝饭吃了。

    老六阿哥就说:“你也吃孙子的剩饭?”

    扎拉丰阿说:“别说孙子的剩饭了?闺女的剩饭也吃啊。自从当了阿玛,整个人都变了,别说吃剩饭,我为了安康那丫头还被一群学里的女先生们数落,早先没成婚的时候鲜衣怒马,再想不到会这样。”

    永璧和弘瞻来找永琦玩耍,叔侄两个听到扎拉丰阿这话,弘瞻先说:“九姑父,我不信。”

    老六阿哥说:“你有什么不信的,早先你姑父那模样京城少见。”

    十四阿哥也说:“弘瞻你别不信,早先你姑父那真是玉树临风,现在只能说风韵犹存了。”

    弘瞻问:“比阳哥哥还好看。”

    十四说:“你阳哥哥长得糙了!说起来咱们家少见那些长得好看的。”

    弘晖突然说:“弘历长得不差。”

    弘历还被关着呢!这时候提他总有些煞风景,这话是弘晖说的,大家都不知道他什么目的,十四当没听见,就说:“永琦别吃了,你小叔叔和你永璧哥哥喊你去玩儿呢。”

    永璧飞快地夹了几个蘑菇塞嘴里从扎拉丰阿的怀里滑下去,一群人都喊着“慢着点”。“别磕着了。”“把嘴里的吃饭再跑,别呛了。”

    随后小孩子跑远了大家接着说别的事,就当没听见“弘历”这两个字。

    弘历家的孩子也在,但是比起其他孩子来,他家年纪大的几个孩子都显得很安静,毕竟大家的阿玛都在,他们的阿玛不在,多少有些不自在。

    这样的行为让弘昌感同身受生出怜悯,对这几个孩子很照顾。当初十三阿哥被关在府里的时候,弘昌他们能出来走动,因为弘昌作为庶长子年纪最大感受最深,所以当初的生活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因此对弘历家的孩子格外怜悯。

    而弘历家里,富察氏和一群女人巴不得弘历不出来,对于这些女人来说,弘历的自负和偏宠让大家觉得他不是个好夫主,刻薄起来是真的不顾大家死活,打心眼里盼着他一直关在宗人府。但是孩子们盼着他出来,因为在皇家一切地位尊荣建立在血缘上,身份排在能力之前。

    皇家没几个真正的小孩子,今儿就是富察氏的儿子在弘晖跟前表现得可怜兮兮,弘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才在饭桌上提了一嗓子。

    饭吃完后大家缓缓散了,路远的先走,接着是住得近的。

    海棠他们回到郎惠院已经很晚了,大家立即洗漱,草草洗漱完直接躺下睡了。次日天一亮海棠起床去园子里诉职。

    海棠这次述职重点是接下来五十年内对西北的布局规划。各殿大学士各部尚书和永字辈的年纪大一点的嫡长子们都在。

    海棠的属官们也都精神饱满地来到勤政殿前等着召唤,他们等一天能出场的机会就一下子,但是个个与有荣焉,这也是参与朝廷决策的大事。

    海棠进去前侍卫们开始悬挂大幅地图,太监们开始布置场地。海棠进去后整个场地就是正中放着桌子组成四边形布局,弘晖坐北朝南,他身后一排椅子,是百岁他们坐着旁听。

    两边作者大臣们,能上桌的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只有一把椅子坐着旁听。海棠坐南朝北,桌子上堆满了折子。安康负责给她打下手,负责展开各种地图和寻找各种折子散发给在场的人。

    靠墙坐的才是一些宗室王,他们只有旁听的资格,不能插嘴,更不能问。这是宗室诸王最后的体面了。

    海棠进去后勤政殿的大门关上,整个现场安静地落针可闻。

    海棠没有坐,把椅子推开,随后就有人安静地把她的椅子挪开。

    海棠扶着桌子说:“上午从民生、矿藏、畜牧和农耕、工商业这些讲一下眼下的西北。先从民生开始讲,讲这些必须讲一下西北的各族。”

    海棠刚转身,安康立即去把一堆挂的跟窗帘一样堆积在一起的白绸地图拉开。

    民族融合在这片大地上已经有过好几轮了,所以只要官府一碗水端平,那么矛盾就少很多,几十年后大家就开始慢慢融合,不出二百年就能互相同化,看看现在的京城,没几个满人会说满语了。

    民生是个很庞大的概念,最简单的解释就是衣食住行。光是把这四个字讲透都花了半上午,所以上午没把该讲的讲完,毕竟光是与衣服相关的棉纺织业所牵扯的人口规模商业前景以及未来的规划都要讲好一会,更别说还有一个前景更广阔的行业——制衣,这是未来着重要发展的行业,这个行业能容纳更多的就业人口。

    中午饭是送进来吃的,下午接着讲,到了天黑才散,就这样才把上午要讲的事情给讲完。

    讲的人口干舌燥,听的人头昏目眩。

    然而没人抱怨,能参与是一种荣耀,不少官员就是踮着脚尖伸着脖子都不能挤到会场。更何况这才是最基础的,明日能参与的人更少,也仅仅有少数几个大臣参加,宗室诸王都没资格,唯一一个留下旁听的是大阿哥。明天讲的就是军事布局和重工业,前面几个字大家懂,重工业是什么就一知半解了。

    所以园子里接牌子排觐见顺序的人懒洋洋地对递牌子的人说:“您消息迟了,今儿明儿都不见人,除非是八百里加急。”说完看着走掉的背影带着鄙夷的口气说:“连勇王她老人家述职的日子都不知道,这人的官儿做得糊涂,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第778章 命无常

    海棠述职了二天,这二天下来说得口干舌燥。把她自己肚子里的干货差不多都说了,这里面有工业化的建设,有资本体系运作,有教育、军工、农业长远发展,也有官僚系统的搭建。

    这些内容被速记下来反复修改,最后弘晖过目后被放进金匣子里令人看守,弘晖规定里面的内容非皇帝和辅政大臣不能查阅。他指望着这本类似于前瞻一样的东西能指引上百年的建设。至于百年后,他自己都化成一捧泥了,希望那时候有新人才吧。

    海棠就开始了休假,休假的时间不长,最多就有十天。

    老六阿哥夫妻把乌雅氏老太太送来,海棠就陪着老太太在院子里闲逛。

    她们是闲下来了,然而宗室人口多,光是白事儿每个月都有。月娥每个月都要去吃几回席,所以家里大部分时间就是海棠和老太太闲逛,日子过得轻松又自在。

    海棠暂时在园子里过上半隐居的日子,外面却翻了天了。整个京城的衙门都在议论铁路衙门的事儿,因为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开始抓人。顺天府抓的汉人官吏,而步军统领衙门抓的是满人官吏,犯人被串成一串送交刑部审理,这里面除了一些小官儿外,里面牵扯了很多人,比如说弘昐福晋的娘家,比如说那拉氏的娘家。

    如果说这些人都是新荣之家,开国五大臣的后人们也在这件案子里翻车了。几乎整个京城权贵圈子一半的人被这事儿牵扯到。

    案子很快开始审理,顺天府开始出动抓人,这次抓的是地痞流氓泼皮无赖。车闸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里外勾结倒卖车票,甚至车站安检的人和小偷勾结告诉小偷们谁带了贵重东西,这样的事儿比比皆是。这些人还不够资格被关押到刑部大牢,所以都关押在顺天府大牢,顺天府大牢因为这件事儿很快爆满,现在已经彻底关不下人了。

    为了这事儿,顺天府请问弘晖那些定罪了的泼皮无赖怎么处理?

    弘晖让这些人全部押运去挖煤,至于逃走的那些人,全国搜捕,一旦抓住罪加一等,也送去挖矿。挖矿时间从五年到十五年不等,看罪行轻重。

    在这种大背景下,月娥回来跟乌雅氏和海棠说起了一件事:“二嫂子的娘家兄弟牵扯进去了,听说罪名还不轻呢,刑部衙门传出的消息说是要流放,至于流放到哪里还要商量。皇上的意思是关外都是些好地方,怎么总是把人流放过去,去了那么多败坏纲纪的人会坏了关外的风水,所以说暂时不要流放到关外。”

    月娥嘴里的二嫂子就是弘昐的福晋,这位也姓富察氏,也是世世代代居住在沙济地方,但是和马齐所在的家族不是一家,虽然不一家但是这一户富察氏也不算太差。

    在关外时候,他家除了个人叫敦拜,因为战功有一等子爵的爵位,后来官至吏部满尚书,在顺治十七年去世。因为敦拜没有儿子,从家族里过继了一个孙子继承香火和爵位,弘昐的福晋就出自这户人家。

    可惜的是这家人空有爵位,家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人才。到了弘昐福晋的阿玛去世,家里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了,所以她兄弟就开始捞偏门。游走在黑白灰地带,给人做掮客,因为家里有爵位,姐夫出身很高,所以他的摊子铺得很大,这次是第一批被抓进去的。

    月娥就和海棠说:“二哥两口子感情好,二嫂子就哭,说是请二哥找皇上求求情,哪怕是让她兄弟一个人流放呢,别带累全家。”

    乌雅氏就问:“富察家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居然能牵连到全家?莫不是这一次有人劫掠税银就和他有关系?”

    “有,听说劫匪每年孝敬他一笔钱,请他在各处衙门车站打点。刑部查到了账目,再加上前后延续了十几年,所以刑部就觉得此人虽然不知情,也该一并归入同伙。

    二嫂子的意思是说收钱的人多着呢,不只是他一个人收,别的官儿们也收了钱,不能把它算在同伙里。一旦算在同伙里,全家倒了大霉,削爵不说,全家都要流放,她的那个兄弟甚至要问斩。”

    乌雅氏就说:“正道的事儿不办,偏偏要走着邪道。现在后悔也晚了。”

    说完后想了想又说:“这家人也有意思,这个时候哭着喊着求救命了,当初他家的男人大把银钱拿回家,家里面的人难道不知道这钱是从哪儿来的吗?花钱的时候跟着一起花,东窗事发了要遭难了却不愿意跟着一块儿流放,这真是……”

    这时候外面乌云密布,大风吹了起来。园子里面本来树就多,吹起大风,整片树林在狂风当中疯狂摇摆着树干,乌雅氏转了话题:“这天气说变就变,本来还打算等会儿出去转转呢。我瞧着今天这场雨下得大,今天一天都不能在外边走动了。”

    月娥显得很乖巧:“老祖宗,等会儿我陪着您在两边的抄手游廊里走走,算是活络筋骨。”

    “也行。”乌雅氏看了一眼海棠,发现海棠对着外边的狂风皱眉,就问道:“看你这脸皱巴的,碰到什么发愁事了?”

    海棠说:“这个时候正是麦穗生长的时候,下场雨再刮一阵风,我估摸着小麦要倒伏了,而且倒伏的面积很大。”

    小麦倒伏的结果就是粮食减产,这就是海棠发愁的地方。

    这时候门外的太监跑来跟门口的嬷嬷说了几句,嬷嬷进来跟月娥说:“福晋,小阿哥一样的那几头鹿跳了出来,跑到咱们郡主的院子里把郡主养的那些花儿给啃了。”

    月娥目瞪口呆:“去抓了吗?”

    嬷嬷摇头:“没抓住,他们想法子呢。”

    月娥摇头叹息:“阿弥陀佛,今儿有人要挨她姐姐的一顿毒打了。”

    乌雅氏笑了起来,对海棠说:“走吧闺女,咱们到院子里面坐一下吹吹风,你发愁的这点儿事儿就是把眉头打个结也阻止不了。顺其自然吧,这事儿让皇帝操心去。”让该发愁的人去发愁吧。

    弘晖在书房里和弘昐说话,大风吹进来,把窗户上卡着的玻璃都给吹动了。弘晖也想到了麦子倒伏的事儿,实在没心情再在这些贪官身上花精力,就说:“这件事儿自然要秉公办理,你给他们挑个好点的流放地方了。关外和广东都不行,本来是人杰地灵的地方,送过去这些玩意儿容易坏风水。”

    弘昐问:“既然关外不行广东也不行,送哪儿去?送崖州?”

    弘晖摇头:“一开始想着要送山西,不是说要在山西储藏煤炭吗?现在需要大量人手,但是一想山西那地方表里山河,也是大好河山,哪怕是崖州也是好地方,只要是朕拥有的地方没有一处地方是穷山恶水,百姓们更不是刁民。这些被流放的才是刁民,还是送到外边去吧。弘明他们抱怨人手少,朕想着这些人流放到南洋。”

    “南洋?”

    “嗯。那里是好地方啊!种东西一年二熟。只要是勤快点儿肯定饿不死,要是聪明点,说不定还能在南洋扎根呢。”弘晖说“一年二熟”的时候简直是垂涎二尺。

    弘昐低头一想,觉得这也是个好路子。

    他就说:“如此也好,只是南洋很大,哪个地方算好地方啊!”他也要打听好,回去好跟媳妇说得详细一些。

    弘晖让嘉乐去取地图,说话的时候外面先是天空中出现了蛇形闪电,照亮了大半个天空,随后雷鸣声滚滚而来,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屋子里开始各处点灯,弘晖在拿来的地图上给他指点了一些位置,说完话后,弘昐坚持要走。

    但是他身体弱,弘晖再二挽留,弘昐还是要走,弘晖就让人把车子开到门前,让人用油布搭出一个简易走廊,看着弘昐脚不沾水地上车了才回到书房继续处理事情。

    弘昐回家,他身边的太监也如法炮制,下了这么大的雨,他是一丝雨都没沾到。

    但是回家后夫妻两个却没有商量好,弘昐的福晋目的是保全娘家,爵位可以丢犯事的兄弟也可以执行死刑,但是全家不能离开京城。离开京城之后就如断了根一样,全家老老小小到外边去怎么过日子怎么生活?

    弘昐的意思是:“去一个新地方反而是一件好事,我已经给他们挑好地方了。南洋的地方遍地是宝贝,他去服刑,家里面其他人可以倒腾一些香料什么的,京城还有这么多亲戚呢,彼此照应一些,你娘家不过是换个地方过日子。当初从关外到关内你怎么不说去一个新地方跟断根了一样。”

    这能一样吗?大家都知道跟着主子爷去关内那是过好日子的。可是流放就是流放,流放的地方难道能是什么好地方?宁古塔那地方每年冻死的犯人有多少?去了南边只怕会热死。

    两口子吵了一架,弘昐的福晋就气呼呼地出门了,本来穿着花盆底儿,再加上下雨外边滑,下台阶的时候又满肚子气,结果身边的人没跟上,没人扶她,一下子滑倒在地。

    她尖叫一声让屋子里生闷气的弘昐听到赶紧去看。这下滑的严重,几个人搀扶都没扶起来,大雨不停地下,弘昐召集的站在门口说:“你们这群人糊涂,赶快抬进来呀。”

    几个人抬着福晋上台阶的时候他伸手搀扶,大雨打湿了他两处小臂的袖子。几个太监张罗着给他换衣服。然而弘昐的福晋摔的严重,一直痛苦地哼唧,弘昐就着急起来,让人冒雨去请太医,张罗着给她把湿掉的衣服换了。侍女换衣服的时候发现福晋的背后摔得青紫,弘昐有赶紧去看。随后他在一群人的催促下也去换了衣服。

    就这么一会工夫,到了晚上弘昐开始发热。太医开了药,以为是受凉,结果第二天更严重了。

    第二天下午整个太医院聚到他家,弘时一直带着几个孩子守着,太医们的意思是可能救不回来了。

    消息传到了圆明园,弘时他们的额娘李氏把儿媳妇骂得狗血淋头。他觉得他儿子之所以遭此劫难全是因为这个儿媳妇引起的,把儿媳妇大骂之后又哭着去求那拉氏,他要去看看弘昐。

    那拉氏也不放心,就带着李氏一起出去探望。太医给那拉氏的解释就是“油尽灯枯”。

    本来身体就不好,能养到现在已经是了不得的一件事儿了。

    那拉氏和李氏抱头痛哭,李氏是哭儿子,那拉氏则是哭着说:“去年你们老子驾崩的时候说让我看护你们。这还没到一年,弘昐就要去了,让我下去了怎么给你们老子交代啊!”

    她是真的觉得没法跟雍正交差。

    弘时就叹气:“皇额娘,这事儿不赖您,这事儿是拦不住的。”

    李氏立即跳将起来:“这是怨富察氏,要不是她作妖,我好好的儿子能这么躺着?叫她来,她怎么不敢来见我!”

    那拉氏拉着她说:“你别嚷嚷了。”

    弘时也说:“额娘,我二哥现在还躺着呢,您别这个时候寻我二嫂的不是了。”

    李氏偏执地认为儿子病倒就是因为儿媳妇作妖,又哭又骂,那拉氏看着这场面实在是不好看,只能擦了擦眼泪跟弘时说:“我带你额娘回去,你看着点这里,让那些太医们多使使劲。”

    晚上弘晖打发百岁他们兄弟来探病,百岁和永琨回去后说不太好。

    永琨说:“二叔的脸色都不对劲,看着那模样就……反正现在就只能喘口气了。”

    百岁叹口气,不想说话。

    当天夜里弘昐去世,从发烧昏迷到去世,中间没有醒来一次,自然也没有什么遗言。他没有亲子,养的儿子是弘时的儿子。宗人府有一套完整成熟的继承流程,但是对于弘昐的福晋来说,这真的跟天塌了一样,哭得死去活来。

    乌雅氏没了一个孙子也很难受,海棠陪着她在郎惠园,没出去参加葬礼。

    乌雅氏就说:“唉,去年办你四哥的事儿,今年办他儿子的事儿,真是……没法说。”

    “您别想那么多了,这种事儿,不是人为能干预的。”

    “是啊,但是他还年轻,我一把年纪了。这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

    “我听说老人活得久会妨碍子孙,说起来我活得够久的。”

    “您可别这么想。”

    “到我这岁数,活得久了就是一种罪过。”

    “额娘……”

    “罢了别说了,我不过是胡言乱语几句。你也不要说了,咱们谁都不说。”

    海棠点头。

    乌雅氏就开始虔诚地求神拜佛,以前她也虔诚,但是比较功利,那意思就是我求佛祖,但是佛祖要保佑我,除了保护我们母子的平安还要保佑我们母子的富贵。现在是单纯的虔诚,对世俗没有什么求的了,一心求起来虚幻的东西。

    海棠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因为自家没佛龛佛像,自己也不信这个,所以只能陪着她念经。这让海棠觉得很不习惯,好在这样的日子对于海棠来说是短暂的,她要出发了。

    老六阿哥提前来接老太太,海棠就拉着他嘱咐了很多,重点是开解额娘。

    海棠说:“我听她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寿数太久妨碍了子孙,回头你有空了多劝劝。”

    老六阿哥是个忙人,因为外面的麦子全倒了,他今年要主持夏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心里想着要不然让十四开导老额娘?

    但是考虑到收麦还有半个月,就觉得先侍奉额娘半个月,至于半个月后怎么样,到时候再说。

    海棠送走老额娘的时候在她跟前磕头,乌雅氏很爱惜地伸出手摸摸海棠的头,没说什么话,念了几句佛号后由老六阿哥陪着离开了。

    海棠觉得额娘要变师太,换身衣服就完全是师太的气质。

    不过海棠的吐槽也仅限于此了,她已经做好准备去关外了,这次要带着扎拉丰阿和安康。带着安康是让小姑娘长见识,扎拉丰阿就是牛皮糖,甩不掉那种,海棠只能带着。关键是这人的行李比海棠和安康的加起来都多,全是画板颜料,搬行李跟搬家一样。

    尽管如此,海棠还是把他和他的行李带上了。

    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海棠觉得自己还是个少年,毕竟和安康沟通起来很顺滑。她认为扎拉丰阿已经进入到了老年状态了。

    第779章 爱子心

    海棠在出发去车站的路上路过了老六阿哥家里,领着百岁和安康又去辞别乌雅氏。

    这次乌雅氏显得很高兴,盘腿坐在榻上,看着海棠跪在脚踏上辞行,她往前挪了挪,抱着海棠的头说:“你出去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一去我的这些孩子也就你不在我跟前,我心里惦记你。可要把自己照顾好了,夜晚最好不要再急着赶路了,饮食要洁净,宁肯一顿不吃,也别吃不干净的东西。穿衣服一定要热了减衣服冷了加衣服。”

    海棠说:“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放心吧,不会再出事儿的。”

    老太太恋恋不舍,抱着海棠的脑袋不断摩挲她的头发,迟迟不肯松手。

    还是百岁在一边劝着,老太太才松开手,海棠带着人离开了。出门后老六福晋送海棠出去,就说:“你上次出事儿把老太太给吓着了。”

    海棠点头:“额娘年纪大了,要是再有下次你们可要瞒着点儿。”

    “诶……”

    “嫂子我是说万一,您放心吧,我这个人福气大,每次都是逢凶化吉。”海棠说到这里,对着老六福晋微微颔首:“嫂子,老太太年纪大了,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您多哄着点就是了。这一段日子辛苦您了,回头给您带厚礼回来。”

    “什么厚礼,你说这话就是寒碜我呢,孝敬老人是我该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放心吧。”

    海棠退后了两步,嘴里说着“留步”带着百岁和安康兄妹两个出去了。

    出门后等车启程,到了车站,这次换成了崭新的车,随行的官员和侍卫们都已经上车,蒸汽机冒着白烟,白烟在整个站台上弥漫,就等着海棠上车了。

    海棠和送行的人又辞别了几句,带着百岁和安康一起上车。

    这一节车厢分成两部分,只听见靠帷幕分割,一部分是海棠安康带着侍女们起居的地方,一部分是百岁和扎拉丰阿带着太监们起居的地方。

    因为有上次的教训,这次其他车厢里的侍卫们配备了最新最小巧的手铳,还有各种环境下应急用的物资,比如说毯子,食物,密封的蜡烛火石等等。

    火车启动,轰隆隆开出了这站。

    弘杲看着火车走远了带着人回西郊交差。他先去了圆明园,这时候弘晖就站在圆明园的农田旁边,麦子成片倒伏,只有偶尔两三处显得顽强一些,还直愣愣地立着。

    弘晖忍不住叹口气,看来今年要开仓放粮平抑物价了。

    这时候弘杲来了,看到弘晖一个人站在田间路上叹气,就走来说:“大哥,已经把姑妈送走了。”

    弘晖再次叹口气:“怎么说话呢,是送上车了。送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人不行了让你送走了。”

    弘杲笑起来:“是,是弟弟口误,把姑妈和百岁侄儿都送上车了。您这是对着麦子发愁呢?”

    “是啊,本以为今年风调雨顺,没想到临到头起了一场大风,京畿各处都报告说大片麦子倒伏,河南河北也有很多地方没能幸免。愁人啊!”

    “老话说庄稼不收年年种,而且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粮库里面养不了老鼠,现在粮库里面堆得满满的,就是今年绝收了,也能养活起百姓。你就没必要发愁。”“话是这么说,要真的绝收了老百姓买粮食的钱从哪儿来?就算是赈灾,到时候也要防止有人偷卖赈灾的粮食,闹出来又是一起子是非。天下的事情真的是多如牛毛,每一件都要慎重对待。朕对于这些倒也不是太在意,最要紧的是朕心里不好受,皇阿玛走的时候留下了丰厚的家底,可是朕当家的第一年就开始动用家底了。这让朕生出些内疚,更让朕觉得不如他老人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今年用了,明年补上就是,又不是年年如此。而且仓库里那些粮食也该拿出来倒腾一下,就怕放的时间久了不能吃,要是不能吃那才是浪费呢。”

    “你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走吧,回书房去。”

    两人在小路上走着,弘杲就问:“过几日就是皇阿玛一周年忌日了,百岁跟着去了关外,谁主持祭祀?”

    “朕去吧,要动用库存粮食,朕心里面过意不去,打算亲自向他老人家请罪。对了,祖母的陵寝你收拾得怎么样了?”

    “哦,刚确定了地面上的图纸,至于地下的,已经开始挖了,按照泰陵的规模减去一等,水泥砂浆都已经运到,年底大概能把地下的部分给修好。”

    “嗯,上点心。”

    这时候在皇后的寝宫,她额娘来请安,母女两个正在说话,此时外面通传说永琨来了。

    费莫家的老太太赶紧站起来,永琨进来请安后面对着要拜下去的外祖母赶紧扶着,亲热地把她送回去坐着,热情地问候起她和外祖的身体来。

    费莫家的老太太恭恭敬敬回答完了,含笑坐在一边看他们母子说话。

    费莫氏问:“你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事吗?没事回去读书,要不然你老子问你答不上来,少不了挨一顿捶。”

    永琨就笑着说:“书上的都已经看过了,随便皇阿玛问,无论他问什么儿子都答得上来。这也是听说外祖母来了,特意来见见。”

    费莫家的老太太笑着说:“二阿哥,读书是正经事,您想见老妇只管派人去说一声,老妇随时能进来,万不可拿读书的时间来见亲戚。老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可见读书的光阴难得。”

    永琨笑着说:“您人家说得是,那您就多坐一会儿陪额娘说话吧。”说完站起来眼看着要走,突然之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永琨就拉着费莫氏的手:“额娘,儿子突然想起个事儿要求您。”

    “什么事儿?你读书的事不用说,我是不当家的,这要跟你阿玛商量。”

    “不是读书的事儿,就是今天大哥走了之后,我突然间想起来过不久收了麦子就是先帝的忌日了。可是大哥突然去了关外,祭祀的事儿谁来主持?”

    费莫氏想说“你大哥不在,那就你顶上呀”!

    然而话到了嘴边这句话没敢说出来,因为祭祀是大事,又不是普通人家,老大不在家让老二去。老话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虽然这话特别老,祭祀也没那么重要了,但是对皇家来说,谁去祭祀传递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意思。

    费莫氏可不敢这么轻易许诺,就说:“你操的心也真够多的,这事儿自有你阿玛操心,去读你的书吧。”

    永琨答应了一声告辞离开,费莫氏心里面盘算着等中午皇上来了问一声,要是皇上派其他几位爷去,看情况要不然就推荐永坤过去。

    费莫家的老太太看着外孙的背影从院子里消失,忍不住心头狂跳。都说人老成精,虽然这一位老夫人还没到人精的地步,但是也能察觉出这位外孙的心思。

    没心思他问这事干吗?怎么不见他的两个弟弟过来打听?这种事情谁关心谁惦记才会谁留意。

    费莫家的老太太看着低头思考的闺女,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忍不住问:“二阿哥这一段日子不读书了吗?”

    她也是听说过尚书房规矩严苛,别说逃课了,就是走神了也有伴读被骂。能这么随意进出上书房的是能被允许不用去苦读的皇子皇孙。

    疏不间亲,哪怕是亲母女,也要衡量一下是母女感情更深,还是女儿和外孙之间的母子感情更深。反复衡量之下,这位老太太没说什么,而是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费莫家的承恩公也就是百岁他们的外祖父在家里倒腾他养的那些葫芦。看到老妻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娘娘气色还好吧?”

    费莫家的老太太赶紧把人打发走,衣服都没换,急切地说:“我瞧着衣食住行都挺好的,人养得也圆润,脸皮子白里透红,日子过得舒心。”

    “那就好!”别说女婿是皇帝了,就是女婿是普通人,能把闺女养到这份上已经是个好人了。

    “好什么呀!”老太太急得快哭了:“她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或许……也是咱们家孩子笨。”

    说着就用手捂着嘴在老头子耳边说了几句。

    老头子问:“真的?”

    “嗯!”

    “我就怕这是李承乾和李泰旧事。”

    费莫家的太太读书不多,他也仅仅知道兄弟相争不是一件好事,忍不住问:“李承乾和李泰是谁?”

    “李世民的儿子!”他转身看了看,看到旁边有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这是等会儿他打算晒葫芦的棍子,转头跟老太太说:“若是有可能请她出宫一趟,若是没可能你再进去跟她说一回,要是你进宫,我教给你话,你学给她听”。

    老太太还有一些不明所以,就看到这老头子抄起木棍,对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一下把费莫家的老太太吓得叫了起来。

    老头子疼得直抽气:“你别叫,你就说我被葫芦棚子砸断了胳膊,快去报信儿,让宫里知道。”

    弘晖中午来皇后这里吃饭,做好之后,把擦手的毛巾递给了宫女,问道:“岳母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俩仨月没见了,进宫请安。”

    “她和老爷子身体如何”?

    费莫氏把饭捧着放到他跟前:“都好,听说我阿玛最近在倒腾葫芦,我额娘说他养了一院子的葫芦,都是些什么蚂蚁腰,胖墩儿,前几天捡了几个好的出去跟人比斗,结果被人家的八宝葫芦给杀了威风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后弘晖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他的岳父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颇有一些知足常乐的意思。

    弘晖说:“你也坐,吃饭吧。”他提起筷子夹菜,说道:“其实盘葫芦有窍门,下回你跟岳母说,让他用点茶油盘一盘保证红亮。”

    “您这话一听就是外行……”费莫氏正要给他讲怎么盘葫芦,就看到外面宫女急匆匆地进来,小声跟她说:“娘娘,外面刚传来消息,公爷得葫芦棚子倒了,给砸断了胳膊。”

    夫妻两人双双惊了。

    费莫氏被这消息惊得把谁去祭祀的事给抛到了脑后,忍不住眼眶冒出泪花:“这怎么……怎么这么倒霉呢!”

    弘晖说:“赶紧吃饭,吃完饭咱们去看一眼。只是胳膊断了不要紧,虽然伤筋动骨,养上半年就好了。快吃吧,吃饱了赶紧去。鱼贵,让外边简单地准备一下,不用那么招摇,朕跟皇后去去就回。”

    费莫氏赶紧擦眼泪,飞快地给弘晖夹菜,堆得弘晖的碗里都是饭菜。弘晖忍不住笑起来,少年夫妻本来就是有感情,加上费莫氏一如既往的单纯,弘晖也念着她的好,自然能天长地久地相处。

    “好了好了,吃吧,别夹菜了。”

    “嗯,”费莫氏吃着掉着眼泪,说道:“再不让他养葫芦了,让他换个别的养,这也太倒霉了。”

    第780章 天家事

    家里老爷子的胳膊断了,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费莫家的人都赶了回来。

    一群人抱怨老爷子:“您一把老骨头去做这些干什么?让下人给你收拾不就行了,现在被甩了吧,受罪的还是您自己。”

    还有人埋怨:“早就说您搭的那棚子不结实,非要自己搭,还说什么阳光好风水好必能长出好葫芦,现在倒了之后您还说什么?”

    老爷子闭上眼睛没说话,老太太在旁边哭。

    老年人缺钙骨头脆,滑倒就容易摔断腿儿,更别说这是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太医的意思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养着就行。

    就在费莫家的人送太医出去的时候看到胡同那边有人骑马进来,近了才看出来是个太监。

    这太监在门前下马,也不进去,而是直接对费莫家的人说:“快准备一下,贵人们马上要来。”

    贵人自然是皇后娘娘,费莫家的人顿时慌乱起来,让人洒扫院子,家里面的人Y又忙着换衣服,里里外外都忙得鸡飞狗跳。

    等大家都去准备接贵人的时候,费莫家的老太太坐到了老爷子旁边,听着老爷子说了几句话,使劲儿点了点头。

    老头子就说:“这几句话非常要紧,你一定要说。”

    “我知道了,咱们谁有机会谁说,我忘不掉的。”

    老头子点头,接着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胡同那边先是来了几辆车,把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又将费莫家给围住了。

    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纷纷询问家里面有没有外人,有外人赶紧赶出去。

    费莫家再三保证没有,觉得今天的排场着实有点大,还让人猝不及防。

    就在全家人翘首盼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很低调地出现在了门口,随后门槛被抽掉,车子进了院子,在前院停了下来。

    太监跑去打开门,弘晖下车,全家人看到他亲自驾临喜出望外,那模样就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全家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他去看望老爷子,本来躺着的老爷子被硬生生地折腾起来见驾。

    弘晖赶紧把老岳父扶起来送回床上,摁着他躺好,才在一边坐了下来:“老大人,伤得怎么样”?

    老爷子恭敬地说:“回您的话,奴才就是断了胳膊,其他的一切都好。太医说了,小心谨慎地养半年就可恢复如初了。”

    “那就好!听说老大人受伤了,皇后心急如焚,饭都吃不下,一个劲儿掉眼泪,朕就说陪她来探望一下老大人。既然老大人的胳膊伤得不太严重,皇后必然会放心的。”

    “都是奴才不谨慎,”老爷子的态度谦卑到无以复加,一个劲儿埋怨自己。

    这时候屋子里面都站了一屋子的人,个个喜气洋洋,这模样不像是家里面有病人,像是家里面有喜事儿。

    这么多人有些话不好说,老爷子看了看这些儿孙说道:“奴才有话单独和您说,您看……”

    弘晖点了点头,其他人只得退出去。

    这时候老爷子一个翻身趴在床上不停地磕头请罪,弘晖忍不住问:“老大人,这是何意呀?”

    “奴才有话不得不说,说了又是一个罪人,怕是要连累子孙,提前向您请罪。”

    “这是何意呀?”弘晖想到最近衙门里正在审问的案子,想到因为姑妈座驾侧翻而引发的一系列后果以及很多在大牢里等着问罪的权贵,就忍不住皱眉:“这么说贵府有人牵扯到最近的案件里了?”

    一看皇帝误会老爷子赶快摇头:“没有没有没有,跟最近的案子无关,奴才家的人都胆小,咸菜豆腐也吃得香甜,不敢在外边儿捞大钱儿。像是外边的地方官进京送奴才了些冰敬炭敬这些,奴才随大流收了,却从来没有主动掺和到那些事情里面。奴才要说的这件事儿其实与私事有关,可是细究起来又是公事。”

    弘晖心情好了很多,只要岳父家没掺和到最近的案子里一切都好说。

    他和气地讲:“老大人您快躺下,有话慢慢说,咱们翁婿两个前些年相处得愉快,也就是这两年朕忙了些,没来走亲戚,怎么外道了?”

    老爷子也不是光听女婿的漂亮话的人,还在床上趴着,自顾自地说:“本来天家事奴才不该插嘴,可是奴才脸皮厚,仗着和阿哥们有一点血缘在您跟前大放厥词,若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您只管呵斥奴才一人,不与奴才家的人有牵扯。”

    弘晖皱眉:“老大人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朕忍不住把心提了起来,到底什么事?”

    “夺嫡之事。”

    “夺嫡,夺什么嫡出?朕本就是嫡……”弘晖突然间明白了:“老大人说的是百岁他们兄弟几个?是哪个小孽畜来找您透露心事?”

    此刻弘晖心里面已经有了万千阴谋,联想到大儿子百岁刚刚离开京城,京里面就闹出了这样一件事,矛头指向谁不言而喻。此时弘晖心中极其暴虐,只是他城府极深没有表现出来,只等着这老头子把话说完就剥皮抽筋,没人能挑拨他儿子之间的关系!

    老头子十分敏感,已经察觉到了皇帝的怒气,赶紧说:“今日家里老妻进宫请安遇到了一阿哥……”

    老头子把话说完,弘晖松了一口气,老头子说的这事与他设想的没有一点关联,人家反而是在示警。

    弘晖看到老头子断掉的胳膊,叹了口气站起来对着这位老岳父拱手作揖:“多谢您了,这也是您做外祖父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小婿谢过您了。”

    圣驾离开之后老头子全身虚脱地躺在床上,那模样似乎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

    至尊夫妻两个坐在车里默默无言,沉着脸儿下了车。回到圆明园的时候,正巧尚书房放学,一群小家伙们跑了出来在外边撒欢,下车后年纪小的永琼永瓒跑来打听:“阿玛额娘,外祖父怎么样了?听说他被自己搭的葫芦架子给砸伤胳膊?”

    永瓒说:“他也真倒霉!”

    费莫氏心里面难藏事,脸上挂了出来,永琼问:“额娘,外祖父伤得很严重吗?”

    弘晖笑着说:“毕竟年纪大了,一旦受伤就要受罪,你额娘担忧他呢。去玩儿吧,朕和你额娘有话说。”

    夫妻两个回到寝宫,费莫氏就开始哭:“我真没想到会这样,都是我生的,怎么会闹成了这样?”

    弘晖背着手看窗外,将心比心,把自己的位置和儿子们的位置调换一下,哪怕是自己也不甘心被哥哥们给比下去。大家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谁也不比谁差,凭什么他出来的早就能当皇帝,别人当奴才?

    弘晖叹口气:“这种事儿拦不住的。”

    弘晖在费莫氏这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费莫氏拉着弘晖的衣服边哭边求:“您想个办法呀!都是咱们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一个出了事咱们怎么办?要不然把老一叫来骂一顿?”

    “早些年没养好,这个时候骂一顿能改得过来?罢了,随他去吧。你只要不插手就行,你要是插手了,也别怪朕端不平这碗水。平时你也关心一点儿大儿子,别把眼睛放到这几个小的身上,你看看那些小东西,有几个笨的?他们想拿捏你简单着呢。”

    费莫氏承认确实被儿子们给拿捏住了,但是还想求一个大圆满的结局。喏喏地说:“也许这个时候能把老一给扳回来,他年纪还小,多教教说不定……”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教不回来,你平时那么灵透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情上看不破?皇位只有一个,你却有四个儿子,他们不撕得浑身是血这件事绝不了结。要是分出个胜负,大家各安天命倒也好说,就像前几年皇阿玛和十四叔那样,十四叔从此之后做个富贵闲人,不过问朝廷里面的事情,这兄弟还能做下去。要不然那就是八叔的下场。”

    费莫氏在皇家生活了几十年,这些例子都是活生生地看到过的,此时只能默默流泪。弘晖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费莫氏伸手抱着他的腰,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天色转暗,费莫氏嘶哑着嗓子问:“那咱们以后怎么办?”

    弘晖说:“堵不如疏,既然笼子里面关不住,那就放出去让他们斗一斗。要不然他们会怨咱们偏心,他们斗过了之后失败了那就无话可讲。”

    费莫氏想问:如果斗死了怎么办?

    后来一想,斗败了那就是弘历那样的结局。

    她对于弘晖的话沉默无言。

    弘晖知道她的为人,说不帮忙就不帮忙,听话是她的优点。叹口气紧紧搂着费莫氏,费莫氏也紧紧抱着弘晖。

    吃晚饭的时候嘉乐带着三个弟弟都来了,费莫氏重新洗了脸化了妆又换了衣服,但是整个人的憔悴是肉眼可见。

    嘉乐问:“不是说外祖父就断了胳膊吗?很严重吗?额娘您怎么这个模样?”

    弘晖说:“实在是你们外祖父躺床上疼得直叫唤,你额娘听在心里如刀割一样。”费莫氏自然是心如刀割,她知道为了自己她阿玛砸断了胳膊,这都是为了自己啊!

    费莫氏赶紧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永琼就说:“想来也是,都已经胳膊断了,肯定疼啊!阿玛,要不然我们明天也过去瞧一瞧他老人家?”

    费莫氏说:“过几天吧,他胳膊断了又出不了门,这几个月你们随时去都行,只是这几天上门探望的人多,你们再去了显得闹哄哄的。”

    永琼点头:“额娘您说得是。”

    随后他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下:“阿玛额娘,儿子跟你们商量件事儿?”随后立即撒娇:“你们一定要答应儿子,不答应我就躺这里不起来了。”

    费莫氏心头一跳,脱口就问:“什么事?”问完之后慌忙看向丈夫,就怕儿子提的要求不合理。

    弘晖说:“先看你那事儿讲理不讲理,你要是不讲理是万万不会答应你的,你就是躺到天荒地老也不会答应你。”“这事儿简单,”永琼从炕上爬起来,爬到了弘晖身后给他捶背揉肩:“阿玛,儿子的这个名字有点破财,您听听,永琼,永穷!你能给儿子换个名字吗?”

    费莫氏松口气,弘晖哈哈站起来:“嫌弃名字不好听?”

    “对啊!”

    “嫌弃也不给你换,这是朕看了好久的字典,从一个一个字里面找出来的。”

    “您看了好久的字典就给儿子起了一个穷字?”

    “穷怎么了,一听你的人就没学问,贫和穷是不一样的。”嘉乐拿出长姐的气势来:“你少在那边嚷嚷,快坐回来。”

    永瓒也说:“是啊,三哥你嚷嚷什么,我都没说呢,我这个名字还是人家捡剩下的呢!”早先是打算让弘昼家的嫡长子叫永瓒,结果八字不合,就放弃了。所以永瓒才说这名字是人家挑剩下的。

    费莫氏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真的经不起孩子们闹腾,立即板着脸训斥:“吃饭的时候都安静点!”

    一群孩子老实了下来。

    吃完后费莫氏破天荒地在弘晖躺下之前去睡觉了,这么多年她侍奉丈夫尽心尽力,起得比丈夫早睡得比丈夫晚,今天实在是心力交瘁整个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弘晖看她躺着睁着眼,对宫女说:“去准备洗脚水吧,朕今晚上睡这儿了。”打算夫妻两个夜里聊一聊。

    过了几天麦子成熟弘晖找了一群人来收庄稼,弘阳家的四个孩子都去了。

    和雍正讲究用镰刀割下来的仪式感不一样,弘晖对科技相当支持,所以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要学得怎么操作机器。这里面也有一些打酱油的小孩子,像是胖墩墩的永琦都戴着草帽背着小篓子在田里面跟着捡麦穗。对于这些小孩子们来说来玩儿的感觉比来干活的感觉更多一些。

    忙了一上午,嘉乐带着人送水和饭菜过来,百寿打开食盒一看,里面的饭菜十分精致,哪怕是如今还在孝期,但是每盘菜都做得像荤菜一样。忍不住说道:“普通百姓家可没吃得这么好?”

    嘉乐笑着说:“要是你们这些糙人可不会有这么好的饭菜,这是看着几个小弟弟在才给你们送好菜。”

    果然一群小孩子要抢鸡腿和大肘子吃,永琦吃着鸡腿还纳闷:“为什么宫里的鸡腿比我们家的香?我们家的鸡腿吃起来像豆干?”

    傻孩子,你吃的就是豆干呀!

    弘晖忍不住伸手在小孩子的脑袋上撸了一下:“这小东西恐怕还没吃过正儿八经的肉呢。过几天出孝了赶快让他吃点真正的肉。”

    永琦为雍正守孝只需要守一年,所以过一阵子他就能吃肉了。

    弘杲一边剥蒜一边说:“大哥,他虽然给皇阿玛守完了,但是一哥那边他还要接着守。再说他小的时候也是吃过肉糜的,不是没吃过肉。”而且这小家伙喝奶和吃奶豆腐奶饽饽都很香甜,据说每天至少六个鸡蛋,一顿两个,无论是煎炸烹炒蒸,没他不爱吃的。

    弘晖想到家里面的人接连去世,忍不住叹口气。

    这时候弘昌问:“百岁不在家,过几日去泰陵祭祀谁来主持?”

    永琨一直憋着这个问题不问,他就是要等别人问,此时竖起耳朵默默吃饭,要听皇父的回答。

    弘晖说:“朕亲自去,你们也去,咱们把这些孩子们也带去。今年的收成不好,朕要向皇阿玛请罪。”

    麦子收割是自南向北开始的,如果站在高高的云层上向下看,就会发现在收获的季节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一样,从南向北缓缓移动,在这条线移动过去的时候庄稼就会成熟,随后当地的百姓就会开始收割,所以京城这边开始收割的时间晚于黄河两岸,因此在这个收获的时节,京城开镰的时候已经统计出了今年夏粮的收获情况。

    只能说今年的粮食收获率不高,有些地方有粮食涨价的情况出现,开仓放粮已经成了必然。

    因为弘阳有过一次打粮食价格战的经验,所以这个时候弘晖就急需弘阳回来调节今年的粮食价格。

    说到开仓放粮,就不得不说今年从国外进口粮食的事情,以前用金银作为货币,现在有了真正的货币,新出现的市场汇率就开始上下起伏变动。南洋那边认不认可宝钞还是一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也需要让弘阳赶紧回来坐镇。

    弘晖说:“粮食比一切都重要,所以朕把阳弟召回来了,他如今在路上。”

    弘暾就问:“铁路上的事儿要了结了吗?”

    折腾了一个月抓了那么多人到此为止了吗?

    弘晖说:“先放过他们,但是这事儿绝不算完。铁路是一个挣钱的衙门,一定要每年像过筛子一样过几遍。今年是给以后每年该做的事情打个样而已!”

    说完之后弘晖自己感慨:“以前是半部论语治天下,现在则不是了,治天下比以前更难,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更多。哪怕是再英明的君王,都不能在日后说有能力把江山一力挑在肩上。”自从满人入关后历代皇帝开始追求中央集权的路子,看上去这条路似乎快走不下去了,发展到了如今,无论如何都要把权力分出去一点。现在是姑妈分担了这些,将来会是什么人呢?

    所以弘晖忍不住端着碗跟这些子侄们讲述了现在和三十年前相比有什么不同。

    三十年前也就是康熙朝,那是旧的治理体系最后的余光,自从圣祖驾崩之后整个朝廷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连头都不回。

    “……咱们虽然是继承了明制,然而时至今日已与前明有了巨大的区别。”

    弘晖在做皇帝一年之后亲口向这些人说了做皇帝的困惑与为难,特别是狂奔在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上,那种惊险刺激不足为外人道也。

    很多人都当是乐子听了,哪怕放在心上也没用,因为这驾马车上驾驶的人永远不会是自己。然而弘晖的儿子们却是可以想一想的。

    谁年少的时候还没做过梦呢?追求美人追求权力都没有错,像呼吸一样自然。

    所以为什么不去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