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戒严总是一件叫人心中惶惶的事情。为了不惹麻烦,冯氏并没有把宋师竹嘴里的消息透露出去。
因此临近午膳时分,外头突然咚咚敲响的一阵门环声, 简直让宋家的门房吓破了胆。
在弄清楚来的人是李家的管事后, 门房才心惊胆战地放了他们进来, 直接就把人领到客院去了。
宋师竹和封恒一整个上午都呆在屋子里没有出去。
外头的大事影响不了九月的会试。封恒正在书案旁抓紧时间温书,宋师竹则是在整理这段日子各项收入支出。
屋里的气氛静谧而温馨。
宋师竹手里拿着一根毛笔, 将一项事先预备好的房屋租金从账本上划掉。
倒不是决定昧下冯氏给的房契这两日,她和二婶交涉了好几回,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因着冯氏实在固执,宋师竹和封恒商量过后,便打算等到他们日后在京中置产, 再找借口还屋子。
封恒见宋师竹突然停下笔, 便把眼睛看过去,打趣道“舍不得了”
“你才舍不得”宋师竹立刻回嘴。
宅子就在隔壁, 位置这么好,以后家里堂兄成亲分家都能用上,她拿在手里实在觉得烫手。要不是二婶把事情上升到看不起她这个长辈的高度,宋师竹一定会拒绝的。她现在有的是钱呢。
说起来,二婶当真对她极好。他们搬进这座客院时,就连案上的妆奁都盛满了金玉首饰, 红漆螺钿衣柜里也都是她能穿的丝绸夏衣。做工衣料针脚款式样样精致,看着便知道是冯氏精心备下的,当然也没有少了封恒的一份。
她对封恒道“我桌案上, 就连一盒胭脂都是上等的。”京城物价这么高,就算先前二叔一家有些积攒,也抵不住这么花费。
她正想和封恒再说一说她在院子里的种种意外发现,外头便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封恒的小厮封印进来禀报消息。宋师竹见到他时还有些好奇“螺狮哪儿去了”
她和封恒两人相处时,外头不是螺狮就是秦嬷嬷,用的都是她使唤惯的人。封印和封平这两个小厮干的都是出门办事的事情。
封印镇定道“她去厨房提膳了。”
封恒突然看了自家小厮一眼,了然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他经常和宋师竹呆在一块,用得着封印的地方便少。再加上新买进来的封平虽然缺了半个手掌,在武力上却着实有些优势,封印最近应该被抢了不少活计。
封印确实是这么想的。
明明他才是跟着自家少爷从丰华县出来的
但现在就连封平那个傻大个都比他得用。
刚才他看到李家过来的管事,便热络地贴了上去,就指望着能多打听消息,在自家少爷少奶奶多得些脸面。
偏偏过来的管事口风极紧,封印一句都问不出来。
他正郁闷着呢,就听着宋师竹问了他身后的李家管事同样的问题“家里老太太可好,李先生和隨玉妹妹如何了,还有腾大爷他们怎么样了”
管事在宋师竹面前倒是一改先前的守口如瓶,十分爽快,什么都说出来了“我们家老太太和二老爷昨夜便进宫了,腾大爷也被委任了要事,家里如今由大少奶奶管着,二姑娘在一旁帮着,众位主子都是极好的。”
先前在船上,李家许多下人奴仆都得过宋师竹和封恒的恩情。若是封家下人打听,管事当然不需要给面子,可宋师竹相询便不一样了。看到他们无事,管事心里也是极为安慰的。
宋师竹听到众人安好,便放心下来了。
封恒突然出声问道“你怎么能过来,外头戒严解了吗”
管事答非所问,含糊道“先前腾大爷传话回来,说是得到午后才解禁,封举人且安心等着。”
这个时间点倒是和封恒猜的差不多,宋师竹忍不住一笑,接着就听到管事压低声音道,“两位别担心,腾大爷知道你们住平清坊呢,昨晚那些叛军,腾大爷都没放他们进坊里来。平民坊那边被烧死了好几十人,平清坊只死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
宋师竹这才知道为什么她一声喧哗都没听到,原来是李腾在外头关照着。不过管事说的这些,也够叫她心惊胆战的了。相隔不到几千米的地方死了这么多人,宋师竹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自己把宋师竹吓着,那人轻轻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封娘子一向心善,小的就不该在您面前胡说八道”
心里却是庆幸了一回他没有把石坝码头血流成河的话说出来,否则封娘子要是知道自己下船的码头不过几日就变了个样,肯定又要被吓到了。
宋师竹摇头道“与你无关”她定了定心,又拜托了他一件事。
这位管事现在能出来,说明李家手里肯定有些不同的权力,她便拜托他顺路去李玉隐那里看看,管事也答应得很痛快。
管事的态度这么利索,简直叫一旁的封印郁闷不已。
送完李家管事后,他便紧紧守在屋外,打定主意不随便离开。宋师竹看着他这么积极,想了想便给了他一个任务,叫他到冯氏那里跑一趟,把消息传递出去。
封印当下便乐呵地应下了。
等到封印走了之后,封恒才笑道“封印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想挣表现罢了。”
宋师竹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用惯了自己的人。”封恒对家事一向是个甩手掌柜,无论她怎么安排,他就怎么接受。
在这点上他们两人颇有默契,家里一向维持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格局。宋师竹也不愿意他在庶务上花费太多心思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是账目事务样样都要他过目出主意,一定会耽误他读书的时间。
不过封恒相信她,把家里内事全都交付在她手上,宋师竹对他身边的人也没有打压的想法。横竖不过是一个小厮,又不是丫鬟,她一点都不担心。
封恒听她嘴里一口一个放心,心里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回想着两人成亲这一年的日子,宋师竹似乎从来就没有担心他会做出不好的事。
琢磨了一下这个意外的发现,封恒突然便有些不是滋味。
若说刚成亲那时,宋师竹对他还有些好奇和矜持,可到了府城之后,两人朝夕相见,褪去那层新婚时的小心翼翼,两人许多事情都是有商有量,床笫间也十分和谐。
但就是太和谐了,他才会迟钝到现在才发现妻子对他好像少了一份情浓的热烈,就像春水一般细水长流,反应却总是十分平和。
宋师竹觉得封恒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别的深意,却领会不出他的意思。因着觉得不会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有多想。
午后,外头果然解禁。但经历了一早的惶恐不安,街上还是一个行人都没有,百姓们就跟乌龟一样,深深躲在自家的龟壳里不敢外出。
宋家门前却有一个京营的小兵,过来通知宋文朔明日大朝,接着不等门房多留,便直往下一户去了。
次日上朝后,宋文朔回来时便带回了一个消息。
昨日作乱的是皇帝的亲叔叔,当今吴王殿下。
宋文朔看到妻子侄女脸上都是迷茫,便把他打听到的有关吴王殿下的资料说了一遍。
吴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先帝去后在京城里虽然沉寂不少,可先前几十年却是京中一霸,十分蛮横,百姓都极为怕他。这位吴王一向不喜性情强势的嫂子,先帝在世时就屡屡跟章太后有冲突。
许是担心皇帝侄子龙椅坐稳之后,章太后会清算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吴王便脑子一抽,想着效仿草船借箭,来一招江船借刀,若不是宋师竹发现了,以皇家对李家的信任,还真有可能被他借成功。
宋文朔道“章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便设了一个局”
宋文朔是户部五品员外郎,虽然没有资格站在金銮殿里,但今日为了让朝臣都知道叛王所作所为,大太监一趟趟往外传话,他也全部听全了。
就跟宋师竹昨夜猜测的那般,章太后设了一个瓮中捉鳖、人账俱获的局。
李家船上发生水贼的事后,太后十分震怒,怕幕后黑手跑了,即时下令所有知情人对事情保密。若是泄露,便视为叛党同伙。
因着遭贼之事发生在江心,附近没有别的船只,当时只有水营官兵赶来救援,这件事还真是被瞒得密不透风。
所以才能打了叛王一个措手不及。
吴王的想法其实极好的,他把兵器和人分成两批运进京。最近因为临近恩科,京城里人员混杂,正好给了他可趁之机。
可惜一着不慎,在取刀时就被人层层围住。一场惨烈厮杀后,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叛乱半日便告结束。
宋二郎忍不住道“幸好太后行事利索。”宋三郎年纪小,也跟着点头。
他才说完,宋文朔便瞪了自家两个儿子一眼。宋大郎看着弟弟,也有些不赞同。
宋二郎笑道“我说得不对吗这一回要是没有太后雷厉风行,叫叛王先知道消息,下回要抓人就不容易了。”
宋二郎还算识趣,知道他爹不认同他的话,只说了这一句,就停住了。
宋文朔其实也不觉得太后这么做有问题,只是,要是儿子嘴里的人名换成皇上就好了。
他叹了一声,若是皇上有这样的决断,他们这些臣子就不用担心太后过于强势,会影响到皇上的地位。
他继续道“今日一早,有御史指责章太后行事霸道,为了守密,无视国法,放任锦衣卫控制沿途水道官员,太后当下便让人把他拉了出去。”
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就让满殿堂的人鸦雀无声,宗室国戚倒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碍于自家刚出了个叛王无话可说,最后还是皇上出来打了个圆场才作罢。
宋文朔摇了摇头,太后的性子这样的霸道,他作为臣子,除了忧虑太后有牝鸡司晨之嫌,也担心长公主之事挑破后,太后会不问是非情由就降怒他们家。
前头都在说吴王的事,宋二郎就没有想到自家头上,他摇头道“那个御史也太不会看眼色了。”
宋师竹其实也觉得如此“若不是太后安排周到,那个御史现在就要拜到别的码头下面了。太后在诛叛一事才立下大功,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必今日就说出来”若她是太后,也会觉得恼怒。
因着是侄女说话,宋文朔虽然不赞同,也没有出声。
看着自家二叔的神色,宋师竹也知道自己下面的话不好说了。
二叔担心后宫干政,她却觉得还好。
宋师竹对仕途当官的理解,就是找一份社会地位高受人尊敬的职业,上头坐着的是皇帝还是太后,其实都跟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没关系。
朝廷总是需要做实事的人,只要他们能把份内事做好,其他事还是别瞎操心的好。
不过宋师竹还算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便没拿出来刺激二叔的心脏。
就是在场的封恒,突然看了她一眼,看得宋师竹有些心虚,她接着又挺起胸来。
她为毛要心虚
她也认为章太后这一步步算计的,心机实在够深。
想到这里,宋师竹突然心念一动,觉得章太后既然有这等心计,未必不知道二婶和宋祯祯的事情。
心里揣着这个念头,宋师竹试图把事情从头理一遍,可惜她手中的信息太少,着实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太后早就知情。
彼时宋师竹真是没有想到,太后会召她入宫。
李老太太让管事过来传话,叫她后日跟着李家马车一块进宫时,宋家上下真的像炸了雷一般。
封恒也十分惊讶,不过他想了想,便觉得极有可能是李老太太在太后面前说了妻子的好话。毕竟这两日叛王的事沸沸扬扬,太后若是想起她这个引子无可厚非。
宋二郎也是觉得如此,他看着堂妹便不断啧啧起来“真没想到竹妹妹还有这种福气。”
就算是身有诰命的外命妇,也得有相应的品级才能进宫,宋师竹才是一个举人娘子呢。撇开他们家跟长公主的恩怨不论,真是够光荣的。
宋三郎直接就开口道“堂姐,你怕不怕”他扑闪着大眼睛,眸底满是好奇。
宋师竹确实有一点点的怕,她两辈子还是第一回见这种关乎到国朝命运的大人物,不过她在堂弟面前还是十分稳得住,道“怕什么,有老太太带着我呢。”
封恒考虑事情却是深了一层,他想了想,道“宫中礼数繁复,咱们得跟老太太借个懂规矩的嬷嬷才行。”这个就连宋二郎也十分赞同。
宋大郎更是道“我学里有个同窗的嫂子,最近正好受了诰命在跟宫嬷嬷学规矩,若是李家那边有问题,我便去跟他开个口。”
跟几个小辈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冯氏,冯氏看着宋师竹的目光一直欲言又止。
宋文朔性子谨慎,其实不大愿意侄女跟彪悍的章太后见面,但这种事情也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见到妻子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语,他便安慰她道“竹姐儿身份太低,太后要是想迁怒,也不会扯到她头上。”
他自然明白冯氏是怕宋祯祯的事被太后知道了,会害了侄女。可若太后想要追究,现在召进宫的应该是他们两口子,而不是侄女。
宋师竹也凑过去安慰自家二婶,说了好些逗趣话才把冯氏逗开怀了,见她神色略缓,宋师竹才语气轻松道“二婶只管放心,我好端端的又没干什么坏事,太后娘娘要是想找麻烦,肯定不会让李老太太传话的。”
冯氏看向宋师竹,神色抱歉,第一回觉得自己拖累了侄女。
儿子们是她所生所养,冯氏先头进京前早已跟他们解释清楚。
而对丈夫小冯氏兄妹虽然是她娘家带来的麻烦,可他当年强按着她认下私生女时,便注定他一辈子都要欠她。
但宋师竹不一样。侄女对她的关怀出自真心,他们家的陈年恩怨无论如何不该迁累到她身上。
冯氏面上充满了自责,宋师竹约莫也能猜出二婶的想法,她想了想,觉得再劝下去也没用,反正回来之后,冯氏就知道不是她的事引起的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没码完,拖到凌晨才写完了这个情节不过这一章比之前的粗长了
继续抽红包,上章的下午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夜語 20瓶;皓婷 10瓶;微笑的云 6瓶;、迷、贪吃小懒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