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十一章
入夜时飘了小雪, 怕雪越下越大,屋中又多添了一个炉子。
因赔了谢府一大笔银子,家中拮据,而后日就是小年夜了, 明毓在各项支出精打细算了很久。
青鸾端着水从外头敲门而入, 见夫人还在忙活, 便道:“都这个时辰了,夫人怎还在忙活?”
明毓闻言, 抬眸疑惑看向她:“什么时辰了?”
青鸾应:“快要亥时了。”
明毓听闻已经亥时了, 愣了愣。
今日是怎了?
都这个时候了, 谢衍还未归。
她问:“家主可有让人传话?”
青鸾摇了摇头,也很是担心:“都这么晚了,这雪也越下越大了, 家主怎还没回来?”
明毓朝着紧阖的房门瞧了一眼, 默了默:“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回来, 还是把门上锁了, 晚间你们几个人注意一些动静。”
青鸾点了头。
明毓泡了脚, 她与青鸾道:“明日一早出去采买小年夜的食材,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青鸾端着水出去后, 明毓才起身走到了窗前,撩了帘子, 从缝隙望了出去。
入夜不过小雪,过了两个时辰,雪势已近中雪。
放下了帘子, 还是给谢衍留了门。
晚间, 明毓睡得迷糊时,隐约听到了些许动静, 但也没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侧有轻微的动静,明毓撑起一条眼缝,看到一个虚虚的人影掀开,声音有些呢喃不清:“回来了呀……”
谢衍动作一顿,往里侧望去。
明毓脸颊睡得通红,颊上贴着一缕青丝,脸上带着浓浓的困意,眉眼半开,这般模样,不知道有多勾人。
谢衍心尖微微一颤,面上平静:“今日忙了些,所以回迟了。”
明毓打了个哈欠,“嗯”了声,又闭上了眼。
谢衍躺到了榻上,过了片刻,确定她已然入睡,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的被衾,入了她的被窝中,轻轻地把人揽入怀中,低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啄。
动作温柔,如视珍宝。
再次入睡的明毓,睡得不算太沉,朦胧间隐约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
近身的只有谢衍,若不是错觉,那就是他在抱她。
偷偷摸摸,不是君子所为。
太困了,睁不开眼,也不管他了。
就再下一息,就觉得有温热湿润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额上。
谢衍个不守承诺的!
明毓想睁开眼抓他个现行,奈何眼皮子已似有千斤重。
算了,太困了,明日再找他算账。
翌日清早,明毓醒得早了些,身边已经没了谢衍的身影,他的被衾叠得好好地摆放在床脚的位置。
一宿过去了,也分不清昨晚谢衍抱了和亲了自己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她出了好一会神,直至院子外头传来铲雪扫雪的声响,明毓这才回神下榻。
换衣时,轻抚了抚已经微凸的小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从屋中出来,恰好谢衍也从外头进了院子,他撑着一把伞遮雪,手里还提着一条食盒
明毓一愣,问:“今日休沐?”
谢衍点了头:“是休沐,但下午还得去一趟衙里。”
他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了青鸾,然后走过天井到了廊下,把伞上的雪抖落才收起放到一旁,他说:“屋外冷,让人把朝食端进屋中就成,出来做什么?”
明毓闻言,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便白了他一眼:“躲在屋里猫冬,骨头都猫懒散了。”
她每回瞪人,眼神都像是带了个钩子。
谢衍倒是挺爱瞧她瞪人的模样,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散了就散了,别冻着就行。”
说着,先她一步把门开了,说:“回屋去。”
外头也是真冷,明毓也不与他犟,也跟着回屋了。
回了屋子里头,青鸾端了热水进来给主子盥洗。
盥洗后开始用朝食。
明毓看了眼桌面上摆的早点,复而抬眸看向谢衍:“你一大早出去就是去卖早点?”
谢衍给夹了块酥饼给她,说:“丁胥说这一家的桃酥不错,每日只有早间去买新鲜出炉的才最为酥香,你试一试。”
明毓坐了下来,夹起桃酥咬了一小口,入口酥香,顿时双眼都亮了起来。
有身子以来,心情开阔后,她在口腹之欲上格外的在意,给春瑛加月钱加得那般爽快,也有这个原因在。
谢衍看她吃得欢,又夹了一块糕:“这栗子糕也是丁胥介绍的。”
明毓好奇的看向他:“丁胥怎与你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
谢衍:“我问的。”
明毓默了默,心知他是为了谁问的,也就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朝食。
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用完朝食后要与青鸾,还有春瑛一块去市集,买一些小年夜要用吃食,顺道也买一些年货。年节肉贵,趁着这大雪天多买一些肉冻上。”
谢衍:“我与你一块去。”
雨天湿滑,到底是不放心。
他想沾上这些生活气息,明毓自然没有道理拒绝。且正好多个人,也多双手提东西。
用了朝食后,谢衍伴着妻子一块出了门,身后的春瑛和青鸾都挎了两个大篮子。
今日采买的人也很多,都赶上了趟,谢衍瞧着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人流,嘴唇紧绷着,目光警惕。
若有人挤来,他便伸臂推开。
人多到出乎明毓的意料,她从未在节日前操办过,平日来的时候也没见着这么多人。
身后的青鸾说:“夫人这里这么多人,还是让奴婢们去采买,夫人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未等明毓接话,谢衍就先应:“我们便先返回街口的茶肆。”
说罢,揽着妻子的肩,护送着她往回走,推开前边的人,没少惹来骂声。
明毓不自觉地抬头,望向谢衍。
下颌线与薄唇都紧紧绷着,目光锐利。
而那僵硬的脸上,却也能让人看得出来他的小心谨慎。
这些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更不像是一个面瘫能装得出来的。
所以谢衍是真的上心了……
明毓收回了目光,微微抿着唇。
有一点,明毓没法否认。
被谢衍护着,她确实安心。
虽然慢了些,但还是平顺地出了市集。
到了茶肆后,明毓观望着周围,隐约觉得巡逻的官差多了些,便道:“是不是因临近年关了,这巡逻的人都多了起来?”
谢衍瞧了眼街道上行色匆匆的官差,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声音低了些:“大概吧,但这段时日,长安应该会不太平。”
明毓闻言,惊诧地转回视线看向他,脑中思绪翻转了片刻,试探的问:“与你昨日晚归有关?”
谢衍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轻“嗯”了一声。
出门在外,有些事不便说,明毓便忍住了没问。
等了许久,春瑛才拎着满满的一筐食材回来,她说:“给了定钱定了半扇羊,老板说晌午人少的时候给送上门,还有鱼也定了十尾,也是晌午的时候送上门。”
这个时候,鲜活的鱼难有,看见有卖的,自然是赶紧买了。
囤这么些菜,可都是要吃到半个月的量,不仅是自家吃,还要用来年节宴客。
昨日明毓便盘算过可能有多少客了。
现在与谢家闹掰了,没了往来,但还有个明家。
虽也明地暗地的打了明家的脸,打压了一番,但明毓了解,就她的爹娘,脸皮子怪厚的,不会因此丢了两家的往来。
春瑛与丁胥相熟,也常常听到谢衍受上峰看重。如此一来,年节同级来访的同僚估摸也是有的。
还有谢衍底下一些人,外头酒楼贵得很。再说了,就是有银钱也不能在拿了一大笔钱给谢家后,又如此阔绰,省得招人话柄,如此自是在家中摆上几桌。
这一算下来,可不就要囤上许多的菜。
肉是一项,干货瓜果都得囤,这一算下来,可一点也不便宜。没个二三十两,还真过不好这个年。
等了好一会,青鸾也挤了出来。
春瑛负责买食材,而她则去买了一些过年要用到的物件。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便也就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明毓迫不及待拉着谢衍回了屋中,问:“可是牵出宫中哪位了?”
不然谢衍怎会说这长安会不太平。
谢衍点了点头,说:“算是吧,妖道用替身掩人耳目逃了。”
明毓闻言,一惊:“你不是说已经看着了,怎就让他逃跑?”
谢衍轻叹了一声:“到底是我大意了。”
随即又道:“虽逃了,但也证明了他有罪,昨日在大理寺中,审问了谢煊乳娘高氏,高氏供出了妖道做的恶,也供出妖道与宫里哪位有所联系。”
谢衍说到这,便停了,与看着他的明毓四目相对。
相视了几息,明毓:“……细节呢?”
谢衍难得见她这般灼灼地望着自己,随即目光暼了眼长榻茶几上的茶水。
明毓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是倒一盏茶水罢了。
明毓倒了一盏茶水,递给了他。
谢衍饮了茶水后,抬手捏了捏肩头道:“昨日办公到深夜,肩颈甚是酸痛。”
明毓彻底没了耐性,瞪了一眼他:“你若不说,我便不听了。”
说着站了起来,带着些许的闷气从他身旁走过,打算回里间歇一歇。
才从他身前走过,手腕却被握着了。
挣了几下没挣开,没好气地瞪向不识好歹的谢衍。
只是对上谢衍的眼神,一怔。
谢衍眼底似乎挟着似笑非笑之色,好似方才就是在逗弄她。
明毓怔愣了几息,回过了神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谢衍站了起来,轻轻一拉,把她拉了过来,然后让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认错道:“是我错了,夫人莫恼。”
第72章 七十二章
谢衍用了中食后, 便换上官服准备去大理寺。
才从屋中出来,春瑛便把准备好的食盒递给了他,说:“从市集回来后,夫人便吩咐奴婢做一些顶饱的吃食, 让大人带去衙里吃。”
谢衍转头瞧了眼半躺在榻上看书的明毓。
“夫人特意让人给我备的?”
明毓本不想搭理他, 却不想他直接问了, 没好气地抬眼看向他:“那案子错综复杂,牵连甚广, 还有其他案子掺在一块, 你这段时日估摸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我也不是那般没心没肺的。”
说罢,又道:“不是你一个人的,也给你底下的手下也备了一些。还有你若像昨夜那么晚归, 方便的话, 便差个人回来说一声。”
谢衍心头似有松快之意, 声音不自觉多了几分柔和:“省的, 多谢夫人关心。”
明毓想驳他, 谁要关心他了,可看到还站在外头的春瑛, 便闭上了嘴,他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谢衍提着食盒出了巷子, 来接他的丁胥瞧见了,嘴角一咧,笑问:“瞧着大人今日心情似乎甚好, 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谢衍心头一顿, 想起自己前些日子一直在练习常人的表情,看向丁胥, 问:“你如何看出我心情好?”
丁胥道:“大人的步子轻快了一些,而且目光时不时瞧向食盒,脸上不似在衙中那般紧绷冷漠。”
谢衍……
这到底有无变化?
上了马车后,谢衍又问:“脸上就没半分表情变化?”
丁胥正欲挥鞭子的手一顿,还真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即摇头:“倒是没什么变化,不怪就奇了,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最近却是越来越强烈了。”
谢衍:“什么感觉?”
丁胥应道:“虽然大人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可属下就是能根据大人的气场变化,分辨出来大人的心情是好是坏。”
谢衍微一垂眸。
丁胥能感觉得出来他的情绪变化,他的夫人呢?
也能感受得到他的心意吗?
他在意她,担心她,想拥抱,亲吻她,甚至是更加过分的心意。
她能感觉得出来吗?
谢衍轻轻摇头,把这些疑问暂时暼出脑海,向丁胥问了正事:“上午可去了大理寺?”
丁胥应:“早间属下去了一趟,今日一早少卿大人去见了温公。不过小半个时辰,少卿大人和温公一同进了宫,属下来接大人时,还未见二位大人回来。”
妖道这些年往来的官员不在少数,林少卿稍稍一查,便查出了好些个,牵连不是一般的广。
虽未把所有人牵连在其中的人全查出来,但毕竟牵扯到宫里去了。
帝王不过一后一贵妃,两妃两嫔。
而孙贵妃育有一子一女,位于皇后之下,如今皇后依旧被软禁,如今后宫便是由她来打理。
今日温公与林少卿进宫述职,帝王听后必然震怒。把其中一些事情理清,又等帝王之怒渐歇,再至如何去核查,两位没那么快出宫。
这案子,谢衍便跟到这里了。
林少卿和温公能坐到如今的高位,能力自是卓越,如他们查了,孙贵妃还能躲过,那便不是他们没能力,而是上面的那位不让查。
但年前帝后被冤枉,曾帝后和睦的帝王都不曾留有情面。
更别说孙贵妃不仅是涉及与妖道勾结,辱贵女清白,更是谋害龙嗣,陷害帝后,涉及巫术,这一桩一桩一件件,已然不止是禁足这么简单的了。
谢衍去了大理寺,衙差把水户巷去年到今年才入住的名册,还有所有人的名册分成两册送到谢衍这处。
谢衍下午皆在查阅这些名册上的人,丁胥在侧说出他们每个人大概特点。
其中赌博的人不在少数,欠了赌坊银子的人便有十来人。
其中不爱与人往来的人,也有近十人。
这些人,丁胥一个个指出:“这个人常年混迹赌场,但凡有一文钱,就回去赌坊,迄今欠下赌坊九两银子。”
数目尚小,不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这人也是个好赌之徒,赌得妻离子散,还被赌坊的人砍了三根手指,听说他还欠着赌坊一屁股债,但也不知他是如何解决的,这几个月也没见过赌坊的人追到水户巷,平日里他更是甚少与人往来。”
说到这,又道:“若说他可疑的话,但前两个人失踪之时,他还被赌坊的人堵着追债。”
谢衍沉吟片刻,把人名圈住。
翻了几页,又停了下来,问:“这个人独居?”
长安屋价高,能独居一宅,想来也有些家底,只是上边记着常年病缠身,又是哪里来的银钱?
丁胥瞧了眼,说:“此人有肺痨,旁人不敢与他同住一屋。他住在巷子尽头的一个小屋中。听人说他以前也是念过书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倒是会写一些话本来养活自己,也能自己承担租金。”
“平日与人往来情况如何?”
丁胥道:“他在水户巷住了有五年了,属下住了十年,见过他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完,他的事情,属下也不太清楚。”
谢衍看向此人的名字,道:“查出此人在哪家医馆看的病,抓的药。同时也把他所写的话本,以及出话本的书局都调查出来。”
谢衍指出了几个人,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之下,让丁胥安排人暗中调查。
*
再说这宫中,却是变了天。
昨日林案子审得严实,是以今日和温公进宫后,孙贵妃才听到净能逃跑了的风声。
孙贵妃乍然听到净能跑了,微一愣怔。
跑了?
缓缓回神,微微挑眉。
担心被连累,所以跑了?
孙贵妃承认那道士的确是有真本事在的,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虽不知他都做过什么恶事,但就她所知的,确实UR够他掉脑袋的了。
逃了也好,毫无对证,便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她早些年是出过一回宫,去过一趟青云观,那又如何?那会有恰到的理由,为了给生病的孩儿祈福才去的。
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水才饮一口,忽有宫娥匆匆进殿来,一礼后说:“娘娘,殿前的余公公来传话,说是圣上让娘娘去一趟大元殿。”
孙贵妃蓦地捏紧杯盏,心下一沉。
太过巧合了,让人不寒而栗。
问:“那余公公神色如何?”
宫娥低着头,应:“与平时不同,脸色肃严。”
孙贵妃闻言,神色一阵恍惚,似乎能猜测得到为何要让她过去,坐着迟迟未动,一旁的大宫女提醒:“娘娘,余公公还在外头等着。”
孙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扶了夫发髻后,吩咐道:“把我刚入宫那会,圣上赐的那对步摇取来给我簪上。”
大宫女转身拨开珠帘入了里间,取出了装着步摇的锦盒,把主子头上的步摇换成了这一对。
孙贵妃暗自深呼了一口气,缓步走出殿外。
寝殿到大元殿,一刻余的路程,宫巷幽深,以前总觉得这段路太远了,现在不知为何,总觉得太近了。
已至大元殿外,停在外头听宣。
余公公进了殿中,不过片刻又出来了:“圣上让贵妃娘娘进殿。”
孙贵妃轻提裙角入了殿中,在殿门前余光瞥到了殿中有穿着大理寺官服的官员,顿时心如死灰。
到底还是牵扯到她了……
入了殿中,并未瞧殿上帝王神色,行万福礼:“臣妾见过陛下。”
礼后才抬眸望向座上的帝王。
帝王手中捏着玉珠,眉目沉沉地望着她,孙贵妃佯装不明所以,面上依旧是温婉之色,温声问:“陛下唤臣妾过来,可是姐姐的案子已经定下了?”
在殿中的,是大理寺卿温公和少卿林旭。
人是昨日跑的,今日她才收到消息,显然是想瞒着她或是旁人。
今日只怕是……
孙贵妃没有继续想下去。
帝王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妃子好半晌,才开口:“你与青云观的净能道长交情如何?”
孙贵妃茫然应道:“就十年前,姐姐常说青云观灵验,臣妾为了给四五个月的霖儿上香祈福时见过一回,之后便也只是让姐姐帮忙捐些香油钱,供个长明灯。”
说到最后,她迟疑的问:“姐姐的案子可是与那净能道长有什么牵扯?”
帝王给了个眼神温公,温公会意,随即道:“昨日谢府乳母高氏招供,供出十八年前,净能为了牟利给谢家设了一个命格相克的局,但实际上,所谓的命格相克,不过是乳母与净能里应外合给幼子下药加害,引导谢家夫妇相信命格相克,以此彰显他自己的能力卓越。”
“但实则,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从南到北一路骗着过来的。”
孙贵妃听到乳母与净能里应外合给还是孩童的谢煊下毒,神色蓦然一滞。
脑海中思绪转动。
仔细想想,这事还真是净能能做出来的事。
她惊,是惊净能竟敢骗到了国公府,骗到了她的头上来。
更惊,是净能唆使姐姐要谢衍的性命,但起因是什么?为何要致谢衍于死地。
思绪转动间,又停间大理寺卿温公说:“因谢评事先前查到了他的一些罪证,他为了杀人灭口,唆使谢夫人谋害谢评事,许是担心谢夫人没能成功,他也派出了杀手,不巧都被谢评事抓到了大理寺中,他派来的人为了给他洗脱嫌疑,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谢夫人的头上。”
“又或是,想要贵妃娘娘和国公府迁怒到谢评事,前几日谢夫人的吃食里边发现砒霜,好在谢评事办案敏锐,才让人早早提防,才避免了谢夫人被毒亡于狱中。”
孙贵妃越听,脸上的震惊之色就越重。
算不得是装的,起码有七分是真的震惊。
七分里,大半是惊那净能的狠毒手段。
难怪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杀手能把姐姐供出来,原先怀疑过谢衍,却一直都没有怀疑过最没有可能得人。
可如今却不是震惊的时候,而是想办法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
须臾过后,她才惶惶地看向帝王,语声颤颤的求情道:“陛下,那妖道心计如此之深,臣妾姐姐自小就较为迟钝愚笨,定是被那妖道循循诱导* ,蒙蔽了双眼才会干出那等荒唐事,还求陛下能饶姐姐一命。”
帝王抿着唇不语,只转动着手中的玉珠。
温公知道圣上的意思,又继续道:“经高氏招供,十年前,镇国国公府嫡五姑娘被人辱了清白,自寻了短见一事不是意外,而是妖道为了刺激才孕七月的皇后娘娘。”
“如妖道算计好的那般,皇后娘娘知道这件事后,确实动了胎气,提前发动,险些难产大小不保,便是保下了大皇子,如今也是先天不足,身体孱弱。”
如此身体,也是无缘帝位。
旧事重提,帝王眼神浮现了些许复杂之色。
心底隐约有了想法。
当初皇后若是真的动了巫术,但也被禁足了十年,且也吃过了那么多的苦,椒房殿也该解禁了。
若是被冤枉的……
是他愧对了他,无颜对她。
孙贵妃震惊地看向温公:“温公是说,这般狠毒的事情,也是那净能,不,那妖道所谋划的?”
温公轻颔首:“据高氏交代,确实如此。”
说到此,才缓缓抬头,对上了面上只有对此事震惊,或担心被迁怒之色,却没有露出一丝慌乱的孙贵妃,说道:“高氏交代,净能与内廷有所勾结。而当年皇后娘娘暗地里用巫术企图把二皇子的寿元加到大皇子的身上,极大可能也是被冤枉的。”
“而巫术之事发生前,恰与贵妃娘娘去青云观祈福对上了时间。”
听到此处,孙贵妃丽眸圆瞪,下一息,貌美的脸上浮现了怒意,厉声反问:“温公这是怀疑我与那妖道勾结谋害皇后娘娘?!”
第73章 七十三章
“温公这是怀疑我与那妖道勾结谋害皇后娘娘?!”
温公复而颔首垂眸:“臣不敢, 只是依着案子就事论事。”
孙贵妃似受了委屈一般,转身向着帝王:“陛下,且不说其他的,就霖儿也是臣妾怀胎十月万分艰辛才生下来的, 臣妾怎舍得用他的寿命做赌来害人?”
“且臣妾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多年了, 陛下难道不清楚吗?”
帝王漠然地看向她,神色格外的理智, 没有半点的动容:“人心隔着, 朕不信人, 只信证据,只信真相。”
“谢衍命运改变的起始,仅是因那妖道在谢府前的一句搅乱心神的命格相克。”
“而也巧了, 皇后被关的起始, 也是宫中不知哪个混账传出来的大皇子的寿元被二皇子抢走了, 开头如此的相似,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那妖道的手笔。”
“而最后得益者是你, 如何让朕不怀疑?”
孙贵妃顿时红了眼,眼眶中蓄了泪, 我见犹怜地委屈道:“陛下就是这么想臣妾的?臣妾真要这么做,早早便在陛下耳根前煽风废后, 自己做皇后了,何至于这么多年一字不提?”
奈何帝王相对比儿女情长,更为理性, 更为看重的是做还是没做。
“有证据指向你, 你有所嫌疑,不是朕信你, 也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证明无罪的,该怎么查还是怎么查。今日你有嫌疑,与当年皇后那般,禁足寝宫,直至查清楚,再说其他。”
“陛下!”孙贵妃一喊。
帝王没应,而是看向温公:“朕命大理寺在两个月内缉拿妖道归案,更彻查与妖道有所关系的人,查清这个案子。”
温公与林少卿叉手弯腰应声。
帝王再看向孙贵妃,她张口想说什么,帝王先她开了口道:“贵妃先行回宫,且在宫中待两个月,便当是协助办案。”
孙贵妃委屈得落了泪,眼中含泪,眼神委屈地看了眼帝王,最后还是软帕抹了眼角的眼泪,轻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随之后退数步才转身出宫殿。
出了宫殿外,却不见随着自己来的大宫女和两个宫娥,而在外头的两个大宫女,是殿前伺候的。
她一愣,便听其中一个大宫女说:“陛下吩咐,让奴婢二人先服侍娘娘,高大人要把春晖殿的一些内侍和宫娥带去掖庭审问。”
孙贵妃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十二年夫妻情分,他竟是一分都不念,帝王可真无情。
难怪十年前,皇后说幽禁就幽禁……
这回,她怕是也载了,但无论如何都得保全霖儿和国公府。
*
殿中,孙贵妃离开后,温公和林少卿也告退。
走在宫巷,温公淡淡:“关于谢衍对妖道和水户巷的牵扯,你只当不知。”
林少卿不多问,应了是。
温公继而道:“让你当做不知,但也别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谢衍到底还年轻,往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能在这个岔口就走错了,所以日后你还是多多督促。”
林少卿道:“谢衍确实是众评事和司直中较为出色的。”
温公轻笑了一声:“莫看他年轻,他此举虽不妥,但用意显然,他出头动撼不了妖道,他在想出祸水东引这一出时,就没打算要瞒你我,更没想过要瞒圣上。”
在听到林旭说谢衍陷害青云观监院道长时,温公确实震怒。
但再而听了那监院道长是一妖道,作恶多端,谋财害命,更与高官贵眷,甚至是后宫都有勾结,便思索起了谢衍的用意。
谢衍的做法,在妖道一桩桩的恶事衬托之下,却是无伤大雅了,甚至有可取之处。
只是,身为朝廷命官,走这些歪门邪道多了,恐怕日后很难保持自我,会在这条道上迷失了。
回到大理寺,温公下令查封青云观,把所有道士都押到大理寺关押,更是彻查所有与净能有所关系的人。
年前大理寺忽然大动干戈,与青云观有所往来的人都惶惶不安。
有人亲自去大理寺自行述清,有人则因手脚不干净,惴惴不安。
这些天,长安城因大理寺这般,临近年节也冷清了很多。
明毓没有出去,只听外出采买的春瑛说了外头发生之事,便知是要彻查妖道了,暗道终于盼到了这一步。
而就在这个时候,最让她意料之外的,是谢家谢肃。
他本因正妻谋害养子被连累,在家中闭门思过,却忽然一道圣旨下来,圣旨上道他私德有亏,德不配位,削去右丞一职,降为七品江州梧县知县,年后初十一过,便即刻动身去江州。
青鸾给夫人盛了粥,放到了主子跟前后,便说:“奴婢在市集上遇上了先前府里做粗使婢女的小兰,昨日刚被卖到小户人家做下人。听她说,她离开谢府前,孙国公府直接派了几十护院去谢府搬孙氏的嫁妆还有私房。”
“谁知那些嫁妆首饰衣裳都穿戴在了那个外室的头上,被国公府的人摁在地上拆脱了下来,而陪嫁去的一些下人也都带回了国公府去,便是没亲眼见着,奴婢也能想象得出来,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明毓闻言,心情好得又喝了半碗粥。
青鸾继续说着谢府的八卦:“小兰前两日还在谢府时,还见着圣旨下来时,那外室被谢家主毒打了一顿,那个外室子,以及外嫁回来的外室女都不敢拦,谁要是拦了,照打不误。”
明毓:“做什么样的孽,便要承受什么样的结果。”
谢肃依着诓骗,依着女人才坐上高官,今日又因国公府,因女人而跌落下来,大概这就是因果报应。
明毓问:“有没有提起谢家的几位郎君和姑娘。”
青鸾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
春瑛接口道:“倒是在市集采买的时候听了一些,那两个姑娘自入了国公府后,连院门都没出过,估摸也是没脸见人了。”
想起第一回陪着夫人回谢府去主院时,那个刁蛮任性的谢四姑娘,春瑛道:“那谢家四姑娘性子蛮横得很,经过这件事,她若不把她的脾气改一改,只怕这往后的日子该是不好过了。”
明毓放下碗,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
“改了自是最好,不是因对她自身好,而是能让一些人免受她荼毒。”
坏人是否改好,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但若坏人继续坏下去,只怕会有更多人深受其害。
青鸾问:“除了那两个姑娘外,谢家嫡子呢?”
春瑛摇头:“不太清楚,应当还在养伤吧。”
春瑛闻言,担心道:“万一让他养好了伤,又来寻咱们家主的麻烦该如何是好?”
明毓眉眼微敛。
国公府都快自身难保了,自然做不了谢煊的靠山,谢家更是已经衰落了。
没有靠山,要是个正常的,自然知道明哲保身,绝非再闹事。
可谢煊是个混的,莽撞起来谁也不敢确定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明毓心里隐隐担忧。但愿谢煊这伤难好,最好得再养上三年五载。
*
孙贵妃被禁足,不是什么秘密,官员官眷都知道,以往有多巴结孙国公府,现在就有多怕受国公府牵连,是以都躲着国公府走。
国公府也是低迷。
世子夫人与世子诉苦道:“如今贵妃娘娘被关了禁足,国公府先前又因大姑子而被圣上斥责了,这个时候婆母又把那三个烫手山芋接回来,这不惹事还好,这要是万一惹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呀。”
世子想开口,又被他妻子打断:“别说没事,你那外甥是个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现在国公府上下都得夹紧尾巴低调,他倒好,稍有不顺就砸东西打下人,感情他比主人还像主人,这般暴躁的脾气,等他养好病后,指不定闹出什么麻烦事。”
世子细想了一番,也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母亲疼爱他,只怕说送回谢府去,会惹母亲不喜,我得仔细想想怎么安排他们三兄妹。”
“能如何安排,自然是以躲风头为由,把他们先送去别庄养着,离长安远一些,也省得闹出事来,且庄子吃的用的不比国公府差,婆母也挑不出什么错。”
世子沉吟了片刻,点头:“我现在便去与母亲说。”
世子与他母亲说谢家母不慈,父私德有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煊哥儿便是在国公府养伤,还有三娘四娘闭门不出,也未必听不见这些,不若先离开长安,到庄子上先待一段时间,等这风声过去得差不多了,再谈婚论嫁。
国公夫人因女儿和谢肃做得缺德事被气得病倒了,所以还不知自己女儿被禁足了,被家里瞒得死死的。
她想了想也就应了。
谢煊与两个妹妹在大雪天,被国公府送离了长安。
身体才有好转的谢煊,撩开了车帘,神色阴鸷地望着长安城的方向。
这世上,除了他阿娘,还有哪个是真心对他好的?
还有那谢衍,现今如此顺遂,而他这般落魄离开长安城,截然相反的两种处境,一个天一个地,他不信命格相克全是净能编的。
行伍一路往南,走了一日,晚间才到庄子。
与此同时,本该顺利乘坐大食国的商船逃往去大食国的净能,却才上船不过两日,还未出大启,关卡已经严格了起来,彻查过往商船,特别是外邦的船只。
打听得知,是因在通缉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除了他,便没有其他人了。
直觉告诉净能,看透他想逃出大启,去外邦的人是谢衍。
净能几乎把牙都咬碎了。
这个谢衍到底有什么际遇,每次都像是看穿了他的算计,不仅回回逢凶化吉,更是回回都压制住了他。
或是从谢衍天煞孤星的面相变了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他身上穿了金丝做的衣甲,两个装着杂物的大箱子都是金子做涂上漆的,他本欲去大食国重新开始,但如今关卡查得严,不是他想收买就能收买的。
他尝试过,让其他船只的人尝试用金子收买查船的人,却不想来了一支军队,把整艘船都翻得底朝天。
出关显然难了。
如今这朝廷颇为一种不把他抓到誓不罢休的感觉,随处可见的官差拿着画像比对。
净能带着两个几乎重达千斤的箱子奔波,且也不能随意花费,过了好几日狼狈的日子。
过了快二十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几乎从未受过气,谢衍却是第一个让他如此受气,狼狈的人。
瞧来,他的算计又落空了。估摸着孙氏没死,若死了,他也该听到风声了。
而今这般严查通缉他,看来是牵连甚广,惹怒了帝王,这孙贵妃和国公府怕也是自身难保了,更是没精力去对付谢衍。
净能盘算带着金子躲避官兵找到一处藏身之处的可能有多大,无论怎么算,可能性很小。
盘算不了,便给自己算了一卦,一算便彻底黑了脸。
算出来有大劫,且还是死路一条的大劫。
不信邪的又与谢衍的生辰八字合算了一卦,瞧着卦象,久久的沉而不语。
十八年前,他编出谢煊和谢衍命格相克的卦象。
十八年后的今日,他还真的算出了这么一个卦象,只是卦中的对象换了。
是他与谢衍。
魔长道消之挂,他的命格盛极之时,是谢衍命格最弱之时。而谢衍命格越发盛极,他的命簿则越弱。
难怪了……
难怪谢衍面相变了之后,他便开始诸事不顺。
谢衍十八年以来的面相都是阴气沉沉的天煞孤星,但三回见面,面相上的官运财运福运一次比一次要浓郁。
谢衍的命格要是不变,恐怕他也不能安生。
思索再三,净能决定铤而走险再回长安城,说不定,天子脚下,最危险的地方,恰好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如何对付谢衍,不须他亲自出手,也还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要在最快的时候赶回长安城,箱子做的黄金自然带不走,便多花了两倍的银钱,不签字据租下了一个宅子,租了一年,而后把箱子埋了,才开始返程。
*
谢家和妖道的事已然不需谢衍出手,他便也就静下心来查水户巷的案子。
查阅了水户巷居户所有的简单卷宗,不过数日便抓到了水户巷的案子嫌疑人。
说难,却又只花费了两个余月。
说不难,上一世这个案子却是五六年都没破。
抓到犯人后,才知之后为什么这么久都没破。
这个有所嫌疑的人,便是那个独居且有肺痨的病秧子。
不过才抓到大理寺关了一宿,便烧了起来,大夫来瞧过,道这人本是油尽灯枯之势,但靠着珍贵的药材往灯里边添油,但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最多也就是多活一两年。
谢衍记得,上一世这案子最后一起案,便是在三年半前,之后便一直成了悬案。
而身居水户巷,有肺痨在身,谢衍让丁胥去查过了,这病秧子确实在写话本,只不过这么些年写得不少,但也只出过一本,不过也就只让他挣了数十两。
就这数十两,倒是能让他不愁吃穿住行,只是谢衍让人查过他的屋子,翻找药渣,里边找出了雪莲川贝,虫草等昂贵的药材。
区区几十两,怎可能买得起雪莲这等珍贵药材。
这其中很显然有猫腻。
只是这个病秧子身体孱弱,手不能抬,肩不能扛,又是如何能把重达百来斤的汉子搬走的?
显然,除却病秧子外,肯定还有帮手。
帮手也有可怀疑的人,谢衍命人把嫌疑另一人押回大理寺中审问。
只是,这些失踪的人,到底去了何处?
是死了?
还是被卖往了别处?
很快,便有了答案。
第74章 七十四章
年前, 帝王下令,整个大启通缉妖道。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每个关卡都有人严守。而沿海更是森严, 但凡出海的船只, 亦或者是停而不出的船只, 都被水军一一盘查。
这时,妖道还未抓住, 倒是查出了许多问题。
有进贡被抢去的瓷器和茶叶, 珠宝玉石。
更有被贩卖的人口。
消息传回长安, 帝王更之震怒。
谢衍正要去审有水户巷的嫌疑人,行至廊下,便有衙差匆匆来报。
谢衍驻步看向从外进来, 按着腰刀步履匆匆走进的衙差。
衙差停下步子, 朝着谢衍一拱手, 道:“大人, 找到水户巷失踪的其中两人了!”
谢衍伸手的丁胥闻言, 神色一惊,问:“在哪里找到的?”
衙差应:“是在去往暹罗的船上, 发现了一批被贩卖的大启百姓,上至三十来岁的汉子, 下到十岁的幼女,其中便有两个是水户巷的居户,这些人被囚在船舱之中, 因查船, 船上的主事见势不妙,最后弃船而去。”
“查问被贩卖的百姓得知, 他们大多都是被拐的,其中也有大户人家的姑娘,这些个姑娘,无一不是貌好的。”
贩卖贱籍者,不过是被鞭笞刑罚,但若有良民,便是流放三千里以上刑罚。
更重,便是处于绞刑,如此怎能不逃?
丁胥在谢衍身后,感叹道:“妖道这一逃,倒也不全算是坏事,至少不少人因此得救,也查出了不少的罪恶。”
谢衍与丁胥道:“水户巷流客流动量大,失踪的不会只是明面上的五人,且只贩卖五个男子支撑不了王汉文的药钱,也还不了刘阿四在赌坊的上百两赌债。”
王汉文虽胆大,却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极端,所谓的胆大也不过也是因贪生怕死的。
王汉文被押到大理寺的第一天便被吓晕了,就是堂上审问时也是一直晕。不管是装的,还是真晕,刑罚一上,都会疼得醒来。
不过是普通的刑罚,不会要他性命,却能折磨得贪生怕死之人意志。
不过几日,那王汉文便招了供。
只是这人的供词,半真半假。
他招供了同伙,也承认绑了五个人贩卖给走私的船只。
他供出巷口专门有人干这行买卖,他也是凑巧碰上的,急需用钱治病,也就走了歪路。
第一个绑的是个四十几岁的更夫,年纪过大,但因身形还算壮硕,得了五两银子。
不过这银子着实少,而后就把目光放在了二十来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壮年。最年轻且身形最为壮硕的买了十七两。
这么几个人总和不到百两,王汉文用的药皆是好药,年份虽浅,可却也是寻常人家买不起的药。
他们二人便是五五分账,支撑不了王汉文的药,也还不起那刘阿四欠的赌债。
据大夫交代,王汉文已经用了有快一年的好药了,花费算起来都有上百两的银钱了。
而调查得知,陈阿四去年欠下的赌债已经还完了,而现在欠下的,则是最近一个月的。
“大人的意思是,水户巷还有更多失踪的人?”
谢衍:“不止是水户巷,单单依靠着绑架贩卖水户巷的居户,也供不起他们二人花销。”
他略一沉吟,又继续道:“我记得那王汉文家中未落魄时,做的是巷口客栈的生意,往来人员复杂,或王家早期便做过种人口买卖也说不定,立刻派人去调查王家以前开的客栈,交往甚密的船户也一一调查。”
丁胥闻言,神色逐渐凝重。
大人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在怀疑王汉文是中间人。
王汉文那个病秧子真有这个本事?
丁胥退下去调查,谢衍正欲回办公署,便看到从外头匆匆进内衙的陈亭长。
陈亭长见着谢衍,一礼。
谢衍问:“还没有妖道消息?”
陈亭长神色肃严地叹了一口气:“水军和各地府衙,还有神策军,五卫军都严加搜查,在出海的沿途上有人见过他,盘问过那些人,妖道似是要往暹罗而去。大肆搜查后,便没了他的踪影,现今圣上已经禁海一个月,不管是官船还是商船,亦或者是暗船,都难以出海。”
说到最后,陈亭长眼神陡然一沉:“妖道便是插翅也难飞。”
陈亭长说罢,一拱手:“下官先去复命,告辞。”
谢衍颔首,望着陈亭长离去,眼底浮现了几分沉思。
插翅难飞……
恐怕真到了绝境,妖道只会反其道而行之,或许会回来……
*
已是除夕日。
酉时时,谢衍差了人到家里传话,说今日有要事,但一定会在守岁的时候赶回来。
青鸾包着饺子,与自己夫人嘟囔道:“不是说年节,满朝文武都可休沐七日吗?去年这个时候,谢家家主昨日就休沐了,怎的家主连团圆饭都赶不回来?”
明毓倒也理解。虽说现在妖道的案子与谢衍无关,但水户巷的案子前两日便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已经抓到了嫌疑人,那么找到失踪的人也是迫在眉睫。
她道:“公务为重,留一份饺子给家主做夜宵。”
说罢,往包着的饺子中塞入一个洗干净的铜钱。
青鸾道:“三个铜钱,也不知谁能吃到这个好彩头。”
明毓笑了笑,没说话。
重活一世,失而复得这二者最好的彩头,无需再添。
年夜饭简单,没有大肆铺张,谢衍确实没能赶回来。
明毓已然怀孕五个月,自是不可能熬夜守岁的。
只是子时正一至,满长安都是烟花爆竹的声响,不想醒也被吵醒了。
她睁眼时,影影绰绰间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床外脱衣,隐约有些寒气钻入了帐中,想来他也是刚回来。
外头太吵了,她也想起来悄悄长安城的烟火,便也就撑着床坐了起来。
谢衍脱了占了落雪寒霜的大氅,转头便见帐内的人已经撩开了帐幔,昏黄的烛火下,脸庞柔美朦胧。
谢衍把她的厚披拿了下来,在她下榻的时候披到了她的肩上,低眸瞧向她已经明显凸出来的小腹,低声问:“想出去瞧瞧?”
明毓点了点头,说:“我也许久未瞧过热闹了。”
应该是好些个年头。
穿上厚实的便鞋后,谢衍手背环过她的腰身,轻扶着。
明毓抬眸睨了他一眼:“我还没到要人扶着走的地步。”
谢衍却是移开了话题,朝着门口望去:“再不出去,烟花便快要没了。”
每逢年岁,长安城的烟火便会放上小半个时辰。
但一刻时,烟火才是最粲的时候,这个时候也该差不多了。
从屋中出来的时候,三个年纪不大的婢女也都已经在院中抱团指着天上璀璨的烟火。
素日里黑暗的夜空,今日却是五彩斑斓,衬得整个长安亮如白昼。
明毓瞧得入迷,没有注意到谢衍离开了一会。
片刻后,忽然一个暖烘烘的硬物塞到了怀中,她愣了一下,看了眼怀中的汤婆子,再抬头看向谢衍。
烟火声音很大,只见他嘴巴张了张,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八九不离十是让她保暖。
明毓敷衍地点了点头,抱着汤婆子看着烟火。
忽然,小腹轻轻动了动,她愣了一下,眼中慢慢迸出光亮,这种喜悦迫切想与身边的人分享,她忙拉了拉身旁的谢衍。
谢衍视线从烟火收回,低头看向身旁的妻子,见她眉眼间尽是喜悦,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便是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到她嘴巴张了张,也猜得到她说的是“动了”。
谢衍神色微一滞,许是妻子误会了什么,他看到她的惊喜的表情中多了丝丝失望。
谢衍把手轻轻地放到了她的小腹上,许是衣裳太厚,他感觉不到那微弱的动静。便是感觉不到,却也能摸到凸起的孕腹,与先前不一样的感觉。
手掌在那孕腹上轻轻抚动。
明毓视线落在了谢衍那骨结分明的手掌上,从他细微轻缓的动作中似乎感觉到了丝丝柔和。
片刻她才抬眼端详谢衍的神色。
乍看之下,谢衍还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可细看之下,却好似有所不同。
光亮之下,唇角似乎有一丝很浅的弧度,便是眼神都有所不同,柔和了。
明毓看得仔细,谢衍自是察觉到了,他抬眸与她相视,眼神浮现了一丝疑惑,似在问她怎么了。
明毓摇了摇头,胎动渐渐弱了下来,她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平缓了。
她转头看向烟火,心思却不在烟火上,而是想着——其实就这样,似乎也是挺好的。
重生时有浓浓不忿,心结难解,也随着越发的理智和平淡的日子,逐渐削弱,执着和离的念头直至现在所剩无几。
明毓不是因为什么感情,而是越发的理智,很清楚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会比和离好太多了。
看完了烟火,春瑛蒸了一笼饺子过来,然后都退了出去,只留夫妻二人在屋中。
明毓也吃了几个饺子,放下筷子后看着谢衍吃,问:“水户巷的案子如何了?”
谢衍虽吃得斯文,也不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古板性子,他回道:“差不多可以确定主谋了,只是很多失踪的人,难以寻到。”
“有可能都还活着吗 ?”
谢衍抿了口清茶,道:“有些时间久远的,便是主谋也不知道情况。”
谢衍便把能说出来给她听的都说了。
明毓听完之后,错愕了许久:“许久未破的案子,主谋就是一个……病秧子?”
谢衍应:“人不可貌相,身子虽弱,脑子却还在。那人少年考上了秀才,只是疾病缠身,加上心思不正,是以想要活下去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有些小聪明,加上一些旧人脉便干起了这人贩子的勾当。”
“原本还藏一些秘密,我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发现那王家以前的便干过贩卖过往居户买卖,后来黑吃黑,客栈便衰落了,他也躲到了这长安来,依靠着以前的人脉,又干起了老本行。”
“大夫说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多久了,上一世一直破不了案,大抵就是因为他死了,没法再查。”
明毓闻言,望着谢衍沉默了许久。
谢衍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有些不解:“为何这么看我?”
明毓道:“我现在才发现一直以来是我格局狭隘了。”
谢衍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明毓笑了笑,瞧了眼还剩下的几个饺子,说:“你边吃我边说。”
谢衍便拿起筷箸用食。
明毓继而道:“今日听到你说抓到了水户巷失踪案的黑手,这一世因你,会有很多人得救,或许这就是你回来的意义。而我刚回来那会一直都觉得回来的目的是救回景煜,远离你,远离谢府,却从未想过行善积德,回报这老天爷给的机会。”
谢衍似乎咬到了什么,忽然一顿,把饺子夹远了一些,原来是个铜钱。
明毓看到后,笑了笑:“放了三个铜钱在饺子里,余下都冻了起来,今晚还没人吃到铜钱呢,你是第一个。”
她看着那枚铜钱,忽然猜测道:“我和景煜能重来一世,或许就是因为你上一世查清了不少案子,给冤魂沉冤昭雪,积德,才有这际遇,不过……”话到这,明毓却是停顿了,疑惑地看着他:“若真是你的积的德,理应是恩泽在你的身上,又怎会应在我和景煜的身上。”
谢衍放下了筷箸,定定地看向她,目光灼灼,瞧得明毓神色凝滞了两息,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而谢衍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说:“有一点夫人说错了。”
明毓抬了抬眉,问:“哪点?”
谢衍望着她,薄唇微启:“夫人不是我,怎知我所求不是你和景煜?”
第75章 七十五章
“夫人不是我, 怎知我所求不是你和景煜?”
谢衍的视线似裹着滚烫的温度,明毓的心尖好似被烫了一下,丝丝发麻。
不过一瞬息,明毓便清醒了过来。
谢衍看得清楚, 她的眼中又一瞬的失神, 不过片息又清明了, 很是理智。
他的指腹微一摩挲。
起码,她动摇了。
谢衍默了两息, 又继续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只要不为恶, 想做便去做,不想也不要勉强,自私一些也是一个活法。”
明毓看着他:“那你呢?要什么样的活法?”
谢衍目标一直以来都尤为坚定, 没有半分动摇:“你与景煜在何处, 我便在何处。”
明毓表情再而因他的话而凝滞, 顿了好半晌, 缓缓开口道:“你回来之后, 斗谢府,斗妖道, 甚至是宫里的贵妃都敢斗,公务上没有任何过失, 水户巷的案子也差不多算是破了,与你所言的活法似大相径庭。”
谢衍神色依旧疏然:“不管是什么样的活法,总有主次。解决威胁所在, 才能长远, 不过……”
他话一顿,继而道:“但在改变水户巷的案子, 改变了一些人的结局后,也想到了我自己曾活过的上一世。”
他没有丝毫遮掩,脸上的神色因他的* 面无表情而显得格外的认真:“我的人生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改变了,心里似乎多了些不知名的微妙触动,是上一辈子破案后没有过的感觉,我想继续改变一些人本该注定的结果。”
改变得越多,他心似乎就越安。
谢衍说到此,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夫人若觉得有愧重来的机会,没做什么积德行善的事,那就让我来去做。”
明毓顿了顿,本就冷静下来的心绪,又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弄得复杂了。
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围绕,她淡淡笑了笑:“不管是你,还是我,力之所及吧。”
说罢,看了眼已经空了碟子,问:“可还要再添些饺子?”
谢衍似知道她不想聊了,也不再固执谈下去,摇了头:“不用了。”
谢衍盥洗回屋,明毓已在床榻上,背靠着床凭,低垂眼眸,掌心轻放在腹上。
温和的烛火笼罩在她的身上,云鬓松散,眉眼温柔,她周遭的一切都很柔和。
谢衍屏住呼吸,脚步停驻了半刻,目光落在妻子柔美的侧脸上,心下似有某种情绪要溢出,唇角在不自觉间,有了浅浅的上扬弧度。
*
长安城外,被安置在乡下庄子的谢家三兄妹过了这辈子最冷清的除夕。
除夕席面不差,都是从长安的国公府送来了食材,只是比起先前在谢府的时候,差多了。
食材不及往年,更没有大厨主勺,味道差了不是一丁点。
桌上冷冷清清就兄妹三人,便是庄子的下人也不过十来个,没有张灯结彩,半分年味也没有。
这无不表示他们兄妹三人,被舍弃了。
谢煊摔了碗就走,一口饭都没吃。
坐在素舆上,下人推着回了屋子。
夜色过天,已是四更天。
昏暗的屋中,房门倏然打开,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灌入,屋中帐幔也随着冷风飘扬,徒添了几分阴冷。
屋中的谢煊被冷得一哆嗦,有一股森然悄然落在自己的身上,似察觉到了危险,猛然睁开了视线。
一睁开眼,映入眼中的便是昏黄的光亮。
分明熄了灯才睡的,怎亮了?
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床头的人影,心跳一滞,双目惊恐地猛然一瞪,身体往床里蓦然一退,冷汗也在瞬间溢出。
两息之后,才瞧清楚来人是谁,惊惶失措地从枕头底下抹除匕首,直对来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整个大启都在通缉的净能。
“来人!来人!”谢煊张口大喊来人。
净能只神色淡然的不动。
迟迟都没有人进来,谢煊这才惊恐地看向从容的净能,意识到了整个庄子的人都已经被他解决了。
是死了?
还是都被迷到了?
谢煊身体还没有彻底养好,虽能下榻了,但只要动作大一些,腰骨都会疼痛难忍。
身体孱弱和孤立无援,让素来乖张,天不怕地不怕 的谢煊惊恐不及,面无血色,手中的匕首随着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声量却格外的大:“朝廷举国通缉你,你竟还敢出现在此!?”
净依旧一身干净灰色道袍,腰身挺直。被通缉了近二十天,身上没有丝毫被通缉后东躲西藏的狼狈,依旧保持着淡然从容,身上的几分仙风道骨都没有折损半分,甚至是表情,眼神都依旧正气。
单单看这个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心术不正,会做出谋财害命,甚至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皇榜告示下,绑架,杀人,行骗,奸/淫,罪行罄竹难书。
若这些罪都是真的,这个人何其可怕,谢煊怎能不惧?
更别说,身边一直照顾自己的乳娘,竟也是净能的人。感情他这十九年来身体的孱弱,不是谢衍相克,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对这净能,惊惧中又带着恨。
净能淡淡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贫道这些年身不由己,也确实也做了一些违背良心之事,但皇榜那些罪名,贫道未曾做过,为何不敢出现?”
“谢郎君真的相信贫道一人可以犯下这么多的罪,当真觉得这朝廷的人是酒囊饭袋,让贫道行凶逍遥二十年?”
谢煊可不敢随便相信这么一个人,手中的匕首完全没有放下的意思。
怒目切齿:“你既是无辜被陷害,那为何要畏罪而逃?!再者老子的身体不是你弄坏的?!别以为三言两语你这妖道就能蛊惑我!”
净能却是不急,不疾不徐的道:“旁的不说,便只说是命数相克,谢郎君真的觉得贫道算错了?”
“身体不适,他们尚且能找到一个替罪羊说是与我合谋给郎君下毒。那么这运势呢?今日谢家落魄,谢衍却真的混风生水起。”
忽然想起了什么:“谢郎君恐不知谢衍与顾家合伙做了大食国香料的买卖,是以和谢家断绝关系时能拿得出一大笔银钱。再有不过五个月,也要做父亲了,妻儿美满,官运财运皆亨通。”
“这些又做何解释?谢郎君觉得贫道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
谢煊闻言,一怔。
他确实觉得命格相克不是无稽之谈。
毕竟真的如净能所言,他事事不顺之时,而谢衍确实事事皆顺。
净能看着谢煊眼中似乎有了动摇,继而道:“贫道这些年,在长安城内,因得谢夫人赏识,结识了不少支持二皇子的贵人,也与孙贵妃有过两面之缘,贫道被冠以妖道的名声,会牵连谁,谁又会得益?”
谢煊本就动摇了,便如净能所料,思绪顺着他的话琢磨了下去。
母亲把这净能引荐给了姨母,他是知道的。便是与他玩得好的那几个世家子弟,家中也在青云观有供奉。
净能这般罪大弥天,必然不可能只是诛他一人,肯定会牵连出与青云观,与他交往甚密的人。
其中谢家和国公府,便是姨母都脱不了关系。
虽这宫中瞒得紧,国公府也瞒得严严实实的,但谢煊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姨母被禁足了。
说是禁足,却也和软禁差不多。
要是真的清算的话,支持二皇子的大半朝臣几乎都会被牵连,到时候二皇子又能拿什么与旁人争?
到了这境地,二皇子的夺嫡之路算是彻底断了。估计连那个都说活不过十八的大皇子都争不过。
谢煊不是能藏得心思的,想什么都会显露在脸上。
自然,他越发动摇的神色,全然落在净能的眼中。
净能继而道:“贫道能想到的,国公府岂能想不到?他们把你们接走了,能给你们撑腰尚好,可把你们接走后,却是给了机会外室和外室子登堂入室的机会,哪怕现在谢肃被贬,远离长安,可也算是远离了漩涡,尚且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可如今国公府把你们从谢府接了出来,见谢夫人会牵连到自家,把郎君和二位姑娘下放到庄子来,不管不顾,俨然是把谢夫人和郎君姑娘当做了弃子。”
谢煊身形微微一抖,因为净能所言,确实是说到了点上,也是他到了这个庄子后所担忧的。
谢煊虽易被牵着鼻子走,但尚有一分理智,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眼看向净能:“你来此,定不是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你到底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净能笑了笑:“贫道图一个太平,图一个能继续传道的机会,更为了报答十八年前,谢夫人对贫道的知遇之恩。是以来此是想与谢郎君合作,贫道要的顺利离开大启,同时把谢夫人从牢中救出来,届时郎君与两位姑娘,还有谢夫人,可与贫道一同离开大启。”
在谢煊怀疑的目光之下,他依旧一派从容自若:“此番后,国公府为自保,定会要和谢府,还有谢夫人彻底断了关系,更会舍弃谢郎君和二位姑娘,而等着谢夫人的结局,只有以死谢罪。”
听到以死谢罪几个字时,谢煊瞳孔猛然一缩。
净能抬手,轻而易举地拿下他手中的匕首。
“贫道若想要谢郎君性命,时下便轻而易举,再者便是想要活下去也只需隐姓埋名深山修道,又何必冒着性命之危回长安?”
“贫道也不多言,郎君且看着国公府最后会不会真的抛弃了谢夫人和郎君姑娘,下回贫道再来,至于是报官,还是与贫道合手救出谢夫人,全凭郎君定夺。”
净能从谢煊屋中离开,从后门离去。
有人候在了后门,净能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把这里头的香找机会给谢煊点上。”
此香,有迷其心智功效,虽功效不大,但对付谢煊这样的草包,足矣。
第76章 七十六章
年初二在习俗上, 是外嫁女回娘家探亲的日子。
明家在长安,谢衍和明毓还是得做表面功夫回去一趟的。
今年明家的嫡长子也回来了。
这嫡长子自小就被送去书院,很少在家中,是以明毓与这位兄长也不是很亲。
上一辈子, 明家与她断绝关系后, 来寻过她一回, 送了一些东西,还道有事便是不须娘家, 也可寻他这个兄长帮忙。
相对比家里其他人, 这兄长性子算是正直。
明父明母对这个儿子虽极为看重, 但正是因这正直的性子,让名家夫妇有几分忌惮。
——皆怕被自个儿子说教。
夫妇二人先前为了私欲做的那些事,自是不敢告诉这个儿子的。
明毓只想吃了饭就离开, 也不想再吵吵闹闹, 再加上看在兄长的份上, 是以在饭桌上没太冷脸。
时隔上回见面,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再见到女儿女婿,夫妇都有些许的不自在, 莫说身旁还有一个正直的儿子。
明家自国公府利诱之下,动了要女儿说服女婿低头求情的事, 反被女婿给将了一军之后,便对这个女婿很是忌惮。
而明夫人原本对女儿还是有几分怨言的,可在听说孙贵妃都被谢府牵连, 国公府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时, 又无比庆幸没有与国公府牵扯上。
待见到女婿和女儿后,百般讨好, 准备的宴席也是很是丰富。
谢衍虚扶着妻子落座,明夫人视线落在女儿那已然显怀的孕腹上。
殷勤的问:“二娘也已经五个月了,这婆子找好了吗?若是没有找好,阿娘帮你找。”
这无疑是在低头向自己的女儿示好,同时也是找机会弥补先前的裂痕。
要是用了她找的人,之后往来肯定会日渐亲密,慢慢地把关系修补起来。
明毓神色淡淡:“我全听夫君的安排。”
她把这事推到谢衍的身上,不想过多的纠缠。
明夫人闻言,立马把殷勤而期盼的目光投向女婿。
谢衍:“要照顾阿毓的人,小婿已经托人找了,便不劳岳母了。”
明夫人表情微滞,不死心地说服道:“别人找的,哪有自家人帮忙找的放心,阿娘给你们找,肯定能信得过。”
明毓本想安静地,好好地吃了这个饭就离开,但她这母亲俨然是不想。
明毓缓声道:“外人至少不会以孝道要挟我们夫妻做不愿意的事。”
明毓的声音一落,膳厅一瞬沉静了下来,有些许的诡异。
明家嫡子明皓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众人的一眼,父母的神色显然带着一僵,目光有所躲闪。
便是素来仗着母亲疼爱而显得颇为骄纵的三妹,也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甚是心虚。
明皓回来后,倒也听说了一些谢家发生的事情,略一思索,有了些许的猜测。
能一句话让父母和妹妹这般心虚理亏,大概是在谢家和妹妹妹夫的事情上,他们搅合了进去,还是既不帮理也不帮亲的情况。
饭桌上静了片刻,明皓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妹夫已经托人找了,阿娘也就不用多操心了,往后妹夫他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到时候再说。”
明毓目光浅浅,轻“嗯”了一声,似乎没有想要娘家帮忙的意思。
明父也是个脸皮子厚的,不过一会,脸上继而又堆满了笑,招呼道:“别顾着说话,快些吃吧,不然这饭菜都该凉了。”
饭后,谢衍以夫人身子重先归家了。
都知道这是他们夫妻俩不想多待的托词,也没有点破。
把人送到府门前,明皓道有话与二人说,便送到了马车旁。
而后叹了一口气,看向二妹,说:“我不在长安,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猜到一些,大抵都是阿爹阿娘他们做了错事。”
明毓听到这里,还以为兄长是为了给他们说情,眉心不禁微颦。
明皓观察到了妹妹的表情,心中暗自一叹,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便道:“往后兄长会留在长安,也会尽量约束阿爹阿娘,会避免他们犯错,不会牵连妹夫。”
明毓轻点了点头,一旁的谢衍道:“往后兄长也会考科举,而时下时局不明,还请提醒岳父这段时日谨言慎行,莫要站队。”
明皓知道谢衍是在提点自己,颔首应:“我会让阿爹注意的。”
随之道:“长安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听说那妖道还未落网,妹夫也小心一些。”
别后,谢衍动作细致地把妻子扶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谢衍才说:“你这兄长,尚可。”
明毓点了点头:“明家往后也就只能靠我这哥哥了。”
这次科考,明皓会落榜,但下一回却是考上了。
谢衍摇了摇头:“说的是他的品性。”
明毓轻嘲一笑:“幸亏从小到大有大半的时间不是待在父母身边,不然也就只比谢煊好一些。”
瞧她那小妹便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品性。
提起谢煊,谢衍也记起了这么个人。
时下情况,谢肃被贬离开长安,反倒是成了他自保的保命符。
谢肃离开长安,怕被牵连,也没有把兄妹三人带走,俨然自私到了极点。
这时马车出到街口,忽有铁靴声踏踏而过,明毓听到响声,掀开帘子往外瞧去。
谢衍顺着缝隙瞧了眼,开了口:“是东卫军。”
明毓闻言,转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谢衍:“装束。”
“就这么暼一眼,就这么清楚了?”
明毓也在长安,常见长安军,也分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谢衍:“盔甲的图案不同,且城内的军队,只有东西卫军外派。”
明毓往外再瞧了眼,看着长长的行伍,眉心微颦:“都惊动了长安军,这过年过节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衍眼帘微阖,眼中也浮现了思索。
是呀,这年节会有什么事?
仔细回想上一辈子这个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长安军非大事与演练外极少出城,东卫军又为何出城?
生了变数,谢衍撩开了帷帘,把马车旁的下人招了过来,吩咐:“去找丁胥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晚间,丁胥便过来了。
给大人和夫人拜了年后,便与谢衍去了书房。
青鸾小声说:“这大过年的,丁使怎的来了?”
明毓瞧了眼书房的位置,回了房封了个红封出来后,递给青鸾:“这大过年的,也不能让人干白活,你一会去装一些冻菜,再装一瓶宴客的酒,用篮子装着,这个红封就放在篮中。”
青鸾应了声,随即去了。
约莫一刻,丁胥才从书房中出来,青鸾把篮子给他:“夫人说过年还让丁使干活,便让准备酒菜,让丁使回去后和三两好友一同吃酒。”
丁胥也就不客气地接了过来,笑着说:“替我谢过夫人。”
丁胥离开,过了好一会谢衍才回房。
明毓准备歇午晌,正摘着耳坠,听到开门的声响,暼了一眼才问:“丁使打听到了什么?”
谢衍阖上了房门,转身道:“有人趁着权贵贵胄外出省亲之日,绑架了几家官眷,其中还有回皇城省亲的长宁郡主,所以这会东卫军才会出城。”
明毓摘另一个耳坠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这事,以前没有发生过,是不是?”
上辈子这个时候,明毓正在谢府静心养胎,除了不必要的事外,很少出房门,是以不怎么清楚外头的事。
谢衍轻一点头:“确实没有发生过。”
明毓脸色一沉:“会与妖道有关吗?”
谢衍:“不确定,但怀疑。”
“他虽被通缉,不便自己出手,但他擅蛊惑人心,在青云山青云寺苦心经营十数年,追随他的多得是即便知道他罪行也执迷不悟的信众,这些人怕是走火入魔,为他谋害杀人绑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他绑架这些贵胄家眷,想要做什么?”
谢衍沉思几息,说:“他未能逃脱出大启,或许想借人质在手,离开大启。”
听到这,明毓道:“这么说,妖道真的有可能回来了?”
谢衍点了点头。
妖道若真的回来了,他还是得好好想想,如何借这次妖道回来,一次解决了他这个隐患。
第77章 七十七章
再说被送到庄子的谢家兄妹三人, 已过年初三,国公府也只是在初一那日派下人送去几个红封,还有便是一句京中时局不稳,他们兄妹几人先在庄子里头避风头, 不要挂念。半句不提何时接他们回长安。
就是他们的生父谢肃, 生怕被牵连, 也是一句话都没有,初一当天一早就离开了长安。
谢四娘听闻这个消息, 哭哭啼啼地跑去二哥的屋子。
谢四娘一推开屋子, 哭道:“二哥, 爹爹离开长安了,他不要我们了!”
谢煊听到“爹爹”二字,脸色彻底阴沉了下去, 面上神色尽是凶狠, 眼里更似有烈火。
谢四娘被她二哥的表情吓得不由地退后了一步。
谢三娘这时也追了过来, 谢煊环视了一眼两个妹妹, 声音说不出的冷:“以后我们只有娘, 没有爹。”
姊妹二人闻言,表情都愣了好半晌。
谢三娘道:“二哥, 说不定爹爹是等安顿好了再接我们过去……”
谢煊还未说话,谢四娘便愤恨道:“他才不会再管我们!我们离开家里那么久, 他都没过问过一句!而且我们才离开第二天,他就把那狐狸精和狐狸精生的孩子接回了府中,压根就是打算不要我们了!”
说到这里, 谢四娘的脸上的表情与自家亲兄长多了几分相似。
如出一辙的憎恨与凶狠。
谢三娘虽也对父亲失望, 可还是二哥和四妹的阴鸷可怕的表情给吓到了。
谢四娘继续道:“他不管我们,就是国公府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 外祖母把我们接走了,却把我们丢着这鬼地方,连个年节都不让我们去国公府,分明就是想与我们撇清关系!”
谢煊听到这话,眼神逐渐晦暗了下去。
亲爹尚且弃他们不顾,更别说还隔着一层的外祖家。口上说得比做的好听,说要给他们出头,可如今还不是把他们当成不入流的远亲来随意处理了。
国公府和谢家的做法,无疑在撇清关系明哲保身。
那净能不过小小的一个道观监院,怎可能犯下那么多滔天大罪?
其中必有不少是为了陷害二皇子,而他阿娘不过就是一颗夺嫡中被利用的棋子。
这么多的罪名扣到净能的头上,净能死十次都不够,阿娘被安上个同党的罪名也够掉一回脑袋的了。
所有人为了明哲保身,没有人会为阿娘求亲,除了他们兄妹几个,更不会有人盼着阿娘活着。
便是那净能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能帮他把阿娘救出来,不择手段又如何?
旁人且负他们,把他们当成累赘,他为何还要对他们仁义?
思及此,谢煊心下一片冷意。
别人靠不住,那他就靠自己把阿娘给救出来!
不计一切都要把阿娘给救出来!
*
因有多个贵胄家眷被绑架,长安各府衙中都派出了大量人力去搜查,是以衙中缺人手,谢衍也因此提前被宣回了大理寺。
本该初七才上衙的谢衍,年初四便收了沐。
回来后,只见衙中人行色匆匆,脚步都是不带停歇的,步履带风,见着谢衍都是不停歇的一躬身就离开。
谢衍回到办公署,丁胥也跟了进来,道:“因着这些贵人失踪,整个长安能调动的衙役都已经调出去了大半。”
谢衍:“具体有多少人失踪?”
丁胥:“现在大概只有一个数,好像有六家被绑,最为尊贵的是长宁郡主,其次有二品至四品官员的家眷,好家伙,挑的都是身份显赫的。”
谢衍沉思。
正在这时林少卿的人来请谢衍过去,道是林少卿邀他过去议事。
谢衍过去后,林少卿把手上的邸报放了下来,看向谢衍,开门见山道:“这次贵胄家眷失踪一事,我怀疑是那妖道操纵信徒所为。”
谢衍应:“下官也是这么猜测的。贵胄出行,都有数人以上的侍卫随行,且个个身手不会太弱,没有多人且有能耐的帮手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这城外能有这样势力,且有这么多人还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只能是两方势力。”
二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明白了对方想的是什么,几乎是第一时间开了口:“水运,陆运。”
林少卿道:“从前事来瞧,你与妖道也算是打过交道,且既能猜测到他会谋害孙氏,对此人的了解应该也会比旁人多一些,所以我已然与温公说了,让你与我一同追查妖道,就是你得案子可都忙好了?”
对于林少卿让他参与追查妖道的事,谢衍也不意外,他道:“水户巷的案子已经到尾声,寻人之事可交给下边的人去做。”
林少卿点了头,说:“那好,你先去安排这个案子,半个时辰后再议如何追查妖道。”
顿了顿,又嘱咐道:“这段时日格外关键,是以你还是在府衙被备上被褥和两身换洗的衣裳。”
*
明毓听到有衙差来家里取一床被褥,还有谢衍的换洗衣物,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还是收拾了让青鸾给人带走了。
之后仔细想想,最近能让府衙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旰食宵衣的案子,只有贵胄家眷失踪的案子了。
接下来两日,谢衍都没有回来,明毓从外出的青鸾红莺口中得知,关于贵胄家眷失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怎么传的都有。
明毓在屋子里头与几个婢女围着炉子做一些寻常活计,听着她们从外头打听到的消息。
红莺道:“听外头的人说是外来的悍匪,抓了贵胄家眷索要天价赎金。”
春娥却是疑惑道:“可是要绑架这么多的家眷,肯定要很多人行动,要真是悍匪,在天子脚下,不可能没人发现。”
确实,长安城外百里都还属于天子脚下,治安素来极其好的,若有大批人马走动,怎可能不惊动皇城军?
明毓思索间,忽然被敲门声打断了。
青鸾纳闷道:“这个时辰是谁会来?”
天暮将昏,但门还未上门拴,若是家主回来了,直接开门进来就是了,再说了,家主也说过这几日不会回来。
红鸾放下了活计,站了起来:“奴婢去开门。”
走出屋外,才发现天飘了小雪,小小的嘀咕道:“往年过了年都少雪,今年怎的这般冷。”
同时也不由得纳闷,下雪天,谁都不想待在屋子里头烤火,怎还在人家准备暮食的时辰来做客?
红莺出去后除了有开门的声响外,之后好一会也没有别的声响,青鸾疑惑道:“怎还没回来,也没个说话的声音?”
几乎同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像是从巷口外传来的,声音之大,直接掩盖住了青鸾的声音。
武馆出来的春瑛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神一下警惕了起来,也站了起来往外望去。
警惕得明毓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心底似有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
夜幕降下,谢衍才带人从城外匆匆赶回府衙。
还未进办公署,便有衙役慌然匆匆来寻,跟随在谢衍身后的丁胥轻斥道:“遇事咱得沉稳,这般急慌慌的像什么样子。”
衙役忐忑地看向谢衍,说:“半个时辰前,大人家中的婢女来报,有人绑走了夫人。”
说完后飞快地低下了头,继而道:“陆大人已经派人出城去追了。”
说完后,周遭寂静无声,悄然抬头,却看见素来面无表情的大人 ,脸上似乎裹了一层冰霜,眼神也没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一种似乎不知会爆发出什么情绪的眼神。
衙役看到的是谢衍的神色,丁胥看到的却是在听到夫人被绑后,身躯蓦然紧绷。
衙役继而道:“林少卿刚回来时,也知道了此事,让评事回来会便去寻他。”
谢衍在那瞬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浑身冰冷,更如身坠深潭,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毫无声音,溺水般的窒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紧紧地包围。
而映入脑海中,躺在棺椁中,是景煜和阿毓苍白无生气的脸反复地浮现在眼前。
第78章 七十八章
“大人……?”丁胥试探的喊了一声。
谢衍惶然间回神, 很快反应了过来。
绑走且还有解救的机会。
他猛然抬眼,语急厉声问:“婢女何在?”
衙役忙应:“在外衙等着评事大人,大人回来时没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衙役眼前疾步而走, 只留下一个匆匆而去的背影。
说是疾步, 却与跑起来不差。
他们从未看见过谢大人这般失控过。
丁胥给衙役丢下一句, “且去先禀告林少卿,大人救妻心切, 查明夫人去向为重。”
说罢也往大人离开的方向匆匆追了上去。
红莺看见家主的时候, 顿时哭着跑了过去, 也不知是在哪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发髻乱糟糟的, 身上衣裳也都是脏污。
红莺急急说道:“大人, 今日下午忽有人敲门, 奴婢去开门, 门没开就有人从身后把奴婢给打晕了, 醒来的时候,春瑛和青鸾都受了重伤, 而夫人则不见了!”
谢衍双手握成了拳,是冲着他来的。
寻常入室抢劫, 不敢在青天白日,更不会抢走一个孕妇做人质。
丁胥追上时也听到了青鸾所言,惊道:“难道沿途就没有人看见?”
青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摇头哽咽道:“奴婢不知, 醒来的时候,托隔壁大娘去请了大夫就跑来府衙找家主了。”
这时林少卿也过来了, 开口道:“派去梨花巷调查的人回禀,那时恰好下了雪,巷子没什么人。他们是踩好了点才去的,且特意放了鞭炮掩盖了声响,正巧过年节,放鞭炮实属正常,邻里便没有发现异常。”
“不过倒是有人看到巷口停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甚是奢华,像是官家家眷的马车。”
林少卿看着谢衍:“你能想到谁最有可能绑走你夫人?”
谢衍自林少卿的话中,蓦然间想到了谢煊。
他转身就往府衙外疾步而去,同时吩咐身边的丁胥:“让方才随我回来的衙役立刻备马随我出城。”
身后传来林少卿的声音:“谢评事你且冷静,茫无头绪,你怎知是谁绑走的?!又该从哪个方向寻找”
谢衍脚步一顿,转回身朝向檐下的林少卿,他因刚从城外赶回,一身雪霜衬托之下,浑身冷冽,眉眼比冰霜还要瘆人人心骨。
“尤为恨我入骨的人,在这人人自危自保之下,不顾一切行动的,无非是谢煊与妖道二者。”
“奢华马车肆无忌惮地行驶在长安城,是在挑衅下官,这是谢煊一如既往的风格。大人不妨查一下今日谢煊是否回长安去了国公府,若有,便说明妖道是真的返了回来,官眷失踪也十成十是妖道所为,而谢煊也已然与妖道勾结在一块。”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疾步离开了。
听到谢衍所言,林少卿只是怔了一息,便瞬间反应了过来,看着谢衍失控的离去背影,遂吩咐旁人:“即刻安排五十个衙役随着谢评事一同出城。”
再吩咐另一人:“去孙国公府查一下,今日谢煊是否回了长安,所坐马车与梨花巷的马车是否同一辆。”
*
城外,夜幕中,一辆马车挂着笼灯行在雪夜中。
明毓身体紧绷地坐在马车角落,并未大哭大闹,但缩在角落埋着头,俨然一* 副畏畏缩缩胆怯的模样。
今日傍晚,一袭四五人提着棍棒冲了进来,那些人俨然是练家子,春瑛根本不是对手,哪怕春瑛和青鸾都抵死相挡,也无济于事。
也不知,她们二人现下如何了。
马车里,除了明毓,还有谢煊。
谢煊因伤势还没完全好,只能背靠软枕躺着,瞧了眼明氏胆怯的模样,眼神轻蔑,扫了一眼厚衣裳之下不怎么明显的孕腹,又观察了她许久,才道:“知道有今日,有没有后悔嫁给谢衍?”
明毓知道谢煊想听什么,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若是表现得镇定且犟,以他阴鸷不正常的性子,必然想法子把她的犟骨头给折断。
不管如何,谢煊的目标至少不是她,而是引来谢衍。
在这段时间,她想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腹中的景煜,她绝不能惹怒他。
她埋着头,声音轻颤:“我、我若是知道有今日,我肯定不会嫁给谢衍。”
谢煊冷嗤了一声,语带嫌弃:“谢衍是个硬骨头,还以为他娶的妻子也是个三贞九烈的,没想到却是孬的,果真小户出身,难登大雅之堂。”
明毓听到谢煊的话后,许久没再听到谢煊说话,便知他暂时懒得搭理自己,这便是她想要的。
但她显然低估了谢煊的恶毒。
过了许久,他忽然又说:“你说谢衍那样的人有没有心?我把他未出生的孩子活生生剜出来,你说他会难过伤心吗?”
一股彻骨寒意从尾椎骨渗入,明毓只觉得浑身发寒,双手紧紧护住肚子,身体越发的紧绷。
谢煊似乎很满意看到她的反应,随即又慢悠悠地说:“不过从母体取走胎儿,母体估计也难以存活,这样就难以威胁到谢衍了,还不如当着他的面来把他的孩子取出来,这样才够直观刺激,哈哈哈……”
谢煊好似已经想到了谢衍崩溃的模样,脸上的狂笑止都止不住。
疯子。
谢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不能只等着谢衍来解救,还得想办法自救。
马车不知行使了多久,谢煊几日没睡好,不一会便昏昏欲睡,片刻后边闭眼睡了过去,丝毫没有把车上的孕妇放在眼里。
明毓瞧了眼谢煊,从袖口处滑出杯盏的碎片。
谢煊恶毒且自大,觉得她晦气,完全没有搜她这个孕妇的身。
就是出了城后,若非是他下边的人说会影响行程,更会给后边的人追上得可能,不然她也得下马车走路。
碎片是打斗的时候碎的杯盏,她趁乱捡起来塞入了袖口里,得亏衣裳穿得厚实,塞得严实没有滑出来,也没有划伤她自己。
明毓盘算着从长安出来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谢煊要去的地方,不会离长安太近,且如今不仅是晚上,又逢风雪,那么这马车自然快不了多少。
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甚至是半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来划开绑住她双手的绳索。
马车里的细微声响,都被外头呼呼作响的风雪声所掩盖。
明毓快速的划着绳索,屏着呼吸紧紧地盯着谢煊,目光在他的身上快速观察了一遍,在谢煊的腰间的蹀躞带上的匕首停留了几息,脑中也谋算着。
也不知磨了多久,手腕处被磨得通红,但明毓紧张得压根就感觉不到疼痛。
她摸到了绳子已经划损的口子,心下顿时一喜,加快了动作。
许久后,最后一根牵连在碎片下忽然断开,手上的绳索也顿时松了,明毓暗暗松了一口气。
挣开了绳索后,她盯着谢煊,蓦地从发髻上的拔出了金簪,谢煊的马车比寻常马车要大两倍,她动作轻微的挪动身体,距离谢煊很近了,明毓的动作蓦地快了。
谢煊睁开眼的下一瞬,金簪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眼瞳一缩,眼珠子往下,余光暼向自己脖子的金簪,身体不由得紧紧绷着。
他怒极声颤道:“你一个大肚妇人,怎么敢?!”
明毓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手上的金簪簪头圆钝,她伤人力道不足,只能唬一时。她趁着谢煊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把谢煊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匕首代替了金簪,因动作慌了些,尖锐的匕首划伤了谢煊的脖颈,鲜血顺着颈项流了下来。
疼痛让谢煊的身体更加紧绷。
明毓调整了两息,道:“就是大肚妇人,也比你这只吃喝玩乐,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要强。”
她都是死过一回,又活过一回的人了,可不比谢煊这样恶毒又蠢的人要强一些。
明毓往马车帘子外瞧去,硬声道:“让他们掉头回去。”
谢煊咬了咬牙,厉声说:“你不敢杀我。”
听到他这么说,明毓索性给他瞧瞧她敢不敢,手一动,在他的脖子上浅浅划了一刀。
谢煊脸色一白,想抬手抢匕首,匕首又深了一些,明毓沉声:“别动!”
谢煊阴狠地瞪着她。
是他小瞧了谢衍夫妇,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说!”
谢煊咬了咬腮帮子,朝外道:“掉头回去!”
外头的人听到这话,一怔:“爷,怎了?”
谢煊余光暼到脖子上的匕首在抖,心头一梗,绷着身体怒道:“让你掉头就掉头,别那么多废话!”
“可掉头不就是自投罗网了吗?”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马车停了下来。
一阵小颠簸,明毓手按实了谢煊的肩膀,匕首也紧紧握在手中,才没有出现意外。
小厮蓦然撩开了车帘,看到了里头的景象,也是一惊,着实没想到会被柔弱的孕妇反过来威胁了。
明毓面色苍白,虽惊惶却还是学着谢衍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视线不离谢煊,道:“现在就回去,要不然你我就同归于尽。”
小厮看了眼主子。
这时,骑马的随从也停了下来,打马过来,问:“怎么回事。”
谢煊连忙用眼神示意让小厮把帘子放了下来。
小厮跟着谢煊也有十年了,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忙把帘子放了下来,回道:“那孕妇说不太舒服。”
随从说:“管她舒不舒服,赶紧走。”
谢煊压低声音道:“这些人不是我的人,要是知道你挟持了我,他们宁愿舍弃我,也不会放过你。”
八个随从中,就有四人不是他的人。
离开谢府时,他身边能用的人也没几个了。
明毓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他们都是妖道的人?!”
谢煊也不否认,冷哼了一声:“但凡掉头,他们就会追上来。要怪就怪谢衍得罪的人太多了。”
明毓声音也压低了:“与妖道为伍,也不怕死无全尸。”
“是否死无全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就算挟持了我,也未必能顺利回到长安。”
“那就试试。”明毓在他脖子上头换了一个地方又是颤颤一划。
她想,她是怕杀人,但要是杀像谢煊这样的人,她也不会做噩梦。
谢煊原本不信她这个孕妇能有多大的胆子,一次吓唬他已经消磨了她那么点勇气,谁想她竟真有杀人的胆量!
还真有!
第79章 七十九章
明毓思及外头妖道的人, 而那些人肯定不会在意谢煊的性命,思索了两息,利索道:“让赶车的不要说话,立即掉头。”
脖子上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还有粘稠热液从脖子上缓缓往下流, 把白色狐裘都染红了。
曾经懦弱得连他娘都不敢反抗的明氏, 好像是真的会,也是真的想杀了他, 由不得谢煊不信。
马车又开始驾驶, 小厮却一门心思留意着马车里边的动静。
这时车厢里头传出自家主子的声音, 特意压低却难掩咬牙切齿的声音:“立马掉头,别让那几个人察觉。”
小厮瞧了眼前边领路的几人,道:“要是万一太颠簸, 匕首伤到爷怎么办?”
谢煊一动不动的用余光暼向明氏, 也道:“是呀, 万一马车太急, 我就这么死在了你的手里, 那岂不是太冤了?”
明毓腹诽他一点都不冤,但也清楚谢煊死了, 对她现在而言没有一点帮助。
可要是把匕首挪开了,凶险也是极大的。
明毓思索了片刻, 威胁道:“你转过身坐到车板上,我的匕首就在你身后,你若轻举妄动, 我不妨送你一程。”
谢煊暗暗握拳呼了一口气, 只觉得自己被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威胁,既憋屈又窝囊, 但又不能不按着她说的去做。
扶着窗槛缓缓地起身,然后在尖锐锐利的匕首之下,转身在地上坐了下来。
明毓也抓着窗槛,固定身体,朝外道:“掉头!”
谢煊提醒:“你可小心些,我死了,对你没半点好处。”
“别废话!”今日又是惊吓又是颠簸,小腹隐隐有些疼,不是很明显,却能让明毓担忧。
她强压下不安,全神贯注着谢煊的举动,同时还要提防身后,以防小厮偷袭。
马车缓了下来,外头的小厮看着几个随从不察,远去了一些后,便道:“准备好了,小的三声后就立刻掉头。”
马车内的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心境大不同。
谢煊胆颤心惊,声音紧绷:“你的刀子可拿稳了。”
明毓已然不想理会他,也就没应声,反倒让谢煊慌得不行,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一、二……三!”
三字一落,马车骤然一晃,明毓身形也跟着晃动,她暼了眼谢煊,俨然瑟瑟发抖。
只会欺软怕硬,嘴上逞狠的孬种。
不过小半会,马车外头传来挟着风雪的呵斥声:“做什么!?”
马车疾驰往回跑了好一段距离,他们才转头追去。
谢煊终可喘气,打着商量道:“雪中马车难行,迟早被追上,你不过事做无用功,不如先服软,待谢衍来了,我再把你放了,如何?”
明毓:“方才是谁说要把我腹中的孩子剜出来的,你觉得我能信你?”
谢煊讪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哪有这般凶残。你看你现在身怀六甲,要是马车翻了,你腹中的孩子也难保住,不若先把匕首放下,我们再慢慢打商量。”
明毓不语,看着谢煊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沾满血的脖子,握着匕首越发用力,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
谢煊说得没错,那些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她难以逃脱,只能是弃马而行。
但也有难题,怎么弃?
再有这冰天雪地,随时会迷失方向,甚至是失温的可能。
但若不逃的话,谢煊恶毒凶残,妖道比他还要凶残,只怕不等谢衍来,妖道便会要了她和腹中孩子的性命。
“往林子里走!”明毓大声往外道。
小厮有心想救自家主子,但却是有心无力。
万一人真的追了上来,妇人破罐子破摔怎么办?
小厮只得赶着马车往林子里去。
趁着谢煊不敢回头之际,明毓握着匕首掀开帷帘往外看了一眼,林子近处的树,光秃秃的枝丫上都是积雪。
而林子深处却是黑若深渊,让人瘆得慌,好像藏着凶猛野兽。
她记得在这几年,长安城外的郊外,每年都会清剿野狼。只要不是太倒霉,便不会遇到。
明毓收回视线,看向马车车厢,前后都有门,这倒是方便了。
她把匕首抵到了谢煊的腰间,绷着声音:“打开后门的插销。”
“打开做什么?”谢煊心下浮现不祥的感觉。
匕首隔着厚衣服戳了戳他的腰身:“别废话。”
谢煊只得拔开了插销。
“打开。”她说。
谢煊腮帮子咬得梆硬,伸手把门打开,门缝一开,凛冽寒风离开灌入。
明毓瞧准了时机,在门开了一半往后退,一手抓着窗槛,抬起脚,朝着谢衍的后背重一踢。
一声“你!”的怒吼声消逝在风雪中,随之是一声惨烈的惨叫声。
“怎么了!?”小厮一惊,忙把马车停下,打开了前边的车门,一把匕首正正对着他。
小厮目光从妇人苍白的脸上下移,落到了抵在他胸膛前的匕首上,被吓了一跳。
明毓朝一旁努了努下巴:“留下马鞭,下车。”
小厮看不到自家主子的身影,便知在后边被推下了马车,咽了咽口水,把马鞭放下跳下了马车。
明毓也不含糊,拉起缰绳,捡起了马鞭就挥在了马臀上。力道很大,马车直接往前蹿去,若非紧紧拉住了缰绳,只怕已经往后倒了。
她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坐过且看过别人赶马车,自己根本就没赶过。
她紧绷着身体便回忆旁人是如何赶马车,还要在意后边追来的人。
她似乎听到了风声中有着赶马的细微声音,那些人离得有些近了。
不过一会又没了声音,想是是停下来查看摔倒谢煊。
赶了一小会,她拉着缰绳学着方才小厮,扯着缰绳一直喊着“吁”。
马车虽然颠簸,但还是很顺利的停了下来,她没有迟疑,转身扯了车厢内铺在地上的白熊皮草,旋即就下了马车。
她拿着匕首抱着皮毛,另一手拿起马鞭,站好了位置,用尽全力抽向马臀。
一匹马受惊嘶叫往前跑,也惊到了另一匹马,两匹马在雪地中惊窜而去。
明毓立刻往另外的方向跑去。
好在天色微明,勉强可辨路。
今天才下雪,地上的积雪还不算厚,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她裹上了白色的皮毛,在这白雪皑皑的环境下,也能做伪装。
明毓一刻也不敢放松,气喘吁吁地继续往前跑,分明是冰天雪地,却是出了一身的热汗。
是累的,也是惊的。
跑了不知多久,小腹隐隐坠痛,她抱着肚子,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景煜你再忍忍,很快就没事了,算帮帮阿娘了,好不好……”
方才遇上那些事,她都不曾哭,时下却是泪流满面。
她很害怕。
既害怕被贼人追上来,也怕这昏暗不明的环境,更怕腹中的景煜有什么意外。
每一种对她来说都是无比的煎熬。
*
没人会想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会有本事对付两个成年男子,夺车而逃。
凭着微弱的光亮可观察到地上模糊的马车痕迹,追来的人循着马车痕迹,往长安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刻,远远看到了马车的影子,只是马车任何章法的驱赶,横冲直撞。
眼看就要追上去了,可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摔下了陡坡。
几人几乎同时勒住了缰绳,听着马惨叫的嘶鸣声回荡在山谷中,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忽然,有人耳朵动了动,猛然道:“不好,有人追来了。”
“别管那妇人了,不是半死就是半残,孩子更保不住,也算给道长一个交代了,我们先撤。”
事已至此,总该不能下去把人给带上来。
且不说是死是活,就是这黑灯瞎火,还下着雪,凶险万分,为了个不知死活的妇人,不值当。
若是都以为人在他们手上,也是能威胁到谢衍。
几人达成了默契,勒马转了方向,策马离去。
待陆司直带人追来,经过时,忽然坡下传来一声嘶鸣声。
他们立刻勒马停了下来。
“什么情况?!”陆司直勒停马,急声问。
一人下了马检查陡坡的边缘,看到了马车打滑的痕迹,忙道:“似乎有马车摔下去了,属下记得这个坡虽不深,可却无比陡峭,从这摔下去,不至于会死,但也会半残,想是马摔下去,还有一口气在。”
陆司直一默,他们追出来,正好就有马车摔下去,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且这个风雪天,不会有人漏夜赶路,很有可能就是绑走谢夫人的马车!
现今是出什么状况了?
陆司直当即道:“留五人在此处找机会下去查看,其他人且随我继续追。”
随即带人朝着地上马蹄印追了过去,只是到了一半,便没了踪迹,显然是被遮掩了。
一下子没了踪迹,便兵分两道来追查。
而被留下的五人往下喊“可有人在下边?”却没有听到回响。
跑远的明毓,隐隐约约中好像听到了人声回荡,脚步一顿。
她停下来仔细听那叫喊声。
距离太远,还掺杂着风声,她只隐约听到了‘人’和‘边’字。
她不知道喊话的人敌是友。
可若是贼人,怎可能敢大声喧哗引来旁人?
她已经快要走不动了,若是没人来,她真的怕回不去长安了。
只能赌一把了,她暗自下了决定,转了方向往回走,心想若有意外就立马裹着皮毛趴到地上。
可走着走着,腿脚却依然不听使唤了,就是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阵眩晕,明毓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第80章 第八十章
陆司直一路追去, 没想到却是撞上了谢煊几人。
谢煊受了伤,脖子上的伤事小,但腰椎上的伤却尤为严重。腰伤本就没有养好,又被明氏狠狠地踹了一脚, 趴在雪地里站都站不起来了, 一挪动就叫得撕心裂肺。
没有马车, 谢煊只能是趴在马背上,让随从拉着走。
追去的几人, 却一直没有回来, 小厮担忧道:“追明氏的那些人该不会是把人逮到, 就直接走了吧?”
谢煊疼得哀嚎,但听到小厮的话,还是忍不住龇牙咧嘴发狠道:“他们要是敢, 老子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把净能在长安城外的消息传回长安。”
话到最后, 脸色更为阴沉:“要是让我再见着明氏, 我定要把她腹中的孩子生剜出来, 再把她抽筋拔骨!”
三人听此恶毒的言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但都没敢多言。
虽谢家落魄了,国公府又是泥菩萨自身难保,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煊也是他们开罪不起的。
这时忽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小厮喜道:“定是他们把人逮回来了!”
几人停了下来转头往后望去, 风雪影绰间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影子。
很快, 他们察觉到了不对劲。
去追的人分明只有四人,可这回来的人数不大对呀……
那看着像是二三十人, 甚至可能还不止!
几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小厮惊道:“不是他们!”
“跑!”谢煊一喊,同时牵扯到了腰后的伤,疼得龇牙。
他们倒是想跑,但四个人两匹马,还有两个在地上走,根本就跑不了!
不稍片刻,他们却被包围了!
先前在花楼查案,陆司直还以妨碍公务关押过谢煊,所以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联想到他这个时候在这里,四个人两匹马,也没有马车,脉络不过是一瞬就清晰了。
“绑架朝廷官妇,可知该当何罪?!”陆司直黑脸怒声一喝。
谢煊趴在马上起不来,他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陆大人说什么,我不就是回长安探亲,马车跑了,何来绑架朝廷官妇一说?!捉贼捉脏,可别什么罪都乱按在我的身上!”
陆司直哪管他狡辩,抬手一压:“把人都绑了,立即审问。”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主子且不是良善之辈,甚至还贪生怕死,下边的人也不遑多让。
小厮和随之没一会儿就招供了。
小厮:“那妇人抢了马车就跑了,看着是个不会赶马车的,到底去哪了,我们也不知道。其他人追了过去,妇人有没有被抓到,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听到谢夫人抢了马车,陆司直一瞬便想到了摔入谷底的马车,脸色一变。
厉声质问:“确定马车上的是谢夫人?”
小厮被自家主子瞪得背脊发寒,但还是点头:“小的在谢府十年了,不会认错的。”
陆司直转头吩咐:“立即回方才的斜坡!”
谢煊愣了一下,随即挑眉:“马车摔下去了?”
陆司直冷冽地睨了他一眼,无言翻身上马,往方才来的方向而去。
陆司直的反应就是答案,谢煊忽然冷笑:“这就是报应!”
陡坡处留下来的五人,还在商量如何下去查看,便见大人领着数人先行回来了。
陆司直下了马,走到陡坡旁往下望去,坡底黑漆漆的,看不清什么情况,也看不清有多深,只隐约能听见马哀鸣的叫声。
他问:“找到方法下去了没有?”
手下回道:“太暗了,且到处都是积雪,很难判断是否能下脚,只能等天亮了才能下去。”
陆司直摇头:“不行,若是底下真有人,就算没摔死,也会因错过时间而被冻死,你们且去多捡一些树枝,在周围架起几个篝火,再把绳索都接起来,仔细观察后再放人下去查看。”
*
谢衍知道谢煊的庄子在何处,虽他不可能再回庄子去,但妖道能找到他,定然是在同一个方向。
询问过城门守卫,知道的方向就是自己猜测的,便不再迟疑追去。
谢衍紧紧抿唇,眉眼沉沉,紧紧抓着缰绳,挥着马鞭。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夫人,这一世别再丢下我一人了。
随着夜色渐深,雪也越来越大。
风雪打在谢衍的脸上,他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冰冷。
忽然,前方明亮,他们循着明亮而去。
近了才发现是陆司直他们。
他们勒马停下,谢衍翻身下马,视线扫过他们和篝火,甚至是多人拉着,往陡坡而下的绳索。目光再扫过地上马车打滑的痕迹。
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谢衍眼尾微微发颤,手紧握成拳。
陆司直看到谢衍,轻叹了一声,待人走近后,说:“听谢煊说,是谢夫人抢了马车,天黑且风雪遮眼,谢夫人不擅赶马……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谢衍闻言,紧绷着下颌线,闭上了眼发抖深呼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时,眼底一片猩红,一时间腥甜涌上喉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陆司直看到谢衍忽然吐血,一惊,忙道:“谢衍你可不能倒下,谢夫人未必一定会在马车中。”
谢衍捂着绞痛的胸口,抬起猩红的眼眸,却又很理智地哑声分析:“马车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单马,阿毓既能抢走马车,必然会想到这点,她会弃马车而去。”
陆司直看着谢衍,小半年公事,第一次见到谢衍这般。
他还以为便是面临生死,谢衍都能是一副泰然处之,也永远是那副面瘫模样,除非是天塌了,才有可能有些许变化,而现在看来,对谢衍来说,无疑就是天塌了。
像是印证他的说法一般,坡下传来声音:“车中无人!”
谢衍蓦然转身,看向周围的环境,疾声道:“即刻往林中搜查!”
话落得一瞬间,从一旁的人手中拿了灯笼,快步走回马旁,上马就率先往林子而去。
他的人也紧跟其后。
陆司直也连忙安排分开搜救。
*
天明之时,雪停。
长安城门打开时,城门守卫和百姓一行衙差抬着一个木架,斗篷盖着一个人。
从头盖到脚,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只知身形较为矮小。
而归来的每个人脸上都一副悲戚的模样,领头之一的俊美男子,脸色也急差,面色苍白,双眼泛红。
虽看似面无表情,但又像悲戚止麻木。
等到晌午,市井里头传出了消息,说那是担架上的人是大理寺谢衍谢评事的妻子。
提起谢衍,百姓并不陌生。
先是养母加害案,后又与谢家断绝关系。谢家夫人又与妖道勾结,还牵连了许多的达官贵胄,这大半年下来长安城内就没少过谢家话题,谢衍的名号更是不陌生。
是以说起谢衍,都知道是谁。
净能派人去打听,因谢衍在长安几乎无人不晓,消息很快就打听回来了。
“今日城门开时,陆司直和谢衍带着人回来,同时还抬了一个担架,上头盖着谢衍的斗篷,而斗篷底下是一具尸体,我去梨花巷查看过,谢家确实是挂起了白幡,明家人也去奔丧了。”
净能闻言,眉头微微一蹙,摆盘推算了一卦,眉头皱得更紧了。
随之推了卦象,重新又卜了一卦。
反复推演了四次,都是两种不同的卦象。
另一人疑惑看向被道长推翻了几次的卦盘,问:“道长,可是这卦有什么问题?”
净能望着全然没有生机的死卦,微微摇头。
奇怪。
夫妻二人的命数都很奇怪。
先前他就发现了,以前他给谢衍算过,他是丧妻丧子的命格。可后来再算,确实儿孙满堂的命格。
就是现在算起他妻子,第一次是生卦,第二次又是死卦,反复推算,两卦生,两卦死。
看不透,猜不透。
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净能把推演盘中玉石拨乱,问:“谢衍呢?”
那人应:“没见着人,从谢家出来的人,说他把自己关在了屋中,谁都不见。”
净能微微密眸,又重新摆盘,推演他与谢衍的命数。
他之所以回来,便是要解决他与谢衍相克的变数,谢衍命格不改,他命格难顺。
再次推演,却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他回来前算过,怎么算都是同一个结果,谢衍是他的克星。
可现在,却是什么都算不出来了。
算不出来,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算卦者不自算。
如同医者难自医,算卦也忌讳给自己算,这便是净能以前未曾给自己算过命的原因。
而另一个可能……
——代表着变数。
有可能是生路。
也有可能是思路。
沉默许久,问:“船准备得怎么样了?”
被问话的男人,水运商会副会长,他应:“船和路线还有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航,只等道长与朝廷挑明。”
净能闻言,心有成算地笑了笑:“我今日会书信一封,你再把那些高官家眷所佩戴的饰物都带上一样,一同送回长安大理寺,看到信件和饰物,他们若是在意人质的生死,便知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