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怀很少……是从未以这样柔软甚至带着引诱的腔调跟他说过话。
烛火下,美人雪影白如明月,三千青丝泄如泼墨,凌乱肩头;本就比常人薄上几分的身姿在黑白不清的灯影下显出一股难以言明的颓瘦,宋持怀跪坐床榻,手上捏着一端发尾,只是这么侧头低笑,竟吸得人难以转睛。
魏云深一时看愣,大脑深处陷入短暂的空白,哑口道:“师……”
“嘘。”
宋持怀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唇前,他眼尾泛红,面上是魏云深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媚态,“过来。”
这声音像是掺了什么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魏云深无意识咽了口口水,抬脚上前:“师父,你怎么……”
“别问。”
宋持怀跪在床上,原本比魏云深高了一头的人瞬间矮了下去,让他不得不从下往上攀附着魏云深——他的手先是环住魏云深劲瘦的腰身,然后顺着后者脊背爬上肩膀、勾到下巴,他双手捧着魏云深的脸,将少年的唇送到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位置,又问了一遍:“我好看吗?”
脸上一阵热气升起,魏云深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他干巴巴地回了句“好看”,又觉得口渴,近前无水,他瞟了眼不远处桌上的水壶,舔了舔唇:“师父,我……”
“想喝水吗?”
宋持怀手腕一勾,身上的人被拉下来,两人挨得极近,气氛暧昧旖旎,“除了水,还想不想喝点什么其他的?”
未经人事的魏云深哪里受过这样的引诱?他虽然年纪轻,但也是听闻过别家公子哥是如何从小流连风花雪月的,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话本子看了不少,听到宋持怀的话后只是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本来就染上绯色的脸立时爆红,魏云深结巴道:“这……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宋持怀低低笑了两声,他眼眸一转,视线垂移到魏云深下半身,眸色幽深,忽然伸手,“合不合的,总要先……”
“当啷——”
随着他跪在床上为魏云深解衣的动作,一道环佩相撞的清脆声传来,宋持怀手上一停,脸色微变:“什么声音?”
混沌的大脑凭着这道声音艰难地争取到一线清醒,魏云深眼神清明一瞬,看着几乎趴在自己下半身的宋持怀,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他按着太阳穴晃了晃头,用力将人推开,满脸敌视,“我师父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宋持怀”被他推倒,却也不恼,只是“咯咯”笑了两声:“乖徒弟,说什么呢,你师父不就在这儿吗?”
说话间,“宋持怀”的声音几度阴森,男腔女调混杂不清,笑意冷冷,却又莫名惑人。魏云深险些被他勾得再次陷进去,用力咬了咬舌尖,血腥气瞬间充盈口腔,魏云深手一抬,木剑化出,直指对方脖颈,话语间凶怒不掩分毫:“再问一遍,我师父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被他拿剑指着,“宋持怀”也不气恼。床上的人不退反进,手握着剑尖送到自己胸口,他的前襟不知何时大敞开来,白腻的肌肤在黑暗中尤为显眼,魏云深无措闭眼,耳边又是一片媚人的笑音:“好徒弟,你真舍得杀我吗?”
“你!”魏云深咽了口口水,虽然知道那不是宋持怀,竟仍难以下手。
万一……万一他认错了,万一这真的是师父呢?
不,不对,师父不是这样的,他向来端庄自持,又怎么会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还说那样的话、露出那样的表情?
但说不定呢?他们毕竟新来,那只媚鬼不知道他们的旧事,又怎么能想到变成宋持怀的样子来骗他?
可……可师父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想到宋持怀在人前向来孤冷高傲,绝不是那种肯轻易低下头的人,哪怕他跟凌微有着那样的传闻……
想到凌微,魏云深心下大惊,仿佛有一根线将所有线索穿透完整,让他心里充填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酸胀:
所以、所以宋持怀在凌微面前也会那样软声轻语、蓄意勾引、主动勾凌微的腰,自放身段去做那档子事?!
莫名地,明明魏云深也自认跟宋持怀的关系没至于到可以对对方私事多加置喙的地步,但此时想到宋持怀红着脸喘息在凌微身下的场景,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手上的剑开始颤抖,本着“凌微都能看凭什么我看不得”的想法,魏云深重新睁开了眼,他完全忘了对面的人或是来迷惑自己的媚鬼的事实,委屈开口:“师父……”
“父”字一字未落,剑的彼端突然一轻,方才还媚态百出的雪影化作烟散,魏云深愕然回神,逐渐回拢的思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被同一招骗了两次,登时又羞又恼。
“恶鬼!”魏云深对着床上的虚空低吼,“下回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
魏云深说不清楚,只知道以他目前的胆子,要他杀鬼他也是不敢的。于是他闷闷将木剑收回,蓦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回身一看,那只媚鬼竟还恬不知耻地化作宋持怀的模样要来引诱,顿时怒意更甚。
才收起的木剑重新化在手中,魏云深冲着上前,喊道:“恶鬼,你还敢出……”
“——铛!”
手上的剑被难以抵御的力道击飞,魏云深震得虎口发麻,他怔怔然望着面前凝眉不语的男人,一时说不出话。
——说好的很弱呢?一招就把他的剑打没了,这叫弱吗?
那他岂不是……
“看到什么了?”
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宋持怀弯腰捡起木剑,递回魏云深手中,“怎么朝我动手?”
魏云深:……
他木然盯着宋持怀,三息过后反应过来,怔然道:“师父?”
完了,好像碰到真的了。
眼前是宋持怀一如往常的平和淡然,方才那副满面潮红的媚态却刻在脑中挥之不去,魏云深没好意思继续看宋持怀,他低下头:“师父,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这个房间。”
宋持怀神色淡淡,他手一挥,幻象即刻褪去,房间的真实模样显露在两人眼前——其实跟魏云深刚才所见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无非就是灯影更加明亮,但房间看着却更窄,一些角落处事物的摆放令人难受,就连魏云深这个不懂风水的人都能感觉到诡异。
宋持怀从桌上拿起烛火,仔细查验各处:“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带人入幻境,是我小瞧她了。”
连他也这样说,魏云深立感棘手,紧张地问:“打得过吗?”
“未必。”宋持怀摇头,神色凝重,“不过没事,有我在,她还伤不了你。”
魏云深:……
他想问的不是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来着。
不过有了宋持怀这句话,魏云深到底放心不少。
他陪着宋持怀在房间四处都探了一遍,除了检查出这原本是个女人的房间外什么也没看出来,于是两人决定先歇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解决。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魏云深看着宋持怀将大氅脱下,不知为何又想到方才媚鬼扮作宋持怀的样子做出的那些事,心里不由得在意起来。他仍不敢看宋持怀,仿佛多看一眼自己那些龌龊心思就要包不住了似的,只闷声喊了一声:“师父?”
宋持怀关好窗户,抵在窗沿上咳了几声:“怎么?”
“你……”魏云深感到有些不自在,低头扣弄着剑柄,“就一张床,我们怎么睡啊?”
宋持怀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淡然道:“你若不习惯与人同睡,想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没有没有。”魏云深生怕他真把自己赶去打地铺,连忙也坐到床边,却还纠结着刚才的事,犹豫道,“……师父,我能问个问题吗?”
宋持怀并未多想:“什么?”
“你跟凌微……”魏云深飞快看了眼宋持怀的表情,好在后者只是眼睫微动,并没有太多反应,这让他松了口气,“宫里的那些传言……”
“这张床确实有些小了。”
宋持怀没听他把话说完,冷硬打断,“我去问问村长,还有其他的房间没有。”
他说着就要出门,魏云深才刚被那媚鬼摆了两道,怎么敢一个人待在这里?于是立马拦住他:“师父等等……”
“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宋持怀垂下眼睑,声音平和随意,话里深处却透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他在生气。
说是生气太过鲜活,仔细想想,魏云深还从没见到宋持怀因为什么跟人动怒,他大多数时候都只维持着没什么表情的脸色,以至于极偶尔的一个笑都显得动人心魄,不然魏云深也不会只是跟媚鬼相处了一会儿就胡思乱想,直到现在还难以释怀。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回答呢?
如果真的跟凌微没有什么,为什么要避讳这个话题?
没有缘由的酸楚重新在胸腔内蔓延开来,魏云深感觉自己心里被针扎了一样,细密而持续的痛觉徘荡在他的四肢,久久难散。
怀揣着自己都不解原因的某种情绪,魏云深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放松,最后才艰难地向宋持怀露出一个笑来:“没有了。”
明明把他从邺城接来的时候那样温柔,明明是自己说的会像父亲和兄长那样对他,为什么他只是问了个跟凌微有关问题,立刻就想出尔反尔了呢?
凌微就这么重要?不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已,宋持怀凭什么为了他这么跟自己说话?
魏云深也开始去解腰带,他动作很重,视线从始至终落在宋持怀脸上,脑海中不住浮现刚才扮作师父模样的媚鬼跪在床上讨好勾引自己的样子,呼吸越来越不均匀。
宋持怀跟凌微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他是单只在凌微面前露出那副神态,还是对其他人也这样?
如果其他人可以的话,那自己行不行?
行的吧?反正别人都可以的话,那没道理在他这……
“当啷——”
突兀的玉环相撞的清脆声震入耳膜,魏云深一线清醒,他茫然低下头,发现是在解腰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宋持怀送给自己的那块双环佩。
再看宋持怀,他早就察觉到自己堪称冒犯的视线,前者漫不经心地抬眼望来,散漫的眼神里透着令人无法承受的威压。
他刚才在想什么?他怎么敢那样肖想宋持怀!
魏云深心底一慌,他握着那块玲珑环佩,冰凉细腻的触感令他头脑更清醒了些,魏云深找回理智:“师父……”
宋持怀没说话,只是静默着看他。
魏云深可耻地逃避了他的视线:“我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睡,我去,我去问村长还有没有其他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