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怎么,”冯然好奇,“你看好她?那我接下来多提拔提拔。”
谈宁道:“不用,随口问问,你原先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冯然只当她“身居高位”,有些话不方便明说,自认体贴地回忆起那个自己平日仅限使唤跑腿的实习生,字斟句酌地评价道:“劲头是不错的,大部分学生秋招拿到offer后都是等毕业六月份才上岗,她特别申请了提早入职跟组,算是比较勤快爱学习的……人缘社交方面好像也还可以,跟组里的几个女同事关系处得不错,你如果关注的话,我可以帮你多问问。”
“冯然,”谈宁双手捧着马克杯,热水的雾气把她脸上的笑氤氲得亮亮的,“现在真是我说一句,你就能脑补十句了。”
冯然被她这话堵得噎了噎,仔细看人表情似乎真不是那个意思,颇有点无奈地摊摊手:“谁让你之前从没跟我问过什么人,好不容易冒出一个,不怪我多想。”
谈宁学他的样子,摊开一只手:“她是这届招的唯一一个本科生,我好奇跟你了解一下她的实习试用情况而已,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好吧,”冯然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拧眉想了会儿,又道,“目前她参与的case应该只有一个oneleaf。”
“不过她最近状态不佳。可能跟学校里毕业论文要忙有关。”
“我本来是打算先把她踢出这个小组,等她学校事情忙完再说。不过她的组长对她能力比较满意,过来跟我争取了一下。”
“嗯……总的来说,还处在对她的观察阶段,看她这次项目的贡献度,再决定她试用期后是去是留。”
谈宁听冯然一句一顿、一句一顿跟吐豆子一样的说话方式有些好笑,心想他大概还是没信她前面说的话,但又猜不出她突然问起陈昔的用意,于是绞尽脑汁,把他所知道的信息都一股脑抛出来了。
谈宁道:“状态差的话还是需要多注意一点,别在项目上出岔子了。”
冯然听到这话就差不多明白了谈宁的意思。
她对这个叫陈昔的实习生有关注,但不多。
并且这个关注主要呈中性色彩,不需要他贸然的做出一些举动。
公事公办就好。
在冯然心下做出计量的当儿,谈宁已经坐回到办公桌后面。
她轻点手中的杯子冲示意:“好了,带薪喝咖啡时间到此为止,没喝完的你可以带回去慢慢品,但活不能落下。”
“……”
冯然默默退门而出,往外走时还没忍住复盘了下他和谈宁的对话,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趟过来明明是打算慰问谈宁的,先不提他自认为轻松幽默的切入方式在实践中一点也不显得聪明漂亮——截止刚才被人赶出来为止,他一句像是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过!完全被师姐带着话题跑了!
冯然抬手在自己后脑勺摸了一圈,发现以自己的能耐似乎连安慰谈宁都显得嫩了点。
他啧啧摇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部门。
打印机在靠墙一侧,因此他一进去,就看见了站在过道上复印文件的陈昔。
陈昔余光里隐约察觉有阴影,偏头看清是谁,连忙鞠了一躬:“经理好。”
冯然点点头,踱步要走时又顿了顿,多问了句:“最近学业很忙?”
陈昔之前就听组长提过经理有把她踢出oneleaf小组的意向,忙道:“初稿已经差不多敲定,接下来的时间会空很多,刚刚组长已经把今天会议的记录发我一份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跟上进度,不掉链子的。”
冯然轻点了下脑袋,也没再多说别的什么,就进了自己的独立办公间。
下午,整个部门就白天的会议内容进行了小小总结,又对接下来的工作任务进行人员上的分配和安排。
按照以往传统,每次取得阶段性胜利或是开启苦行僧模式前,大家都会举行聚餐提前犒劳一下,这次也不例外。
冯然电话联系了一家常去的餐馆,一行人浩浩荡荡要去等电梯时,正好看到下班同样打算离开的谈宁。
冯然稀奇地挑挑眉:“谈总今天竟然没加班?”
谈宁转过头来看到他,笑了笑:“我知道我标杆当久了,但偶尔也应该允许我偷偷懒。”
“谁说不让了呢,”冯然跟着她一块儿嘴角弯了弯,“我们刚约了家烤肉店,打算去聚餐,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吧,我做员工的时候,可不觉得跟领导用餐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谈宁语气简单轻快,一下子就把运营部众人都逗得笑起来,纷纷开口:
“早上安程公司的小程总过来,经理说话都变磕巴了呢,还多亏了您坐镇,这顿必须感谢一下。”
“没错没错,跟您一块儿,我们也能多点些贵的,把经理的血好好放一放。”
谈宁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冯然,偏头看他:“怎么感觉你不太得民心?”
“可不是——”冯然说,“所以需要谈总来帮忙树立一下威严,就说给不给这个面子吧。”
“您回去也是一个人吃饭,不如人多热闹。”
陈昔的声音夹在众人中间,并不明显,放在往常也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落在谈宁刚取消婚约的节骨眼上,“一个人”三字少不得引人浮想联翩。
边上大家伙的话梢都滚到前面去了,但显然又都品到了一个方向,微妙地静了下。
谈宁这位主人公的面上倒是没有多少神情变化,像没听见,对着冯然说:“好啊,那一起吧。”
整个部门倾巢出动,下电梯时分了几拨。
谈宁和冯然单独进了一间。
电梯数字不断往下蹿的时候,冯然还在思索如何措辞:“——其实我觉得单身没什么不好,就像歌词里唱的,‘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多惬意啊,是吧,师姐?”
谈宁没回答这个问题,目光落向电梯金属壁上自己的倒影:“冯然,难道我现在看上去很像一个感情生活各方面都抑郁不得志的怨女吗?”
冯然被她着话弄得怔了怔,过了两秒,自己先笑了,说:“是,是我过分敏感了。”
“是什么,”谈宁故意,“是我像怨女吗?”
“怎么会,”冯然,“师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回谈宁也笑了,不再捉弄他:“其实你跟我相处的时候可以更自在一些,不然我要不自在了。”
“好吧,”冯然举手认输,“试探安慰什么的确实不适合我,不过师姐你接下来如果需要人陪酒、唱歌、打牌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舍命陪君子!”
“放心吧,”谈宁拍拍他,说,“没人要你的命。”
他们这台电梯下来的慢一些,出来却见所有人都堵在安全闸机旁,也不往外走。
冯然奇怪:“不是已经把地址发群里了吗,咱们分开坐车过去。”
“谈总……”
一名女同事转头,欲言又止地伸手指了个方向,示意谈宁。
谈宁穿过公司的巨幅落地镜往外看去,只见路边一辆黑色招摇的跑车,堵在她的停车位前。
邺寻等在车旁,身上衣料单薄,低头立在冷风中,黑发耷拉在额前,远远地瞧不清五官神情,却莫名叫人觉出几分楚楚可怜。
“我从后门过吧。”谈宁只看了两秒就收回了目光。
冯然的反应颇快:“嗯,你车别开了,我等下开我的绕到后面去接你。”
一行员工目送谈宁推开安全通道门出去,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刷工作证从闸机通过,咋舌不已。
“谈总这是金刚心肠、霹雳手段吧,怎么能直接做到视而不见的?”
“是啊,换我的话,就算邺二少真犯了什么错,光冲着他那张脸,我也能高低原谅个七八九十次……”
“估计还是感情上不适合,也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陈昔的声音插在中间。
“哎,我之前还挺看好他们俩的,怎么说也铺天盖地、惊心动魄地恩爱了三年,谁想到会在订婚前夕临门一脚地紧急刹车,怪可惜的。”
陈昔又是一阵笑笑:“刹住了总比将就着过日子好。”
“不愧是我们组里为数不多有对象的小年轻啊,”众人调侃,“说话水准就是不一样。”
冯然从始至终没参与对话,期间只是蹙眉略带怪异地看了陈昔一眼,但也很快移开,说:“我去接谈总,等会儿大家直接餐馆见。”
“好的,经理慢走。”众人纷纷应声。
一行人出了公司大楼,尽管跟邺寻隔了一段距离,但还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没敢再继续插科打诨。
组长负责打车,陈昔站在人群中间,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朝邺寻的方向掠去。
十多个人出门的动静,自然引得邺寻看过来一眼,不过他只用了一秒,似乎就确认了人群里没有他想找的那一个,很快又低头把视线落回到地面。
他根本看不见她,又或者看见了,但就像路边遇见一棵树桩,没人会觉得重要。
“陈昔?”
路口几辆出租停下,组长招呼大家上车。
陈昔过了两秒才回神,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发现人心总是贪婪不足,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想要得越来越多。
或许现在的谈宁对邺寻来说充满不同。
但谁又能断言,她不能成为第二个不同?
下班的人潮与车流缓慢散去,夜幕降临,原本天光带来的暖意彻底消融在渐起的寒风里。
邺寻静静地等在楼下,直到身旁的停车位空了一个又一个。
他握着车钥匙的边缘,想,他这次表现得很听话。
她不喜欢他打扰她工作,他就不上去。
以后的他也会一直很乖很乖。
等她下来,一定会给他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