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尸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有人拼死抵抗,也有人再也没能回来,被感染后,不想变成行尸走肉,选择在尸变前死在战友的枪口下。

    战役至傍晚才结束,绛紫色的晚霞染上半边天,因即将入夜而浓稠,逐渐蒙上一层深灰,照映着地面的惨状与鲜血。

    基地里一片狼藉,丧尸群暂时退去,但大家不能休息,甚至无暇为逝去的同伴悲伤,紧急修复围栏和高墙。

    郁酌手臂有些泛酸,感受到空气中温度降低,被风吹过的地方隐约发冷,猜测是药剂起作用了,心中烦躁,觉得连小腿的夹板也重了不少。

    身旁不断有人路过,他悬着一条腿向前,慢吞吞没走多远,突然被一辆小型货运车挡住去路,车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摇下另一边车窗,似乎在和人说话。

    郁酌懒得挪窝,于是支在原地半晌没动,模模糊糊地听着车辆另一头的人嗓门提高,像是和司机吵了起来。

    ?

    等了又等,见他们没有结束的意思,郁酌不耐烦了,从车后绕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路中间拦车碍事。

    刚侧过身,一个熟悉的肥胖身躯便出现在他眼前。

    洪望正被人搀扶着,吓白的脸还没缓过来,腿也是软的,神色中却带上几分故作镇定,显得有些滑稽。

    他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冲司机站在车门边摆了摆手,指点江山道:“赶紧的,和以前一样,把车上的东西先送到我那儿过目。”

    还挺命大。

    郁酌没想到他还真能活着回来,心里嘀咕了一句祸害遗千年。

    驾驶座的司机神色为难,脸色很不好看,脑门都急出了一层汗,犹豫道:“可是今天的伤员——”

    “没什么可是的,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不先让我检查,我怎么确定你们没有私吞。”

    洪望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气也顺了,理所当然地说,“让他们多等一会儿没什么不行,我也刚从丧尸堆里回来,有喊过一句苦一句累吗?”

    郁酌在一旁听着,简直要被他的话逗笑,眼看着司机没辙了,思索几秒后,突然上前一步。

    他冷不丁地说:“您不累是应该的。”

    话语一出,几人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这才注意到车旁居然还站了个人。

    洪望上下打量他,觉得眼熟,见郁酌瘸着一条腿,又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模样,神色轻蔑,只当是来搭关系的,还没张嘴,便听到对方语调平稳地继续开口。

    “刚才在外面,您不是一直在喊救命吗,被这么多人保护,您要累也应该是累着嗓子。”

    “您渴吗?”郁酌说完,真诚道。

    “你——!”

    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洪望瞪起眼,当即要发怒,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声音一顿,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想了又想,半秒钟后,他嘴唇气得一抖,跳脚道:“你,是你!”

    他想起来:“刚才就是你把我从楼上踹下去,现在居然还主动找上来。”

    这么高,把他踢进丧尸堆里!要不是他运气好,现在已经死外面了。

    见他横眉竖眼地上前,郁酌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微微抬起眼时,显得眼仁很圆,十分无辜:“我腿都断了,怎么可能踢你下去。”

    他受着伤,衣摆被风吹起几道褶皱,更显得清瘦,洪望人多势众地站在对面,一人就有他两个人宽,更加衬得郁酌像是楚楚可怜的小绵羊。

    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争执,纷纷往这边看,见此情景,不敢指责洪望什么,但也忍不住冒出几句议论。

    “就是啊,没看到人家腿上有伤吗,说谎也不打打草稿。”

    “他旁边这么多人保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踢下去?再说,人家也要踹得动啊,这细胳膊细腿的。”

    一人啧啧道:“不会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了吧,自己没站稳,还推到别人身上。”

    “哎,对了,合着他不是自己主动去帮忙啊,那还好意思说这种话,这么多人受伤,他居然想占用这些物资。”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洪望耳中,他更加怒不可遏,虽然平日里怂的不行,但自认对付这样一个小白脸还是绰绰有余,上前就想要动手。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的手下拉不住他,只能不忍地移开眼。

    然而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洪望的拳头挥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钳制住手臂,不得不停在原地。

    郁酌见状也有些意外,抬眼看向身侧。

    距他半米远的地方,段煊拎刀站在原地,不带情绪地朝这边扫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厚重防护服沾满灰尘,一身血腥气,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侧脸一道细长的血痕延伸到眼下,隐隐渗着血。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随意擦了擦,手里的尖刀倒转方向,手臂用力,执刀柄将洪望强硬地抵了回去。

    段煊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她双手抱在胸前,看向洪望:“首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怎么,想动手打人?”

    她一头凌厉短发,因为刚经过战斗而有些乱,利落的作战服十分干练,看起来很能打,而她身旁的另外一个年轻男人——

    郁酌视线一顿,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思索间,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而李桐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望过来,在看见郁酌的脸后,他立即愣住,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李桐时喉头微动,欲言又止道:“你……”

    听对方开口,郁酌心中暗道不好,瞬间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迅速收回视线,猛地咳嗽两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一开始只是假装,没想到一咳嗽就有些停不下来,郁酌呛了半晌,连带着眼尾都有些发红。

    “没事吧?”短发女人看向他。

    前几天她出任务不在,昨晚刚回基地,就听蒋自明说他们把柯谨捧在手心里的小美人捡回来了,还挺好奇,现在见着人,心想确实好看,“你好,我是余思莹。”

    他们这边刚说上一句话,洪望便气急地打断:“段煊,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平时管东管西也就算了,这小子可是要杀了我,你想保下他?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段煊没出声,先回答的却是郁酌:“怎么不敢动。”

    他站了半天,脚都站麻了,还有点口渴,明明现在温度不高,却隐约觉得背后发热,忍不住心中烦躁,失去耐心了。

    打断洪望后,他扬了扬眉,继续道,“昨晚你派人找段哥的时候,我也在场。”

    “就是他。”说着,他指了一下洪望身后的人,“我还听见他说,不管是谁,想在这里混下去,找回来的物资必须上交一半,我没听错吧?”

    刚才郁酌就注意到了他,心想原来段煊昨晚是在和洪望的手下争执,毫无疑问,吵起来的原因自然是物资,于是简单复述出他们的对话。

    而他这话一出,围观的人安静几秒,紧接着便立刻炸开了锅,大声议论起来。

    在末世里,资源紧缺,生存是首要,其他都要往后排,可众人付出生命换来的物资居然都被洪望不费力气地独占,即使他是掌管基地的人,大家也无法接受。

    洪望在末世前是个仓库管理员,误打误撞发展出势力,实际上本人毫无能力,其他人早就有所不满,到这时候,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纷纷要找他讨个说法。

    “你们……”见势头不对,洪望左右看了几眼,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见大家越来越气愤,恨不得冲上来声讨,他恨恨地在原地站了几秒,不敢再纠缠,也没再紧盯这批物资,撂下一句“你们等着”,而后带着手下快步离开。

    李桐时无声地站在旁边,见状也悄悄混进人群中,想要溜走,郁酌发现他的动作,当即要跟上去,谁知没走两步就被段煊攥住手腕。

    “你——”

    被拦住后,郁酌挣扎了一下,但也没太着急,反正他跑不远,找到人也简单,但比起口头警告,更稳妥的是在李桐时给找他的人通风报信前离开这里——早晚要走,提前几天也没区别。

    就明天。

    心中闪过几个念头,郁酌手上又动了动,还是没挣脱开,于是看向段煊,脸上带着笑容,好言好语道:“段哥,还有事吗?”

    乖巧极了,和不久前高墙上的模样大相径庭。

    段煊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下颚线条紧绷,一言不发地等了几秒,余光看见李桐时的背影消失,这才放开他,眸色微沉,本来想直接问“你们认识?”

    然而这几个字在他喉间翻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开口,难得有话不直说了一回,心想算了,只要他不惹事,和自己也没关系,于是生硬地转变成两个字。

    “谢了。”

    没说谢什么,但两人都清楚。

    郁酌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谢字,弯了弯嘴角,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他刚点点头,便被找过来的杨茴带去换药,而后没了下文。

    -

    夜深。

    这晚基地格外安静,一盏灯也没开,微弱的亮光聚集在前后门,时不时响起的巡逻声。

    郁酌一直觉得不舒服,睡得很早。

    温度和白天没太大差别,他半梦半醒地躺了一阵,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背后浸出冷汗,没一会儿就热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床下也“吱呀”一响,身上火烤一般,手脚却是冰凉的。

    郁酌脑袋昏沉,思绪也乱成一锅粥,也许是烧糊涂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状况。

    窝在被子里捂了一阵汗,半晌,他喘了口气,坐起身来,静坐几秒后,最终还是再次下床,摸索着出了门。

    夜色下,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其实并不知道要往哪儿去,连着路过好几栋矮房,终于看到有一间屋子开着灯。

    是昨天看见过的,比那张破烂床板好上许多的房间。

    没有窗帘,他透过玻璃望进去,却神色意外地顿住,稍微清醒了一瞬。

    房间里,段煊正坐在桌边,老旧台灯洒下一圈暖光,手旁的收音机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播报。

    “研究表明……生物实验室,丧尸化……”沙沙声中,机械音语调冷硬,说一阵就要卡壳。

    段煊不耐烦地用笔帽敲了敲桌面,心中思考起白天和其他队友商量的——过两天一起离开的话题。

    寂静中,窗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动作一顿,警惕地转身望去,却正好看到郁酌从窗户外面翻进来,因为腿脚不灵便,啪嗒一声摔到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

    段煊显然对这种情况没有预料,眉骨压低,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上,无言地打量几秒,接着才搁下钢笔,两三步走过去。

    他把人提溜起来,正要说话,却在探出手时感受到一阵滚烫的热意,随即神色一怔,想起白天对方身上隐隐不对劲的温度,微不可察地拧起眉。

    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