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夜吵闹，玻璃门将阳台外的蝉鸣隔绝在外，宿舍里空调运转，床上传来女孩子们的窃窃私语。
姜时珏蜷缩着和姜栗挤在一张小毯子下，手脚并用地贴着姐姐，一点儿不嫌热，体温和拥抱给了她极大的满足感。
“姐，你好像又瘦了。哇，这把细腰。”
她东摸摸西摸摸，嘴里啧啧称奇。
姜栗痒得发笑，往后躲去，小声嘟囔：“别摸，痒死啦。好了，手拿回去。”
姜时珏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才安分一会儿，又去摸她的脸，稀奇道：“姐，你在北疆待了一个月，怎么没晒黑？我去搜别人从北疆回来的视频，都黑得像碳，真的像。”
姜栗一阵心虚：“我也晒黑了，你只是太久没见我。”
姜时珏将信将疑：“真的吗？我看着真的一点没黑。你们都去哪儿了？快和我说说。”
姜栗把那晚杨星说过的故事都告诉了姜时珏，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听着。
“我们在山沟里看见了很多蝴蝶。山沟里一片绿色，聚集了水汽，蝴蝶从下往上飞。我还看见了一只绢蝶，绢蝶是高原的精灵，翅膀是透明的，像绢丝一样轻薄，美得像在童话里。它们喜欢待在石流滩，喜欢待在草里。”
姜栗轻声说着，风带来水汽，溪流边的矮草间，几近透明的绢蝶如精灵般降落。
仿佛她也置身童话森林。
姜时珏听入了迷，央求着她说更多。
姜栗说得太久，嗓音发哑：“明天再听好不好？”
姜时珏在黑暗中眼睛瞪得大大的，毫无困意，嘴里却乖觉道：“嗯。再说一会儿话我们就睡觉。”
昏暗中姜时珏的面部轮廓模糊，记忆中的小妹妹一年比一年大，已经是少女模样。
姜栗静静地看她片刻，抬手拂过她颊边的落发，温声问：“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和姐姐说吗？”
姜时珏埋头在枕头上，闷声道：“不想说。”
姜时珏是坐同学爸妈的车来洛京的，那一大家子自驾来洛京玩，顺带捎上了她。如果不是凑巧，她也打算坐顺风车到洛京。
来找姜栗这件事她瞒得紧，谁也没说。
晚上姜时珏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住在同学家里。她常在要好的朋友家住下，爸妈完全没有怀疑，哪怕前一日她还大哭一场。
姜栗没说话，轻轻抚着她的黑发，像哄小朋友一样。
安静许久，姜时珏紧紧握住姜栗的手，悄声问：“姐，你假期不想回南明的原因，能告诉我吗？”
姜栗已经困了，思绪变得缓慢又迟钝。
对姜时珏坦诚原因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这些话可能会让妹妹受伤，但她总是满怀期待地问，希望总是落空。
她总会知道的。
姜栗闭上眼，因困倦鼻音稍重：“因为家里从来没有我的房间，我不能在那里生活。”
南明市里的新家是在姜时珏和姜时玺上小学前买的，姜栗跟着爷爷奶奶去过一次。她站在崭新的房子里，听妈妈说这是姜时珏的房间，那是姜时玺的房间，还有一个主卧。
她悄悄地数，一共三个房间。
明明家里有三个孩子，只有两个孩子能跟着爸爸妈妈生活。
那年她十二岁，在读初二。
妈妈说转学不方便，她成绩好，能上市里最好的高中，那所高中又离新家太远，高中只能住校。
所以姜栗在爸爸妈妈回南明之后，依旧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姜栗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要睡着了：“我喜欢住在岛上。等放寒假，我带你去海边玩。”
姜时珏没出声，用力瞪着酸涩的眼睛，可眼泪还是慢慢充盈眼眶。她忍着哽咽，闷闷地应了一声。
姜栗请了一天假带姜时珏出去玩。
小女孩头一回来洛京，玩什么都新鲜，精力多得用不完，吃饭的时候胃口也好，看得姜栗也吃的比平时多。
这一天姜时珏脸上的笑都没下去过。
吃过晚饭，姜栗带吃撑的姜时珏出去散步。
学校附近向来热闹，姜时珏却嫌吵，吵着她和姐姐说话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姜栗迟疑片刻：“附近有个湿地公园。”
姜时珏开开心心地牵着姐姐的手往公园走去，嘴里嘀咕着我要把姐姐走过的路都走一遍。
夜晚的湿地公园较白日热闹些，多是饭后来散步的，三两成群，儿童区和篮球场也挤满了人。
姜时珏新奇地往周围瞧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兴趣，又黏到姜栗身边。
“姐，你经常来这里吗？”姜时珏指指四周的生态环境，“看起来是你会喜欢的地方。”
“嗯，我来这里观察鸟类。”
“晚上鸟会出来吗？”
“夜行性鸟类会，大部分都去休息了。”
“哦，和人一样嘛。”
姜时珏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从学校说到朋友，再说起这个假期，还有她最讨厌的姜时玺。
“我一年都不会理他！”她气鼓鼓地说。
姜栗叹气，果然这次离家出走又是受委屈了。
她搭着妹妹的肩，询问：“在家住的不开心吗？”
“当然不开心，但我也不会住到学校去。”姜时珏撇撇嘴，“我要是不在家，姜时玺一定会翻天，到时候家里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偏要碍他的眼，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等我回去我就发疯！”
小女孩气性大得很，听起来要闹得无法无天。
想也是，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从来没有一次严重到来洛京找她，甚至不告诉她原因。
这是气狠了。
姜栗温声道：“姐姐明天送你回家。”
姜时珏顿时呆住了，咕噜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亮晶晶的，像小猫咪一样可爱。
稍许，她大声尖叫：“啊——”
姜栗堵住耳朵。
“真的假的？”姜时珏兴奋得上蹿下跳，“姐，你陪我回南明吗？要在南明住几天吗？我和你一起回岛上！”
“不住，把你送回去就回来。”姜栗捏捏她软乎乎的脸，“姐姐还要工作。因为明天下雨，可以不去。”
姜时珏不免有些失落，但一想到姜栗陪她一起回南明，她忽然觉得自己能原谅全世界。
除了姜时玺，还有纵容他的爸爸妈妈。
讨厌讨厌讨厌。
姜时珏笑嘻嘻地凑过去：“好开心。”
姜栗莞尔一笑，视线顺着风落到青水湖，柳枝随风轻晃，月的光辉洒在湖面，画面美极了。
忽然，她停下脚步，愕然地看着湖边的某个位置。
姜时珏探出头：“姐，你在看什么？”
夜色静谧，清俊的男生懒散坐在青水湖边的长椅上，月的光晕淡淡地笼罩着他，显出几分孤寂。
他静静地看着湖面，偶尔低头看时间。
晚风吹起他的白色衬衣，那瞬间风也变得温柔。
“哇，看侧脸是个帅哥诶。”姜时珏想走近点儿，被姜栗拉住，“姐，你认识的人吗？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唔唔唔——”
姜栗捂住姜时珏的嘴巴，把她往后拽，“不去。”
姜时珏没见过姜栗这副模样，眼睫慌乱地轻颤，藏在黑发间的耳朵却泛起红色，唇也紧抿着。
她呆看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
天，不会是姐姐喜欢的人吧？
姜时珏倏地回头，想将湖面的男生看得清楚一点，可惜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被拉远了。
“姐，那是谁？”她瞪着眼睛问。
姜栗的心很乱，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宋澹奚。那么晚了，他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是心烦来吹风，还是——
在等她。
姜栗在宋澹奚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轻声解释：“是我导师的儿子，我们……不怎么熟。”
那你脸红什么？
姜时珏狐疑地想，没问出口。
后半段路程姜栗有些心不在焉，姜时珏一直在打听宋澹奚，从名字到身高体重再到学校。
姜时珏：“姐，他有女朋友吗？”
姜栗：“没有。”
姜时珏幽怨道：“你从来不关注八卦，居然知道他没有女朋友。”
姜栗一怔，微微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去他学校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的，我没关注这个。”
姜时珏步步紧逼：“你去他学校干什么？”
姜栗：“……”
看他打篮球。
姜栗别开脸，一副拒绝回答的姿态：“走了，回去洗澡了。”
姜时珏：“……”
简直是不打自招。
-
宿舍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姜时珏自娱自乐地刷手机，姜栗侧身对着墙面，毫无睡意。
从湿地公园回来，她便坐立不安。
姜栗很难形容在陌生的夜晚，在青水湖边，在那张只在限定时刻属于“小熊和宋澹奚”的长椅上看见宋澹奚的心情。
她无法忽略那瞬间浮上来念头。
他是在等她。
因为今天小熊没有出现。
但很快她又找了其他理由，或许宋澹奚晚上也会来公园，只是她不知道。或许他今日烦闷，到湖边吹风，又或许他只是经过这里，只停留片刻。
她闭上眼睛，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今夜晚风温柔，青水湖边的男生也拥有一颗柔软又强大的心脏，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构成了他。
这个夏日的阳光和蝉鸣让她确信——
他一直等在那里。
像小熊也曾等他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