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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段婉妆的眼里倒映着烛光,看上去胸有成竹。
左右思量之下,嵇玄轻叹一声,勉强点点头:“那你要听我的安排,不能做危险的事情。”
段婉妆莞尔一笑:“这是自然。”
难得能在他的身边,段婉妆也不舍得用自己的命去冒险。
至于清霁午后来过的事情,她没有打算告诉嵇玄,一是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没有干扰到她什么,二是不想给嵇玄徒添一件烦心事,他与清霁之间的关系变僵,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二人悄悄的在屋内商量,外头的风在不停歇的呼啸,彰显它的气势,阵阵狂风吹起地上的枯枝残叶在空中飞舞。夜空中皎洁的月泛着冰冷的光,给冬夜增上一分凉意,繁星璀璨。
直到三更天后,天色黑得似墨汁浓稠,东厢房的门扉才被打开。
嵇玄从房内出来,他高大的身躯挡住门外的寒风,伸手抚上段婉妆的脸,轻轻摩挲着,清明的眼中带着不舍的缱绻,他轻声道:“晚安。”
段婉妆盈盈一笑,纤白的手覆上他的,樱唇轻启:“晚安。”
此方柔情蜜意,远处树下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切,夜风吹乱了她束起的头发,她只是定定的站着,双手紧攥。
清霁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自从嵇玄回府时,她就跟在他的身后,眼看着他脚步不停的进了段婉妆的屋子,一直等到了现在,双腿都麻木了。
嵇玄关上东厢房的房门,不曾往这个方向看一眼,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径直进了正屋,合上门将她隔绝在外。
清霁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冬季的气温变冷了,眼神冰冷的看向东厢房,如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带着蚀骨的寒意。
东厢房内的剪影柔软娇小,长发如瀑,酥软无骨的身子欣欣然起身,吹灭了昏黄的烛灯,屋内变得漆黑一片。
清霁站在冷风中良久,默不作声的盯着那间黑漆漆的屋子。
总有一天,她要让此人永远消失。
她冷笑一声,迈开僵硬的双腿,从院落内离去。
翌日午后,段婉妆终于等来了第一个好消息:如曼顺利的接到周女官了。
她恰好用完嵇玄做的“爱心”午膳,正与他商榷着计划中细小的事宜,便听见一阵叩门声,那熟悉而稚嫩的清脆女声从门外传来:“小主,是我。”
段婉妆欣喜的打开门,眼中闪着华彩:“如曼,你们回来了。”
门扉外,她看见了如曼青涩又老气横秋的脸庞,以及她身后风尘仆仆的周女官。
周女官背着一个不大的青灰包袱,长发高高的束在脑后,将近一个月的路途使她的脸添上了风霜的痕迹,麦色的皮肤被风吹得有些皲裂,而眸子里还是充满着那熟悉的活力与精气神,没有半点不满或委屈。
她兴奋的从后面探出头:“娘娘!”
段婉妆眼里一酸,上前紧紧搂住了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周女官,克制住嗓音中的哽咽,声音有些沉闷:“一路辛苦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目的,在离开皇宫时,段婉妆特意让周女官带着重要的物件和细软从另一条路出发。
周女官一路上不比她们来西北时这么赶,却只有只身一人,行动上没了帮衬,又是女子,免不得处处受限。
周女官摇摇头,咧嘴一笑,带着点傻气:“不辛苦。”
压下眼中的酸涩,段婉妆领着她们二人进了屋,周女官放下肩头的包裹,猛灌一口水后开始源源不绝的说起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其中有苦有乐,段婉妆认真听着,偶尔也会说上两句。
原本在和她商量事宜的嵇玄被她晾在了一旁,倒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安静的听着她们主仆间的对话。
如曼还是体贴她家殿下的,忙不迭的泡上一壶热茶,在旁无声候着。
说了大半个时辰,周女官口干舌燥,终于把想说的东西全都说完了,这时她才注意到段婉妆身后坐着的嵇玄。
嵇玄蓄了发,一时间竟没认出来,她悄悄打量了两眼,越来越觉得他与段婉妆很般配。
这种想法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想到方才她那段家长里短的长篇大论被听了去,周女官就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脸,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姑爷好……”
段婉妆蓦然的噗嗤一声笑了,她笑得张扬,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前仰后合。
不知周女官从来学来的,姑爷这个称呼,实在太有意思了。
周女官更尴尬了,委屈的戳了戳自己的手背。段婉妆不做皇后了,那她就是自家小姐,自家小姐的心上人,不叫姑爷叫什么……
屋子里只有段婉妆夸张的笑声,直到她笑得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我可受不起,他是丘黎国君。”
周女官一惊,不曾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些日子里名传千里的战神丘黎国君,竟然是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普云寺方丈。
她连忙改口道:“陛下。”
嵇玄斜睨段婉妆一眼,浅笑着对她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周女官来了,那块象征权力的木牌自然也被带了过来,段婉妆从包袱里翻翻找找,掏出虎符木牌,塞回了嵇玄手中:“物归原主了。”
嵇玄动作敏捷,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又把木牌退了回去:“给你的,我岂能要回来。”
段婉妆摇摇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敢收,况且你现在更需要它。”
嵇玄嘴边含笑,抓着她的手指带着一层厚茧,那是常年握剑而磨练出来的印记,带着粗粝的触感,轻抚着她凝脂般的手腕。
段婉妆眉尾一耸,觉得他在趁机揩油。
还没来得及抽出手来,就听嵇玄道:“虎符是预备的,我一人便能调令军队,不需要这个。”
丘黎新立,嵇玄是权利中心,掌管着所有势力,暂且不用与其他将军分割力量,故而他的这块虎符,在日后才能起到作用。
段婉妆听罢,便不再勉强,乖乖的把木牌给收好。
午后嵇玄要去一趟阵地,将段婉妆那个尚不成熟的计划再进行安排一番,段婉妆则呆在府邸里稍作准备。
死遁计划尚且定在三日后的关西平原之战上,段婉妆没有紧张和慌乱,反倒是很镇静的又把自己的想法和如曼她们解释了一遍。
周女官尽管不同意,也自知阻止不了段婉妆,毕竟一国皇后落跑这种事情她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如曼得知后倒是很兴奋,难得表现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的娇俏,兴致勃勃的要给段婉妆打下手帮忙。
二人缩在屋子里叨叨絮絮了一下午,最终鼓掌拍定。
往后接连三日都是平淡而普通的日子,这三日里嵇玄总是能在用膳的时间点出现,陪着段婉妆用完膳后再离去。
清霁也没有再来找段婉妆的麻烦,段婉妆又鲜少出院子,就算二人在府邸里碰巧遇见了,也只是瞥上一眼便转头离去,不多做搭理。
三日后的这一天终于到来,段婉妆还有些暗暗的振奋。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般冒险的事,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
换上当日在将军府被子车带走时穿的衣裳,段婉妆将长发用一根简易的发带绑在身后。
未施粉黛的面容看上去有些苍白,不过双颊却不再凹陷,比那时稍微丰盈了一些,这全归功于某人照顾有加。
嵇玄从衣箱内抽出一件水红风氅披在她的身上,将领口拢紧:“外头风很大,别受寒了。”
段婉妆自那趟赶路后就一直不是很好,这几日变天厉害,寒风侵袭,她一吹风就有受寒征兆,时不时会咳嗽几声,夜里连隔壁都能听见。
段婉妆嫣然一笑,刚要说什么,又忍不住喉咙里的瘙痒咳嗽了几声。
屋外传来子车略有沙哑的声音,中气十足:“殿下,都准备妥当了,咱们差不多要出发了。”
嵇玄点点头,没了平日里的随行和放松,眉宇轻轻蹙着,看上去威严而深沉,将段婉妆交到如曼手中:“带好她,别让她受伤了。”
如曼慎重的点点头。
周女官不能同行,要独自留在府里。她觉得耳边隐约能听见战火的声响,最安全的她看上去却比段婉妆还要紧张,握紧了那双冰冷的手,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是满满的关怀:“小姐,注意安全。”
段婉妆浅笑着,顺了顺她的背。
成败在此一举,她相信如曼,更相信嵇玄的安排。
天公仿佛知道了他们今日的谋划,雾蒙蒙的灰云压在众人的头顶上,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好似下一秒就要落雨的模样。风儿吹的更加喧嚣,卷起路上的沙尘石砾,呜咽的声音像成百上千的人在哭泣。
嵇玄将段婉妆抱上马,自己则坐在她的身后,将她环绕在怀中。
段婉妆朝府邸门前送行的周女官挥挥手,面上带着盈盈笑意,她蓄势待发。
赤水长啸一声,高傲的扬起它的蹄子,朝关西平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