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传摇,给他传个狗血的……

    “景同, 你先出去。”

    书房里沉寂了一瞬后,武大帅开口让武景同离开,凌湙坐回原位, 面对武景同懵逼的神情,给予春风佛面般的微笑,并好意开解他,“想不通就算了, 回头知道怎样做就行。”

    武大帅摇头,对于这个儿子,以前知他智计不深,但胜在勇武够足、心性疏阔,比之他上头的几个更易冲动的兄长,又强了肯听人言, 接谏采纳的谦虚之态,虽偶有小错, 但大面上, 有着幕僚谋士从旁协助, 倒也堪堪维持住了一府少帅的精气和威仪。

    然而,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得扔,把他跟凌湙放一起, 便是他这当爹的,都没法违心的夸他有资格能和人家比肩高下。

    一个精的跟狐狸似的,一个憨的跟熊一样,两人能和一块成为知交,怕也就应了那份诚心二字。

    武景同摸着脑袋走了,走前还来回在自己亲爹和兄弟两人脸上看了看, 发现真没人挽留他后,就恹恹的拖着脚步关严了门。

    直到脚步声远的听不见,凌湙才将注意力收回来,却发现武大帅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打量,见他望过来,便直接张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凌太夫人……”

    捏着那么个年岁的老太太,不说知晓百家事,单就京里曾经与之相交的诸官府邸,前宅后院,阴私辛秘当有不少。

    凌湙靠着椅背自斟自饮了半杯茶,后而才轻声相告,“是与老太太做了点小交换,我保她们在边城衣食无虞,她卖我点朝中诸官密事,大帅,我不可能哑巴吃黄连闷下这么个苦头的,早早晚晚,我得让那些人知道……”说完笑了一声,“……别拿小孩子不当人。”

    武大帅心中动了动,“只是这样?”却总觉凌湙隐瞒了什么。

    凌湙笑了一声,觑着武大帅道,“本意就是这样,但扩展后,又发现里面裹了层更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凌太师已死,本当人走茶凉,却未料其曾孙会得到文殊阁那样关照,大帅不觉得这里面非常有意思?凌太师是积了多大的德,才能将恩惠泽彼到后代子孙身上?那些老大人真真是慈悲心怀,怜孤惜弱啊!”

    问题是凌太师就算有德,也广惠不到那些老大人身上,他们是联盟,却也是朝权下的竞争对手。

    哪儿有那么多的圣人心呢!

    武大帅愣了下,生生被凌湙这稚声嘲讽的能力,给惹的大笑,拍着桌子乐,“慈悲心怀?怜孤惜弱?哈哈哈,你小子,倒很会替他们贴金,嗯,你这样一说本帅就懂了,问题出在那个孩子身上。”

    凌湙笑,没吱声,只扶着膝盖道,“兹事体大,有些事情,还是大帅亲自调查的好,小子说了难免有恶意揣度报复之嫌,但不管怎样,大帅请相信小子为武景同一心筹谋的真心,因为就目前而言,他,或者说连同整个武帅府,比我的处境更危险,呵呵,谁叫我小呢!”

    小儿无足虑,再闹又能翻出什么花来?相对而言,当然是统御整个北境的武家更有威胁性。

    武大帅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愿意在书房重地接待凌湙,以示携手互助之意。

    未因其年幼而轻忽,未因其势孤而慢待,更未因己方势强而欺折,这是武大帅给予凌湙最高的礼仪与尊重。

    “那你可有想过,二皇子万一真顺利登了位……”武大帅言归正传的问道。

    凌湙摇头,声轻而斩钉截铁,“他登不了位。”

    说句不好听的,之所以选他入驻东宫,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极度傲慢且残暴,从他对待西边灾民区的做法就能看出,他比之当今更不将百姓放眼里,且自闵仁太子去后,他一直以年长自居,恍然一副下任太子人选非他莫属的模样,身边人来来去去,对他的评价只有一个词能形容,狂傲自大。

    这样的人是不会受人操控的,他不止将百姓视为,猪狗牛羊般可以随便宰割,还会将所有伏跪于皇权下的朝臣,视为可驱使的奴隶,说白了,这种人是不懂尊重人的,那些老大人是有多想不开,会容这样的人坐上皇位?

    他们一直以来要的,都是听话好拿捏的软柿子。

    武大帅叫凌湙这坚定的神态弄皱了眉,心中思量凌湙的用意,就他这些时日看下来,六皇子其实很不错,几样朝事办的都很有条理,且性情冷毅,对待上首两位比他强的兄长,不畏缩不退让,是个踏实一心为民的模样。

    选二皇子,倒真不如赌一把,选六皇子站队了。

    凌湙见武大帅沉思的模样,知他心中疑惑,奈何他心里也揣着小九九,只现在并不能明说,说了,武大帅表面上不会有什么表示,但内心里肯定会觉得他有不臣之心,然实际上,他只是想引虎狼相斗罢了。

    六皇子是个非常会审时度势之人,这从他挑的两部官员下手,而非直接与另两位皇子对上,就能看出,他很懂避锋。

    这样的人,如扶他入了东宫,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去守护住这个位置,哪怕要矮下身段,暂时屈从于那些朝臣,他都会暂且委屈自己,忍辱负重,虚以应对那些人。

    那些老大人想要个听话的,他就会在一定时期做个听话的,皇帝需要个存在感不强的,他就会让自己成为个隐形人。

    这种人太难搞了,他要不主动犯错,凌湙都担心那些老大人使不出手段,将他从东宫位上拉下来。

    二皇子就很好,没入东宫呢就一头小辫子,等入了东宫,不止朝上热闹,朝下肯定更热闹,浑水一搅起来,谁还会记得边城里还有个他?

    一个东宫之位,且够他们折腾好几年,等闵仁遗孤长到差不多的年纪,必然会再有一波东宫之争,他就指着这中间的时间差发展壮大了。

    如此,六皇子就只能自己蛰伏了,他若够聪明,借着势弱退出争斗,说不定最后能捡个漏。

    商议定了武景同进京后的行事策略,凌湙才将问起范林译的情况,“他几天往豹子沟去一趟?是怎么提到怡华郡主和亲之事上的?”

    武大帅摇头,一副对此人非常无语的模样,“自被凉王大将郃石恐吓了一顿后,他便借病养在了官栈里,据我派去的人打听,怡华郡主本是他拉来应付郃石时举的例子,没料却引了人家顺杆爬,指名道姓的要她去和亲,他自己也吓的不轻,这事要成了,天下人可能不敢指着……那位骂,却一定会将他骂的官声不保,遗臭万年。”

    真真是从未出现过的荒唐事。

    凌湙点着桌几,突然笑了一声,“我得去会会他。”看看他到底长的个什么玩意儿。

    晚宴就设在太夫人的松延堂里,戏台子就搭在宽阔的院中心,敞了门窗,女眷坐厅里,男的全部排了座位在廊檐下,也没讲究屏风隔断,叽叽喳喳的挤做一堂,说话笑闹的屋里屋外都能见,武景同少不得又要彩衣娱亲,哄着老太太跟他娘高兴,凌湙被他拉着跟姐姐妹妹认脸,之后又见了武家的其他几个郎君,个个块头极大,举着钵大的拳头要和凌湙掰腕子。

    这下子凌湙可算知道,武景同为何会在这帮兄弟中胜出了,就武家的这些隔房的堂兄弟,但凡能找出一个比武景同更“秀气”的,都不会被女眷嫌弃成粗狂的牤牛,那声若洪钟的模样,嗓门能将门头上的瓦给震塌,三两句的就被凌湙以年纪小,力不堪比的借口给推脱了过去,生生将武景同在旁边摩拳擦掌的助威声给忽略了,拉着凌湙的小胳膊,要他改天去练武场,他们要传授他一些防身功夫,免得叫人拐了卖掉。

    就怎么说呢?心眼直的叫人忽悠一顿,都得起罪恶感,武景同跟他们比,算是很有心计了,难怪武大帅会对这一群儿郎的直肠子心塞,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个个武艺练的都行,然而,只会依计,而不会生计,这就是武帅府三代人里的尴尬处,找不出个文武都能的,而更让他心塞的是,家中的小七渐生聪慧之相,然而,那偏偏是个女娃子。

    凌湙装乖的以茶代酒,左左右右敬了一圈,愣没叫武景同拱事成功,他的哥哥们不肯信他说的,凌湙身手极好,能揍趴他们的话,反倒因着话赶话的约上了架,酒过三巡就要拉武景同去练武场比试,若非太夫人出声,武景同这晚得被这些哥哥打成猪头,凌湙则当个闲外客似的,捡着几样新鲜时蔬吃的尽兴,然后又陪太夫人和武夫人说了会话,将桌上出现的豆腐来由说了出来,叫一桌子女眷又惊又叹又心疼,个个上前来拉着凌湙,叫他改日上各家门里吃饭,必要将在边城没菜吃的苦楚给填补上。

    凌湙一时在武家女眷们当中混的风声水起,这其中戏台子上的一曲又叫他哭笑不得,原来除了《人间烟火》,这台子上竟还排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小话剧,也不知道谁这么聪明,就凭着几句歌词,就编了一出将军与美人的凄美爱情故事,看着台下众姑娘夫人也跟着荡气回肠了一番。

    等到小戏唱完,后台上的所有戏班子人上来谢赏的时候,凌湙才知道这排戏的人是谁,竟是玉门县里盈芳楼的花娘。

    那花娘领了赏后,一抬头,就与凌湙打量的视线对上了,当即惊喜的笑眯了眼,忙给他福礼请安,“原来是凌公子,早知您在这里,奴们就不来献丑了,真真是……叫您看笑话了。”

    一屋子女眷们惊讶的看着那花娘,又见凌湙淡定的坐着摇头,声音清脆道,“挺好的,你很有想法,竟能就着词编小戏,怎么了?盈芳楼不开了?”

    那花娘掩嘴,笑的一脸羞涩,埋首领着身后的姑娘道,“那营生毕竟不能长久,姑娘们年纪大了,有些就不爱接……咳,与人相交,再有公子给的词真真是好,我们姑娘唱着就觉得可以将故事编出来,先是在县内试演的,竟没料大受欢迎,如此,我们才又入了各位夫人们的眼,有个什么小宴,就叫了我们去唱,后来索□□就将楼改成了盈芳戏班,专带着姑娘们伺候各家夫人,比伺候……咳,要好。”

    伺候男人身体力行的,还要忍受脏污,有时候更要恶心的不想活,现在改伺候女人了,虽然也会遇上爱刁难人的夫人小姐,可比起男人来讲,受这点子小气,真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凌湙点头,欣赏的夸了她,“你挺知变通的,且看着也颇有才华,虽只两首歌,却叫你弄出了朝兴之势,还能养活一楼子人,这是你的本事,倒也不必谦虚。”

    那花娘叫凌湙夸的高兴,曲着身笑的一脸红晕,连她身后的姑娘也眼神闪耀的望着凌湙,倒叫武府其他女眷们一头雾水,便是武景同都起了身站到凌湙面前,直声问他,“怎地?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凌湙无奈,只得小声的说了姒淼的事,末了对那花娘道,“两首歌也不能唱一辈子,你们之后有何打算?”

    那花娘便小心翼翼道,“公子既觉得我们还行,能否留我们在身边听用?公子放心,我们绝没有投机之举,只是……只是听幺鸡小哥说过,说、说公子有许多这样的故事曲,若闲时能赏我们一两首,编些小戏满足一下姑娘们的闲时生活,也不失……”活着的希翼了。

    她的话叫身后的姑娘们红了眼,大抵舞歌弄弦的心思都感性,这从她们能将寥寥词曲变成小戏就能看出,在生活不能如意的情况下,若能精神充足,也不失一个心理慰藉。

    凌湙点头,这大约就是精神食粮的需求,这些苦难的姑娘将此当做生活的救赎在做,尤其从被各家夫人们嫌弃厌恶,到受邀请进门开专场小戏,会有种立场转变的成就感。

    谁没事会喜欢受人□□指指点点呢?但有其他出路,自然是希望能抓住一切机会爬出泥沼的。

    凌湙看着她们,突然想到他带王听澜她们来的目地,幺鸡误打误撞的倒是提醒了他,边城没有娱乐项目,且一路上总有一个想法在脑子里转,到现场看见这些盈芳楼的姑娘们,他才终于抓住了那若隐若现的灵感。

    舆论战啊!

    时人最喜欢什么?八卦欲是每个人都有的,可就现在的传播迅速,没有大幅而脍炙人口的名歌名曲,别说一个县,一个府都传不出去,他以后要是想弄谁,先影射个戏曲出去,尤其要搞那些沽名钓誉的老文究,出口成章他肯定弄不过人家,但要借戏讽人,没人比他更占优势。

    一时,凌湙乐了,挑了眉对那花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花娘大喜,立即领着人下拜叩首,声音激动的都抖了,“奴家花名遇喜,后来随着上任盈芳楼娘子姓了冯,冯遇喜。”

    太夫人在旁看了首尾,此时便出声道,“乖儿,你还小,可不能玩物丧志,这些个玩意偶尔打发时间还成,养在身边却是过了。”

    说着眼神凌厉的望向冯遇喜,声音严厉,“没得如你这般当堂求收的,冯班主,老身请你来,可不是让你领着身后的姑娘迷惑未足龄公子的,来人,撵她们出去。”

    冯遇喜花容失色,身后跪着的姑娘也一样惊慌的挤做一团,她们是乍见凌湙心欢喜,竟忘了高门大户的规矩,此举严格说来确实越矩,尤其受年长女性的指摘,会认为她们心存了魅上蛊惑之意。

    只武大帅看着凌湙沉思,出声询问,“小五是要用她们?”这样一群女人能有什么用?

    凌湙笑着先安抚了太夫人,懂她拿自己当自家小辈般关心之意,后而才回了武大帅的问题,点头道,“是要用她们给那姓范的一点教训。”

    武植明明品貌端正,才华过人,潘金莲更贵为知州千金,两夫妻恩爱有加,育子并白头,却生生叫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传的名声毁尽千年,这当然有编书的作者未尽调查详实导致的,但初传播者的厉害之处,在于利用了人的猎奇心理,和寡淡生活下的八卦欲。

    范林译从干扰突震一事开始,冲的不就是扬名立万么?

    论如何能快速的将一个人的名声搞臭?传谣,给他传个狗血的黄谣。

    突震身高九尺,高梁深眸相貌堂堂,范林译文人体型,瘦而薄削,二人乍见生欢,心生爱慕。

    身陷囹圄的爱人需要救赎,范林译明知两人立场不同,阵营不等,却为爱奔走,飞蛾扑火。

    黎明百姓身陷战火,失去的只是家园性命,而我若不救他,失去的将是我们最宝贵诚挚的爱情~!

    多么感动?多么热烈狗血?还很刺激,断袖哎!活久见系列。

    什么?他们哪来的机会相识相爱?

    不重要,重点是他们相爱了,跨越千里,跨越民族,跨越国仇家恨,他们就是相爱了。

    那种背德的刺激,偷摸而受良心谴责时的矛盾,一边煎熬一边热烈的爱着,感天动地。

    冯遇喜听凌湙说完了小戏梗概,一时惊的嘴都合不上了,眼睛瞪的溜圆,定定的看着他,“公子,这……这能传么?”那好歹是个官。

    人武植也是官,还是个县令呢!

    凌湙微笑,“谁说传的就是他跟突震了?当然,他要主动对号入座,咱们也不能拦他不是?”

    几人此时已经转移了阵地,到了前院偏厅内说话,武景同一口一口的喝着茶,不敢去看自家老爹的眼睛,连他自己都沉觉是自己带坏了凌湙,早知不该给他讲自家姐姐与姐夫间的纠葛,叫他小小年纪竟懂的太多。

    冯遇喜绞着手指头请示,“那公子这戏要叫个什么名儿?”

    凌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双龙戏珠。”

    噗~

    武景同一口茶从嘴里喷出,便是武大帅也呛的要死,父子二人倒是同了步,齐齐瞪向稳坐八风不动的凌湙,联系他编纂的小戏,竟突然无法正视起双龙戏珠的本来含义。

    妈蛋,怎么叫这小子一说,这词竟从吉意往猥琐里发展了,叫人以后如何直视?

    便连冯遇喜都羞红了脸,喃喃道,“范如意与郑突?”

    这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

    哪知凌湙这小戏还有翻转,没有深刻的爱恨情仇,哪值得人千里传播?

    并州最大的酒楼内,中心戏台上,做男子打扮的盈芳戏班姑娘,捂脸委顿在地,哭的泪水连连,“郑郎归心似箭,却不料一去了无音讯,可怜小生苦苦等候,竟等来了其祖挥兵来逼亲的场景,小生暗生欢喜,以为终于能与郑郎夫唱夫随,却未料,郑郎求娶的对象竟非小生,呜呼哀哉,郑郎个先人板板,竟是要棒打鸳鸯,小生实在不甘,郑郎啊你怎能如此狠心……呜,你忘我俩花下饮酒,月下尽欢……”

    台下听客哇哦~一声炸了,竖着耳朵听的神情振奋。

    接着是另一作男子打扮的姑娘,背身绝情的伫立在旁,面冷声硬,“别强求了范大人,看在我们相识相爱一场,痛快点,开个价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作势一张张的数着。

    台下听客吁一声“嘘”声一片,纷纷指责,“人家跟你谈爱,你怎么能跟人家谈钱?玷污爱情。”

    那演范如意的姑娘,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把收了所有递来的银票,就在众听客以为他要砸向对面郑郎脸上时,却见他迅速全部揣进了怀里,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拱手扬起笑脸,“郑郎想求娶我主哪位姑娘?”

    摔,前面的真心呢?喂狗了?

    却听那戏台子上的唱词突然响起,“愿你新欢不断,枕边人换了换,最后却无一人相伴,愿你遇见的人无一真心待你,今生再遇不到爱情……愿你曲终人散,深情变成心酸,深夜只有眼泪作伴,愿你孤独终老,某年又想起了我,后悔又遗憾……”

    ……

    台下听客一时都惊呆了,等反应过来,才有人喃喃出声,“好狠的祝愿。”

    前面有多深爱,后面有多怨恨,中间再夹些世俗欲望,一大锅炖到后头,为的就是把这首《一生无爱》送出道。

    凌湙跟武景同躲包间里看戏,一脸好笑的望着武景同,“怎么了?这样望着我?”

    武景同张了张嘴,倒吸一口气,“你也没告诉我,最后还有一首句句不提恨,却句句充满恨的歌啊!”

    这是要把人钉在地上扒皮抽筋啊!

    且不管故事逻辑通不通,这小曲肯定会火,完了就会引起人的追究欲,这台小戏将彻底出名。

    凌湙知道现时男女没有自由恋爱,但对爱情的幻想古今通用,看点小戏寻开心,感受个戏里的悲欢离合还是可以的,如此,他才排了这样一出狗血戏码,主推一个恋爱脑到害人害己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是这个范大人拆了一对恩爱夫妻,将其中的妻子嫁给了自己曾经的爱人,然后,在送亲的路上,被这妻子的丈夫一箭穿心,横尸荒野。

    因为走的是个与时下小戏不同的路数,中间几次翻转,最后报应不爽,就看的人心情跟着跌宕起伏的,搏眼球的效果叠满,就非常刺激,火的酒楼场场爆满。

    范林译躲在官栈等京中旨意,这日听伺候自己的仆从说起,城中兴起的戏班子又排了新戏,并火爆全城的事,一时心里痒痒,便躲着人寻了间包厢听戏,然后,听着听着,他听出了点不对劲。

    等将这出《双龙戏珠》前后仔细咂摸一遍后,他气的浑身发抖,一时没忍住,踢了房门,居高临下的指着戏台上的姑娘厉声断喝,“狗胆包天,竟敢如此编排本……”

    凌湙开了隔壁厢房窗子,对外招手,一脸笑眯眯,“范大人,你身上的病好了?”

    他好没好只有自己清楚,但京里所有人都知道,怡华郡主非常不好,她不好,也不会让别人好,天天雇一群地痞无赖堵到范林译家门口,从他祖上八代开始数,数一个骂一个,直骂的范家老太太寻死觅活的要告她。

    怡华郡主也很光棍,直接进了太后宫里,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拿根绳子,扬言皇帝如果敢答应那混账王八蛋范某人的提议,她就吊死在太后宫里。

    皇帝躲在宣仪殿里听见消息,带人赶来时,怡华郡主的脑袋已经套进了绳圈,而太后则在一旁吓的六神无主,被人扶着才堪堪没晕过去,指着怡华郡主愣是一声也发不出。

    宁琅回了宁府,将儿子宁振熙托付给了亲娘陈氏,然后带上剑,一人一骑冲出了京畿,直往北境奔袭而去。

    凌湙正龇着一嘴小白牙,冲范林译亮刀,旁边武景同作陪,一副你敢动一个试试看的模样。

    范林译不认得凌湙,却认得武景同,一时将编排他的戏码算到了武景同的头上,抖着手指着他,“你……我……本官,本官要见武大帅。”

    132.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叫我看看到底是谁要在……

    并州北门的城门楼, 风雨沧桑下,已伫立了百年,与楼前的瞭望台,在这个满目沙土的地方, 成为整个北境, 及至整个大徵的坚实门户, 抵挡住了遥远凉王帐下的马骑, 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与侵袭。

    凉州破过门,随州失过城,唯有并州,百余年的防守,坚定的守住了城下百姓,成为整个北境百姓心中最安全处,哪怕它的对面常常有敌军来犯, 但只要城头帅旗不倒,令兵未传丧音,城内百姓便没有惶惶不可终日时,是该怎样度日度日,该怎样过活过活,未有举家举族往别处搬迁之说。

    武帅府就是他们的底气,只要武帅府的日子是正常的,那他们的日子就也是正常的。

    凌湙跟着武景同上了北门城楼, 站在墙垛后头,举目望向豹子沟处,一片灰蒙蒙的凉羌军帐。

    三四万大军,除开马匹,便是毡包都绵延了好几里, 动辄烟尘飞上天,一路直往某处聚,能很明显的分辨出他们的中军帐安置的位置,远远的吆喝声狼嚎似的随风飘来,展露威风似的向大徵军民,炫耀着他们的兵强马壮。

    武景同骑墙头而坐,贪婪的吸着旷野尘烟,仰脸闭目,大张着双臂,半晌才道,“小五,哥哥这一去,便不知是否会有回转之日了。”

    他在家中声色不动,如往常般行止肆意跳跃,便是在父亲面前,也尽量克制着忧虑,显出一股子没心没肺的憨样。

    可他其实很清楚,京畿皇权的闸刀,已经对他开了锋,一旦他有半点行差踏错,或北境有异动不听令之举,他的命基本也就完了。

    历来质子便难有几个好下场的,要么被养废,要么被杀灭,能安然无虞归家的,凤毛麟角,武景同想想自己的性子,不太有信心能从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全身而退。

    凌湙倚在墙头石壁上,六月头的风已经生了暖,身上的小褂子是武夫人使了人替他新制的,脚下的鹿皮靴柔软透气非常合脚,用的是太夫人库里收藏的好皮料,便是腰上悬的荷包,都是武家姐姐们亲手锈的,见天的新鲜蔬菜,果子补充,来没几日,凌湙的肤色竟有转白趋势。

    武景同抠着墙沿叫风雨侵蚀出的坑洼处,闷闷道,“以后咱俩想要再聚一处,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小五,哥哥要是在京里娶媳妇,你约莫连喜酒都喝不上。”

    凌湙心中一动,问武景同,“大帅和夫人对你媳妇的最低要求是什么?”

    既然否了承恩公家的姑娘,那武景同的择偶范围就大了,但同时受限的条件也相对多了,起码与他家门庭一般高的侯爵勋贵,陛下不会同意,武大帅也肯定不会干这种类结党的不智之举。

    如此,武景同的妻族只能往下找,且都不能与文官沾半点关系。

    武景同挠了把脑袋,声音郁闷,“父亲说最好往三等子爵里找,母亲不同意,说最次不能低于伯爵门庭,咱们家毕竟是一等侯,门庭太低,不止我面上不好看,就是新妇进门,也要叫人低看笑话。”

    凌湙点头,后宅女人向来不好遇,若势孤背景弱的,很难在其间行走,会被排挤。

    “那你对妻族的最低要求呢?或者说,你对你未来妻子有什么想法?”凌湙又问。

    武景同叹了口气,“以前倒是想法挺多的,要门第高的,附合我娘的期望,这样她们婆媳好相处,要长相好看的,这样我瞧着也高兴,要聪明会持家的,毕竟以后要主持中馈,理一族宗妇职责,最后……”说着脸红了一下,“要身材圆润些的,好生养,也不会风一吹就倒,我喜欢微胖的姑娘。”

    凌湙无语的瞪着他,眼角抽抽,“你要求还挺多,难怪你这老大不小的没找着人。”

    武景同叫他怼的不好意思,移了眼睛小声道,“现在没要求了,只要能尽快成亲,不至让人有利用我婚事来挟持我家站队就行。”

    武大帅现在就担心那几个皇子会对武景同的婚事下手,他们各人母家那边肯定有待嫁的姑娘,若武景同着了他们任何一人的道,那倒不如直接去求承恩公家的姑娘来的更保险了。

    凌湙点头,理解的拍了拍他,便将心里的想法提了提,“我这倒是有个人,你听听?”

    武景同眼神一亮,连连点头,便听凌湙道,“我舅家,镇国将军陈奇章,膝下嫡次子所出之长女,前年及的笄,后因替祖守孝耽误了说亲,今年七月该脱孝了。”

    他舅舅陈奇章袭祖上镇军候爵,降等后是为镇国将军,他的次子在军中领的是个校慰差事,非常闲,其长女陈漪是个心思灵巧的姑娘,凌湙见过她,是个安静无争的娴雅人。

    武景同叫凌湙说的愣了一瞬,然后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辈分。

    凌湙从旁见后,倒是笑出声来,“别算了,我二表哥家的姑娘,管我叫叔来着。”

    武景同瞪眼,扭头望向凌湙,叫道,“你占我便宜。”

    凌湙摇头,一本正经道,“没有,只是恰巧有这么个合适人,恰巧觉得她应当能胜任你妻子的职责,答不答应在你,我只是顺嘴提一提而已。”

    武景同为难了,若换了别人,他可能会对这样的提议想都不想的拒绝,镇国将军正好卡在子爵的门栏上,下一代继承人将无爵可继,这从那姑娘的父亲领闲差的事上就能看出,陈家已经跟平常武将门第一样了,勋贵二字已经从他们身上掉落,往日荣光也罩不起这一门的落没。

    凌湙点着手指头道,“我这个舅舅说来也是时运不济,他本身是有领将才能的,当年匿名参加武考,名次就排在你父亲后头,这个你回去问一下就知道,他之所以不受今上重用,也是因了我家的拖累,我大表哥喜文,与我大哥倒是一路,我二表哥习武,得了我舅的指点,武艺方面强过那个所谓的总督樊域,只长久不得重用,郁郁不得志,如今一腔心思用在培养其长子上,我给你说的那个侄女,嗯,学过两手功夫,下盘很稳,该是偷偷用过功的。”

    这也是他觉得那姑娘,不似表面柔弱样子的原因,凡能在练武方面肯吃苦的人,性情里总有股坚毅不服输处,心思若再通透灵巧些,后宅几不会落人陷阱,遇事也不会只能等着男人来解决,这样的姑娘独立性乃当代翘楚。

    武景同没说话,心里极为矛盾,脸都为难的皱成了一团,“……可她辈分太小了,我若娶了她,那咱俩不得差辈了?介时我管你叫叔?”

    凌湙噗一下笑眯了眼,边笑边点头,“那是自然,若真成了,你可不得管我叫叔?且我也不是指着她来占你便宜,而是觉得她应该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一个掉出勋贵行列的没落武将家的姑娘,不会成为高门贵女的目标,武景同又没长的貌比潘安,引不来为他争风吃醋的后宅之争,娶妇后的日子,当能淹没在形形色色的大会小宴里,附合他低调避祸的心理。

    武景同倒底没拒绝凌湙的提议,因为能叫他提出来的姑娘,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他相信凌湙在这方面的人品,不至于真为了占他便宜提个小辈来坑他,如此,便正色道,“那我回去与父亲母亲商议一下,他们若无异议,等我进京时,就往镇国将军府里去一趟。”

    凌湙点头,也不纠结这亲事能不能成,反正成不成的都不影响他和武景同的关系,只嘱咐他道,“宁侯府那边你无需去拜会,就是万一与镇国将军府的亲事成了,也别提我的名字,切记不要叫人知道你认得我,若我有事找你,我自会派人私下里联系,嗯,最后就是,在检举黄铭焦的过程中,顺便把我大哥的职抹了。”

    宁振鸿来信了,说他爹在宗正寺谋了个六品宗丞的官,替皇帝掌族亲藉册,录婚丧嫁娶之事。

    凌湙都惊呆了,不知道他是怎么钻营的,竟然钻到皇帝眼皮子底下去了。

    宁晏,你是不是傻?真就那么想当官么?竟然拿命去赌。

    凌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正好武景同要进京,干脆趁着搞黄铭焦的时候,顺带的把他搞回家蹲着去,别特么的一天天往外头蹦,回头带累的他娘跟后头受苦。

    武景同知他家的糟污事,一时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两人在城门楼上吹够了风,便相携着往城内走,半暗的街巷上灯火渐起,并州的初一、十五不禁宵,今刚好是十五,趁晚出来做生意和游玩的人陆续上街,一路走过,各吃食摊点上渐渐围满了人。

    凌湙少有这样闲暇时,走在武景同身边不时观察着左右行人,见他们不慌不忙逛着的样子,竟丁点没因为城外陈列的兵阵焦虑,巡夜的城卫在街头巷尾站岗,马车被拦在街道以外,酒楼二层的围栏上坐满了人,白天没听够小戏的,夜晚竟也兴致不减,就是坐不起包厢的,也愿意花两文银买一碗酒,蹲在墙根底下听,整个并州安宁祥和,且富裕。

    武景同侧耳听着酒楼内传出的小戏声,笑着调侃凌湙,“你这一举,着实把那范林译弄的名声扫地,他如今躲在官栈里都不敢出了。”

    说是要找武大帅评理告状,然而武大帅压根没见他,理由是忙着布兵控防,以监视豹子沟里的凉羌骑兵们的异动,没空听他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事,嘿!

    直气的范林译欲上表告武帅府毁他名誉,然而,信没送出去,就又叫他追了回来。

    无他,这等扑风捉影,对号入座的小事,即便上了表也动不到武帅府分毫,还会让更多的人知道这出小戏的存在,范林译哑巴吃黄连,根本不敢经由他手的将小戏送进京,于是,只能缩在官栈里当鸵鸟,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凌湙在街角一处的摊子上,竟看到了炸豆皮和炸豆渣饼,一锅豆油摆在炉子上,不惜油的将切好的豆皮和做好的豆渣饼往里放,一个油纸包里五六片豆皮吆喝五文钱,一块豆渣饼竟卖到了八文,再配上万能调味料,一时间整片街角上的食客都被这处小摊子吸引,纷纷领着孩子女人围了过来。

    武景同闻着飘香的豆渣饼,要拉着凌湙也去排队,叫凌湙拒绝了。

    凌湙在等武景同买东西的当口,移了脚步去看旁边的木刀枪,北境民风彪悍,小孩子的玩具也都以木制刀兵为主,这些个摆出来的木刀枪为防会戳伤划到人,做的都是钝口,凌湙仔细拿了一把在手里观看,除了手中的重量不对,其余细节方面,竟与铁铸的兵器差不离,可见做这个的木匠手工精巧且用心。

    他正细观案上的每一把木刀木枪,却突听旁边的巷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那声音细且惊恐,混在街上的人声里不显,再有巷里灯光无法照及,虽能看出里面站了人,却瞧不真切发生了何事,凌湙皱眉凝目看去,却叫卖木刀枪的老汉拽了拽,小声劝道,“小公子别管闲事,那是于总旗在教训他家娘子,等他打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说着摇了一下头,嘴里念道,“上个媳妇就叫他打没了,这好容易捡了个不要钱的,又打,就天天怀疑他媳妇背着他勾搭别的男人,整天疑神疑鬼的,只要看到有人跟他媳妇说话,不管什么事,问也不问就先伸手打一顿,那小娘子也是遭罪,遇上谁不好,非得遇上他,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生生叫他三天两头打的鼻青脸肿,哎,造孽哦!”

    暗巷里开始往外断断续续传出哭声和求饶声,凌湙皱眉,拎着把木枪往里走,顺手掏了一块小银角子给了摊主,那摊主跟后头哎哎了两声意图阻止,却眨眼就见脸冷的小公子站到了于总旗面前。

    凌湙上下打量了下一身酒气的男人,杵着木枪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要打自己的媳妇?”

    那缩在墙根处的女人身形震动,埋着头立时断了哭声,抱着胳膊就要往巷口外跑,却叫挡在身侧的男人一脚踢中腹部,嘴里骂骂咧咧道,“跑什么?心虚了?说,孩子是谁的?呵,你可真有本事,连这么小的公子也能勾搭上,我该怎么夸你才好?怪不得整天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往街上跑,竟是指着攀高枝,离了我呢!”

    那女人叫他踢的闷哼出声,却仍埋了头不敢抬,更一眼不敢往凌湙处看,拼命抱着肚子摇头,声若蚊蝇道,“没有,没有,我没有,是你的,孩子就是你的,我说过了,没有别人,真的没有别人……”

    于总旗显然不信,眼睛在凌湙身上打量,但见他手里拿着把木枪,顿时气极反笑,刷的一下抽了自己身侧携带的配刀,刀尖直指凌湙,醉眼迷蒙的狠声道,“小子,你是不是她相好?说,你与她约在此处,是不是准备私奔?呵呵,算了,不说也罢,反正等我把你杀了,她想跑也跑不了。”

    凌湙气极反笑,正要斥他眼瞎胡说八道,却见那一直埋了头不吭声的女人,突然扑到他的脚下,推了他往后去,嘴里道,“快走,公子快走,他会杀了你的,公子,奴家谢谢你……”

    于总旗本就在怒焰高炽中,一见这女人做态,当即炸了,举着刀就直冲凌湙而来,嘴里更大声道,“我看你敢走?哼,想跑?那也得看我手里的刀同不同意。”

    巷内狭窄,只容两人并肩,凌湙叫扑到他腿下的女人抱着脚,身形一时竟不能动,眼见于总旗的刀就要劈中他,凌湙再顾不得会伤到脚下的女人,当时就用力侧踢,一脚先将女人挥至身后墙根处,自己则举着手中的木枪,迎上于总旗砍过来的刀,只听咣当一声,他手里的木枪就断至两截。

    于总旗狞笑,腥红了眼再次举刀砍来,凌湙暗啜一声晦气,点着脚尖将落在地上的那截断枪头挑到另一手上,两只手各擒着一截断枪,当了二节棍使的左右开弓,直往于总旗两肋处戳,再助跑两步登墙跃起,兜头一棍子打中于总旗的脑袋,直将他打的眼冒金星,持不住手里的配刀,晃悠悠的软了身体,栽倒在地。

    武景同买完豆渣饼,一回头就不见了凌湙,正疑惑着,就听旁边的暗巷里传来打斗声,伸头往里一看,就见凌湙正一脸漆黑的在拍衣角,手中还攥着把断掉的木枪,当时就惊讶的往里跑来,边跑边道,“怎么了?才将一下子怎么就跟人打上了?”

    凌湙呸了一声,晦气的直皱眉,“遇上个疯子,偏要污我与他娘子有染,特娘的,怪不得没人敢进来管闲事,就这逮谁咬谁的疯狗,换了谁都得吐声晦气东西,什么玩意?当人人见个女人就要勾搭似的,有病,居然还是个总旗,呸!”

    武景同望了地上的人一眼,哦了一声不在意道,“原来是他?”

    凌湙摔了断木枪,斜眼望过来,“怎么说?”

    武景同啃了一口炸的酥酥的豆渣饼,道,“他前个媳妇就是跟人跑了的,当然,也是他长年不善待人家,动不动拳脚相加的,那女人受不了,丢下孩子就跟人跑了,然后叫他带人给抓了回来,一顿打没收住,生生打死了。”

    凌湙见他说的一脸不在意,冷声问,“怎地?你是认为这东西打媳妇还打的对了?”

    武景同摇头,一脸无辜,“没啊!我只是觉得他跟他媳妇都有错,过不好和离就是了,跟人跑了,不是叫他难堪么?是男人都忍受不了吧?虽说后头被打死也挺可怜的,只到底也是有错在身的。”

    凌湙点头,长长的哦了一声,突然就上前踹了他一脚,却叫他灵敏的躲了过去,还笑嘻嘻道,“哎,你踢不着,这里虽然暗,哥哥我也是有耳力能听声辩位的。”一副得意样。

    “呵,你知道我要踢你,还知道躲,那他上个媳妇天天挨打,就不能找个人庇护了?还她有错,就这东西的疯样,要能跟人好好和离,他媳妇能不声不响的跟人跑了?呸,他活该被人戴绿帽子,好恶心!”凌湙边说边啐了一口,眼睛瞟到正背对着他的女人时,眉头狠狠一皱,总感觉自己疏忽了什么。

    都怪武景同打岔的不是时候,叫他散了思绪。

    那背对着他的女人一声也不敢吭,也不敢面对两人,凌湙暂时忽略掉心里的不适,望着她问,“你要不要去看个大夫?”

    那女人迅速摇头,哑着嗓子低声道,“谢谢公子搭救,奴没事,天黑路暗的,两位公子慢走,奴也要带相公回家了。”

    说着就要来拖于总旗,却始终头也不敢抬,避着凌湙和武景同的眼神,拖柴似的,拽着于总旗的两只胳膊,使力往巷子的另一头拖去。

    武景同还在旁边点评,“这是个好女人,虽然被打了一顿,好歹知道把人拖回去,没叫他醉卧街头。”

    凌湙不理他,抬脚往巷口的街道走,边走边道,“你最好不要像他这样打女人,能过过,不能过就离,要是叫我知道你有打女人的嗜好,我弄死你。”

    武景同对待家暴者的态度叫凌湙非常恼火,已经考虑要不要替他保媒了,他可不想推陈猗跳火坑,那好歹也是他表侄女。

    凌湙脸一冷,武景同就知道坏了,忙咽了嘴里的饼子发誓,“我肯定不会打女人的,你放心,娶媳妇多艰难啊!我除非有病,不然不能对自己的女人动手,我只是基于于总旗的处境才那样说的,没有赞同他对待自己媳妇的教育方式,真的,小五,你相信我,我用帅府的名声担保,绝对不会有他那样的举止行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窄巷,穿过街堂往帅府去,另一边,拖着于总旗回了家的女人,终于抬起了脸,却见一张青青紫紫的脸上,漾着让人齿冷的笑容,眼神凶残的盯着昏睡不知事的男人,而他的旁边,闪着寒芒的配刀正躺在地上。

    月影照窗台,映出人间一抹红,于家内堂里,蓬起的血雾溅的墙面房顶皆是红,睡着的男人被身上的伤活活疼醒,然后一声恐惧卡在喉咙里,生生叫沾了一脸血的女人给吓的噤了声。

    凌湙与武景同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王听澜守在门边接了他进门,和其他一起伺候他的姐妹,打水拿衣的替他梳洗,尔后一切妥当后,才规矩退出凌湙的房门外。

    是夜,凌湙突然睁眼,他终于理清了被武景同搅散的那丝怪异。

    “酉一,进来。”

    自入了武帅府后,酉一就睡在他卧房旁的小偏间里,招呼一声就能听见,很快,酉一就点了灯过来,站在凌湙的床头,问,“主子?”

    凌湙半坐起身,靠着床头,问道,“假如,一个人要将另一个人推开,他要以什么姿势才能将人推离危险处?嗯,就是扑过去推的那种举止,会有紧张之下出现撒不开手的情况么?”

    酉一不明白大半夜里,凌湙突然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他仍然认真思索了下道,“扑过去是为救人,那情急之下不是该使劲撞么?”怎么会出现抱着撒不开手的情况?

    这不是救人,而是在借刀杀人吧?

    凌湙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点头道,“这就对了,原来我的感觉没错,她当时就是想借那人的刀杀我。”怪不得当时心里的怪异会骤然升起,才将让他当机立断的登墙助跑,一举将人拿下。

    “酉一,去查一个人,一个姓于的总旗,和他的妻子。”叫我看看到底是谁,要在并州害我。

    而当夜,到底是个忙碌的不眠夜,于总旗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的手脚俱被人砍断,连同嘴里的舌头都叫搅成了肉泥,而伤他的女人,却悠闲的在梳洗打扮,眼神透过铜镜,朝他露出一个如花般的笑来,只是脸上青紫太盛,竟生生漾出鬼一样的恐怖,吓的于总旗喉咙里呛出嗬嗬的求救声,奈何没人理他。

    夜过丑时,于家的窗棱上响起了敲击声,女人轻巧的脚步从门口迎了一个人进来,声带悲伤轻泣,柔柔的与人诉着苦,“大人,您来了!”

    房内的于总旗目龇俱裂,嗬嗬声不断,挣扎着要往门处挪,他的伤口被那恶妇包扎后倒了金疮药,一时半刻却是死不了。

    只听来人心疼的搂着他的女人抚摸道,“他又打你了?狗日的,迟早有一天我弄死他,乖,你再忍忍,等我把这里的差事办完了,本大人就带你一起离开。”

    于总旗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脑中短路般,昂着脑袋似要看清楚外面的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人,只听他妻子泣声贤惠道,“大人有差事在身,小妇人懂的,小妇人能得大人片刻怜惜,便是不与大人离开,也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

    两人渐说着话渐靠拢到了一起,于总旗嗬嗬的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呕出几个字,“范林译!”

    范林译在女人身上泄了近日受的气怒,把玩着女人光滑的肩头,闭着灯只要不往她那张青紫的脸上看,其实睡起来都一样,他笑着道,“于总旗一个粗人,怎配得你这样一个娇弱美人?乖乖,本大人疼你,等事情了结后,本大人定然带你离开。”

    女人在夜里的眼眸闪着寒光,努力掩住了嘲意,声轻若燕,“奴能与大人做此露水夫妻,便是此生最大的福气了,奴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敢奢望什么名分富贵的,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承诺,奴真的没起那份攀高枝的心,只不过,奴一生困在此处,从未离城看过外面的样子,整天被我相公拘在家里,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大人,听我相公说,豹子沟那边有好多大马,还有羌族六王和凉王大将,奴从未见过如此身份尊贵之人,大人,您能满足奴的愿意,下次再去商谈国事时,将奴带上,扮个贴身侍卫,守在一旁开个眼界?”

    范林译惊了,想要起身,却叫女人玉臂搂着硬压回床棍,声音娇腻道,“大人~奴家一个女子,不会坏了您的差事的,真的,奴家就是想看看人能尊贵成什么样的,明明都是人,听说他们长的与我们不一样,粗狂似野人?哎呀,奴就是想见见是不是真如传说的那样,大人~~”

    范林译叫女人哄的一时转了向,身上感受着女人的柔软,嘴里也大男子样的哄着人,“哎呀~哎呀,成成成,不就是想看看凉羌人长什么熊样么?带你去,带你去,到时你只别吓哭才好,真的,那些人茹毛饮血惯了,都凶蛮的很,真没什么好看的。”

    可女人铁了心要看,服侍的范林译心满意足,终是答应了隔日便带她去豹子沟。

    也是时候再去一次了,不能老缩在并州,不然武大帅该上奏弹他了。

    如此两天,他再次带了一队人出并州北门,往豹子沟去,只队伍中,多了一个身穿于总旗甲胄的女人。

    酉一通过两日走访,终于找到于总旗的家时,房内断手断脚的于总旗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等武景同跟凌湙赶过来,却见于家门前围了一圈人,屋内哭声高昂,却是于总旗的姐姐妹妹来家了。

    凌湙望着面如金纸的于总旗,问他,“你妻子呢?”

    于总旗怨恨的瞪着他,若非这个人将他打晕,他且落不到这个地步,一时激愤的直翻白眼,更加重了他濒死的步伐。

    武景同皱眉,望着于总旗道,“又被你打跑了?”

    于总旗开始倒气,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凌湙不再指望他,而是转了眼睛问趴在他身边哭的几个女人,“你们知道他媳妇的来历么?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知不知道?”

    酉一打听了,外面熟悉的街坊只知道于总旗的娘子姓王,却是不知姓名的,但凌湙有种预感,这人应该是认识他的,否则不能解释她那番举动。

    他话落后过了半息,终于有一女子抬起了头,轻声泣道,“她说她叫王听蕊,是家里落了灾流落到并州来的,我兄长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

    先收留,后强占,日后便成了他的娘子。

    武景同没有见过王听蕊,但他听过王听澜的事,一时也惊讶道,“竟是她?”

    这时,酉一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道,“主子,今早有人看到于总旗,跟着范大人的车驾出了城,往豹子沟去了。”

    凌湙望着已经断了气息的于总旗,与武景同对视一眼,显然,那个穿着于总旗盔甲冒充他的人,必然就是王听蕊了。

    她想干什么?

    她自荐了枕席。

    范林译都惊呆了,望着毡包内脱了盔甲,露出一身玉漾肌肤,跪爬着往主席上的凉王大将去的女人,一时涨的脸色通红,完全失去了任何语言能力。

    人是他带来的,若说是误会,恐怕根本没人信,还要凭白得罪人,范林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毡包,耳边一直回响着突峪含笑的声音,“范大人倒是知趣,竟带了这么个美人来,呵呵,本王替大将军谢谢你了,但是呢,美人归美人,公主归公主,你最好再去信催一催你们的皇帝陛下,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毡包内响起一阵欢愉声,叫范林译脸色青了黑、黑了紫,又羞又气,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被人当猴耍了的事实。

    王听蕊,你个贱妇!

    回程的路上,范林译坐在马车内一连声的不停的骂,心中呕的简直要吐血。

    133.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赐宁琅宫刑,许他陪嫁……

    于总旗是中军帐下的一个营门小将, 范林译自上回在豹子沟被绑着恐吓后,再不肯只带几个从京里跟着他来的护卫去了, 是特意找了武大帅, 求了一个旗的兵将壮胆,于总旗就这么的被派到他身边暂时听个差的。

    武景同既知这个王听蕊对凌湙动过杀心,现又死了个营门总旗, 两事并一起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因此, 派了人专门守在北门口, 等着范林译回转。

    凌湙与他在武帅府前院等消息, 神情却不大上心, 不似武景同那般眉头深锁,一脸严阵以待样,只淡淡给了句, “她不会回来了。”

    处心积虑的跟出城,定然不会再回头自投罗网,谋杀亲夫的罪名够她死了。

    果然, 范林译被人带到两人面前后, 一脸晦气恶心样, 挥舞着手臂义愤填膺,“那个女人简直恬不知耻,水性扬花, 伤风败俗……寡廉放荡……有、有辱斯文……”

    显然是被气的不轻,待从他嘴里听讲了王听蕊荐了枕的事后, 便连凌湙都不得不叹一句,她可真能豁得出去。

    那凉羌将领岂是好相与的?她这是绝地求生,还是要背水一战呢?这美人计使的也太自信了点。

    武景同叫范林译这解释也惊的不行, 瞪着眼睛吼他,“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居然叫她混进了出使队伍,你眼睛长了管什么用的?”

    范林译叫他呛的气直喘,抖着手指着武景同,喉咙里咕咕的发出,“本官……本官是陛下亲封的亲凉使臣,武少帅你最好对本官客气些,否则……”

    凌湙坐一旁自他进了门后,连屁股都没挪一下,此时倒是直了身体,望向他,“否则怎样?亲凉使臣?嗤,亲凉使臣范大人……你是否能给我解释解释,一个总旗的妻子是怎么能混进你的队里的?还有,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杀了丈夫后离开的?范大人,你这私纵凶手的罪名,就是报到兵部,也够你喝一壶了吧?”

    死的是个总旗,虽说不至于能惊动上面,可武大帅真要追究,呈表往兵部走一遭,范大人不解释清楚,那一身骚是洗不掉的。

    当然,就瞅他这眼神飘忽的心虚样,这一身骚是惹定了,特别是听凌湙说了王听蕊的行事后,惊的一身白毛汗,脸色刷的就白了,“杀、杀、杀了谁?”

    武景同叉着腰来回走着,听他如此问,当即踹翻一把椅子吼道,“杀了于总旗,砍了四肢,剪了舌头,凌虐而死,范大人,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她是怎么混到你队里去的!”

    凌湙摇头,拿手指叩了叩桌几,替武景同补充问题,“你是怎么和她搞到一起去的?范大人,你可别否认啊!仵作去验过尸了,并且在他家隔壁的房间门里,搜了点……那种痕迹,范大人,你这心可真够大的,也够胆子的。”

    范林译咕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急辩道,“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当时于总旗就在屋里,我以为他还在中军营门那边值守,我……我……”说着就咽了一把唾沫,显然也是后怕上了,身体抖的什么似的,嘴里更喃喃道,“是她先勾引的我,对、是她先勾引的我,本官……本官在京里什么女人没见过?就是她主动来勾搭我的。”

    说着就将王听蕊借故往官栈去寻于总旗的事说了,“头一回见她,她说是来给于总旗送衣裳,说怕他值夜会受凉,第二回见她,她……她在河边洗衣服,脸上还带着伤,本官一时心软,就问了一嘴……”然后就问到了床上。

    武景同要拿脚上去踹他,范林译满面菜色,额上直冒冷汗,嘴唇哆嗦道,“昨个夜里她在家门口摆了花,我便以为于总旗不在家,这才……这才上门的……”

    凌湙呵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着范林译道,“你勾奸将士之妻,被其发现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伙同其妻将人害死,后怕这女人受法纪制裁,又设法将其送出城,范大人,你胆子不小,在北境武大帅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他的将官,此行为恶劣,令众将震惊,如无合适理由开脱,范大人,你怕是要受一受北境的军法处罚吧?”

    范林译叫凌湙数罪数的大惊失色,急的头直摇,又惊又怒,“你胡说,你这是故意在污蔑本官,武大帅……本官要见武大帅,本官什么都没有做,本官也是受那女人蒙蔽欺骗的,本官……”

    这次凌湙没有阻止武景同踹人,范林译直接被武景同踹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了厅里地板上,所有声音全都呛进了胸膛里,咳的眼泪鼻涕直冒,一身狼狈。

    武景同瞪着眼睛要吃人,冲外面列阵的府卫吼,“来人,把他关到地牢里去。”

    范林译挣扎,声音也叫的劈了叉,“武少帅,本官是受陛下委派,来与凉羌和谈的,你没有权利关押本官,武少帅,本官要上表参你,本官决不会受你如此污蔑冤枉……”

    凌湙冷眼看着他挣扎,没有阻止武景同要将他下牢的行为,等声音渐渐远去后,才道,“让军中仵作出一份尸格表,你以少帅的名义通报全军,然后请大帅以快马将此事报至兵部,嗯,连同传唱的小戏一起摘抄些送去,武景同,我要把他这罪名坐实了。”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咣当一声,凌湙将茶盏与盖合上,冷冷的望着范林译被拖走的方向,“这种斯文败类,不配代表我大徵与凉将和谈。”

    武景同也是被范林译气死,揉着突突跳的额头道,“可以是可以,但陛下肯定会再派一个人来的,咱们总不能来一个灭一个吧?”这不现实。

    凌湙拧眉想了一下,道,“娄俊才呢?我来了几日,怎没见他人?”

    他将娄府台请他带的东西,让人给娄俊才送去后,原以为他会来见他,结果几日过去,竟没见他人影,甚至连个奴仆都没遣过来。

    武景同一言难尽的动了动嘴角,然后才道,“他替伽纳立了个衣冠冢,还煞有介事的替他操持了一场法事,目前正在宁清寺里替他布施结善缘,以求来生让他投来大徵做子民呢!”

    凌湙:“……就没人,打他?”

    武景同更加一言难尽了,“自然是招了人揍的,可他也挺振振有词的,非说伽纳与他是知己,本性也是希望两族和平不再起争端,他自称与伽纳是心灵相通的挚友,不能因为不同族而起歧视之心,且如今人都死的不见人影,更不知成了哪处的游魂,人死债消的,所以,就更不能将两族争端按在他一人身上了,他愿意为好友承受不被理解的谩骂与责难,这是他与友人诚挚相交的基础。”

    话说的是好听,可在敌军陈兵城外的当口说,就很难不招人骂挨人打了,娄俊才为了不让怒上心头的百姓将伽纳的衣冠冢扒出来,是日日守着坟包,比孝顺他祖宗还上心。

    他老子要知道了,约莫不止是心塞,更要心梗了。

    凌湙也听的无语,望了眼武景同道,“派人给他传话,叫他代表大徵去与城外的郃石谈判去。”

    果然,娄俊才立刻跑的跟兔子一样的,见了凌湙热泪盈眶的直呼恩人知己,说最懂他的人果然属凌湙排第一,上前就要来拉凌湙的手结拜,叫武景同一把给拽走了。

    凌湙这才从娄俊才的行为里,品味出他的用意,就是他故意做给上头人看的,既要与凉羌和谈,派个心有排斥之意的,不仅于和谈不利,还会另生许多曲折,若派个本身就与凉羌有点渊源在的,商谈起事来定事半功倍。

    娄俊才为了当这个和谈大使,也是绞尽脑汁了,就一门心思的想要成为促进两族和平相交,可以名流青史的那种使臣,也是拼了。

    可见,人若是想达成某个目地,即使脑袋瓜不聪明,也会有灵光一闪的时候,起码他这招做的,连凌湙都得夸他,确实算是戳中了点上。

    豹子沟那边自然有他们的消息渠道,军中机密探不到,城坊间门的普通消息,想要知道还是能知道的,就比如以伽纳友人自居的娄俊才,郃石和突峪都有耳闻。

    如此,当娄俊才成为新的大徵使臣时,他的待遇与范林译的待遇截然不同,而凌湙对娄俊才的唯一要求,就是将和亲之议罢黜,要他们以金银或诸王侯子孙换之。

    凌湙,“你不是希望两族实现互市,做到真正的文化交融,以求和平共惠么?这就是个机会,娄俊才,只有诸王侯子孙从心里认可了凉羌族的文化,不排斥与凉羌族交往,你的理想才有可能现实,百姓是没有权利决定互贸的,而那些王侯子孙有,他们一日在外族人手里为质,便是陛下也不敢罔顾他们的父祖,擅自与凉羌为敌,那届时凉羌提议开通边贸,你猜,朝上会出现多少支持者?”

    那有孩子在人家手里捏着,可不得乖乖听话么!

    娄俊才望着凌湙深沉的目光,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但凌湙这提议,也确实令他心动。

    和亲的目地就是和平安定,那送些王侯子孙去凉羌,学习他们的文化和语言习惯,将大徵的民俗和文化传播过去,不也一样能达到和平安定的目地?

    凌湙这一顿解释,跟打开了他脑门顶上的天窗似的,立刻颠着脚去了豹子沟,然后酒过三巡,提了送和亲公主,不如送押王侯质子的事。

    武大帅在中军帐里也听住了,与从随州赶来的周延朝对望了一眼,然后对坐于下首位置的凌湙道,“这不现实,诸王侯们不会同意的。”

    凌湙点头接口,“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这只是在搅浑水,大帅,诸王侯从先祖开始分封,几代下来早与当地豪强联成了一家,说他们是皇室中人,不如说他们是顶着皇姓的偷家豪族,他们虽都留了子嗣在京畿为质,但陛下却从未真对他们放下过心,他只是没有借口从他们手里收回封地,若有机会,你猜他会怎么做?”

    没有皇帝能容忍国家一半的财税,掌于外人之手,这些祖宗似的王侯们占着各地最富裕的地方,拢着成千上万的隐民百姓为其劳作,然而,国库却收不到他们一分钱的税收,长此以往,豪将更豪,国将更穷。

    周延朝在一旁摇了头,道,“自来和谈,要么赔钱要么嫁公主,没有送质子出去的,这会成为皇族的耻辱,被记录在朝议册里的。”

    凌湙哼一声笑了,挑眉道,“送嫁公主就不耻辱了?怎么一个国家的和平,却要靠一个女人来维持,赫赫大徵百万将士,满朝文武,要靠女人的皮肉换取片刻安宁与和平,这就不耻辱不羞愧了?”

    说着气哼哼站了起来,指着外面列阵的将士,“问问他们,是不是家中都有姐妹女儿,寻常百姓都会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了嫁的姑娘胳膊肘就该往外拐了,你们凭什么认为嫁出去的公主,会一心向着将她卖掉的国家?就不许人家有报复心,回头发兵来打一打娘家兄弟,出一出心中恶气?”

    历史上是找不出几个回头干掉母家的公主,但我会编。

    凌湙转了转眼珠子,决定回头给盈芳戏曲班子再排一出戏,就编个公主复仇计。

    笑话,凭什么公主就要乖乖去和亲?就不许遇上个能力强悍的公主,先干掉外族老公,再干掉母家父兄,自己当个大一统的女皇?

    娄俊才也在口沫横飞的,跟郃石与突峪说着要和亲公主,不如要诸王质子的好处,“您二位想啊!历来公主都是向着自己的母国的,她们嫁来你们这里,就是带着任务来的,虽说也是为了两族发展与和平,但是吧,谁家娶个媳妇不指望着她一心向着夫家?偷扒着夫家的财物倒贴娘家,你们谁愿意?反正要是我媳妇总是心向着她的娘家,那日子我是不能过的,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索性你们直接要王质子来,有他们在手上,你们还怕要不来好处?哪家的儿子不比女儿贵重啊?二位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武大帅&周延朝&武景同郃石&突峪,几人在各自的帐子里,听到了两番异曲同工的说词,就总感觉对,也不对,可要他们挑毛病吧?话到嘴中,却又挑不出来。

    就是有道理,又不是那么有道理。

    凌湙微笑,别怀疑,这就是照妖镜似的歪理,以偏盖全,立场不同,看到的结果就不同,反正就是用来搅思维的。

    竖一个矛盾点,让他们自己吵,总归另劈一条道,告诉所有人,和亲不是唯一一条路,还有更好的选择。

    两天后,一出《公主秘史》的小戏,从酒楼内爆火而出,炸了百姓所有闲聊话题,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一件事,被父兄卖掉的女儿,该以德报怨,扒拉夫家财富以贴补娘家呢?还是该有仇报仇的,用夫家财富雇人去娘家找茬出气?

    支持以德报怨的,基本都是娘家人,支持有仇报仇的,大多都是夫家的。

    这一吵,短短时日就吵出了北境,连同这出小戏,以风雷之速,直接吹遍了天南地北。

    适时,跑出京畿的宁琅在茳州官道上,被杜曜坚带兵拦下,皇帝连夜发旨,令他带人半路拦截宁琅,必要阻止他去北境,宁琅自然不甘心被捆回京,一人一马与杜曜坚动了手,只他人单影孤,纵有万般气概,也不敌杜曜坚这边的人多势众,终被一刀砍在肩胛骨上,倒地被捆。

    《公主秘史》传进京畿时,怡华郡主正跪在宣仪殿前,领她的公主敕封。

    皇帝用宁琅的命要挟她,如不受公主封号,就赐死宁琅。

    宁琅受伤被捆回京,直接押进了天牢,怡华郡主去求了太后,太后并帮不到她,她便跪在宣仪殿前,直跪的晕倒发热,也改变不了皇帝要用她和亲的决定。

    而天牢内的宁琅也因伤发了高热,太医看后,皇帝并不给药,只告诉怡华郡主,接旨,宁琅才有药吃,不接旨,等宁琅一死,她自然能寡妇再嫁,这两者不矛盾。

    怡华郡主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望着威仪的宣仪殿门,往日踏足时从未觉得有多高的台阶,此时跪在脚下才知道,那竟是登天般的险恶。

    帝王翻脸,真真是比书页快,前些日子还叫她带着儿子上宫里来玩,近日却能冷酷的说出要她丈夫的命的话,哪怕怡华郡主崩溃的喊出,自己与他毫无血缘关系,非亲生父女的话来,也不能改变她被和亲的结果。

    皇帝只用一句话就让她闭了嘴,“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若非朕知晓你真正的身世,就凭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你有什么资格出入皇宫大门?得到朕的喜爱?还能够自在挑个高门勋贵当夫婿?你以为你是谁?既享受了朕的爱护,那么替朕分忧也该是你身为皇女的责任,怡华,你不是一直对郡主的敕封不满么?那么以后,你就是公主了。”

    可这个公主却要用她的婚姻来换,甚至包括她丈夫的性命。

    怡华郡主想硬扛两天,然而,她的婆婆,宁侯夫人陈氏抵不住了,找到她门上,跪求她放过宁琅,大家好聚好散,和离后她去和亲,放宁琅一命,再有,宁振熙也不能同时失去父母啊!

    宁振熙几日未与父母亲近,虽身边有堂兄宁振鸿陪伴,但他乍见了神色憔悴,不修边服的母亲后,瞬间门就哭出了声,张着手要怡华郡主抱抱。

    怡华郡主搂着儿子,流着泪对上跪在她面前的婆母,一日一夜后,终去宣仪殿前领了旨。

    皇帝见她磕的头破了皮,嘴唇干裂,往日的光鲜神彩已然不见,颓然一副心如死灰样,便心中一动,退让了一步道,“如此舍不下宁琅,朕便允许你带了他去和亲。”

    怡华郡主警惕的看着上首高坐的皇帝,心如擂鼓,只听那拆了她夫妻二人的陛下,用着自以为体谅的话道,“赐宁琅宫刑,以贴身伴伴的身份陪侍你左右,怡华,这是朕给你最高的优待了。”

    宁琅还在病中,宫刑自然不能立刻实施,怡华郡主惨嚎一声,不敢置信的望着上首处的皇帝,头摇的拨浪鼓般,嘴唇颤抖,“不、不、不要,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他了,陛下,求您收回旨意,我不要他陪侍,留他在京中陪伴熙儿吧!陛下,求您不要伤害他。”

    皇帝眼沉沉的望着叩地的怡华郡主,怜惜道,“你身边总要有个熟悉的人陪着,凉羌路远人疏,宁琅也有武艺傍身,他定会比旁人更加护持你,怡华,朕想你好好活着,你会有新的丈夫疼你,也会有其他孩儿在怀,身边再有宁琅陪伴,你会高兴的,朕想你高兴的过日子。”

    怡华郡主失魂落魄的出了宫,到进了自己的郡主府,才骤然发了疯般的冲回自己与丈夫的卧房,关起门来一通打砸,狠狠发泄着对皇帝的恨意。

    无论她怎么哀求,都无法让皇帝收回赐宁琅宫刑的旨意,只等宁琅身体养好之后,他将身受那般酷烈之刑,从此失去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尊严之势。

    宁振鸿搂着宁振熙站在房门外,听着里面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一时心惶惶的拉着宁振熙往北境方向跪拜,按着宁振熙的头叫他使劲磕,“四弟,快磕头,快磕,求五叔快点回来救你爹爹。”

    说完自己也对着北境方向使劲磕,嘴里念念有词,“五叔,快回来吧!求您快回来吧!再不回来三叔就完了。”

    五叔,只有你能救三叔了。

    小小的宁振熙听说五叔能救他爹,忙也跟着哥哥磕头,边磕边求,“五叔,救救我爹啊!”

    京畿坊市,一夜之间门唱火了一出《公主秘史》,“……你在那万人中央,感受着万丈荣光……”

    怡华郡主是没有心情听这出小戏的,可宁振鸿日日盼着凌湙有消息传来,当他第一时间门听到这出《公主秘史》时,就知道,边城那边他五叔动手了。

    他立马将小戏班子拉进了郡主府,逼着怡华郡主集中注意力去听戏,怡华郡主先是呆望着半空,随着日头渐西,天牢里的宁琅将要受赐宫刑了。

    “……世上最恶毒之事,莫过于将一个男人变得不男不女,尤其日日面对自己的女人承欢另一人身下……公主望着深爱的男人自戕于自己面前,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和亲以后带来的屈辱,筹谋十载后,手握夫家大权,挥兵南下,要向自己的父兄讨要一个公道,一个身为女人对于自己婚配权的公道……”

    凌湙编的时候没料会撞梗,他听了武大帅的推测,便下意识的认为皇帝,大约会将宁琅赐死,为不显得太过刻意,于是,他改了个套路,将赐死改为赐宫刑,然后将受了宫刑的丈夫留在身边当奴才使,听着就让人窒息,且更有故事性和转折度。

    揪心的虐恋再加上如此痛心的结局,爆出圈的文本早就得到过市场检验,他丝毫不担心传播度,只没料传到京时,他原以为的赐死,竟与他改动后的宫刑撞个巧。

    听在怡华郡主耳里,渐渐引得她握紧了拳头,望着渐暗的天色,一把挺立了身体站了起来,冲回屋中拔出丈夫的宝剑就往宫里赶,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车马,终于将准备下衙回家的各部大人拦在了宫门外。

    她狠狠的盯着这些,支持皇帝用她去和亲的大人们,眼神冷厉阴戾,高声宣告,“我、怡华公主在此立誓,若有一日和亲凉羌,我将用毕生精力,回馈我的母国……”

    说着阴阴的笑了一声,“听说他们那边父死子继、子死孙继,只要我够年轻,我就能一直做着他们的阏氏,只要我做个二三十年,终有一日,我将手握凉羌兵马,各位大人,你们到时候即使死了,我也将用你们子孙的鲜血,偿还我这一世屈辱,我保证,让你们子子孙孙男为奴女为娼!”

    她将最后一句喊的街巷尽闻,举着利剑的手狠狠劈下,在地上划了深刻的一剑,最后道,“你们最好祈祷大徵一直昌盛,否则,我迟早有一日会带着凉羌马骑,回来踏平你们的府邸,杀光你们的族人,我对天起誓,今日弃我之国,我也将弃之不回。”

    宁振鸿在信里说过,怡华郡主是个性烈刚毅之人,她能不认命的二嫁,挑自己喜欢的长相找丈夫,凌湙就猜她不是个逆来顺受之辈,这种人只要给她一点火,她就敢不惜引火烧身的后果,为自己讨还生机和公道。

    那些大人被怡华郡主堵在宫门大道上,面对着她腥红炽烈的眼神,个个竟有不敢对视之色,终于,有一稍显年轻的红袍小官轻声对怡华郡主道,“也……也不一定要您去和亲的,公主,北境那边三个时辰前又传了凉羌新谈的条件,他们……他们不要公主了,他们……他们要质子……”

    所以,现在该轮到诸王侯们头疼了。

    各部大人摇摇头,叹气的抄着手绕过怡华郡主,嘴里还念叨,“……谁这么缺德?竟搅动的夫家和娘家吵翻了天?”

    历来结姻亲都是奔着守望相助的,可那小戏本子一传唱进京,完了,两家打起来了。

    真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怡华郡主惊愣之下,立马夺命狂奔,举着剑就冲向了天牢所在的方向,“宁琅~!”

    随着《公主秘史》一起传进京的,当然还有《双龙戏珠》。

    这一年,盈芳戏班横空出世,所编曲目与配套的歌子,叫人大开眼界,百姓们的闲时生活,从此渐渐走向丰富多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编不出的,尤其豪门内里的八卦,与宫里贵人们的争斗,那演的叫一个真,恨的官家咬牙切齿,禁了一波波小戏班,却总如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头。

    武大帅的五十五生辰虽迟但到,皇宫里的陛下,却实实被新的和谈条件动了心。

    质子!

    诸王侯们的儿子,若皇家领头挑一个皇孙同去,那些王侯该不会说皇家无情忘义了吧?

    当今陛下最不吝给那些王侯添堵,若能借此机会收拢他们手中的金银铁矿,或圈进他们手里的大片土地,那也是一个喜事不是?

    先下旨以嫡为质,若不舍嫡出,那可以用庶充之,条件当然得看他们各家子,肯为嫡子出的赎身价了。

    至于皇孙,该是三位皇子为他们的父皇,表现真心的时候了,选中了谁家的孩儿,那这个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定然不一样了啊!

    陛下算盘打的丁当响,突然觉得这个代替蠢货范林译,出使和谈的小娄不错,俊才,果然是个俊才。

    于是,大笔一挥,娄俊才喜提礼部员外郎一职,接替范林译与凉羌和谈主使。

    范林译就地免职,回头问问凉羌那边,要不要替突震配个冥婚,既然戏文里唱的他们如此相爱,就让他夫唱夫随吧!

    皇帝如火如荼的对诸王侯子孙进行逐一考量,将看入眼的列进质子名单,然后,等着诸王侯的折子进京与他讨价还价。

    咳,咱就说,凉羌这次围城,真乃助朕之威的东风?

    皇帝高兴的连夜召了个妃子侍寝,哪怕他不行了,也不妨碍他高兴。

    中书衙门里,当朝的几位最有权势的大人,汇坐在一起,个个眼神阴郁,捏着皇帝拟定的人选,一时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场。

    众人心里只一句话形容:这皇帝是疯了吧?老糊涂了怎地?他就不怕这一纸圣意下去,各地王侯炸了要起兵?

    脑子叫驴踢了吧!

    便是远在边城的凌湙都呛了一口茶出来,“啥?”那名单里竟然还有武景同。

    对吼,封疆大吏类比王侯,武景同当然有资格得此殊荣。

    靠,咱们这位陛下,真乃神人也!

    永远在不遗余力的搂钱。

    134.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五叔知道他干的事,会……

    因为凌湙的横插一杠子, 朝议的主题从送嫁公主,到派考察团去凉羌学习冶铁技艺,以及骑兵阵的训练方式。

    娄俊才是打心眼里, 想要促成两族融汇邦交的事情, 他照着凌湙指点的意思, 洋洋洒洒写了巨厚的一沓奏表,罗列了大徵在兵械上落后凉羌的事实, 以及马背民族天生适于战争的优势, 详尽描述了取长补短的好处, 然后在奏表里泣泪恳求陛下,及诸位朝中大人,为了两族百姓永远免于战火践踏, 定要以牺牲小我, 成就大我的伟大精神, 派遣诸王侯子孙亲身远赴凉羌, 学习他们的优点, 以壮大我朝国防军备。

    奏表里,将诸王侯子孙个个夸的天姿聪颖, 称他们汇集了整个大徵的国脉气运,是地灵人杰的代表, 去了凉羌后,定能以极快的速度掌握到他们的冶铁精髓,以及铁血骑兵的训练方式,两族文化交流于大徵而言绝对的利大于弊,是长久发展并能利惠到后世子孙的一个正确国策,更能使我大徵传世千秋万代,造福万千黎民, 永载史册。

    这份奏表在写的时候,就已经令人热血澎湃,便是武大帅看了,都不得不承认,稍微有点野心的帝王,肯定会被里面的提议打动,就是沽名钓誉者,也拒绝不了里面的流芳百世之言。

    自古将相都想求一个永载史册,何况帝王的千秋万代?这份诱惑真的很难令人拒绝。

    等从娄俊才嘴里知道,这竟是凌湙指点着写出来的后,武大帅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深深的震撼里,奏表里的大局观,以高于个人情感的真诚建议,完全立于国家可持续发展的深沉高度,摒弃私人恩怨的,给人一种这即使是个阳谋,也谋的令人心服口服之意。

    国家大义与私人情感,轻重明码的摆在了诸朝臣眼前,辞藻未见多华丽,却字字真心,那份透纸背的希翼,由陛下钦定的侍讲学士念出来,鼓鼓响彻整个朝堂,令据表反对者,都抽不出手中的奏章,无法在这样的治世国策下,说出诸王侯子孙贵过国运昌隆之言。

    开玩笑,把送质子去敌国的一桩羞辱事,生生拔高到了国家发展上,这种绵延万世的高帽子一戴,叫人怎么提反对意见?

    诸王侯贵子考察团,这特么名字取的就够大义,想出此等名目的人,真鬼啊!

    就是对朝事再不上心者,以权谋利方,被这种站于道德制高点的奏表荐言一堵,也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破局方式,来消弭这场换人之争。

    因为娄俊才最后在奏表里还提了一言:古有妖姬祸国,皆因女子生怨恃宠,公主若无心爱之人便罢,然今怡华公主已然成婚生子,若众朝臣罔顾她意愿,硬逼其改嫁,后果请参照最近传颂的《公主秘史》,当然,此绝非臣危言耸听,圣人都曰言女子心如针,尔等如此欺辱,焉能望她以德报怨?

    再者,女子外嫁从夫,为母国贡献者作用微小,弱小者甚至不足以在外族生存,男子性本刚强,遇苦难者多有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勇者,我辈当以此为标榜,拒绝以女子血泪铸以假象的和平,以上,望诸位大人深思深思再深思。

    很好,正话反话都让他说完了,且看皇帝在御座上兴高采烈的模样,明显是被千秋万代之词给蛊惑出了满腔热血,却哪还记得,上述种种于国有益的荐言,基础在于君臣一心,国邦稳定。

    可当今的朝堂稳么?

    凌湙借娄俊才之手,一举将通往流芳百世的治国之策献上,谁要敢提反对意见,很好,满天下的读书人一人一口唾沫,喷也能喷死你,也就现在没有网络,不然,定叫那些人见识见识道德绑架的威力。

    武大帅感觉的没错,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阳谋,懂国事的诸位大人知道这计不可行,然而,架不住他们有一位看不情形势的皇帝陛下。

    朝议持续了七天,和亲的决定彻底被否,宁琅被怡华郡主从天牢里抢了回来,虽受伤憔悴,可夫妻二人到底没有劳燕分飞,还白捞了个公主和驸马的名号。

    封都封了,总不能出尔返尔的再收回来,陛下一言九鼎,可丢不起那个脸,再有朝臣的注意力都被名为考察团的质子事件吸引,竟无人出言收回敕封之议,宁家喜提公主一名。

    陈氏见儿子平安归家,大松一口气后,便也不惧公主威仪的冲着怡华道,“你该感谢你五弟,若非他在边城运筹帷幄,此刻你该在和亲的路上,而我儿也将受你拖累而死,公主,从你挑中我儿时起,我便一直对你不满,我不满你一个二嫁之女,拖缀着前夫之女,却硬要了我儿为婿,不满你年长我儿五岁,不满你怂恿我儿离家,与父母亲慈不和,如今我儿更因你之故,差点命丧黄泉,我前次求你高抬贵手下和离书,句句真言,即便你现在贵为公主,我也依旧希望你与我儿和离,公主,你身份贵重,天下男儿尽归你取,我儿文才武艺均非上乘,他也无爵可继,无前程可期,我实不知你看中了他哪点……”

    说至此处,陈氏眼中终是落了泪,哽咽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琅儿,你也生养了两个孩儿,当知道做母亲的心,每夜辗转反侧时,我便恨你夺了我儿为婿,生搅了我家的安宁……”

    怡华公主脸色苍白的坐于上首,看着立于厅堂中的婆母,嘴巴张阖了好几次,却愣是一个字也发不出,却又听陈氏开口,“我本在家中为琅儿置了灵柩,他若不幸身死天牢,便由我这个当娘的陪他一起赴黄泉,远在边城的小五,因了我一时的糊涂,错信了你公公的哄骗,伤了他的心,已有许久未有音讯,长子偏了行德,幼子被弃离家,我膝下所出三子,唯有琅儿妻儿和美,若他也遇不幸遭了栽秧,我实不知此生活着还有何盼,公主,我实实恨你误了我儿……”

    怡华公主叫陈氏说的泪流满面,宁侯府所出之事外人不尽知内情,她身为宁家儿媳,这些日子却是看的清楚,自己这个婆母短短半年不到,身体已渐有垮塌之势,满头乌发竟生生白了一多半,从前保养的白皙面容,也已经暗淡无光,生五弟都没累伤的身体,这小半年来竟时不时病上一场,心力随气短,整个人瘦弱的已经撑不起侯夫人的锦裳华服。

    宁琅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虚弱而坚定,“母亲,别说了,怡华并未怂恿我与双亲疏离,是儿觉得家中行事日日偏颇,渐渐郁闷,才不愿归家承欢您老膝下的,是儿的错。”

    陈氏哽了一声,抹了眼泪道,“我知,从前娘或许不明白,你为何总是对着你父亲和你大哥跳脚,可自出了小五之事后,娘便懂了,枕边人德薄性寡,重点培养的长子也叫他父亲带了歪路,我却沾沾自喜的以为侯府仍在花团锦簇中,呵,娘太傻了,看了这么多年,才看明白你爹的为人。”

    宁琅扶着床柱下了榻案,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至厅内,一张俊俏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乌紫,显是受重伤缺血所至,怡华公主立刻上前扶了他坐下,陈氏也紧张的上前,“起来作甚?我又未要对你媳妇如何!”

    怡华公主立于一旁垂眼不作声,陈氏看了她一眼,声音已渐趋平稳,叹了口气上前拉了她的手,拍了拍道,“因你之事,小五终又来了信,我这才知他与鸿儿一直有联系,鸿儿将家中之事急送给他,这才引来了京中小戏盛行,他怕你这边接不上戏中深意,便来信让我激你出门……”

    凌湙种种后手安排,都基于怡华郡主与宁琅夫妻恩爱,可若怡华郡主惧于皇威,使不出她的蛮横脾性,这个时候,就需要与之一向不和的婆母陈氏出场了。

    激将法,用于面和心不和的婆媳之间,亦有奇效。

    陈氏眼含感激,“我匆匆赶至你府中时,鸿儿告诉我,你已经提了剑冲去天牢,公主,我不恨你了,从你能提剑指着朝中大人,亲身立誓救我儿时起,我就知道,琅儿没有配错人,你待他确实真心。”

    她说着话,身体陡然一歪,怡华立即上前一步扶上了她的胳膊,却发现陈氏浑身滚烫,只面上却除了眼睛红丝遍步,唇色却是惨白一片,怡华公主急道,“娘……”

    便是宁琅也急欲起身,奈何身体不允许,只能扶着椅把干着急,陈氏闭着眼缓了半天,才缓缓摇头,声音非常虚弱,“娘没事,琅儿莫急。”

    怡华公主立即召了府医,那刚从郡主府主院离开的府医,又被人半途截了回来。

    因这个公主名头封的匆忙,宗人府礼部那边都还未有人上门,重新丈量府邸规制,重塑公主府门头,因此,怡华公主住的地方,仍是她当郡主时的府邸。

    陈氏被扶进了主卧,眼神昏沉的望着宁琅,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拽着怡华公主,声音渐弱道,“琅儿,待你身上的伤好后,去边城看看小五吧!替娘告诉他,娘没有将那个孩子看做他般厚爱,他在娘的心里,没有人可以替代,琅儿,以后替娘顾着些小五,他在这世上,除了你,没有别的亲人了……呃咳咳咳……”

    宁琅惊恐的看着母亲陈氏嘴角边溢出的一丝血迹,与怡华公主对视一眼,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震惊的伸手要去替母亲抹去嘴角上的血,声音抖的不成句,“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府医前脚刚踏进卧室,就被扑过来的宁琅拽到了陈氏面前,见人已经闭了眼出不了声,忙也紧张的查看了起来,掀了眼帘看瞳孔,扶脉看脉相,一翻忙碌过后,迟疑不定道,“宁侯夫人似是……似是中了毒……”

    宁琅目龇俱裂,连连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娘在府中的所有吃用,都有专人尝备,凡入口的东西必然安全,她怎么可能中毒?你弄错了,重新查,重查!”

    那府医面色也难看道,“老夫行医二十几载,不说医术造人,却也未有诊错脉案的先例,宁侯夫人就是中了毒,且此毒性慢,按理不会如此毒发突然,她三日之间,定然加大了用量,才导致身体受不住,发了出来。”

    陈氏叫耳边的争吵声惊醒,勉力强撑了精神,对着床边的宁琅道,“琅儿,怡华,你们让大夫出去,娘有话说。”

    府医迅速开了药,怡华公主立刻吩咐人去煎,之后才关了房门,只听陈氏正拉着宁琅的手安抚他,“琅儿别怕,娘、娘只是吃了一点点马钱子,若非收到了你五弟的信,娘此刻……咳咳咳,该是见不着你啦!”

    宁琅惊慌的上前替陈氏顺气,声音抖的不成样,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颤着声音一叠声发问,“为什么?娘,你为什么要吃那东西?娘……”

    陈氏哆嗦着手抚摸着宁琅的鬓发,眼睛也红了,轻声解释,“鸿儿说你爹和你大哥,曾意欲为大姐儿请封公主嫁往凉羌,他说小五在边城发了信来,对你爹和你大哥谋的差事,和打交道的朝中大人非常有意见,鸿儿告诉我,说小五要家里人蛰伏,最好辞去朝中所有官职,关门闭户过日子,他在边城过的艰难,步履维艰,鸿儿还说,若叫你爹和你大哥再这样折腾下去,小五在边城会有危险,那些把他调包走的人会派人去杀他……琅儿啊~娘没本事,帮不了他,也劝不了你爹和你大哥,咳……娘就想用最笨的方法,让他们因病无法上差。”

    为不使人怀疑,每顿饭菜里,她都只放了一点点马钱子汁,想以少积多,让那父子二人渐渐从任上病退下来,因为同用一锅饭,她便也只能陪着一起用,这样万一被查出来,她也能凭此开脱出嫌疑,毕竟,她也中了招的。

    陈氏咳嗽着将后面的话说完,“你入了天牢,娘去求你祖父,想让他汇同承恩公一起去面圣,可他不愿意,琅儿,他厌恨娘夺了他的府库和私兵贴补了你五弟,无论娘怎么求他,他都不愿出延景观,还有你爹和你大哥,半声也不敢对怡华晋升公主的事提异议,他们明明可以当朝向陛下恳请的,哪怕劝动不了陛下,至少,身为公爹和大哥,也要维护一下自家女眷啊!可他们没有,琅儿,娘太难过了,一辈子了,娘如梦初醒般的,算是彻底认清了你爹的为人,娘的心太痛了,便想着你若也没了,娘就不活了吧!”

    宁琅抱着陈氏大哭,就听陈氏仍断断续续道,“娘若死了,你爹和你大哥该要为娘服丧吧?那样,是不是就能帮到小五了?琅儿,去边城替娘看看小五吧!告诉他,娘想他了。”

    宁振鸿领着宁振熙本在门口偷偷听里面动静,及至府医匆匆来去,才愕然发现事有变化,忙稳步到了卧房外,就听见了陈氏,给她连同父祖一起下毒的事。

    当即,他脑中的弦就断了,松开握着宁振熙的手,木愣愣的推开房门,然后看到神情萎靡的祖母,抖着唇,似在不远的将来,看到记忆里的五叔提刀而来的样子,恐惧立时爬上了他的心头。

    宁振鸿一把扑进门,跪到了陈氏的面前,惊恐的抖着声音道,“祖母,我骗你的,五叔没有给我说过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五叔信上从来没有给我说过对家里人的要求,从来没有要求您为他办任何事,是我,是我自己揣测着五叔的想法,想要叫你约束一下祖父和父亲的所做所为,祖母,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死,你千万不能死啊!”

    完了,怎么办?他好像办错事了。

    上辈子五叔报喜不报忧,他祖母好好的活到了寿终正寝时,他便想着利用先知,保一保父祖,不让他们继续往作死的路上走,用祖母最在意的五叔说事,祖母定然会帮他一道规劝父祖,让他们不至于给五叔拖后腿。

    他完全没料到,祖母会因为接连的打击崩溃掉,三叔身陷囹圄,五叔身陷险境,她所能依靠的男人却一个也指不上,面对公爹的冷眼旁观,丈夫与长子推托的无能为力,陈氏除了把自己命赌上,似乎别无他法。

    宁振鸿六神无主的跪在地上,他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会脱离了上辈子的模样,一件件的都不同了。

    他只根据上辈子五叔后来的言行,推测他对待家里人的方式,推测家中目前的行事处境,要用怎样的行为才能帮到五叔,于是,他才想借由祖母陈氏的手,管一管行事越发不成样的父祖而已。

    却不料,引来的后果,竟是祖母服毒,意欲用自己的丧功将那两人从朝中剥离。

    五叔日后若是知道他干的事,会杀了他吧?

    宁振鸿骇的眼一翻,整个人就往旁边倒了过去,直将随后跑过来的宁振熙也给压倒了,但也因此,躲过了宁琅挥过来的巴掌。

    “混账东西!”竟跟你爹一样,学的满嘴诈言,身心没有个实诚样。

    陈氏愣了一瞬,突然笑了,虚弱道,“那是不是说,小五在边城并不会有危险?那些人也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宁琅冷冷的盯了眼昏倒的宁振鸿,转了头红着眼对上陈氏,笑着劝她,“娘,索性毒也不深,咱好好养着,等您身体好了,我们就一起去边城找小五,娘,这种傻事以后别做了,小五要是知道你这样不顾自己身体,他会难过的,便是儿子,日后又要如何面对他?娘,别为那两人费神,你若住侯府里不开心,就住我这里来,以后由我和怡华奉养您,好不好?”

    怡华公主也在一旁点头,眼睛含着泪道,“是,娘以后就住我们这里吧!侯府里的事情就别管了,交给大嫂和大哥他们,您别为他们操心了。”

    陈氏心灰意冷,想起最近家中出的事端,抚着三儿子宁琅的发顶,突然道,“琅儿,给你舅舅送封信。”

    我儿既已无恙,那这些日子以来我受的憋气,就该讨回来了。

    不肯出延景观啊!行,那就别出了。

    镇国将军府的家将们,近日被他们的将军派了一桩任务,就是堵着延景观的各道路口,不许里面的人下山,出来一个打一个,直打的他们不敢出观为止,困足一个月,让他们在里面吃糠咽菜,净一净肚肠。

    而宁家父子某一日下朝归家,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双腿,父子二人同时请了病假休养在家,又因马钱子毒的积累,身体渐渐衰弱,终日畏冷畏寒,再也无法出门瞎交际人。

    一门的父父子子,似乎都忘了,陈氏并非文官之女,她也是武勋之后,先前救子无望,才叫她偏左了思想,现在既知另两子安虞,那丧失的精气神便又回来了。

    既然男人指靠不上,培养来顶门户的长子也歪了心,那只好由老娘出面,把着侯府以后的大方向,不至使之迅速沉没了。

    她得守着这个家,让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有家可回。

    宁振鸿都傻了,呆呆的望着家中的变化,震惊的在心头呐喊:我那温柔的,对祖父言听计从的祖母呢?为什么又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怡华公主倒是对她婆母刮目相看,跟丈夫宁琅耳语陈氏不破不立的话,深叹从前竟是看走了眼,自家婆母的性子根本一点也不软,相反,一旦下了决定,做事干脆利落。

    凉羌兵马退走了,一个月的围城,两国交换了最后和谈文书,上面约定好了今岁冬日诸王质子考察团的事,如若大徵皇帝失信,今冬必挥十万兵来战。

    凌湙在登城,送走了往京里去的武景同,他仍需要往京里去一趟,除了遴选考察团的事,也要去看看镇国将军家的那位姑娘。

    1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叼毛的操作简直叫人……

    边城进入高速发展期。

    在秋日隆冬前, 边城的碉堡建造定要完工。

    凉羌的兵是退了,然而人家也放话了,今秋冬必来。

    郃石与突峪所率大军, 不是主动要退的, 而是迫于自然环境下,不得不作出的妥协, 他们部族要往水草更丰茂的沂阳山迁徙, 整族百姓车马牛羊,浩荡着十几万车运输兵力, 没有时间能让他们跟大徵皇帝耗。

    围城的这段时日,他们也没闲着, 突震与伽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每日出去寻人的小队,几乎搜遍了附近大山小脉, 便是凉河沟那一段也派了人去, 然而, 这茫茫荒原草甸,人马真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半点踪迹皆无。

    大徵皇帝为了安抚他们,不得不将吃进嘴里的刀兵与马匹退还,突峪率部劫掠了并州附近村落, 绑了小二百的百姓于并州北门城外, 要武大帅拿粮赎人。

    不能他们白耗了四万兵马的粮草,却什么都没得到,便是退走也不代表他们肯亏本,且人家也事前沟通了,通过娄俊才将他们这一个月的损耗, 送进武大帅手里,解释了为显和谈诚意,给了大徵花粮草赎人的机会,若不然,按照以往规矩,这些被掳来的百姓,都将成为他们的奴隶被带走,更别谈他们还很客气的没有烧家,可给足了双方之间欲交好的情面。

    凌湙跟武景同当时也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与突震长了七分似的突峪,望着他无半分为兄长焦虑的模样,恍然感受到了他去了劲敌后的轻松。

    突震与他是一母所出,然而那个位子却只有一个,他受羌主喜爱,当然对那个位子心生展望,有突震在,他要上位且得有一翻争斗,突震亡故,他却是最大的受益者。

    凌湙记住了突峪的模样。

    武大帅自然是要将凉羌的意思传进京,然而,如他所料般的,皇帝直接大笔一挥,令他用漠河粮场的军备粮,替朝庭扛下这一遭损失,却连个日后补偿的白条都不愿给,军饷倒是发了,连着前年的欠饷,一共给了七成军资,其中包括了制式衣裳与铠甲刀兵。

    皇帝也很委屈,说他已经出了刀兵与马匹的大头,些许粮草就请武爱卿替朝庭分忧了,改日等武景同进京,朕定厚赏他云云,却全然忘了,他吐出来的东西,本来就是人家的,只不过往他口袋里过了一遭,再拿出来就成了割肉,从头到尾等于他根本一毛也未出,武大帅却成了最后的冤大头。

    这种叼毛的操作简直叫人窒息,整个中军帐里当时都哑了声,个个失了言语。

    凌湙从纪立春嘴里得到兵将们,拿到手的数百个大钱,以及薄衫轻甲时,暗里将人骂出翔的咒怨,心里简直要对武大帅怜爱了,这活简直没法干了,不就跟驭马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一样的,朝庭那边脸都不要了。

    武大帅约莫又要在自己的书房里,踹碎一地桌椅,气炸了胸。

    边城的玻璃制品卖到了北境三州,手持的青铜菱花银镜尤其卖的好,盈芳戏班的广告效应做的非常成功,只要开戏,里面的女伶必人人一把菱花银镜,妖娆婀娜的移动脚步,边走边对镜揽照,里面不仅能清晰的照出自己的面容,还能照出旁人被吸引后,看过来的羡慕目光,那种衷于容貌的餍足感,令这种手持的小镜子,瞬间风靡整个北境,只要家境稍微好点的,都有能力买上一把,比之妆台上的大镜盒又便宜了许多,成了大小姑娘们荷包里的常备物。

    武景同进京的车队里,就有凌湙特意令秋老加班,带人赶制出来的这种手持小银镜,足足给他装了三个箱子六百把,够他搂一路钱财到京里花销,且若他真能与镇国将军府的姑娘结亲,上门的定礼都够了,别说还有其他工艺制品,开门路的砖只管往官家手里投,砸也能将他从考察团的名单里砸出来。

    最后就是武大帅着人从官妓册里,挑出来的几名女子,都是被贬的犯官家属,通文懂音律,统一交给了王听澜她们,学习寿宴之上,凌湙专门挑了让她们练习的《人间惊鸿宴》曲舞。

    武大帅一听就知道,这歌不是专门送来贺他的,自来献寿的歌舞都有定律,似这等带有缥缈若仙的娇娆曲目,该是王侯与好风雅的文官们的最爱,整个北境都知道,他便是听戏都喜欢听那种武生专场,凌湙这等八面玲珑之人,不可能不打听他的喜好,如此一想,他的用意便清楚了。

    凌湙倒也大方,指着表演完的王听澜几人,问武大帅,“让武景同带上此曲进京献给陛下,能讨到他欢喜么?”

    于是,第二日,武大帅就叫人领了几位官妓过来学习舞曲,年纪都在十三到十六间,真正的如花之年,凌湙本还担心他会直接要了王听澜她们,结果人压根没看中她们,等这几个小姑娘一水站到他面前,他就懂了,原来是嫌王听澜几人的年纪大了。

    嗤,那老皇帝竟然喜欢如此年幼之女,这老不羞的东西。

    武大帅常年琢磨皇帝喜好,自然知道该怎样讨他欢心,往年送的东西都是不动声色的实在货,目地自然是旨在哭穷,意在告诉老皇帝,他这里没有奇淫巧物,做不来如江州那边的奢华供奉,尤其在七成物资打发叫花子一样的打发下来后,武大帅根本一点都不想按照往年的惯例那样,往京里巴巴的送些叫人瞧不上的风土物。

    上好的皮毛,炮制的贵重干物,鹿角、牛犀以及象牙等物,那都是他一年年攒下来专门收着,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东西,结果每年送过去,都要叫人轻蔑一句北境没个新鲜花样的疏懒之词。

    凌湙的玻璃制品,和这一支歌舞妓子,认真算来都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漂亮奢靡的全在外表上,武大帅叫皇帝气的内伤,也就没反对武景同用这些上京开门路,然后为了感谢凌湙为武景同操持的这一番心意,武大帅干脆大手一挥,临走前将先前准备好的上贡物,直接给了凌湙一半,光各种好皮料子,都拉了五个车,更别提鹿角、牛犀等物,喜的左姬燐眉开眼笑,一点没客气的全收了下来。

    都是贵重药材,就是特意去收,都不定能收到这么好品相的,属各医者手里头压箱底的好物,如此实在货自然多多益善。

    凌湙开始在全凉州境里招工。

    朝庭发的那几百个大钱子的饷银,直接让雇佣兵们不干了,他们是没有军制的兵种,就跟咱们现在的正式工与合同工一样,人家受各卫所雇佣,为的就是想赚点养家的银钱,虽说大部分人都是光棍,做工与进卫所当兵没差,混的一人饱全家不饿的,然而,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过久了,人也是会颓靡厌烦的,尤其边城那边听说做一天工就能得三百个钱的最低报酬后,再对比着朝庭拖延发下来的东西,那落差直接让他们炸了,心理根本接受不了,是以,许多人直接撂了枪杆,弃了拖欠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发下来的银钱,揭了边城的找工告示,一群群的结伴往边城赶。

    告示上说了,边城管住管饭,干的好了,从头到脚衣裳全包,且边城也要雇兵,条件更好,他们受谁雇佣不是雇呢?走,去边城。

    凉州的雇佣兵开始集体撂挑子,短短时日各卫所兵源骤减近一半,本来卫所里的兵册上就非实数,这一减少,有的百户手下就直接没人了,除了自己的亲兵,竟吹不齐一个旗的人出来,这下子,各卫的头们都慌了,骑着马带上刀的就往凉州纪府去,纷纷要找纪立春商量个办法。

    纪立春没在凉州,他在发现各卫所里雇佣兵出走的异常后,直接尾随着一波人到了边城,待看到边城城门下置的桌椅,和录名册的垂拱堂办事文书时,就知道,他拦不住人往边城投了。

    就陛下发的那几个钱,谁肯扛着脑袋替他卖命?他若非是个正经朝封的将军,就落他手里的那点银子,怕也要撂了刀兵来边城做工。

    边城是常有路过来打劫的凉羌骑兵,里面的百姓也非良民,然,那只是从前,再要叫人来看,就眼前已经盖了半山高的城门楼子,和青砖砌起来的整齐房屋,沿街小道,公厕洗浴中心,以及免费的小儿学堂,哪个还敢讲这里不是个好地方?陇西府周边的村落听说已经空了一半多,人呢?自然是进了边城。

    纪立春苦哈哈的找到了凌湙,却见他正点着手里的兵册,对早他一步到了这里的季飞尘道,“你卫所里的地,回头叫人整理出来,城内砖窑坊和玻璃坊拢在一处太拥挤了,我准备将砖窑坊移到你那边去。”

    烧玻璃和烧砖在凌湙眼里都一样,但就目前出息而言,烧玻璃更挣钱,殷子霁也更署意将砖窑坊放出去,他要留着玻璃拢财,且之前凌湙漏了嘴,说等有空试烧一把琉璃,他便和秋老一样,指望着凌湙能将琉璃给烧出。

    凌湙对这种高期待也很头疼,他涉猎的东西多而杂,有许多知识都是逛一些手工大佬们的分享贴得来的,且是越高精的东西越难记,就只能一边试一边学,至于什么时候能成功,那都是未知数,他不敢向带兵打仗那般,拍胸脯跟人打包票。

    季二的右拢卫倒是没怎么跑兵,他手里有凌湙给的粮草,再有朝中这次发下来的饷银,他是一分没留的全发了下去,且是当着全卫所的官兵面清点发放的,其他卫所的千总可没他这般大气,总要再截流个三分之一的样子,如此,落到士兵手里的才只那么点。

    郑高达和赵奔洪手里也同样有凌湙暗中支持的粮草,如此,这二人也一样没有截流那少的可怜的饷银物资,全照实发了下去。

    陇西府有了郑高达坐镇,再有娄盱一心与凌湙做买卖,如今两边互通的官道上,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在得到凌湙首肯后,由娄盱在陇西府里牵头,招拢了一批百姓开始修官道,所用砖石全都来自边城内烧废的碎石块,一点点的拼成了够供两辆马车并排驶的宽阔马道。

    城东岩石山变成了大型采石场,城基、路基、房屋基,所有需要打桩的建筑物,底下用的都是岩石块,只露于地面上的墙体,全部用边城砖窑坊自己烧的砖。

    凌湙将主要人力全投进了城防建筑,四面城墙每天同时上工的人数达到了万余,全都是四周往此处找活求生的百姓。

    他给出的碉堡图,城楼上的墙体不是敞开式的,而是类房屋型碉楼,面向外部处相隔一丈左右,开一扇单门窗,旁边还有专门的哨眼用于观察城外动静,遇战时可排弓兵拒敌,等造出连发弩弓,十丈之内将无敌可近。

    当然,如此宏大的建筑体,所需耗的人力、物力、财力都相当壮观,便是殷子霁都叫凌湙这图给吓了一跳,连同齐葙一起研究了好几日,最后不得不承认,若凌湙真将此城造成了这副无法下嘴的模样,再在边城囤积上足够的粮食,哪怕遇到大型围城战,里面的百姓都能无虞的活个一年半载。

    这太疯狂了,简直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样。

    可当人潮齐齐涌向边城,玻璃制品大卖后,殷子霁忽然就有信心了,所有能自给自足的东西,在边城似乎都不是问题,砖是他们自己烧的,靠着岩石山,打地基都省事,再有菽豆出了油后,全城百姓改善后的生活,那种气力上身后的笑颜,令他们干起活来非常卖力,每天钟响,必然已经成群结队的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偷奸耍滑者在他们中间,直接被排斥的混不下去,再没有敢浑水摸鱼的人了。

    整个陇西周边三卫,目前就只有左陇卫那边态度不明,郑高达去过一回,见了左陇卫的千总黄清,这才知道,原管着边城的黄百户黄扬,竟是这黄清的族弟。

    凌湙令边城各坊,不与左陇卫交易。

    上杆子不是买卖,郑高达已经去过了,便是娄盱也跑过一回,然而,那边态度一直闪烁微词,依旧派人来边城买油买砖进豆制品,却至今连人都不过来。

    凌湙凭什么要掼着他?直接不与左拢卫通商就好了,想吃油?想买青砖砌屋盖房?想改善餐桌菜色?可以,去陇西府或登城买吧!边城的进货价可不便宜你。

    黄家兄弟二人也硬气,听下面人回报说,边城那边不卖东西给他们后,就也不再派人来,真的迂回着往陇西和登城采买,娄盱有青砖售卖权,再便宜也不可能比直接从边城拉的便宜,明明都是一个府的,黄家兄弟愣是要跟人划清界线似的,自己不来,也不许手下兵将家属来。

    到六月中饷银下来后,其他几卫虽人心不稳,至少都勉强撑了下来,雇佣兵虽走了不少,但常备兵员仍在,等新的征兵季到后,往上补征一批,勉强也能凑够个五五实数,然而,左陇卫的兵不干了。

    其他府的饷银怎么发他们不管,但整个陇西府各卫所的饷银,除了左陇卫这边叫千总和几个百户扣走了三分之一,另三卫一文不少的全发到了士兵手里,这消息根本瞒不住人,本来钱就少,再叫上头的将领如往年那般抽油头,底层士兵直接炸了。

    都是一个府的士兵,凭什么他们拿的就要比别人少?便宜油吃不到,便宜砖也买不到,连两文钱一块的豆饼也进不来,他们是硬气的不与边城互通了,苦的却是整天连个油水都没有的底层士兵。

    不满愤怒的情绪积累起来非常快,没到月底,左陇卫的兵就受不了也忍不下去了。

    左陇卫兵变,郑高达连夜被人叫醒,领着陇西府的兵打马狂奔,气都没喘匀的就到了左陇卫,却见自营门处开始,连同守卫所门的士兵一起死了一地,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卫所的泥地上,各人脸上都还有临死前的愤怒和不甘。

    黄清和黄扬兄弟二人,身边此时已不剩多少亲卫,整个卫所的兵也被他们的亲卫杀了一半,能围上来的也都负了大小不一的伤口,两方人马已经打的急眼,大有必须死一方的架势。

    郑高达一脚踏进卫所演武场,就见黄清黄扬如见救星般朝他扑来,口呼,“将军救我!”

    凌湙是隔日知道的这场兵变,竖了耳朵听齐葙说道,“左陇卫的雇佣兵有一个班的连坐制,走一个杀一班,本来那些在册的士兵还袖手旁观,等我们这边不与他们互贸后,他们也傻眼了,望着发到手中的几百大钱,终于懂了那些雇佣兵们,为什么要集体撂兵跑路了。”

    穷的连汤都喝不上,饿的整夜睡不着,特别是看其他兄弟卫所吃香喝辣,是个人心理都不平衡,跑,必须跑。

    其他卫跑兵,抓回去只多打一顿,只要不是战时逃兵,那些因困苦无法坚持的雇佣兵,在量刑上是有宽恕条例的,黄清黄扬明知底层士兵生活不好过,不反思自己的行事方式,却怪手下人不听话,逮了撂兵出走的雇佣兵后,竟直接以逃兵惩处,生生杀的在藉的兵将敢怒不敢言。

    等与其他几卫在生活条件上彻底拉开差距后,左陇卫里兵员情绪日渐暴躁,偏黄扬这东西还火上浇油的往营房里带妓子,把旱死涝死演的那叫一个真,当天夜里,卫所里就炸了膛。

    纪立春身为凉州大将,有权利处置两个小小将兵,被郑高达派人叫去后,看到一地伏尸惨状,当时就气冲脑门顶,抽刀就把黄清给砍了,黄扬吓的一声没发昏死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人已经进了凉州卫兵事堂。

    齐葙摇头,“纪立春也是个冲动的,即便要立威,也该拿黄清立,拿个小百户,能立出什么威来?”

    他也是急了,手头不宽裕,朝庭不作人,令他始终无法收拢住凉州境内兵马,陇西府一府兵力三卫所全倒向凌湙,再有登城任玉山,他再傻,也知道情形对他不利了。

    凌湙有恩于他,再有武大帅做背书,纪立春即便意识到了,凌湙有往他碗里夹菜的行为,也只能先憋着不敢发怒,但在凌湙面前,他已经不似以前那般随意了。

    他往边城来,是想跟凌湙讨回他放在边城的七百亲卫的。

    大批的雇佣军进了边城,不是都分配去砌城门楼的,凌湙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招兵待遇,又与齐葙制定了一套考核标准,只要能通过,入城即分配青砖房一间,规制的一年四季衣裳八套,另有一月饷银八两,并吃喝食堂全免费。

    此招兵待遇一出,整个陇西府的青壮都跃跃欲试了起来,且边城佣兵还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去后,非死无出,伤残病退无保障,除了没有正式兵藉,干的事情却一样不比正式兵藉的人少,是个完全的受奴役方。

    但在边城,佣兵有年限限制的,不是你想做多久就能的,以十八岁为标准,三年一考,考过继续留任三年,且有晋升将官机会,入正式兵藉,待遇除了上述的衣裳饷银翻倍外,另有伤残病退保生活无虞的承诺。

    咱不说承诺到时能不能兑现,单就边城能将此条白纸黑字列出来,就够叫人窝心畅快的了。

    边城的府卫、城卫,骑兵营都迎来了人员大爆发。

    齐葙秉持着凌湙的宁缺勿滥方针,没有来者不拒的全部收录,在十项铁人考核里,但有一项不过关的,他都不取,直接将人交由殷子霁安排去做工,并告知随时可来再考,什么时候考过了什么时候入城卫队。

    边城的碉堡楼如火如荼的直建到了十月底,秋分已过,农忙的秋收季正式来临,那一片开垦出的荒地里,菽豆大丰收。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凉羌骑兵随时会来打秋谷。

    武景同在京里,已经与镇国将军府的陈漪订了亲。

    宁琅伤好之后,又养了些时日,之后回府帮着母亲陈氏一起料理侯府,遮掩掉父兄双双告病辍朝的疑点,有怡华公主蛮横的吸引人视线,宁侯府的变故,就在朝议诸王侯质子事件里,被悄然掩没。

    宁侯府彻底变了天,外松内紧的治家两月余后,陈氏终于发现了府中两个孩子的不同。

    酉二酉五被带到了她的面前,同时,凌湙收到了他三哥要来边城看他的消息,当然他并非是私自前来,而是为送诸王侯考察团前往凉羌交流,顺便路过的边城。

    然而,就在临行前一夜,这群将送往凉羌的王侯质子们,竟齐齐饮鸩酒而亡,留下字字血书,控诉当今不仁不悌,无护佑国民之功,无治理天下才能,更贪才无度,置百姓于灾祸中。

    各地诸王侯痛失“爱子”,纷纷上表质问今上,之后,理所当然的,不再受朝议牵制,个个开始拥兵自重。

    朝野哗然,当今连下十二道指令,却仍阻止不住诸王侯不受牵制的事实。

    天佑三年秋冬开始,大徵各处的匪患成灾,普通百姓生活无着,流民渐成揭杆起义者,一波波的开始流窜于各处城郊。

    同年冬,凉羌迟迟等不到大徵皇帝履约的质子,一举发了十万兵,陈北境三州城外,包括边城,全都陷入了凉羌骑兵的大包围圈内。

    136.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呔,老子绝对不成亲!……

    “驾、驾、驾……”

    陇西府往边城的砖石官道上, 疾风般的冲来一列军士,领头的是个红如火的锦袍簪缨,挡风沙的面罩之下肤白英目, 耳珰随风晃动,箭袖窄袍裹出一身匀称的娇美身形。

    城楼上值守的士兵通过哨眼观察, 见来人箭一般冲到门前丈许处时, 齐齐勒马骤停, 仰天的马蹄嘶鸣出一串蓬勃的响鼻, 三十几匹高头大马威赫赫的陈列在城门前,而正中间门的火红身影则伸手摘了面罩,仰脸露出一张精如雕工的细致面容,唇瓣轻启,姝色无双, “我乃帅府武景瑟,请凌城主出城一见。”

    凌湙得到请见消息时,人正在冶械司查看最近出的斩马刀, 半年的左试右验,细心浇铸, 陈铁匠终于在刀背之上, 做出了反刃。

    一司的铸艺匠师, 眼睛都齐齐盯向默不作声的凌湙,紧张的等着他下评断,弹刃的韧度刚刚已经试过了,铮音袅袅鸣音锋锐,这在铸造雁翎刀时,就是炼熟的工艺,已经不存在失手之说, 只要反刃的杀伤力过了凌湙的检验,那这来回折磨了众人半年的难题,才算是真的解决了,因此,整个地窖里人声沉寂,只余火炉里的热浪在沽沽发散,熏的人咽喉干涩,心脏攫紧。

    武景瑟的请见声就是这个时候传了进来,酉一杵刀顺梯而下进了地窖,垂首立于凌湙一旁,低声将城门外来人的事说了,之后退一步站到了凌湙身后,等着凌湙指示。

    凉羌大军多陈列于并、随二州,小股骑兵游击似的往凉州卫偷袭,陇西府携着左右陇卫拉防抵御,各城门处已经闭户不许百姓出入,凌湙这边受到的侵扰最少,有季二和娄盱守着往边城来的要道口,再有奇林卫断了月牙湖插过来的西直道,除非那些凉羌骑兵绕小凉山,从登城方向奔过来,又或者随州门破,放凉羌马骑直冲边城正南门的荒木林,就目前整个形势而言,边城就像个孤悬在外的小岛,不是没人看到它,而是要上岛需耗的功利不成正比。

    谁都知道边城是个罪民之城,践踏这座罪城除了抒发一下心中郁气,并伤不到大徵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颜面根本,凉羌兵将把这里多当成一个暴行施虐地,不高兴了就来扫荡一番,也不指望能从边城抢到什么东西,这里自来穷山恶水的全地图皆知,北境各卫不将它纳入被保护范围,战事一起四门紧闭,直撂着边城让凉羌马骑出气,然凉羌马骑打它跟玩似的,也不当它是个正经城池,攻下来半毛钱的成就感都没有,久了之后,边城就成了个随带手灭一波的玩乐地,来不来的反正就那样。

    如此,当左右陇卫和奇林卫,同时收紧了往边城去的各道口,凉羌骑兵也只当这次挥兵攻打大徵,终于引起了老皇帝的重视,竟严令了守城将士寸土必争,这敢情好,说明他们这次挥兵有价值,引动了大徵皇帝的紧张感,只要打一个城下来,什么和谈条件不都随便提?

    并、随二州的战事随即越发紧张频繁。

    凌湙便抓紧时间门,停了城内一切建筑工事,将所有工匠全往城楼上撒,四面楼堡开始逐渐封顶,沿途举目张望,绵延百里的城门楼上,碉楼飞檐,齐齐整整的单门小窗内透出橘红的光,伫立在四野光秃的黄沙里,犹如一座噬人的怪兽,俯趴在这苍茫大地上。

    边城已经鸟枪换炮,再也不是随意任人践踏之地了,哪怕它楼堡上的整体工事尚在加紧收尾中,但整体气势也足以震惊掉初次见着它的人的下巴。

    武景瑟以及身后诸人,望着如此庞大的城楼建筑群,齐齐张大了嘴。

    陇西府左右陇卫以及奇林卫,为边城的最后封顶争取了足够的时间门,没让它折在第一波凉羌骑兵的偷袭里,这之后城内工事更一日千里,几不眠不休的开足了马力,半月功夫,整个边城的碉堡楼群完成了首尾相连,有了前呼后应的防御基础。

    凌湙终于在冶械司众人的期盼里,开了口,“可以,一会儿去北大营找幺鸡,让他亲自试刀。”

    他没有功夫一把把的试,交给幺鸡查验,等过了他的关后,自己最后把个总关,基本也就成了。

    陈铁匠激动的头直点,接过凌湙递回来的刀,立刻就去找了幺鸡他们。

    武景瑟在城外等了半刻钟左右,就见紧闭的城门开了一道缝,有人从内骑马而出,一身墨绿锦袍,脚踩鹿皮长靴,玉石腰封勒出劲瘦有力的线条,标枪似的挺直了身板坐于马背之上,单手执缰,逆着城楼上映照的灯火,眨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笑的一团和气,“武景瑟?来前怎不派人早通知一声?等久了吧?走,随我进城。”

    两人之前在武帅府里见过,武景同特意引见了这个妹妹,说她是所有姐妹当中武艺最好的,凌湙不太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当时只点了头算是认了脸,正经没讲过几句话。

    随着凉羌来犯,边城也开了宵禁,夜市只面对城里百姓开放,入酉时城门就落锁,不再对外敞开,如此,若有来客,便需要提前递贴子约好时间门,不然就会像武景瑟这样,被挡在门外,等她请见的人亲自来接。

    武景瑟将眼神从城楼堡上移至凌湙身上,半晌才道,“你不意外我来?”

    凌湙摇头,与她并肩策马入城,“前个收到大帅使人送来的信,知道你被拦在了登城,今你既然出现在我这里,想来还是不甘心出不了北境?武景瑟,京畿不是你能去的,还是安心呆在府里吧!”

    武景瑟捏着马鞭子凌空抽了两下,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哥好不好,祖母和娘在府里日日以泪洗面,父亲上表去京里,请求陛下许我哥回北境成婚的奏请石沉大海,再加上战事拖累,他抽不出身来去京里看我哥……”事实是就算武大帅有空,他也不能擅自出北境。

    凌湙摇头,将人请进随意府偏厅,叫了虎牙给武景瑟上了一碗甜豆花,自己则随便倒了碗茶喝着。

    蛇爷入秋时染了风寒,拖拖拉拉的一直没好全,怕传给凌湙,便一直躲在屋中喝药,平时贴身事物便都交待给了虎牙干。

    武景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见凌湙温和的模样,便捧了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但眉头一直紧紧锁着,面容也愁的不行,十二三的姑娘,已经被府中形势逼的迅速成长,知道了父亲与哥哥在朝争里的举步维艰。

    凌湙拨着盖碗里的茶叶,等她用的差不多后,才开口,“京畿不似北境,你在北境人人皆知你是帅府千金,行事出格些许并无人指摘,再有北境民风豪爽,不禁女子外出,似你这般大的姑娘,结伴出游乃属寻常,然而,京畿不这样的,你可知,我家中的那些侄女,长至及笄,都未见得能出几次门,且身边必有家丁府卫层层包围,别说骑马单闯城门,就是府里的二道门,她们都出不去,京畿闺训早被江州同化,你有姑姑嫁在江州,往日来信,该有窥出她所嫁之地的不自由,武景瑟,回吧!你哥那边无需你担忧。”

    顿了一下又道,“万一太后以身边孤寂为由,强留你入宫,你该想想后果会怎样!”

    武景同的婚事没捏住,人家毕竟是个男子,可捏个小姑娘的婚配权,太后一封懿旨就能办到。

    她独自往京畿里去,不跟送菜一样么!不怪武大帅要派那么多人看着她。

    武景瑟有些焦躁,望着凌湙疏淡的眉眼,不过脑的话冲口而出,“若非你一意要杀突震,且引不来这场战事,我哥也无需往京里去,更无需去将就一个没落勋贵的女儿,你自然不担忧,他又不是你亲哥。”

    凌湙愣了一下,讶异的望向她,“你知道?”

    武景瑟张了张嘴,涨红了脸道,“我偷听到的。”

    武家父子在书房里说话,门外自然有守将,可守得住外人,却守不住家里人,又知这个七姑娘深得大帅喜爱,那守门的人便没将耳朵贴着窗棱的人撵走,只事后与武大帅说了一声,然后武景瑟便被封了口,将偷听到的话憋进了肚子里。

    她在家中一向来去自如,喜舞刀枪,有些事武大帅并不瞒她,甚至心情好,还会拿出些朝议之争来考验她,武景同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到了她这里,往往都有些意外见解,叫武大帅常叹她不是个男儿身。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一直不得出,索性既然开了口,就一气说了出来,“这十余年来,我北境大小战事虽有,却一直小打小闹,未触及如此大规模战事,百姓安宁,生活惬意,这是我父亲和全境兵将一直努力想要守护的平衡。”

    凌湙点头,换了个姿势坐着,示意她继续,武景瑟瞪着他,“是你,是你打破了这个平衡,从抓到突震开始,北境的平衡就破了,本来如果放突震回归,这事也就完了,可你却非要多此一举的去劫杀他,弄的凉羌大军来犯,陷我北境三州百姓于战争水火里,更让我哥身陷京畿,那么多质子都死了,独我哥好好的活着,被所有人笑话他愿只身前往凉羌为质,为了性命苟活于世,凌湙,你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行事毫无顾忌,没有大局观,你若将突震放归凉羌,此刻他该要与羌主六子为夺位起争端了,哪还有心情来犯我北境?你根本就是这场战事的罪魁祸首。”

    守着偏厅门的酉一皱眉望过来,眼神凌厉,显然是对武景瑟的说法非常不满,捏着刀柄的手握紧,似有上前撵人出门的打算,便是虎牙都停了上前送茶的举动,捧着茶盘木桩子似的立在旁边,板着脸不伺候了。

    武景瑟说完,眼眶悠的通红,硬憋着气道,“我说完了,我走了。”

    凌湙随着她起身,一言不发的望着她的背影,既没挽留,也没辩解,只静静的立于偏厅中央,反叫揣着郁气上门的武景瑟不安了起来,驻足掉头,“我刚那话,不是我父亲和我哥哥的意思,是我自己想的,你……你要生气,只管气我就是,不许去信质问我父亲和我哥。”

    她这副背着大人找茬,反怕被找茬之人去告状的色厉内荏样,倒叫凌湙发笑,且也真勾了唇笑了,边笑边点头,“好,你放心,我不去问。”

    武景瑟抿了嘴又不吭声了,站在门边,顿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又道,“你怎不生气?”既不生气,还不辩解。

    凌湙愕然,抬脚往她面前走了两步,歪头借着廊下的灯火,看清她眼里的泅气已无,想来心情该是平静了下去,便道,“我怕你会哭。”

    接着又道,“比起争辩是非,我更担心你哭了停不住,咳……我内个,不大会哄人。”所以我选择闭嘴。

    武景瑟叫他说的头顶冒烟,跺脚道,“我才不会哭,道理站我这边,要哭也是你哭。”

    凌湙叫她说的发笑,摇头,“我从来不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有那个哭的时间门,不如用来好好想办法,武景瑟,你确实是比一般女子更有想法,奈何你太局限了,只看得到眼前的局势,不能与朝局联系起来,才会导致你的想法过于片面浅显,你既知你的想法不能叫你父亲和你哥知道,心里也当明白,你刚才说我的那番话并不对,而我也知那是你被挡在登城不得出后的宣泄之情,所以,我不生你气。”

    之后望了眼外面的天色,便道,“明早再走吧!如今外面不安全。”

    武景瑟就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叫凌湙的态度弄的浑身不得劲,总觉得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是说了,可那团火却痿的还在心里没发出来,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别提多难受。

    凌湙说完,转脸便吩咐虎牙,“给武……”

    啪啪啪~!

    耳边劲风兜来,凌湙头都没回,一连接了几掌,脚踩八罡正步侧移至偷袭人后侧位,拎着对方的胳膊就要来个背摔,人都被他举到头顶上了,才恍然醒过神来,这偷摸着来打他的人是个姑娘。

    武景瑟自认武艺学的不差,至少跟她哥哥对招的时候,能游走三五十步,结果没料到了凌湙手上,只走了不到十招,且其中有四五招还是人家背着身盲打出的仓促应对。

    她一声娇呼,张着手脚挣扎着要离开凌湙铁掌似的束缚,跟乌龟叫人翻了壳似的凌空蹬腿,眼看就要被人从上方扔出去,一时吓的哽咽出声。

    凌湙反应迅速,在丢手之前,使劲又将人往回拽,然后反作用下自己也不得不跟着前移两步,托着人顺势翻了一圈,以己身给武景瑟做了人肉垫,好赖没叫她摔个狗啃泥,只他自己也被压的不轻,龇牙咧嘴的一阵吸气,“怎么长的肉?看着瘦叽叽的,怎么这么沉?哎哟,砸死我了。”

    武景瑟惊魂未定的发现自己叫人垫着了,趴着脸磕在凌湙肩胛骨上,一时归魂回身,瞪着眼居高临下的与凌湙大眼瞪小眼,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凌湙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歪着头与门边的酉一对视,示意他上前来把人扶起来,然而武景瑟哭的太专注,根本谁也不理,哪怕是她自己从武帅府带出来的人也没用,她哭她的,放一圈人围着叠在一起的两人,无可奈何的等她哭完。

    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泪腺没完没了似的,凌湙感觉肩头上的衣裳都潮了一大片,她却还在抽抽噎噎的哭个没完,想一把掀了人起来,又担心再招她发大水,考虑了一圈,人也佛了,摊大饼似的张着手脚,默默等她哭够了再说。

    然而,他忘了,这个府里还有另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姑娘,华吉珏。

    “你们在干嘛?姐姐你为什么要抱着小城主哭啊?”

    正拉着凌馥要去逛夜市的华吉珏,走至正厅门边时就听见了这里的动静,忙转了脚尖探头来看,这一看,就见一向威风淡定的凌湙,被个小姐姐压躺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望着房顶发呆。

    凌湙从来没觉得这个小姑娘如此可爱,忙招着手道,“吉吉,你们逛夜市带上她,今晚的花费全算我的,我请客。”

    凌馥也好奇的看着武景瑟,于是凌湙便给她们介绍,“武景同他妹妹,家里行七。”

    武景瑟被两位同龄的姑娘看着,忙抹了眼泪从凌湙身上爬起来,红着眼睛坐地上不作声,凌湙见她这样,认命的挠头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吩咐虎牙道,“给姑娘打盆水来。”总不能这样就出门逛街。

    凌馥知机,忙道,“我带她去我那里梳洗一下?或者,她住哪?我们陪她回去梳洗也行。”

    凌湙想了想其他院子的条件,便对着华吉珏道,“叫她先跟你住一晚?放心,她明早就走。”省了还要趁夜去收拾院子。

    华吉珏眨着眼睛来回在凌湙和武景瑟身上转悠,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可以可以,住几晚都成。”说完又补充道,“我不叫吉吉,你要么叫我吉珏,要么叫我珏儿,叫吉吉跟唤狗似的,我不爱听。”

    凌湙哦了一声,“知道了,吉吉。”

    然后不管她跳脚的,倒退着拔身就出了偏厅,抹了把汗的直接回了自己的起居室,进了房就将身上沾了眼泪的衣裳给剥了。

    太可怕了,怎么能哭出这么多眼泪水来!

    他一个被偷袭的都没哭,她一个搞偷袭的还好意思哭,他都没计较她瞎指责他的话呢!

    幸好没计较,不然,他这整个府怕不得全叫她的眼泪水给淹了?

    武景同是哪根弦搭错了,非要娶妻,一个人过不香么?

    呔,老子绝对不成亲!

    隔日,凌湙正在偏厅用早食,就见武景瑟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了厅里,脸上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又成了个知书达理的帅府千金。

    凌湙夹饼的手顿了顿,无奈还是招呼了一句,“用早食了么?”

    武景瑟摇头,也不用凌湙请,就坐他对面的位置上了,虎牙一见她来,脸又板上了,凌湙只好吩咐他,“给武姑娘上一碗粥,饼再多加两块。”

    两人对坐着默不作声的用完了早食,移步到正堂椅子上分宾主坐了后,凌湙这才问她,“一会就走?”不然怎起这么早?

    武景瑟坐的腰背挺直,凌湙便只好耐心的等她纠结完再说,直等了约一刻钟,才听她道,“对不起,我昨晚上失态了,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凌湙讶然,倒是有点对她刮目相看了,随即笑道,“没事,人都有失态的时候,我懂你关心则乱,武景同倒也没白疼你。”

    提到武景同,武景瑟的眼睛又红了,低垂着头小声道,“我哥……回得来么?”

    诸王侯质子集体饮鸩酒而死的事情,现在已经传遍了天下,又盛传武景同本也在名单内,只他这次也不知受何人指点,竟带了非常讨巧的礼物,让太后跟皇帝都很喜欢,临拟最终名单时,便将他移出了考察团,赐了府邸令他在京中成亲生子。

    可事实是,皇帝根本没打算让武景同进名单,他非常清楚武缙的底线,倘若他敢把武景同送去凉羌,下一刻大徵门户就会失去北境屏障,他不敢赌武缙对他还有多少忠心,之所以放出风声说武景同也在名单内,只是他试探武缙的反应而已。

    果然,武缙坐不住了,往年一陈不变的贡品,今次全换了花样,当流光溢彩的类琉璃制品一箱箱抬进皇宫时,当绝美官妓踩着舞曲吟唱仙音乐歌时,御座上的皇帝便知道,他只要把住了武景同,北境就乱不了了。

    武缙对这个儿子极度重视,那老刻板的哭穷方式,最终叫这一箱箱的宝贝卖了他,掀了他假穷的本质。

    明年的军饷物资给五成就够了。

    他洋洋得意的以为探出了武大帅的家底,筹算着怎么让武缙将烧制玻璃的匠人送给他,然后,那些被他叫到京里的诸王侯质子,就给了他个背刺。

    一夜之间门全死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去调查那些质子的真实身份,各王侯递上来的名册录里,这些进京的质子个个嫡出,且备受家中栽培喜爱。

    凌湙点着桌面道,“你也出自高门勋贵,当知道,记名嫡子的来由,陛下下旨要各家的世子或嫡出子,那些人怎肯?为了不互相拆台,干脆联合起来搞了一出李代桃僵。”

    武景瑟震惊的瞪大眼睛,捂了嘴哑声道,“那些质子身份都是假的?”

    凌湙点头又摇头,“出生是真的,确确实实都是诸王侯家的子嗣,但身份嘛……以庶充嫡罢了。”

    皇帝不防诸王侯会这样集体糊弄他,等人死了后,才从这哑巴吃黄连的苦闷里,体会出了诸王已不受控的事实。

    这些质子送去凉羌,大抵是不会回来了,既然皇帝先不仁,那就别怪他们不义,故而,对着这些注定死路一条的儿子,干脆一杯鸩酒送了他们上天,也好让家族有个先发制人的先机。

    皇帝一怒之下令人拿了武景同,逼他当朝承认,是自己主动愿意为两族交好,往凉羌去做交流考察的,作为一个国家的主宰,他当然为有这样的臣民高兴,于是为不让他一个人太过孤单,这才下旨宣了诸王侯子嗣一同前去。

    武景同生生被按上个媚君惑主的称号,成了诸王侯质子集体自杀的罪魁祸首,当即被送下了天牢。

    皇帝也很仁义,武大帅什么时候打退了凉羌十万大军,什么时候武景同就能以他的军功换命,若武大帅遇一场败战,那北境主帅的位子他就别坐了,让有能力的人来坐。

    那个人就是虎烈将军杜曜坚。

    凌湙简直不知道,这拙劣的补救方法,到底是谁给当今出的,当人不知道他在掩耳盗铃似的,武景同的身份和性子,打死他,他也长不出媚君惑主的脑子。

    武大帅将调查出的详细经过递过来时,凌湙甚至都以为,那个给当今出此馊主意的人,该是跟诸王侯是一伙的,不然,怎会出此动摇军心的昏头之计?

    用武景同的命威胁武大帅,这是什么损招啊!

    一国之君,时时刻刻惦记着臣子家里的那点家业,什么毛病啊!

    武景瑟彻底懂了她父亲,这几场战打的消极懈怠的原因了。

    突然,城中心处的钟楼处,炸响了一连串的敲击声,酉一扶刀快步从外进来,单膝跪地道,“主子,季二那边发了令信过来,他们那边顶不住了,有五千凉羌骑兵冲破了右陇卫关隘,他收兵断了吊桥,那五千骑兵很快就要冲到边城来了,他叫我们做好迎敌的准备。”

    说着,递了一封加盖了三枚火漆印章的信函上来。

    137. 第一百三十七章 城主威武,边城威武~……

    陇西府连同周边三卫, 城楼之外都挖有三丈深的壕沟,北境不似江州等关内城池,会在城外挖沟引水做护城河, 这边风沙大雨水少,引水做护城河不现实, 故此,整个北境对外的城池,都就地取材, 做的是拒马沟。

    两丈宽三丈深,沟底拒马刺倒竖朝上, 有条件的城池还会准备松油, 等壕沟内的尸体填满后,浇上去点一把火, 便又成了拒敌的火墙。

    战事之中,无残忍可言,因为你不残忍, 别人就会对你残忍,马革裹尸,悲凉皆在此。

    之前因着边城的城堡要收尾, 陇西府和同其他三卫, 便为边城挡了冲往这边的敌骑,各卫所的兵皆陈兵壕沟前与敌对阵, 仗着人多倒也堪堪与来犯的小股敌骑打了个平手,等凉羌骑兵意识到这边竟然不似往年好冲杀时,自然要增派人手来支援,这一举便打破了先时的平衡,几卫人员伤亡急速飙升, 实在顶不住后,只能往壕沟内退。

    季二的右陇卫一直承担着阻敌主力,他手里的兵是满额的千员,再有雇佣兵千员,守一个右陇卫,还有余力支援左陇卫,两卫的城防在开打之后,基本全靠他一个人周旋,郑高达守着陇西府,也时不时的增兵左陇卫,娄盱就会在他顾不及陇西府城防的时候上城楼督战。

    奇林卫这边有老练的赵奔洪,卡着要道口守的铁桶一般,三卫一府的弱点只在左陇卫这边,黄清被杀,黄扬被押,左陇卫叫纪立春收进手里,偏他要顾及凉州卫那边,根本腾不出手来管理这边,导致左陇卫群龙无首,又因之前跑了一批杀了一批,搞得整个左陇卫兵员只剩两百户加三小旗,连千卫的一半都没达到,战力约等于无。

    季二打的火冒三丈,凌湙给他和郑高达的命令,是最低得给他守十日,他奔命似的两边跑,跟郑高达两个人拖着左陇卫里不服他们管的一群兵痞,愣生生的守了半月,到发令信预警时,便是他实在守不住的信号。

    右陇卫的兵打没了一半,再不退进壕沟内拒敌,他手里的兵怕是没一个好的了。

    郑高达也憋气,他给纪立春去信,要他将左陇卫的千户名额让出来,不羁从谁手里出一个自己人,这左右线就能连起来,仗也能好打许多,不似现在这样,命令传下去,无头可牵,导致两个百户三个小旗搪塞来去,延误战机。

    他是凉州守备,有督战权,却无任令权,辖下卫所内的空缺,都要经过凉州大将的印章勘合,才算是正经入了武备册,有了往上升的武阶品级,算是武官晋升中鱼跃龙门的重要一步。

    纪立春当然是想提拔自己人,他在意识到陇西府沿线已尽归凌湙之手后,就产生了危机意识,黄清黄扬两兄弟的作为,正好给他空了一个档出来,若非战事突起,他身边的副将会直接入左陇卫领千户职,然而,凉州卫羌兵压城,他身边人不够,若此时放了副将去左陇卫,那他一个人在凉州将独木难支,如此,他才假做糊涂的将左陇卫忘到了脑后,哪怕郑高达来信催了又催,他也推托事忙分身无顾,要他们这边先担待着。

    他一点都不担心凌湙会对左陇卫这个缺口置之不理,三拖一,其他几卫只要替左陇卫分担点战事压力,等这一截过去,他自然会将左陇卫的千总人选补上,至于因左陇卫这个缺口,导致兵员多死多伤的后果,那不在他的忧心范围,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兵。

    自来兵将之争,就是以消耗对方手中的兵力为先,他希望通过这次的战事,让陇西府的兵力多损耗一些,这样待他腾出手来,揪着左陇卫这根刺,再慢慢打进其他几卫,逐一收回分散的兵权。

    凌湙是有能力,可他也不差,熬了这些年才熬到大将的位置上,要他甘愿拜个毛头小子为主,本心里讲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总要挣扎一番,若然实在抗不过,拜也就拜了,若抗个实力相当,拜把子都比拜主子来的有优势。

    他揣着这样的想法,怎能瞒过凌湙?便是齐葙都看出了他的用意,极为不屑的嘲讽了他的痴心妄想。

    拜把子?你也配!

    郑高达和季二叫纪立春这面筋似的推搡手法,惹的一肚子火,自然不遗余力的在凌湙面前给他上眼药。

    今天在左陇卫折了多少兵,明天左陇卫里的百户如何不听令,又让他们折了多少人,事无巨细刀刀指向纪立春的不作为,并且有一点指到了关键上。

    边城外一马平川,是没有壕沟阻敌的,这座孤悬在北境城外的流配地,没有人肯费心在这里修筑半个防御工事,凌湙来之前连城门都是歪斜到半倾不倒的模样。

    挖壕沟搬拒马抗敌?

    此城不配。

    如此,但有凉羌马骑来此,人马缰绳都不带勒的,信马由缰跑的那叫一个快活。

    凌湙让郑高达他们阻敌于陇西府外,盖因了城外壕沟没来得及挖的缘故,若城楼上有工匠抢工修墙,那些凉羌马骑近了百步内,弯弓搭箭一射一个准,他好不容易招来的人,经不起这么个死法。

    但季二手里的兵打没了一半的事情,也着实令他皱了眉,再有郑高达报过来的兵员损耗,纪立春这一举,直接让凌湙窝了火。

    你可以争兵争地盘,但不能拿人命当儿戏。

    凌湙望着城卫在齐葙的调度下,有条不紊的进了城楼堡,后勤工事也在往上面运箭矢滚石,思考了一瞬后,冲着酉一道,“去把韩崝叫来。”

    韩崝的腿伤好后,便去了西边荒木林内的战奴营,整整三个月,里面时不时的抬出一具尸体出来,半夜杀声偶尔冲一次天,到最近一个月,韩崝才终于降伏了里面的刺头,算是基本整合了里面桀骜不驯的一群恶徒。

    这里值得说一声的是,边城的百姓生活条件传出去后,不仅吸引到了周边的百姓,连韩崝的母亲都闻声过来了,带着小儿子齐峖一起来了边城,如今跟儿媳孙儿孙女一齐住在垂拱堂那边。

    韩崝一身青布粗衫,扶着把刀立在了凌湙身后,身形经过几个月的锤炼,已变的劲瘦有力,脱了曾经身为大将嫡长子的尊贵,整个人沉稳锐利了许多。

    凌湙背身望着远处滚滚而来的尘烟,半刻左右道,“此战之后你去左陇卫,收了里面的兵后,占住那里,以后那边就是你们战奴营的地盘。”

    韩崝惊讶的抬头,喉咙滚了一瞬,沉声道,“这……不合朝庭法度,纪将军怕是不会同意。”

    凌湙昂然抬头,声音冷淡,“无需他同意,你去就是,他有意见自会来寻我,至于朝庭法度,呵,民不举官不究,整个陇西府,及至整个凉州,我看谁敢把左陇卫的事情告上去。”

    半年了,整个凉州境内豆油完全取代了松油,青砖也卖进了百姓人家,豆制品更成了餐桌上的常备菜色,边城收菽豆的广告打进了凉州每一户,秋收的喜悦让普通百姓手里有了余钱,更筹划着来年的耕种计划,边城的名声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已经成了向往二字,凡来过的人,无一不羡慕着城内百姓们的生活。

    边城收流民的告示贴遍了凉州大小坊市,初时或许还有犹豫不敢去者,至后来蜂拥,抬高了收人门槛,也只前后两个月的事。

    整个凉州的官民,都震惊着边城的高速发展,同时也欣喜着边城为他们带来的便利,出了凉州之外的油价、青砖价以及豆制品进货价,都要高于凉州境内,这让他们有种被优待的荣誉感,好大一部分人,觑着这里面的差价,趁农闲时会背上一瓮子油或油豆果子,去别处售卖,赚的辛苦钱都比平时多。

    凉州周边各卫的千总们,都与凌湙建立了联系,虽只暂时是生意上的来往,但基本面子情都给的非常足,尤其卫所内的女眷们,隔三差五的都要往边城来赶一趟夜市,郑高达趁机拢着他们,成为两方搭桥的中间人,以最优厚的价格,让他们在凌湙这边尝到了甜头。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凌湙现在能够操控整个凉州的粮油价,且他还有一项独门生意,铁匠铺,收揽各卫所废铁只是其中一项明面上的生意,暗里他的铁匠铺还管翻新铠甲与兵械,补一点少少的手工费,你就能得到一身崭新的铠甲和锋利的武器,比每三年一换的板等着朝庭下发新的装备强多了。

    有的军藉人家祖孙三代都凑不齐全套盔甲,可有了边城铁匠铺后,旧的盔甲,废掉的断刀,增补些银钱,就能得一套保命的装备,别说举告,他们恨不得把所有多嘴多舌的人嘴巴全缝上。

    你当那些兵将家属爱跑边城夜市呐?人家那是带着家里男人的叮嘱来的,甲胄翻新成什么样,兵械要重铸几斤重,边城铁匠铺量身订制,有要求你只管提,如此一来,谁还敢小觑边城实力?大家都把这当成心照不宣的帅府私产,嘴巴个个闭的比蚌壳紧。

    纪立春无能为力的地方也就在于,他没有能打动人心的东西笼络人,靠着一顶大将的头衔,只能让那些卫所与他维持表面客套,他的话甚至没有郑高达管用,而郑高达身后站着凌湙。

    凉州卫这次迎敌的左右支拙,非常明显的体现了他御下能力的不足,哪怕凌湙将借他的七百亲卫还了他,在指挥战阵时,凉州的左右大营仍然因令不齐导致兵怠将疏,差点叫敌骑冲进拒马壕沟内。

    凉州卫的整体伤亡数,超过了陇西府,便是缩在他后方的登城,都因他的疏忽,受到波及,城楼上的旗帜差点叫敌骑一箭射下来。

    登城开始进入警戒状态,任玉山焦虑的已经几夜没合眼,本来他只要防备小凉山那边有敌袭的情况发生,现在却因为凉州卫的不给力,他还得防备西路城防,随州那么大的压力,都没叫凉羌的骑兵越过后防线,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后花园差点叫人拱了。

    纪立春成了整个凉州将领们眼里的草包,便是他手里仅存的六百亲卫,也渐有人心涣散之势。

    他太想将各卫所的兵将收入囊中了,然后,在初时有敌骑来犯时,谁来求助都会带人去救援,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不停奔援,将亲卫累成了狗。

    累成狗便也罢了,却偏偏连句好话都听不着,跟欠他们似的,被理所当然的用成了前锋。

    前锋的伤亡率大家都知道,赶着便宜送上门来的前锋不用,当谁傻啊!

    对救援者救的及时也便罢了,可有时候令兵追着他屁股后头跑,他是救了一个失了另一个,无头苍蝇一样的跑了半个月,及至突然发现手里的兵越打越少后,再回顾自己的作为,身上冷汗倾刻而下。

    再是个大老粗,此时也该反应过来,自己是叫凉州各卫里的千总们给坑了。

    便是凌湙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个大将,不坐镇凉州大营居中调度,跑来跑去的当救火队员,结果哪方都没讨好到,还白损了手中的兵力,本来战事一起,于他收拢兵权的大好形势,生生被他错失了。

    战时不听将令,他是有权先斩后奏的,那些卫所千总再不拿他当回事,当有敌骑来犯时,怎么打,如何调兵,都得顾着大局听大将吩咐。

    郑高达就是在一次又一次,追着他屁股后头,要左陇卫千总的任令权中失去了耐心,就更别提其他千总,在纪立春疲于救援的时候,因自己少受了一次增援而起的气怒心。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事事亲力亲为也要分时候的,凌湙终于明白了齐葙初时评价他的那句话,纪立春无领兵才能,他只是个前锋打手的命,且还是个非常容易上头的前锋打手,一不小心就会拖累战友的坏才。

    五千敌骑能从左右陇卫方向过来,说明凉州卫那边已经放弃了外部城防,已经将兵力退到了壕沟以内,开始实施守城拒敌的方略了。

    随州的周延朝还能带兵出城迎战,并州武大帅再消极,战场中心仍开在三十里处的大峰坡,只有凉州,明明凉羌兵力分在这边的最少,却如今被打的连城都出不了。

    太丢脸也太无能了。

    韩崝透过城楼哨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凉羌骑兵,终弯腰拱手,“属下听令。”

    他从小受的是正规的军官教育,似凌湙这等无视法度的做事方式,一时还未习惯,思维始终处在不能乱纪越矩里,然而,所投效之人偏是个一言不合就开揍的,法度在他这里,只有自己定的才叫法度,别人定那叫狗屁。

    他在下意识的口出疑异之后,骤然想起了表哥的叮嘱,“主上叫你怎么做,你执行就成,一切后果他自会替你担。”

    这是个有责任和担当的主上,你不用担心会有被推出去,替人背黑锅的一天,因为在那之前,他会将造黑锅之人先劈了。

    韩崝低头领了命,突然对自己连同战奴营里的人,一起生出了无限希望。

    左陇卫啊!占住了,他们是不是就能重新开始了?

    突然,敌骑的冲锋号角在不远处催动,震动大地的马蹄声轰鸣着急驰而来,堡楼上的每一个单门窗内,都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骑,手中的弓箭张弦拉紧,身侧三人为一伍,各自都紧绷了神经,捏紧了手中的弓弦,随时准备接替放空了箭矢的战友,不至叫箭门空置。

    凌湙站在堡楼的正门中央,透过哨眼注视着敌骑情况,却见他们疾驰至城楼两丈处,陡然齐齐勒马停了下来,长长的催战号也骤然顿住,叫身后紧跟大部队奔跑的马骑不知所以,纷纷急勒了马缰停下,五千战马齐声嘶鸣人立而起,威赫赫乌泱泱的挺立在边城的堡楼之外,显然,俱都被眼前砌的密实连绵的庞大建筑群震惊了。

    堡楼的墙体外,按理还要抹一层黏土浆拌草木灰,封住内部青砖体,以保证短期内不至叫风沙侵蚀,只是时间原因,工程没赶得及,如今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座崭新的青砖建筑群,低调的透出一股子豪阔气。

    南来北往的走商,会将各地的消息带往四面八方,凉羌那边当然也有不怕死的走商过去,带去的见闻里属江州民风最有听头,里面当然也掺杂了江州豪商们的庭院宅邸,那是青砖黛瓦小桥流水,美人如云莺歌燕舞,于是想当然的,青砖建筑在凉羌人眼里,就是富贵的代名词。

    领头的敌骑将领夹着马腹来回跑了一圈,瞪着眼回来与自己的副将嘀咕,“这是厌民城?”秋氏一族在边城生根百年,比来来回回的罪民对边城影响更大,如此,凉羌那边的人,就都叫边城为厌民城。

    那副将也瞪眼回望,“是厌民城,整个北境只有这一处是吊在地图外的累赘。”都不稀得给城修个门,可不就是当累赘拖着么!

    可这样一个累赘,什么时候给改造成如此威武霸气样了?

    这特娘的都造的跟个乌龟壳似的了,叫人可往哪处先下手?

    五千凉羌马骑立在边城城堡楼外,齐齐傻了眼。

    只不过既然来了,万没有不探一探就退走的,如此,正副将低头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派一个旗的骑兵上前试一试。

    齐葙寻着凌湙所站的地方过来了,脚步飞快,眉头紧锁,腰上的佩刀走动间发出铮鸣音,凌湙听见动静扭头,见他如此用脚,便责怪道,“急什么?走这样快,回头腿该肿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又要复健重新学走路,到月前,齐葙才能丢了拐仗独立行走,却也不能走时间太长,超量运动腿依然会水肿。

    齐葙叫凌湙说的顿了一下,随即放慢了脚步边走边道,“不碍事,回头多敷一贴膏药就成。”

    之后立马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主上准备怎么用兵?”

    就他对凌湙的了解,这就不是个龟缩在城内不动的主,其后必然要所有行动,他得清楚他的计划,好随时策应。

    以前是他行动不便,做个军备总参跟隐形人似的,放着主上肆意奔腾,半点不将自身安危放心上,当然,也有凌湙个人能力太强的原因,只不过边城自发展壮大后,有些事情就不能叫凌湙太随心所欲了。

    须知,他现在已经不是单打独斗一个人了,他的身后站着近万士兵,满城百姓。

    边城急据扩张下,满城人口已超六万,军备武力也发展到了八千,只不过平时全撒在城防建设上,还没正式拉出城练过,但每日的跑操,和临夜的常规拉练,这八千人却实实在在的成了军,壮观场面震慑了不少人。

    凌湙的全民跑操起到了巨大成效,后又因马匹量足,是敞开了训练人数,几乎全城男丁皆训过马上骑射,早中晚都排了训练计划,除开老小上不动马的,年轻男女皆受过基本体能训练,简简单单绕城跑步后来已不能满足百姓需求,负重跑、跃障碍物训练、攀墙上梯,花样多的让人直呼开了眼,曾有人笑言,照这么个训练方式,满城百姓都能飞檐走壁去当梁上君子了。

    韩崝却突然出声,“动了。”

    齐葙这才注意到隐在一旁的韩崝,惊讶道,“你怎在此?”

    凌湙却上前两步,凑近了哨眼,一看之下笑了,“弓箭手准备!”

    齐葙立即将注意力放在了凌湙身上,听他如此吩咐,忙让一旁的令兵摇旗,每三人小队里就有一个专门盯旗号的,见令旗摇动,立刻将战令告知引弓搭好箭的战友。

    霎时,整个堡楼内的弓箭全都绷紧了弦,齐齐注视着城外的情况,凌湙紧紧盯着小心翼翼打马上前的一旗敌兵,嘴角泛凉,数着近前的距离,然后果断下令,“放箭。”

    嗡一声弓弦引动,只见堡楼的单门小窗口,瞬间人头攒动,让本来看着还陷在静谥里的城楼,跟被唤醒的怪兽似的,张着爪牙就将刚近前的一小旗人马给射成了筛子,连马带人一个没逃开。

    城楼下的敌骑将领一个倒抽气,竖起手臂敢紧下令后退,自己也拨转了马头往后撤,直退了三丈远才停下,然后心有余悸的盯着一地人和马的尸体,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来回在城楼与地上的尸体间打量。

    嘶~

    城楼上下皆有人倒抽气。

    凌湙扭头,就看见武景瑟居然也进了堡楼里,一时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怎上来了?回去。”

    武景瑟震惊的都没回神,直眉愣眼的瞪着城外一地尸体,头脸直凑上前,想要瞧的更清楚似的,嘴里喃喃道,“死了,全死了?”才一个照面吧?对方甚至连刀都没拔出来呢!

    她盯着看的太认真,凌湙从哨眼往外觑,就见三丈外的敌骑将领在搭弓,闪着寒光的箭头直冲冲往自己这边过来,他当即侧移开身体,却见武景瑟还直愣愣的盯着外面看,忙一伸手就将她拉倒向自己这边,只听嗡一声铮鸣,那直射而来的弓箭当的钉在了单窗外的楼墙上。

    箭羽晃动出一阵残影,显出射箭之人的精湛技艺。

    武景瑟生吓出一身冷汗,凌湙推开她,眼睛又瞅向哨眼处,声音透着讶异,“竟是个百步穿扬的?好弓法。”

    齐葙也见了这一箭,当即手痒上前,“主上,我试试他。”

    凌湙点头,一旁的齐葙亲卫立即递上他的大弓,齐葙单手持弓,一掌却携了三支箭,俯撑着窗台,箭头直指外面的敌骑将领。

    那将领一击不中,立刻体味出了这城楼堡的刁钻之处。

    设若内里不亮灯,整个城楼熄在黑夜里,而外有月照的情况下,敌袭反会被里面的人偷袭,且还无法立刻找准引弓窗口,或即使找见了,却一箭躲不进去,这得需要非常精准的弓法,才能一击将窗内的人射死。

    这刁钻的建筑,是专门造来克制弓箭手的吧?

    一时想的入了神,眉头皱的打结,却忽听旁边副将扑过来,一把将他扯落马背,两人生生滚出好几圈,便听已方马队中响起一阵骚动,却是挟凌厉之势而来的三支箭,从他滚落的地方散射出一个扇面,而所过之处,倒了前后三个兵,被箭的冲势带翻在地,血瞬间从他们身体内涌出,眼看着就没了命。

    齐葙可惜的摇头收了弓,凌湙却接过他手里的弓颠了颠,从箭匣里抽出一支箭,搭弓对准了城外敌骑中央处的凉字王旗。

    咻一声飞箭而出,只见五千骑兵中的凉字王旗咔嚓一声断裂,缓慢倾倒于马阵当中。

    敌骑众人哗一声瞬间喧哗炸开,勒着马匹齐齐退后,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两名将领,黑着脸挥鞭怒吼,“不许慌,退后,再退后。”

    五千敌骑再次退出三丈许,这下就是有百步穿扬的好手,也射不到对面了。

    凌湙却笑着点了头,这才像话,靠城楼这么近,可叫他怎么带人出去呢!

    “点三千兵,去叫幺鸡把刀营拉出来,咱们去会会这些所谓的凉羌精骑。”养了这么久的兵,是该拉出去见见血了。

    武景瑟被刚刚那一箭威慑,此时才有了开口的气力,小声道,“他们有五千。”意思是你别托大,多点些兵带着。

    凌湙惊讶,“你怎还在这?不是叫你回去么?”却见她倔强的站着不动,脚尖都不带移的。

    幺鸡拎着斩马刀正要找凌湙,听人来传他,立刻提了刀就奔上了城楼,口中咋呼,“主子,我来了,要试刀嘛?”

    那刀足有他人高,长长的刀刃闪着耀白寒光,竖提着往地上一顿,生能砸出一个坑洞,好在脚下所用俱是岩石铺地,凌湙剐了他一眼,斥道,“嚷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没聋。”

    幺鸡叫他斥的嘿嘿傻乐,摸着脑袋笑,“主子,刀不错,我试过了,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凌湙接过他递来的斩马刀,颠了一下手感,点头,“正好,也不用另找别处去试了,咱城楼下来了些人头,刚好拿他们试刀。”

    陈铁匠照样出了十把刀,幺鸡手里有一把,其他九把依次分派了下去,组个刀尖部队绰绰有余。

    边城的城门开了,凌湙领着点齐的三千兵,压后跟在幺鸡领头的刀营后头,驱策着马匹渐渐逼近了凉羌马骑。

    幺鸡杵刀上前叫阵,“呔,尔等蛮牛坏胚,敢犯境者,杀无赦!”

    对面的敌骑将领叫幺鸡这一声,直炸的吹眉瞪眼,夹着马腹就到了战阵中央,举刀指着幺鸡,“黄口小儿回去尿尿和泥巴玩去,学什么大人上阵杀敌?你毛长齐了没?”

    幺鸡再晒的面黑如炭,但那脸就能出卖了他,偏他又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小,只要有人提,那必然是要炸一炸的,这敌骑将领无意戳了他的痛点,当时就叫他跳了起来,横刀立马嗖的就冲了出去,口呼,“你把头留下,回头爷爷脱了裤子给你看。”

    便是一旁老成不爱动声色的秋扎图眼角都抽了,何况旁人?大家俱都被幺鸡这炸毛的模样逗的不行,偏又不敢笑,只得硬憋着,憋的一脸涨红。

    凌湙扭头,假装没看到这幕,身后跟着的甲一作为骑兵营总队长,携理着三千骑跟在凌湙身后,酉一作为凌湙亲卫,自然是要领着亲卫营拱卫在凌湙周围的。

    打战先出将,幺鸡作为己方先出列的阵前将,担着先发制人的任务,再是恼气,也知道自己的责任,一把斩马刀横在身侧,与对面敌骑迎上来的弯刀对冲相撞,只一击则双双擦身而过,刀线过处滴血不沾,那敌骑将领瞪眼举着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腰部往下,连同座下马匹,瞬间分断成两截。

    马儿惨嘶声后一步响起,在它之前,是敌骑将领仰天的长啸惨叫,“啊~!”

    幺鸡昂着脑袋,龇牙冲着他对面的敌骑挑衅,“还有要看你爷爷的毛长齐了没的?来呀~来看!”

    那副将不防只一个对击,他们的主将就叫人砍成了半截,当时脸就白了,勒着座下马匹裹足不前,而丈余前的地面上,他们的主将正躺在血泊里,嚎的惨绝人寰。

    城楼上下,上万余士兵,俱都摒住了呼吸,瞪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阵前幺鸡手中的长刀。

    这是什么刀?好厉害!

    幺鸡得意洋洋的扭头,冲着凌湙叫道,“主子,看到了没?这刀实实好用,不愧对它的名字,斩马刀,真真名副其实。”

    斩马刀,连人带马一刀断命。

    那副将骇的当时就生了退意,可怯战而走的罪名他担不起,于是硬咬了牙举起了手中弯刀,大呼催战,“杀,为了我凉羌的上万儿郎,杀、杀光这些大徵软脚虾。”

    幺鸡举刀列阵前方,狞出一抹狠戾的笑,“今天倒叫你们看看谁才是软脚虾,我大徵的儿郎们听令,杀光这些劫掠我大徵百姓财物的蛮混野汉,杀!”

    凌湙跟后头看的欣慰,幺鸡虽然在他面前不着调了些,到底正事上渐渐有了将领模样,没太丢他的脸。

    随即,他也拔了手中的长刀,刀尖指向前方,提声断喝,“众将士听令,一个不留。”

    杀!

    轰一声炸响,双方近万兵马短兵相接,刀营就像一支尖刃般,直直戳进敌骑中心处,生生将五千敌骑从中割断。

    凌湙带人从后包抄,配合着幺鸡不断将敌骑分割成小股团体,再一股股杀干净。

    边城前的空地上,喊杀声震天,而听到响动的边城百姓,则纷纷捂了嘴泪流满面。

    谁能想到呢?那么强大的凉羌马骑,竟然有一日会在自家门口被如此摁着打,看着血流成河的地面,即便场景如此惨忍,但经过凉羌马骑迫害过的百姓,都愿睁大了眼睛,亲眼看着这些人的下场。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能在家门口看到大仇得报,能亲眼看着曾经,视他们为马牛的凉羌骑兵身首异处,便是大晚上走夜路遇鬼,也都要拉着鬼影子告诉他们,边城站起来了,边城再也不是那个,随意任人来去欺凌的孤城流配地了。

    这一战,打的整个边城人热血沸腾。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引亢高歌,“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

    吼~!

    城主威武,边城威武。

    哦~吼~哦~吼~威武威武威武~!

    齐葙骤然眼眶湿润,轻声同身边的韩崝道,“你看懂了么?主上的用意!”

    边城百姓在听见凉羌马骑攻来的时候,整城都陷入了惊慌,虽仍听着指令做事,可内心里的那种恐惧,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心,都叫凌湙看进了眼里。

    他就是要让满城百姓,亲眼看着曾经强大到无法反抗的敌人,如蝼蚁般倒在城外的血地里,用事实告诉城内百姓,我在,城就在!

    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生猛了~

    边城的战役从晌午时分一直打到了日落余辉, 当天边残阳的冷光,拖着最后一丝金线没入大地时,敌骑内最后一声濒死的惨嚎, 也戛然而止,整个战阵从中心处开始,涟漪般的扩散出去,呼哧带喘的边城将士, 才渐从蓬勃鼓涨的热血里醒神, 望着四周伏尸成堆,血流成河的惨状, 他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们胜利了。

    五千敌骑竟然真的被我们干掉了。

    天呐!我们居然打败了凉羌铁骑,那可是纵横整个北境, 无可匹敌的凉羌铁骑。

    这是怎么做到的?

    对,我们的眼睛连同我们的身心, 从战事发动时起,就一直紧紧盯着前方不屈的身影, 他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手指的方向, 都坚定向前的告诉我们, 跟着他, 跟上他,不要掉队,不要胆怯,挥刀、劈砍、斜刺, 不管前方有何阻力,不要避,拿出一往无前的气概来, 冲过去,冲过去,冲过去。

    城主身先士卒,领头不畏生死的为他们开道,他们有什么理由裹足?冲上去,冲上去,冲上去撞翻敌军的马匹,踏碎敌人的脑袋,劈开一切阻止我们前进的障碍,挡路者死,然后,前路光明,霍然敞亮。

    呼~这飘洒了整个战场的新鲜气血,都是那曾不可一世的敌军的,太好了,太好闻了。

    这种腥甜血气,足够我们铭记一辈子。

    哗~

    所有还能举刀站立的边城将士,突然仰头爆发出了狼嚎般的吼声,所有受伤卧倒在地,还有口气的伤员,也拼了劲的嘶吼出声,“嗷~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涌出城外的百姓,也迅速加入了这种战胜的喜悦里,高举双手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眼眶通红,他们泪盈于睫,他们呼出的声音里尽带哽咽,用尽全身力气的发泄着胸中澎湃的激动,吼的沸反盈天,热浪灼灼,“我们胜利了!吼~我们胜利了!嗷~!”

    是,我们赢了,边城受尽欺压的历史,从今天就该改写了。

    啊~嗷~哈哈哈哈~呜~!

    满城百姓携老扶幼,尽皆从城中出动,望着眼前死状各异,如遭肢解般的炼狱场面,没有人害怕,没有人恐惧,更无人会对这些人产生丝毫怜悯,哪怕对上灰白的死人眼,有的也只是一声冷凝的嘲讽,原来你们也有今天。

    真天道好轮回!

    所有人在兴奋过后,齐齐将眼神定格在了一身血染的少年身上,这个面容尚带着稚嫩的少年城主,脊背挺直,神情坚定,淡漠的视线从一地伏尸上扫过,滴血的长刀洒出耀眼寒芒,漾的他整个人也如刀锋般凌厉的铸于沉沉暮色里,是那样的坚韧可靠。

    他说,要让边城百姓吃饱。

    他说,要让边城百姓穿暖。

    他说,要让边城百姓有屋。

    他还说,要让边城百姓站着活。

    去岁冬,从天而降的少年郎,今岁冬,就做到了他说的所有事,边城百姓知道吃饱穿暖有屋住的含义,却一直对所谓的站着活不甚理解,可就在今天,就在刚刚,所有人都意会到了那种意思。

    打杀了那些欺凌践踏他们的敌人,心头的郁气恐惧尽出,那作为人而生的尊严,在少年城主鼓荡开的浑身胆魄里,他们的勇气在这一刻齐齐生出。

    是人,就该站着活。

    他们既能在泥沼里偷生,那为什么不能像个人一样的,站起来,像少年城主这样守护他们一样的,守护住身后的家园,再不让这里成为别人可以随意来去的卑贱之地。

    城主威武!

    满城百姓发自内心的朝着马上的少年曲膝,敬爱尊崇的向着少年城主叩拜,满心诚服。

    从前他们跪人,身心麻木,并感受不到活着的意义,没有追求没有信仰,行尸走肉般的受着别人的驱使,灵魂空荡。

    少年城主不爱别人跪他,行事不拘小节,更无尊卑之念,他能跟街头小儿分饼,也能与妇人闲话家常,更亲手和泥烧出了青砖,榨出了豆油,配出了万能调味料,若为收买人心,却又件件不白给,他说想要过好日子,就要用劳力来换,于是,整城人便有了活干,忙的没有闲心想七想八。

    可一晃神啊!他们的家业就置办了起来,再一晃神,儿子有了心仪的姑娘,女儿相了顾家的女婿,便是城内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有了善慈堂栖身。

    他一句收买人心的话未说,可怎么他们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受他驱使,跪他跪的满心激荡?

    他值啊!

    这一定是上天专门派来拯救他们的,这是他们的城主啊!

    城楼前的空地上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百姓,而这齐刷刷的举动,也惊醒了呆愣里的士兵,凡还能动的,无不在同伴的扶持下跪正了身体,那些七零八落散在尸堆中间的将士们,更就地杵刀单膝跪了下来,所有人眼睛朝向的方向,都只有阵列中心,背月而立的挺拔少年。

    浑身染血的少年郎,勒马从月影里走出,被城楼堡上的灯火一照,沉冷肃立的面容便漾进了城楼上下所有人的眼中,一时间,满城的山呼海啸排山倒海般直冲上天,“城主威武,恭贺主上首战告捷,主上大捷,扬我边城之威,主上威武、威武、威武!”

    幺鸡带头击刃庆贺,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纷纷举了刀兵相击,一时间,边城城外鼓荡嘈杂,齐而不乱的声音直传出二里地,整座楼堡上的灯火全被点亮,每个单门窗内都有刀击相庆,妇女孩童更拍的手掌通红。

    边城陷进了首战大捷的喜悦浪潮里。

    这是凌湙第一次,在满城百姓们眼前,斩杀来犯的敌骑。

    这也是边城自建的骑兵营,第一次跟随他们的主上,完成了绞杀敌军的完美首秀,尽管伤亡过半,可却全歼了五千敌骑,这是怎样的大胜?便是报往中军帐,也足以令各州将领震惊瞠目。

    五千凉羌精骑,折戟边城这个境外孤岛,何止会轰动北境,就是报上朝庭,也足能令那些大人惊掉下巴。

    齐葙与殷子霁携手立于城门中央,旁边立着眼眶通红的韩崝,和激动的心潮起伏的石晃等人,每一个人都深深的弯下了腰,对着马背上的少年行以军将最高的礼仪。

    这个少年值得他们参拜。

    便是曾在并州城楼上,近距离观看过父兄打仗的武景瑟,眼睛里都溢满了华彩,那种随着战阵移动,所过之处所向披靡的热血,直到敌军全灭,都未能全然消退,仍沽沽的在血液里横冲直撞。

    太猛了,太烈了,全程只有前进,哪怕是迂回包抄,但前进的方向一直未变,冲过去,杀过去,对着挡在身前的敌骑,冲杀过去。

    城楼上的观战者,每一个人的手掌心,都紧张的掐出了红指印,那不是怕的,也不是忧的,是激动,是恨不得自己也提刀下去跟着冲杀一番的激动啊!

    这种硬刚的阵战,别说敌骑骇的腿软,便是所有紧张注视着的旁观者们,也都揪心的互相搀扶,倚墙靠梯。

    太刺激了,刺激的战后心脏都攫着疼。

    这浑身胆的少年郎到底是怎么长的,太生猛了。

    怪不得他要铸造出那样的长刀,斩马刀,配上他这生猛的打法,就是有着战争经验的齐葙和韩崝,也不敢说自己有能与他一撞之力。

    刀过之处,人马分离,这是怎样的威慑力?

    边城的历史要改写了。

    所有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人,统统将眼神聚集到了昂然挺立的少年身上,从今往后,他将成为边城实至归名的主上。

    边城威武!

    欢庆声渐渐止息,声潮涌向一直都面容平静的少年身上,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等着他说点什么。

    凌湙视线从一个个人脸上划过,望着他们激动到通红流泪的眼睛,声线并无太强烈的波动,反而是很平和的,话家常般的开口道,“愿有一日,兵戈止歇,我们可以卸甲归田,愿人人衣食不愁,安心度日,愿我们……能一直守护好此地,给无归依的流民百姓,落下心中的归属地,而我、凌湙愿与你们共勉。”

    老弱妇孺呜的一声泪湿衣襟,捂着脸小声饮泣,便是刚刚浴血过的铮铮男儿,也悠然红了眼眶。

    卸甲归田,衣食不愁,多么美好的愿望啊!

    正此时,笃笃笃的马蹄奔腾声,从远处传来,让刚经历过大战的边城将士立马攥紧了手中长刀,齐齐将百姓护在身后,眼睛紧盯着大地震动的方向,警戒线瞬间拉起。

    难道又来了敌骑?

    却是郑高达得到季二的烽火传信,连夜抽调兵力,又往奇林卫燃了狼烟,堪堪纠集了两千兵力,马不停蹄的赶往边城,然后在二里地处,骤然被边城方向传来的刀兵相击声,惊的心跳如鼓,踩着刀击的浪潮催马狂奔,跟赵奔洪左右分兵,欲将进犯的敌骑合围起来。

    可随着疾奔的马儿越靠越近,身首异处的尸体横陈,堆了山高的异族服饰,以及一群群无主的马儿来回嘶鸣,他瞪着眼睛从马上直起身,看见了尸山血海里的主子,正抬了手漫声说话。

    吁~!

    赵奔洪震惊的勒马急停,与正赶到他对面的郑高达对上了眼,两人沉默的注视着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处,满城百姓几乎尽出,围拢的正中心处,是肃然而立的边城之主。

    震动的马蹄惊醒了沉浸在欢乐里的边城百姓,所有人齐刷刷扭头,警惕的看向携兵而来的郑、赵两人,飞起的尘烟显出他们急迫的心情,但瞪圆的眼睛,却又透出了他们心中的震撼。

    发生了什么?来犯的敌骑呢?战事竟然结束了,这么快的么?

    直到凌湙声音响起,他们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战事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凌湙,“伤兵进医署救治养伤,亡者入抚恤名单,齐先生,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所有尸体剪了头后,拉到城东五里外,挖坑洞焚烧掩埋,边城水少,容不得尸污,切记,一定要焚烧干净了。”

    没有人对凌湙的吩咐有疑异,赶出城的百姓开始自发的组织成队,收缴断兵械,扒出尸体身上的盔甲,顺带手的再摸一把荷包看有没有钱,死去的马搬到一边,伤马挪去另一边,无伤无损的战马直接交去骑兵营,而己方死亡的将士,则被好好的整理干净仪容,稍后会统一入敛,深埋于城外二十里处的英雄冢。

    这是凌湙听了殷子霁的建议修改的丧葬方式,要按凌湙一掼的做法,当然是一把火烧干净,再砌个护城英雄碑留做纪念,让后来人有个缅怀的地方,然而,火化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对敌无所谓,若对己方的牺牲者也这样用,那些牺牲者的家人太难以接受,如此,凌湙也只能入乡随俗,同意了殷子霁的意见。

    郑高达和赵奔洪默默的从马上下来,带着两千骑上前,张着嘴硬挤出一声,“就、打完了?”

    凌湙望了他身后的人马一眼,点头道,“打完了。”

    一地的尸体骗不了人,郑高达知道凌湙能打,却没料他是这般能打,尽管内心震惊,却不会质疑他,但赵奔洪却是不敢置信,来来回回的在满地血泊里走了一圈,回头大嗓门道,“不是说有五千?”

    别是谎报军情吧!

    幺鸡杵着刀靠近,斜眼望着他,“你啥意思?有眼里的都能看出这里不止五千吧?”还有他们己方战死的将士呢!

    赵围也杵着刀靠过来,拉着赵奔洪道,“叔,确实是五千。”

    赵奔洪浑浑噩噩的被赵围拉进城,郑高达让两千人就近扎营,自己也跟了凌湙他们入城,战后清点和后勤工作,便一并交待给了殷子霁和齐葙他们。

    城内百姓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上工状态,城楼的墙体需要和草木灰黏泥加固,紧急封起的楼堡顶再检查一遍,另有就是加紧赶制箭矢弯弓。

    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清楚了这种楼堡的防御力,只要内里弓箭充足,防御工事齐备,再强大的敌骑,也别想冲破这蚌壳似的碉楼,属于闭起门来,叫人无处下嘴的存在。

    加固,完善,必须再建的更加叫人放心。

    所有人举着火把连夜开干,根本无需监工,都自发的加快了手脚,力图在下一波敌骑来之前,将这碉楼建的如铁桶一般。

    边城经过这一战后,定然会不断的有人来攻,殷子霁总算明白了,凌湙之前叫他用油坊的出息,大量采购粮食的用意了。

    城内有水源,粮食又管够,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就是大军压城,只要关了堡楼,据城御敌,守着一年半载耗也把敌军耗垮了。

    这真真是个最安全不过的大后方。

    刘氏正带着大厨房一群人,开始往外抬煎好的大饼,熬的浓稠的肉骨汤,豆腐圆子,以及用了万能调味料的大块烤肉,蛇爷也在一帮协助,指着留守的府卫搬桌椅,在垂拱堂和随意府之间的阔马道上,摆了一条街的美食。

    幺鸡领着手下的刀营,人没到声先至,“爷爷,快,快上肉,你孙子要饿死了。”

    蛇爷看着他染血的衣袍,提着的心才将放下,便抽手拍了他一下,“主子没喊饿,你饿个屁,不准动。”

    接着又迎着凌湙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关切道,“伤着没?府里备了水,先去清洗一下,换个衣裳。”

    凌湙被身上的血腥味熏的不行,便顺势点头,“成,那你先安排他们吃东西,不用等我,留点就行。”

    他一向没什么架子,说的就是想的,没有什么虚套话,蛇爷知道他的性子,便跟着点头,“成,我给主子留一份出来,您先回房去梳洗吧!”

    郑高达和赵奔洪与幺鸡他们都熟,见凌湙进了府,便也知趣的没跟去,留在了外面等吃食,幺鸡自己扒了沾血的外套,他队里的人也有样学样,个个只着内裳衣裤,怼着桌上刚端上来的煎饼,烤肉一顿猛吃。

    甲一带着他的骑兵营,也捡着位置坐下来吃东西,大战过后,还能安然坐在桌上吃个热呼的,那种餍足和庆幸,叫人又兴又叹,个个望着身边熟悉的战友,露出欣喜飞扬的眉眼。

    他们骑兵营,也得到了主子的夸讲呢!

    酉一正坐在甲一对面,两人默不作声的吃着东西,忽然,对视双双发笑,那若有若无的隔阂,同出一府先来后到的梗塞,都在这一战中消弥退净。

    甲一先伸了手,冲着酉一道,“恭喜你!”比在侯府时更受重用。

    酉一也伸了手回握,笑的一脸感动,“也恭喜你,甲队。”用能力证明了自己非只能当个暗卫头领。

    赵奔洪却在听了赵围对于战事的转述后,深深陷入了自我怀疑里。

    他好歹也领兵打了十几年凉羌铁骑,怎么就从来没觉得那些蛮子好打呢?五千骑全歼,己方却只损了两千不到的兵将,这放谁手里都要大吹特吹吧?报功啊!中军帐那边怕是要惊掉下巴了吧!

    然而,凌湙并不准备报功。

    他又不指着这份军功升官受赏,报上去不是给武大帅添难么!

    他吃着蛇爷单给他留的一份饭食,边吃边思索着道,“郑高达,你走的时候往齐先生那边去一趟,领四千人头回去,分季二两千,赵千总既然来了,也见者有份,且这些日子也多谢你鼎力相助,一会走的时候,去将剩下的一千人头领回去。”

    赵奔洪还没见识过凌湙分果果的场面,一时都惊呆了,瞪着眼睛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子,“给我?一千人头给我?”

    额滴娘唉!一千人头光赏钱就够他们卫所的兵好吃好喝了,更别提实绩算上的军功升等,伍长提十个头就能升什长,什长提三十个头就能升小旗,他这一千人头拿回去,他手下的兵能把他的房门踩碎。

    白来的人头,谁瞧着都眼谗呐!

    郑高达倒是嘿嘿笑着,立即给凌湙单膝行了个礼,“谢主子,回头我就给季二送过去。”

    凌湙拍了拍手,示意他往旁边看,韩崝正站在他身后,便指着他道,“你走的时候,把他和战奴营的人带上,亲自送到左陇卫里去。”

    韩崝低头冲郑高达行了一礼,郑高达侧头看了看他,也不问原由,直接点头,“成,我定给他们送到左陇卫去。”

    接着凌湙又道,“告诉季二,再有敌骑来袭,要他保存手中兵力,守城不出,放他们过来,你那边也一样,能拦就拦,拦不住就放过来,我这边暂时不惧他们。”

    他说的底气十足,叫一旁的赵奔洪五味杂陈,边城这是真的起来了。

    凌湙没将缴获的战利品分出去,韩崝要去左陇卫,手里得有东西笼络人,除了钱财,刀兵马骑都是硬通货,这些都得替他预备下。

    两人转至书房说话,韩崝听着凌湙给他安排好的发展路线,越听越诚服,待凌湙说完,他便双膝跪地,恭敬的给他叩了一个头,“谢主子如此为属下着想,主子放心,属下必不负主子所托,定将左陇卫捏在手里。”

    表哥说的没错,在这位主子手下当差,是最省心省力的,因为他会将你面前的路铺好,你只要顺着他铺的路走,定然不会出错。

    凌湙上前将人搀起,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能这么快的从从前的身份里抽离,适应现在的位置,光这一点就比许多人强,不沉湎于过去的辉煌,着眼当下的生活,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韩崝,你妻儿和你的母亲皆在边城,她们盼着你能站起来,嗯,好好干。”

    边城大胜,然而凉州卫那边却不容乐观,纪立春站在凉州城楼上,看着兵临城下的凉羌铁骑,胸中惊怒交加,又恨又无力。

    并州中军帐的最新消息,武大帅忧虑交加,病来如山倒,已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随州周延朝。

    而周延朝接手战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主战场开到了,凉州与随州之间的交汇处,太郯坡。

    凉州卫成了敌骑跑马而过的必经之地。

    139.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就不爽,非常的不爽~……

    武大帅病退回府休养的消息, 隔日便传到了边城,并着中军帐指挥权的转移,引动了北境所有将士的关注。

    凌湙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冶械司里跟陈铁匠, 就斩马刀最终型制做最后的确定, 根据幺鸡及秋扎图他们使用的反馈, 再有凌湙后来自己也亲自试了一回后, 他将刀锋背上的反刃弧减了一个度, 也就是从月牙状改成了微弯一点的缓坡状,增加背部厚度, 拉长侧面放血槽, 刀尖拔直,放弃原先的尖刺状,彻底走厚直款。

    刀营的马阵走的是一力降十会路数,刀尖作用在实际冲撞里并起不到刺杀效果,反还会因着骨骼的阻力卷刃,去掉刀尖, 出钝头, 在力量的撞击下,依然能劈山。

    这样一来, 整把刀的重量又将在原来的基础上, 增加两斤左右,但这对刀营众人来讲,并不是事,幺鸡他们因为知道凌湙专门为他们定制了刀后,就一直在有意识的做举重训练,手脚绑沙袋都成了日常, 每个人都练的一身好腱子肉,攀个墙跃个障碍物如履平地,在凌湙隔三差五的半夜敲锣急训下,现在每个人的警惕性都极高,再也不会出现刀被凌湙捡走的事故发生了。

    凌湙要求他们能以一敌百,他们做到了。

    打五千敌骑,刀营除了受伤的,死亡率为零,战后清点的时候,齐葙都惊呆了,不敢信似的再三找幺鸡核对了一遍人数,这才呆滞的从北大营离开。

    之后甲一找到了幺鸡,向他请教平日的训练方式,幺鸡也不藏私,非常详细的带着他过了一遍刀营日常训练,甲一当日没表现出异常,但过后,据说是去找左姬燐要了两贴膏药。

    凌湙将药庐扩建,砌了两层的青砖小楼做了医署,仿照着医院的形式分了病区,说服左姬燐除了招药童,还增招了胆大的女护工,打仗后的伤损,缺胳膊断腿者有之,一些包扎换药工作,需要细心的女性工作者,彻底将药童的工作量减轻了一半,让他们只专注配药、熬药和分药。

    左姬燐的老家在夏天的时候来了一批人,其中很有几名女医者,凌湙便趁着医署扩张之机,给这几名女医者安排了岗位,专门接待那些讳疾忌医的女人,边城有女医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战事未来前,女医这边的约号都排到了两月后。

    凌湙答应给左姬燐建的药人谷一直没实现,除了早前的极恶犯者,后面竟一直没有再给他弄人,左姬燐也没催他,导致他常把人杀完了才想起来,该留几个活口给左姬燐养虫的。

    那几个女医也是为了这个药人谷来的,结果来了后半个药人没见着,倒给自己揽了差事,气的看见凌湙就翻白眼,奈何这是她们右持节大人亲口承认的徒弟,虽不同族,却也算半个自己人,一时只能憋着气的开始了坐班生涯,然后,就被那络绎不绝的女病患给惊住了,再之后,她们欣喜的发现,养虫并不一定非要圈人,这些女病患只要留在医署住超过五天的,身上也一样能养虫,且效果奇佳。

    凌湙知道后只笑了一声,并未挑破她们的以权谋私行为,只要不把他的医署名声搞臭,以不伤人命为前提的养虫事业,他都可以当作不知道。

    左姬燐以为凌湙会生气,结果见他默许了之后,便也放开了手的用病患养虫,他们炼的并非邪蛊,养出了心性的虫子在人体内只要不催动,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只损他们一点精血,回头多喝两贴补药就能补回来,他再将药钱调低一点,双方都便宜。

    只有虫馕里的虫子才需要用药人养,那是跟工兵蚁一样的繁殖虫,一个药人养一袋同血生的虫子,需要用时才不会发生不听指令瞎飞乱跑的事故。

    凌湙记住了下次,再打凉羌敌骑时留活口的叮嘱。

    左姬燐自己都没发现,在有了凌湙后,他肆无忌惮的养虫行为,会首先考虑到,会否为凌湙招来麻烦的前提,若不是那几个女医先下了手,他且得在病患身上养虫的行为犹豫不决。

    边城的改变是巨大的,凌湙以一己之力将边城带的不亚于陇西府,甚至有赶超登城那样的繁华,他作为师傅,帮不到他太多,却也不能拖他后腿。

    他更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帮到凌湙,故此,培养一支药人队,就被他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俘虏凉羌铁骑,用他们制作药人,该不会有犯忌或道德标榜人士来指责凌湙了吧?

    左姬燐将此念头埋进了心里,只让凌湙下次先给他捉五十个活口试验一下。

    阵前斩马刀的威力,见过的人无不心动,但并非人人都能耍得动,凌湙让幺鸡在北大营设了考核点,凡能过了刀营平时训练项目的,将被吸纳进刀营队伍,他心里头给刀营的整编人数是一千,如今只有十分之一多点,若战事频繁,这点人数并不够调度,如此,吸纳新成员势在必行。

    齐葙和甲一、酉一,包括韩崝都非常眼谗斩马刀,但凌湙出这把刀的目地,是要刀营以此为凭,立住奇兵威势的,算是秘密武器类型,若大规模使用,别说普通士兵的身体条件不匹配,就是耗费的铁石数量,目前他也承担不起。

    一把斩马刀能打三把朴刀,耗费的时间精力更是朴刀的五倍多,就冶械司目前的运转能力,全员配这种刀不现实。

    府卫、城卫,包括他们各人身边的亲卫,凌湙都给他们换上了雁翎刀,也就是整城的步兵,人手一把雁翎刀。

    前次城外那场战,骑兵营折损的人里,因朴刀卷刃折断而丧命的,达到了十分之一,凌湙看过战后清点的详细数据后,也知道骑兵营急需改刀的事实。

    陈铁匠摸索了这么久的斩马刀,对凌湙的要求很快给了答复,称两个月内,定然将刀营所需兵刃全部锻造出来。

    凌湙皱眉,想了想,将城西铁匠铺里的老师傅调了下来,暂时关闭铁匠铺营生,让他们全力配合,务必要在一个月内将刀营的武器全部制出,另,他又递了张陌刀的图给陈铁匠。

    陈铁匠又喜又忧的接过图纸,埋头细细看了一眼后,惊讶的抬头与凌湙对视,凌湙点头笑了一声,“是不是和斩马刀很相似?这叫陌刀,整长九尺,宽直刃,开单面血槽,重在十二到十五斤左右。”

    冶铁技艺提升后,对一些简单规制的刀具锻造难度就少了很多,尤其在受过斩马刀多次打回重铸的折磨后,陈铁匠居然对这新增的陌刀不感到难了,仔细的看完了图上详细分解数据后,很轻松的拍着胸脯给凌湙作了保证,“城主放心,这刀不似斩马刀那样难,老陈定然会尽快将样式打来给您过目。”

    凌湙点头,在刀柄处点了一下,示意他细看,“此刀亦可作步兵刀,上马换个刀柄可作单手持,步兵刀的刀柄要加长到够双手握,当然,时间紧促,你先将短柄做出来,等以后有时间了,再琢磨双柄刀的做法,这个不急,步兵目前有雁翎刀,以步对步,雁翎刀就够了,长柄陌刀我是做给以步对骑的。”

    郑高达和韩崝手上的兵不全是骑兵,他们手中的步兵对上敌骑的机会更大,长柄陌刀以下克上,砍杀骑兵也是一绝,且比斩马刀轻便,普通步兵能用。

    一把好的利器,往往能决定一场战事的胜负关键点,陌刀,也叫唐陌刀,算是重装步兵的强势武器,曾将鞑靼打的溃不成军的一把神兵,最有名的戚家军刀前身,就是这把唐陌刀。

    陈铁匠注视着凌湙手指的地方,眼睛放光,从斩马刀开始,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城主有许多他不知道的铸铁技艺,似长短柄任意切换的大刀,他都没有听过,可凌湙却说的言之凿凿,显然他心里必有谱,既然能提出来,就肯定有见过成品,一时间,陈铁匠眼睛又亮了,点头如捣蒜,声音也跟着大了一倍,“城主放心,小老儿就是不眠不休,也定尽快将此刀做出来。”

    齐葙是第一个知道凌湙替骑兵营改刀的消息的,当即就下了地窖,找陈铁匠要了图纸来看,随后甲一和酉一也都知道了此事,先后觑着空的找到陈铁匠看图,等知道还有长短柄之分后,就开始眼巴巴的盯着冶械司的出刀情况,与当初幺鸡三天两头来催的形势一样一样的。

    缴获的弯刀与战损的兵械全被运进了冶械司,由陈铁匠的孙子陈为,领着人重新熔炼煅烧,煤炭的好处他们现在算是完全体会到了,那烧火的温度绝非柴禾可比,一池铁汁光前期清除杂质就需要大量的煤炭,后期提温再炼,闭炉催火后的温度达千度,热浪蒸腾的所有人汗流夹背,若用柴禾,想要达到如此高的温度,怕是将边城周围的山全砍了,也不定能够使的。

    这个夏天,凌湙带人开了冢山墓,连同迷雾碑林里的硝石也一起挖了不少。

    田旗勘测的挺准,冢山墓内确实有铁矿,或者说整个冢山墓其实就是一座铁矿山,那洛阳铲一铲子下去,挖出三米深后就出了铁矿,而内里并无秋扎图所说的棺木林,只有一个个开采矿石层留下的深坑。

    凌湙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放的谣言,说这里面葬了棺木,加之迷雾碑林的传言,然后这里就被人顺利藏了起来。

    若非姒淼聪慧,凭记忆复出了田旗炫耀的画作,这处矿山怕是真会被永远的隐藏下去,那用谣言掩盖秘密的人是个天才,但不管怎样,现在都归凌湙的了。

    当初凌湙还在想,若开采难度过大,为了能尽快的采集到足量的铁矿,可以忍痛与武大帅分享,让他派更多的人力来开采,自己只分其中一小部分就是,但在一铲子下去,就锹出一铲铁矿石后,凌湙果断打消了分享念头,独占了冢山墓内的铁矿,一整个夏天,他们偷偷的从那里运来了大量的铁矿石。

    这事除了他和两位先生及左姬燐知道,娄盱那边是一个消息没敢透,郑高达和季二那边自然也都瞒着,运来的铁矿石全都堆在刀营的北大营内,由幺鸡他们亲自把守。

    所以,边城内的铁矿储备量,足能给他的兵将们,从头装备到脚,现在唯一的短板,就是铸匠人才缺少,武大帅手里肯定有人,但他也不能大咧咧去要,只能叫边城出去运粮的马队,悄咪咪注意着这方面的人才。

    人才短缺的结果,更导致了他想要造霹雳弹的拖延,硝石同样也挖了不少,目前最大的功用竟然是只能炸山取石,凌湙看着也只能叹息。

    京中的两次来信,叫他知道了府里的情况,父兄的接连出事,母亲突然刚硬的接手了家族事务,并不断的给他送东西,字字诉说着一个母亲对于幼子的愧疚,凌湙看的五味杂陈,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提笔几次,都不知道该怎样回信。

    他实没有处理这方面事情的经验,心中确实厌了,嘴上也嫌了,可恼恨过后,三年的母子情又占了上风,他无视不了这样一个,全心期盼着儿子回头的母亲心愿,但要叫他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重与人家母慈子孝的,他又过不了心里的结,就这么的,一封信始终没能回出去。

    凌湙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亲情认知上这样的小气,他能大方的把钱和功劳让出去,但他一想到曾经独属于他的,母爱有分润给别人享受的一天,就格外不爽,非常愤怒。

    这大抵是亲情缺失后遗症,又或者是小霸王般的独占欲,就总感觉属于他的这份亲情被玷污了似的,再要伸手拿回来,心中就会非常的膈应。

    就不爽,非常的不爽。

    后来,还是蛇爷看不过他如此纠结,便道,“五爷若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头,那就直接要东西吧!”

    陈氏发来的那些东西,明显就是补偿的意思,凌湙不管要不要,她都是硬塞的态度,并给派来的人发了话,若凌湙不收下这些东西,他们也不用回侯府了,直接自尽以示忠诚。

    蛇爷道,“夫人怕你不要,才给那些人下了死命令,拼的就是你不会因为一点东西就妄顾人命的心,你若主动去信问她要东西,那给的信号就是既往不咎,原谅了她的一时糊涂,夫人只会高兴。”

    凌湙是不懂这个逻辑,但蛇爷身为有孙有子的长辈,倒很能理解陈氏的心情,他叹息的开解凌湙,“夫人也是受了蒙蔽,她如今一个人支撑着侯府,再有三爷帮衬,毕竟也是失了侯爷这个曾经的主心骨的,你就是支撑她的一口心气,你若什么要求都不提,她送什么你收什么,她会惴惴不安,摸不清你到底原没原谅她,可你若朝她伸手提要求,夫人指定能大松一口气,并会竭尽所能的满足你,五爷,你当理解一位母亲想要讨好孩子,却又不知道往哪下手的窘迫,她这个时候,指定盼着你回信,不羁几个字,都能安抚她的不安哪!”

    蛇爷这话说了没两天,宁琅的信到了,凌湙这才知道陈氏自己给自己下毒的事,当即一封信就被快马加鞭的送了出去。

    他生了回一趟京的心思。

    后尔因了边城这里实在走不脱,便也只能摁耐住心性,自己寻了几个由头,又给陈氏去了一封信,其中里面提的一个要求,就是跟她要匠工,不羁哪方面的匠艺人才,他都要。

    陈氏若不懂他内里的含义,宁琅该能看懂,他不能在信中直白的要铁匠师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宁侯府,单一的铁匠师傅出城是会被人看出端倪的,混在木瓦匠或花匠、制衣绣娘堆里,就是有人质疑,谁又能挡住一个母亲为了让儿子在边城过的舒服,送的手艺匠人呢?

    有怡华公主在,他们就是查,也不敢逮着人一个个严刑逼供。

    凌湙将自己鼓动武景同,与舅家结亲的事告诉了陈氏,三哥宁琅在信里说了,母亲让舅舅派府兵教训延景观的事,那不作为的老侯爷这次被母亲折腾的不轻,整个延景观的人被拘在山上吃糠咽菜一月余,每日食水还限量供应,半夜更走水了几回,生生烧了半个延景观,折腾到后来,老侯爷不得不交出府里地库的钥匙,这才算是平息了母亲心中的怒火。

    宁琅在信里笑言,“母亲站在延景观门口,给祖父分析家中艰难,告诉祖父家中非常需要办一场丧事,以让父亲和大哥顺理成章的从任上丁忧,祖父在观里骇的半死,也知道自己不受陛下待见,求救都无门路,于是,只能用府中地库门的钥匙,换了母亲息怒。”

    宁侯府的地库是每任家主在临终前,才能托付出去的最后机密,在此之前除了老侯爷,竟谁也不知道府中竟还有这处地方,陈氏得到了地库钥匙,当夜就带着宁琅夫妻二人下去了,然后,就看到了满地库的金砖和成箱的珍宝玩器。

    那是第一代宁国公,掘了前朝数个王侯世家弄到的家底,宁太后至临终前才将之传给宁老侯,宁老侯自从手上的西山矿被皇帝劫走后,就懂了这丰厚的家底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的事实,是以,这些年来,哪怕府中一日不如一日,他都不敢来此取用一块金砖,日日躲在延景观里,假做沉迷修道。

    他是不聪明,但他始终记着先宁太后死前的叮嘱,若不想宁家九族尽灭,就收起虚荣心,缩着尾巴当乌龟,于是,他缩进了延景观。

    可能此生唯二的傻缺之举,就是将年轻的凌太师当作好友,迎进了延景观做客,让他摸走了自己醉时写的愤懑之言。

    陈氏给凌湙送的珍宝玩器,就是从地库里掏的,里面甚至还有一把镶全了玉石玛瑙的金剑,好看是好看了,只是不咋好用。

    凌湙想着在家中时,窥见那祖父保养身体,顿顿补盅吃着的模样,一时喷笑出声。

    想来那老侯爷是不甘心如此财富只能看不能用的憋屈,竟一心跟皇帝比命长似的,想熬死了上头的觊觎者,便是他下山享受生活之时,然而,他约莫没料自家儿媳如此之虎,竟放火烧观,一来二去,为了保命,只得憋憋屈屈的交了手里的秘密。

    宁琅在信中写道:祖父曾想用巨财赎买凌太师手里的画册,然而凌太师只一意推托不受,后他家中遭逢大难,来信要家中出一子为质,祖父又提出花钱买别家孩儿代替,皆被凌太师否决了,我不知这其中真假,但想来一开始时,祖父应当是犹豫过的。

    是犹豫过的,但在死道友和死贫道之间,他选择了死道友。

    陈氏既能为他做到这个程度,那有些事情就能与她说了,如此,他便将武景同和陈漪婚事的因果说了说,也不指望她能救出武景同,只是想叫她知道,别因着武景同一时的困境,就让舅家毁了这门亲,以陈家目前的处境,真不见得还能找到个比武景同更好的郎婿。

    武景同除了失去人身自由,性命并无碍。

    且不说陈氏接到凌湙前后两封信后,病痛立时消减,更唤了娘家兄弟来家说悄悄话,将凌湙信里的意思小声告知后,一抹眼泪就抽泣上了。

    这孩子,路上交了个好朋友,竟也不因家中弃他之事生气,还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往家里扒拉,她就说呢,怎么堂堂一个武大帅家的嫡公子,求亲竟求到她娘家头上了,这下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竟是她亲儿子暗地里撮合的。

    陈大舅也跟着感叹,原来竟是如此,他就一直怀疑武景同来求亲的用意,他虽然只在京畿营担个闲差,可夜半喊开个城门还是能够的,武景同才来京就上门求亲,很难不让他多想,是为了之后逃出京打背书。

    原来竟不是,人家是真的冲着他孙女来的,还好没有因为这点子怀疑就拒婚,也实在是武景同这条件太好了,别说他拒绝不了,就是他那次子,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女婿。

    凌湙一封信,很是让他们一家子吃了定心丸,回去后就更努力的往天牢疏通关系,人是暂时救不出来,但往里面送点吃的用的总可以。

    武景同进天牢大半个月,没有一个熟人来探,他以为陈家的这门亲事要黄了,没料大半个月过后,陈家送的东西就到了他手里,并且还给了解释,因前头陛下太生气,不让人往里听消息,这几天是陛下消了火,守门的才松了手,敢收孝敬的给他们夹带些吃用之物进来,叫武景同别怪他们送迟了。

    送进来的包裹里,有陈家姑娘羞答答送的小荷包,并着一身连夜赶制的衣裳鞋袜,算是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好把武景同给惊的喜出望外,终于领会了受姑娘喜欢的乐趣,当时就换了衣裳鞋袜,昂着脑袋跟牢友狱卒们炫耀。

    看呐!这是咱未婚妻给做的,亲手做的,嘿嘿!

    怪不得他爹每次穿上他娘给做的新衣裳时,总爱往中军帐里溜达,敢情等人来夸的滋味竟这样好,得意,齐活,就整一个想显摆的心态。

    看,我有媳妇给做衣裳,你呢?哦,忘了,你没有,没事没事,以后会有的,哈哈哈哈!

    武景同这牢做的一点不憋屈,怡华公主远在京中出了事,他家小五隔着千里远,都能搅了她的和亲远嫁之灾,他只要命还在,小五指定能想到办法救他。

    就是这么自信!

    凌湙是想了办法,并且已经在执行中了。

    他人刚从冶械司出来,武景瑟就将他截了在垂拱堂门口,一张脸上的两只大眼睛肿成了核桃,瞪着凌湙,“放我出城,我要回家。”

    凌湙皱眉斥道,“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出去了,万一半路遇上凉羌铁骑怎么弄?回屋呆着去。”

    武景瑟跳脚,“我有带人府卫,他们会保护我的,你叫他们把城门打开,我爹病了,我得回去看他。”

    凌湙不理她,欲绕过她走人,哪知这姑娘牛性上来了,一把拽了他胳膊,扯着他不让走,“你站住,你要是真担心我,你亲自送我回去。”

    前个那一战让她十分相信凌湙的本事,有他送自己,路上当无虞了。

    凌湙叫她说笑了,一把将胳膊扯了回来,挑了眉道,“你有小把镜么?”

    武景瑟红着眼睛不解,“有的。”那手持的小银镜现在姑娘基本人手一个,她当然也有。

    凌湙点头,“拿出来,自己照照,看你脸大不大。”

    说着往城中忙碌的热火朝天的百姓们一指,“我这城孤悬在整个北境门外,你知道吧?我走了,他们怎么办?你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你说话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你爹还夸你聪慧呢!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武景瑟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堵过,一时都愣住了,等回神一看,面前哪还有人?凌湙早进了对面的随意府里。

    蛇爷迎上来,见凌湙面色不虞,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凌湙摆手,冷嗖嗖道,“没事,一会儿门口拦着些人,别叫任何人进来。”

    这话说没一盏茶功夫,蛇爷就在门口挡住了武景瑟,总算是明白了气到凌湙的人是谁了,当时就瞪了眼问,“武姑娘,这男子的房间可不好乱闯的,您是大家闺秀,可不能坏规矩礼仪。”

    武景瑟气的直跺脚,冲着门里嚷嚷,“凌湙,你出来,你送我回去,我爹病了,我哥哥又不在家,我必须要回去看他,你送我回去。”

    凌湙关门闭窗,随她怎么叫,只不理她,自己则抽了信来看。

    却是武大帅在凉羌十万兵打过来的半月后,给他发来的信,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我欲以病体沉苛为由,请求陛下恩准我回京延医问药,凉州兵防,小五有多久能拿下?”

    以退为进,这是武大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救武景同的办法,然而,凌湙却觉得他此举太过冒险。

    虽古语有言,阵前换将乃为大忌,他指望当今能对现今形势有所顾忌,自己也扒着手指头算了算陛下手中能用的人,发现一个能打的也挑不出来,只要凌湙将凉州尽握在手,他去了京里,也能保证整个北境仍在他的掌握中。

    凌湙不赞成他装病回京,那很有可能换不回武景同,还要搭个他再也出不了京。

    当今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他不会在意北境军民死活,能有机会收回北境军权,他会立马派人来接管,无论是樊域或是杜曜坚,他们都担不了北境防御的责任。

    樊域是从御麟卫升上来的,他根本没带过大战。

    杜曜坚倒是在北境呆过,但他当年也只是个前锋将军,一州大战都没独领过,猛然派了他来领全境兵力抗敌,恐怕那不是赏识,而是过分抬举了,这样的人,一个弄不好,就会将整个北境陷出去。

    但武大帅显然没将他的分析看进眼里,依然选择了病退一途。

    他在用自己与陛下几十年的情分作赌,赌陛下不会轻易杀他,只要北境因换帅陷入背动,只要三州将领还认他这个主帅,无论换了谁来,都不领军令,他就有底气跟陛下讨价还价,所以,他才要来信问凌湙,凉州兵防什么时候能尽握在他手里。

    他不相信纪立春。

    凌湙叹息,再理智的人,也会有不理智的时候,武大帅担心武景同出不了天牢,就宁愿用守护了几十年的北境百姓与当今赌气,他没有想过,万一樊域或杜曜坚一个没守住,叫凉羌铁骑破了城门怎么办?百姓作何解?他统御了几十年的北境又作何解?

    怕是救了武景同出来,他自己也要以死谢罪了。

    跟帝王谈什么忆往昔的情分呢?他都那样防备你了。

    凌湙猜武大帅心里其实也清楚,但他就是在赌一个可能,在赌诸王侯因子殇与陛下闹翻的当口,自己却主动进京站队表示支持皇帝的立场,求一瞬帝王的感动,只要成功了,他和武景同就无虞了。

    这攻心策没错,可错的是被攻心的人不对。

    凌湙提笔写回信,“……凉州兵防无需担忧,不日小子就将尽握在手,大帅此时放出大病消息实为不智,大帅若肯信小子一次,等大战过后,小子愿往京中一行……”

    140. 第一百四十章 尼玛玩脱了~!

    凌湙封了郑高达和赵奔洪的口, 令他们不许将边城御敌大胜的事情宣扬出去,包括季二那边也要叮嘱,当做无事发生。

    边城没有来过敌骑,他们是在奔来的路上, 就被陇西府联合周边三卫的兵合围绞杀了, 分走的人头数就是证据。

    边城仍然是那个岌岌可危的困顿危城。

    他要让这危城之说,继续飞扬在除陇西府外的其他州, 让人以为这里同从前一样, 来去自如,可杀可践。

    富裕不代表有战力, 边城又没个正尔八经的武官驻守, 一群小老百姓闻敌骑色变, 羔羊般的正等着人来宰。

    如此藏锋, 该能让他守株待兔, 绞一波先驱?

    凌湙继续将心思全沉在,武装边城防御工事上。

    楼堡抢做后期修整,外墙全部涂上厚厚的黏土石灰层,凌湙此时也顾不得玻璃制品限量销售的规划, 让秋老加紧烧玻璃,按着楼堡上的单门窗的尺寸, 让木匠打了窗框, 做了与窗相合的玻璃镜, 做战时备用,而玻璃用剩下的边角料,则全部趁着外墙未干时,取尖头朝外插进墙体,密麻的寒光尖刺看的人额头冒汗。

    接着, 他又让陈铁匠安排人,为四个城门打上铁皮套,这个没有技术含量,他孙子陈为接了手,带着铁匠铺的两个学徒,加班加点的锤炼铁皮,一个城门锤两块,左右门扉从头到脚裹的密密实实,裁下的边角料用来裹城门栓,四个城门一下子就成了,威赫赫伫立在风沙里的铁钢牙,远远看着极具震慑力。

    这样的城门便是陇西府也没有,能有资格将城门用铁皮裹上的,目前只有三个州的州府门,但那也不是一整块铁板直接往上面焊,是拼了好几块铁板打补丁似的接上的。

    凌湙这一大手笔,直接把城内百姓都给惊到了,更何况是从并州来的武景瑟,是直接哑了声,一个字也吐不出。

    想问凌湙这些铁是哪来的?

    然后转念就想到了,前个打的五千敌骑,那缴获的兵器甲胄,似乎、好像,足够这么挥霍了。

    可这也太浪费了,全武装到门上了,那制作箭头,给底下士兵从头装备到脚,再有多余,马也能装备战甲的,怎么也比全打门上要好吧?武景瑟瞪的眼睛差点脱眶,暗忖此人是个败家玩意,根本不会简省着过日子。

    她爹为养手底下的兵都愁死了,是一块铁都不舍得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中军帐的营门栅栏都用的是木头,武勋规制内配给的铁栏杆,都叫她爹拆出来,全制了兵甲,就这,每年的征兵季一过,她爹都仍要为新兵的甲胄武器头疼。

    可她也不想想,并州只有北门对着凉羌铁骑,另三个门都收在境内,战事一起,大军压境,并州,哪怕包括随州,都只要顾着一个门就好,所有的防御兵力堆在一个门上,这也是几个州府只认真装备一个门的原因。

    防住了凉羌铁骑就ok了,州府的声威不用显在城门上。

    凉州倒是有两个门对外,一个西门,一个北门,然而,之前的韩泰勇根本不对守防上心,能舍出铁石装备出一个北门就不错了,西门那边靠着陇西府,破了西门就能破了陇西,他恨不能找娄盱化缘,可惜娄盱连自己府的城门都无力装裹上铁衣,又哪有余钱去给凉州卫的西门裹?

    如此,更加深了凉州是个穷困州的事实。

    石晃转了一圈也眼抽,回头跟齐葙叨叨,“这也太浪费了,那么多铁,够打多少兵器甲胄啊!你该劝劝小城主的。”

    还有那能卖大价钱的玻璃,全制了窗台,余料竟全敲碎了往墙上按,看的人头皮发麻,同时也心疼的抽抽,那全是银子啊!

    齐葙知道城里的铁石储备,见石晃这副表情,倒是笑着宽慰他道,“这也是主上为着全城百姓的安危作出的牺牲,宁可多花银子,也要保证城内百姓的生命安全,石兄,咱们城是孤城,有四个对外开的城门,一旦打起来,你想想后果?”

    石晃是静隐王府培养的私卫,全副人生目标只要保华吉珏一人安危就可,他没有正经受过武将教导,能带兵阻敌,却没有开阔的军事才能,从他接受的培养方向上,就局限住了他看大局的眼光,但经齐葙这么一解释,再结合边城的地势,凌湙出这大手笔的防御工程目地,就清楚了。

    边城目前的兵将是有万余,城内青壮按年龄层化分,十八到四十五左右的亦有两万多,余者皆老弱妇孺,因着凌湙从一开始就起了全民练兵的心,那两万多青壮虽未收编入伍,身体条件却在这一年里壮实了起来,便是一些年轻女子和妇人,也有相当一些能上马的,王听澜的女兵团已经吸纳了千人,却一直在做着后勤安抚工作。

    凌湙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将这些人拉上城墙的,打仗打的是后勤补给,士兵在墙头上拼命,吃食准备,伤员安排,还有大量的武器制作,光箭矢用量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些都需要有人做,一旦开打,几乎全城调动,而能往墙头上派的,只有那万余正式入了编的将士。

    四个门一分,那数量只够防守,压根做不了反击,如此,城门楼上的防御工事,便要下大本钱铸造,费点铁皮算什么?要是可以,凌湙恨不能在墙上全焊上铁钉,彻底把边城搞成叫人无处下嘴的铁刺猬。

    北境的气候进了秋冬就无雨,风沙整天吹不停,除了霜雪,余下的全是叫人头晕的太阳,哪怕秋冬阳光晒在身上也不暖,但不妨碍它将大地上的水分吸干的事实。

    这环境也加速了楼堡外墙的风干速度,四个日晒没到,那涂了厚厚黏土石灰层的墙面,就彻底显出了凌厉的威势。

    凌湙打头,领着齐葙和好奇跟出来的石晃、武景瑟等人,在酉一领着一群亲卫的护持下,绕城巡查,其实也不用跑远,两丈外的地方就能看出城堡模样。

    甲一带人站在楼堡前的窗台后,凌湙领人跑马出两丈开外的距离,示意酉一摇旗。

    齐葙和石晃、武景瑟等人还在对嵌进墙体的玻璃渣指指点点,就猛然被堡楼上一阵刺眼的光闪的眼睛睁不开,不得不用手当帘遮眼,眯着眼睛往上瞅,这一瞅,就惊讶的齐齐张了嘴。

    凌湙也眯着眼睛朝城楼上看,笑着点头,“怎么样?这下知道我弄镜窗的用意了吧?”

    战事只要开在白天,就北境这天然环境,给点阳光就灿烂了,那反光镜子对准了楼下敌阵,一波照的人睁不开眼,后面张弓的士兵就能利用这一闪而逝的机会,先射一波箭雨出去,等下面敌阵反应过来,那先发制人的头一波气势,就能立刻点燃己方士兵的战意,之后可视情况再用镜子闪个两三回,一整面的城楼反光,他就不信敌骑能睁着眼睛到城下,只要用手挡眼,必然就顾不及拿武器,这第一波人头他稳拿。

    齐葙遮着眼睛,不看那楼堡上波鳞鳞的反光,却也能感受到闪在眼角的刺目光芒,一时整个人都愣的说不了话,他身边的石晃和武景瑟也一样,个个都发不出声。

    几人同时转了脸朝向凌湙,俱都不知该如何感叹他,这小城主脑子是怎么长的?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拒敌奇招。

    人有两只手,骑兵骑术再精湛,他也得控着马头不叫跑偏,那只能一手拿武器一手拽缰绳,便是能马上射箭的,也得等马跑稳了才能夹着马腹操控弓箭,然而,这闪光墙不止瞎人眼,也肯定能瞎了马眼,他们敢肯定,头一批冲锋的敌骑在这闪光镜的偷袭下,将无人能靠近城楼三丈。

    凌湙挠着脸微笑,解释着自己的用意,“原本那简单的堡楼,固守是没问题的,但是吧!咱也不能在楼堡内干看着人来打是不是?虽然也准备了火油之类的拒敌物,但多来几次,咱这刚修好的城墙也得毁的不能看,这不好,非常不好。”

    齐葙突然捂了嘴,脸歪向一边短促的笑了一声,凌湙叫他笑的也跟着笑,“我不是习惯站着挨揍的,既然人都到了咱们眼皮子底下,总要想办法收一波战利品吧?不然他们白来,咱们也亏,嘿嘿,墙上有玻璃渣,我相信没几个人能忍痛攀爬的,闪光镜,箭雨安排一波,万一咱们叫人围了,也不能叫人好过,总要叫人知道咱们的厉害不是?”

    老子吃什么就不能吃亏,来我地盘撒野,不留点东西下来怎么行?

    几人叫他说的喷笑,就凭这连门都武装到的防御工事,四个城门就是全叫人围了,他们也不会慌了。

    太厉害了,光想想就热血沸腾的。

    武景瑟羡慕的围着城门左右转了一圈,这样几乎叫人无处下手的堡楼,如果用在全北境的工防上,那她父亲即便得不到朝庭的财物支持,也将不惧凉羌铁骑来犯了,只要不出城迎战,这样的城池,根本叫人难以下嘴。

    然而,再想想凌湙花在这上面的钱财,武景瑟又蔫了,她父亲连饷银都发的艰难,约莫是没有财力能支撑得起这样造的。

    凌湙怎么那么有钱呢?

    她咬着唇跟在众人身后越走越沉默,直到周围只剩了她和凌湙两人,她才将心中憋着的话说出口,“景湙,你这城楼工事,能不能建到并州?”全境建不起,只筹建一个州应当行吧?

    凌湙挑眉,朝前直入随意府偏厅,蛇爷立即招呼了虎牙端茶倒水,伺候他擦脸洗手,等头脸弄清爽了,凌湙才坐上主位,武景瑟则仍站在偏厅中央,看着蛇爷带人将凌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她在家也有人这样伺候她,来了这里,也不能说凌湙招待的不周,只是到底府中没有当家女眷,安排的不够细致罢了。

    凌湙可不懂女孩家的心思百转,看武景瑟沉默的站在厅里,便指了一边的椅子道,“你说什么?”

    武景瑟依言寻了一侧椅子坐下,咬着唇又将话说了一遍,之后忙道,“我当然不是要你白出力,只是……只是想用东西跟你作抵押,我出生时陛下御赐了我一串十八宝镶的璎珞项圈,还有我这些年收的珠宝首饰,我都可以给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父亲也建一个这样的堡楼?”

    凌湙有点无语的望着她,本不太耐烦与她解释,但她好容易肯听人劝,暂时不闹着要回并州,他怕自己一个不搭理,又叫这小姑娘起了离城之心。

    于是,只得按耐住性子给她解释,“这堡楼我建了差不多一年,从去岁冬开始起建,到前些时日才勉强封顶,不是你见到的这般容易,说建就建成了,其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并非你想的那样,能用区区一些珠宝首饰能抵的……”

    说着心中一动,觑着武景瑟道,“你叫我景湙,是想跟我打感情牌?”前个入城的时候叫他凌城主,后来生气了叫他凌湙,闹着要走那天,更满口说他配不上武景湙这个名字,说她哥哥错信了人。

    这丫头还挺会看形势。

    武景瑟叫他问的脸红,低头揪着衣角道,“对不起,我……我平时不那样的,我在家时挺讲道理的,真的……”越说越小声,头都低到了胸口。

    凌湙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给她掰开说一次,“武景瑟,你家不至于穷的,要你用私房来替你父亲的城防筹算。”

    武景瑟抬头,急着欲要解释,却叫凌湙抬手压住了话音,凌湙继续道,“我理解你想为大帅分忧的心,但是不必,大帅若真有难处,他会找你母亲商议,而不是让你这个女儿跟后头着急,还有……”

    凌湙喝了口茶继续道,“你进城那日指责我的话,我本不想跟你掰扯,但你既然提到了城防上,那有些话,我当让你知道,或者说,我替你父亲教一教你,怎么看朝中局势……”

    武景瑟坐正了身体,在家时,她父亲和她哥就说过,眼前这个小公子非常清醒且聪慧。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处境,在没有优势能够抓到好用的人才时,不吝亲手调教身边人,他凭着自己的聪慧掌握大局,然后将身边可用的人才一点点提拔成他想要的样子,在合适的位置用合适的人,清醒而又强大。

    她正是听了父亲对他这样高的评价后,才会来此想用“义气”二字裹挟他去救她哥哥,一切有失闺秀教导的举动,都因为他的表现没有达到她心里,对于父亲口中的那个评断。

    她以为是父亲看错了人,是哥哥交错了友,这人并不似他们讲的那样够义气,他理智的太不近人情。

    可当整座,防御到无懈可击的堡楼出现在她眼前时,那上面所耗的精力和用心,都在告诉她,眼前这个小公子,不是她个人按上的狭隘自私鬼模样,他是那样努力的,在为边城的百姓性命作保,以不惜财力的方式,尽自己所能的保护着城里所有人。

    如此,她便也改变了心里的想法,觉得这人能配得上她哥给他起的名字了。

    她武家人,没有一个自私自利的,一切所为均是为了北境安稳。

    但很快,凌湙的话就跟巴掌一样扇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生吞了刚刚升起的念头。

    凌湙说,“你以为你爹天天喊穷,他就真的穷了?若然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是因为我杀了突震,才引来的这场战事,那你爹为什么不来质问我,或者干脆派人来拿我问罪?武景瑟,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家的处境,北境越安稳,你家越危险,你爹需要战事来稳固他的大帅之位,你懂么?突震死不死都跟这场战事无关,他只是一个开战的借口,早在战事之前,你哥就定下了要上京的事,唯一的变数,是多牵连了诸王侯质子,陛下是在用你哥平息民之口,只要你爹占住了北境的大势,你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武景瑟叫凌湙说的愣住了,张了嘴连连摇头,“你说的不对,才不是这样的,我爹才不会用北境的百姓安危,来谋划自己的势力,我不许你污蔑他。”

    凌湙短促的笑了一声,点着桌面道,“我劝你也别太把你爹想的伟大了,诚然,他在你眼里是个合格的父亲,但在陛下以及众朝臣眼里,他就是个为了军权,不惜以全境百姓性命作挟的私利者,而你父亲,也没晦言这点,你们家需要全境百姓作抵,而北境百姓也确实受到了你父亲多年来的庇护,你家依托北境百姓生存,但北境百姓却不一定要托于你们一家,皇帝若派个稍有能力点的将领来,年久日常的,也一样能成为北境百姓心里的统帅,所以,武景瑟,你还不明白么?比起北境安稳,你爹更希望能有一场大战,让朝庭,让陛下,看到他在北境的民心及势力,那样,才不敢轻易动换掉他的念头,连你哥都知道,在年年紧缩的军饷物资下,是皇帝对你家越来越不耐烦的恼怒和厌弃。”

    武景瑟眼眶一下子红了,抖着唇直指凌湙,“你胡说,我父亲是全北境百姓心里的大英雄,是他们最尊敬的统帅,他为了百姓安危,曾驻守城楼三个月不下,他为了拒凉羌铁骑,更曾身负重伤,养了近一年才好,他……”

    凌湙点头,截断了她的话,“这不矛盾,他守着这样的位置,总不好尸位素餐,我没有要贬低你父亲的意思,我只是在给你分析朝局,分析你家目前的形势,你父亲或许是怕你和你母亲、祖母担忧,所以从来不在家提朝事,武景瑟,你父亲的私心在朝臣和陛下眼里,或许被批为不耻,念其贪婪,可我要告诉你,如果换了我在你父亲的这个位置上,为了我身后的家人,我也会用尽一切手段,守住这个位置,因为一步差,落的就是你们满府的人头,你懂么?不是你父亲先生了私心,而是朝局逼的他不得不生,就如你相信你爹是个英雄一样,百姓们也相信他,这份信心不是朝庭赋予的,而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你父亲真刀真枪,用一身伤换来的,所以,你该理解他,而不是在这里质疑我。”

    武景瑟哗一下哭了出来,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凌湙揉了揉鼻梁,抱歉的看着她道,“对不住,我可能太直白了,没能考虑到你的心情,但是,我不能让你对我产生太偏颇的看法,以为我是敝帚自珍,不肯将堡楼的建造方式共享给你爹,你也看到了,这堡楼能起到的防御,足能叫凉羌铁骑退避,若用在并州城墙工事上,你信不信,等你爹耗费无数财力建成的那一天,就是朝庭下旨来摘果子的那刻,你娘能有底气叫你哥往江州去寻豪门媳妇,你就没想过,那边的嫁娶风俗,以你家这穷底子能娶得起?没有钱,你娘敢放你哥去相亲?”

    这一下打击的太恨,武景瑟生生躲了凌湙一个星期,连城门外第一波被反光玻璃镜灭掉的铁骑都没看到。

    也就是凌湙带着人看过镜窗后的第三日,午时刚过,就有一小股约两百来人的凉羌铁骑过来了。

    这些人是寻着上次五千敌骑的痕迹追过来的,一路过左右陇卫,居然没受到任何阻力,他们边策马边疑惑,等进到靠近边城约十里处时,大部队曾来过的痕迹就更重了,然而,一路依然看不到他们自己人马的半个影子。

    等再往前跑上个把时辰,一座奇怪的龟壳似的建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领头两个百户长边跑边疑,直进到离城还剩不到五丈时,那城楼上竟也半个人影没有,连岗哨都无,安静的叫人以为这是座死城。

    他跟旁边人嘀咕道,“这里原来是不是厌民城?还是我记错了?”没记错,他们边说话边策马,没注意就进了城外三丈处的安全距离。

    霎时,整座堡楼动了起来,所有用板子挡住的窗口,同时亮出了刺人眼的光亮,耀眼的阳光被镜光折射进靠前的敌骑,让这些人条件反射的闭了眼,再之后,就是一波箭雨从天而降,兜头扎进了城楼前的敌骑身上。

    凌湙隔着哨眼,与齐葙一左一右的看着城下战役,就见第一波箭雨后,还能动的敌骑已经乱了阵脚,蒙着头找不到方向似的转,眼睛被强光刺的仍旧睁不开,嘴里嚷嚷着撤退的话,然而,人撞人马踢马,一片嘈杂。

    二百人小队,根本用不上几轮镜窗,由甲一领着身后的骑兵营,做了最后的收割工作,也就半个时辰,这股小队就没了。

    战后清点工作已经被殷子霁分了工,搬尸体的,拆甲胄、捡兵器牵马的,在甲一收队回城时,两拨雇佣的后勤百姓就有条不紊的干了起来,摸尸得到的银子殷子霁是不收的,统归这些人所有,因而,这项工作招人时,报名者非常踊跃。

    边城自这日起,开始不断接待游荡到这边的小股敌骑,人头堆了小山高,然后,隔三差五的,郑高达就带人来收人头,左右陇卫和奇林卫往上报人头功的频率开始增多,而偏偏凉州卫那边,拒敌守城到颗粒无收。

    纪立春人都傻了,捏着陇西府各卫递上来的人头功册子,与他身边的副将大眼瞪小眼。

    而随州的周延朝最近也很生疑惑,与身边的副将在书房里说着最近形势,最后道,“凉州卫那边怎么回事?自己都无兵可出,却把个边城护的严严实实,放了几股敌骑过去,边城还是一点消息没有?”

    他那副将也摇头,望了周延朝一眼,“我找人跟踪过,那些敌骑进了陇西,就没出来过,凉王帐那边已经起了疑心,好似要派大军过去探探。”

    前前后后失了近七千铁骑,再心大的将领也该心生警惕了。

    周延朝沉了脸,一张还算俊秀的脸阴沉滴水,声音也沉冷的可怕,“他命真大。”

    那副将显然是他心腹,也同意的点了点头,“谁能想到呢?他居然一直躲在登城,如今去了边城,好悬叫我们找到机会了,将军,不若属下再带人去一次?上回能叫他偷生,这次指定不会再让他跑了。”

    周延朝顿了一下,摇头道,“他并不知道断他腿的人是我,你去了,若事情没成,我不就站在明处了?你我不能动,且大帅如今深信于我,等他去了京畿,中军帐必然会交由我暂时把持,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引出事端,再忍忍。”

    齐葙也在同凌湙说着周延朝,“他治军严苛,对人对己都几不容情,我虽不大认同他的做事方式,但就他本人的能力而言,是个能任一州军务的将才,我与他在中军帐时处的不错,虽偶有排兵布阵上的争执,大体上却没什么过节,他这人沉闷,那时候爱跟在我后头较劲,愣头青一样的叫老兵欺负了也不说,对大帅尤其忠心,是个能为大帅冲锋陷阵的狠人,大帅能把中军帐的指挥权交由他暂时代管,他肯定不会有故意放敌骑祸害凉州卫之心,需知凉州卫一破,大帅上京后的行事会更陷入背动,他不敢的。”

    凌湙敲击着桌几,皱眉,实在是最近来的凉羌铁骑太过频繁了,好似是专门冲着边城来似的,一波又一波的没完没了,他抓了几个活口准备给左姬燐炼药人,送去之前,当然得拷打逼问一些战事消息,结果,那几个凉羌士兵居然说是,太郯坡那边有一条通往边城来的口子没扎紧,他们本意是想绕去凉州卫的。

    那一道口子直通陇西,边城就在眼前,他们踩惯了,想着来也来了,且听最近几个州内传出的消息,说是边城来了个能人,把边城搞的富裕极了,这么便宜的事不占也不是他们的风格,如此,凡是到了陇西府地界上的凉羌铁骑,多是想往边城来看一看,搂一把意外之财的。

    没料把命搂没了。

    所以,太郯坡的口子是故意没扎紧,还是有人刻意放的漏?

    这才引起了这场谈话,但从齐葙的口里,能听出他对周延朝的欣赏,不大愿意相信那几个凉羌士兵的供词。

    凌湙思索了一番也不得解,确实,周延朝跟凉州卫,以及他们这边几无接触,他没有针对这里的理由。

    可这一波波消失的敌骑,会很容易引起太郯坡大军的注意,打乱了他原本想偷偷发财的部署。

    齐葙见他愁眉不得解,便道,“要不要我去信跟周延朝说说?”

    上次因为登城和武景同的事,他没去成随州,只让人带了印信,后周延朝也给他回了信,说抽空来看他,却一直因着大小事没能来成,这次若有机会,两人应当是能见上了。

    凌湙暂时也没什么办法,便点了头,“把那几个凉羌士兵的供词一并给他送去,让他把太郯坡扎紧了,还有,如果看到有大股敌骑往我们这边来,请他密切关注,并随时支援,说一说凉州卫的情况。”

    尼玛玩脱了,你家大帅的命就没了。

    他等着纪立春来信求救,结果敌骑全特么跑边城来打野了,害他连城都离不开,这叫什么事?

    纪立春决定给凌湙去封信,探一探这些人头功的来路,实在是这些人报上来的数,分配的太均匀了。

    一个卫几千,连没有千总领头的左陇卫都有人头功,太诡异了,只能让他想到背后有人操控。

    他现在不大愿意和凌湙来往,总觉得自己快要成了他盘里的菜,偏偏他又是个有原则的人,为着之前的恩惠,也不愿意将凌湙的事往京中报,从心而论,他并不想跟凌湙撕破脸,但是要让他被凌湙架空,又实在不甘心。

    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总要再挣扎一下吧?希望凌湙别对他太狠。

    纪立春叹气。

    凌湙则在吸气,特么的,又来一路打野的,还有完没完?那周延朝是干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