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逃脱
一推开门, 屋外的雨就猛地扑了满身。
郁酌手腕处骨头疼的发麻,后颈也是烫的,雨水却嵌了碎冰, 夹杂着刀刃似的风。
他脚步一顿, 将门缝开大一些以确认安全。
外面没有丝毫光线,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带着湿意的雨声, 几分钟前聚集在这里的丧尸被引到前门,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腐臭, 又很快被冲刷殆尽。
他眨了一下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得更清楚些, 耳边除了雨落, 还有身后接连不断的撞门声, 郁酌站了几秒,拧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下意识转头去看段煊,只是稍一停顿,接着将注意力放到门外, 头也不回地离开。
乌云翻滚,天色晦暗。
这场雨似乎想要将道路冲垮,又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干旱一次性补回来,洗刷泥泞之后,裸露出贫瘠的沙石和枯枝。
郁酌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丧尸的嘶吼声被扔在身后, 他喘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脚下总是踩到泥坑,溅起一滩水,按照段煊刚才指的路,沿着并不明显的小道缓慢地前行。
“怎么还不天亮。”
郁酌几层衣服都冰透了,浑身湿答答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朝手心哈了口气,在黑暗中竭力看清周围,以免有丧尸跟上来。
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哪儿,还有段煊他——
郁酌抿了抿嘴,止住思绪。
不久前,在黑暗中睁开眼时,他意识恍惚,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却没想到现在才刚近凌晨,几秒钟前,天色前还是一片晦暗,两三步之后再次抬头,视线里便蒙上灰蒙蒙的薄雾,纠缠着阴雨连绵。
暴雨冲刷下,树干枝叶也簌簌往下掉,埋进泥中积起厚重一层,郁酌步伐不停,半晌,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响,他动作顿了顿,原本正手脚冰冷地赶路,脑子里也是空白的,却在这时候隐约闪过一小段记忆。
是和大家走散之前的画面,只有几段零散的碎片,一瞬间就涌进脑中,让他禁不住愣了一下。
当时郁酌疼得没知觉了,视线模糊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段煊,而他也确实没估计错,刚闭上眼睛就被对方稳稳接住。
那会儿的情况有些混乱,房子倒塌后,丧尸全部被引过来,黑压压的看不到头,气氛中隐隐透出几分窒息,褐色血液混杂雨水,缓缓渗进泥土中。
郁酌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之前注射的药剂不断在体内翻涌,狠狠冲击着神经,随后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越是想保持清醒,骨骼间的疼痛感就越让人难以忍受,直到最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屏息忍着疼痛,只隐约听见段煊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背了起来。
对方浑身的气息发冷,身上却是滚烫的,发尾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脊背肌肉微微紧绷,极具重型武器般的力量感,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穿过布料传过来,震得人心口发热。
“队长——”
蒋自明被挤到更远的地方,大家三三两两地被冲散了,但也没人落单,他推开手边的丧尸,见缝插针地开启通讯器,“丧尸太多了,我们先分头行动,在老地方汇合……”
话音刚落下,被雨水浸透的通讯器就宣告报废。
段煊也想到了这一点,趁着最后几秒钟时间给其他人传递了消息,见通讯器彻底没用了,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危险上,从丧尸群里杀出一条路来。
他用短刀比热武器更加趁手,击杀丧尸的动作干脆利落,并不是训练后刻意形成的规整招式,往往都是一刀毙命,每一道划痕都浸透着鲜血淋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丧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前面勉强有了一条路,段煊背着郁酌,打算径直去约定汇合的地方,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一下。
“怎么了。”段煊偏过头去看他,雨水顺着脸侧往下滑落,汇聚在泥泞中。
对方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再有什么动静,静默半晌后,他拧了拧眉,正要再次说些什么,寂静中,却听到郁酌极其小声地开口:“好疼。”
“哪里疼?”
听清楚他说的话,段煊眼神凝重几分,以为他是被咬了,又或者哪里受了伤,找到一个角落把人放下来,“还清醒吗,是不是受伤了?哪里觉得疼?”
黑暗中,郁酌睁了睁眼,目光有些混沌,睫毛在眼下覆上一片阴影,眉心轻微地皱着,不管段煊怎么问,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模模糊糊的:“……身上好疼。”
他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雨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落,段煊将郁酌额前打湿的头发拨向耳侧,手指擦过对方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阵滚烫。
“你——”
“你发烧了。”
他动作一顿,神色严肃几分。
段煊擦净郁酌脸上的雨水,在焦躁中不合时宜地想,对方平时这么爱干净,嫌脏嫌累的,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坐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身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肯定要气得跳脚了。
郁酌浑身都是烫的,又觉得很冷,嘴唇没有血色,隐隐发抖,坐了两秒就要往下倒,被段煊扶了一把:“老实一点。”
为了确保他没有被丧尸咬到,段煊把他的衣袖和裤腿都往上卷了一遍,检查之后确认了安全,这才松了口气,把他滑下的拉链收紧几分,下一秒,却在余光瞥见一道痕迹时目光微顿。
有一道伤口,是旧伤。
郁酌皮肤很白,即使在末世里生活了这么久,手上也没有一点茧,就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于是锁骨下方的这道伤痕便显得格外清晰,也十分惨烈。
此时情况危急,匆匆一瞥下,段煊只能判断出这是一道刀伤,但从其愈合程度来看,至少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身处于五年前的和平时期,他从哪儿受的伤?
虽然心中疑虑,但他只短暂静了几秒,很快就警惕起来,扶了一把郁酌的手臂,决定先离开这里,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没有被咬,也没有受伤,但对方发热的症状来势汹汹,不能继续淋雨了。
从这里下山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丧尸太多,加上无法保证中途不会遇到意外,段煊不确定对方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脚步僵硬的丧尸已经缓缓围过来。
段煊再次把人背起来,对方身上冰冰凉凉的,没什么重量,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颈处,两三步后,他似乎又听到郁酌开口,模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声音太小,并没有听清。
他偏了偏头:“再忍一忍,先不下山了,找个地方躲雨。”
话音落下,背上的人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没过多久,段煊感受到对方又有了动作,先是动了一下手臂,而后搭在自己肩侧的手臂微微收紧几分,带上了些力道,一点点环住自己的脖子。
……
“你身上,有点难闻——”
雨声中,段煊这次听清了对方的话,禁不住扬了扬眉,心道这时候还有精力关注这个,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顿了片刻后,郁酌话语也没停,侧了一下头,呼吸声几乎就在段煊耳边,小声重复道,“你身上有点难闻啊……段哥。”
他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在抱怨,语调却因为无力而显得软塌塌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段煊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脚步倏地一顿,稍一停留,几秒钟后才恢复如常。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垂下眼睑,似是思索后开口,以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回答他:“难为你了,至少这次没有认错人。”
郁酌没有听见这句话,事实上,大部分事情他都没印象,只能记得是段煊一路把他背了过来。
虽然记忆很模糊,但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方这时候大概早就已经到山下了,而不是——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顿住脚步,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但他走得太远,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想了一路,郁酌并没有停下,却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在心中思索段煊几分钟前叮嘱他的话。
这时候距离众人走散并没有过去太久,蒋自明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丧尸群里脱身,如果其他人这时候并不在约定的地方……
郁酌抿了抿嘴,心里很清楚,刚才危机之下,段煊说让他先去找别人,其实也只是心存侥幸,找一个让他先走的借口。
退一步说,就算能找到他们,但看眼下这情形,一来一回的路程并不算短,路上花费的时间太久,等他们回去找段煊时,说不定已经是中午。
到了那个时候才去找人,对方如果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够脱身,那就是尸体早就凉了半截,说不定都进了丧尸的肚子。
——他能坚持这么久吗,又或者,他有没有十足的把握逃出来。
雨水毫不留情地往地上砸,郁酌没有刻意避雨,好不容易干了一点的衣服又重新浸满了水,一片冰凉,倒是将他身上的温度降下去些。
身后,一只丧尸行动缓慢地跟着他,两人的距离拉长又缩短,就这样距离不远不近地走了好一会儿。
半晌,郁酌不知道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停了一瞬。
那只丧尸还在继续向前,以为自己能饱餐一顿了,张着嘴朝他走过去,下一刻就被刺中眉心,脑门上留下一个血洞。
郁酌用树叶擦干净刀刃,手腕酸疼,浑身上下的血液也被药剂浸了个遍,叫嚣着要将他击垮。
他咬牙忍受着,嘴唇失去血色,安静地朝他来时的方向望去。
时间缓缓流逝,不远处的天边增添了几分亮色,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能勉强透出一层浅灰,显得更加朦胧而灰暗,四周仍然笼罩着黯淡。
“算了。”
寂静中,郁酌没来由地出声。
他发尾淌着水,睫毛间也湿润极了,几乎模糊了视线,在原地短暂停留几秒后,他突然泄了气,像是决定了什么,小声说了一句,“就当我犯蠢。”
说完这句话,他立即调转方向,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护林屋比段煊想象得牢固。
门锁掉落后,简易门栓又支撑了片刻,但也只有短短几秒钟。
围在门外的丧尸始终不肯离开,似乎是闻到了人类的气息,越挤越多,发了疯一样地撞门,而没有了声音吸引,房子四周也重新聚集起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
很快,那扇老式铁门就千疮百孔,满是凹陷地倒了下来。
在郁酌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段煊已经摸清了这几间房的构造,唯一阻拦丧尸脚步的门被破坏后,他并不慌乱,只神色微敛,手中拿着那把短刀。
房门很窄,拥挤在外面的丧尸察觉到束缚消失,嘶吼着一拥而上,却在门口卡了一瞬,紧接着便一个接一个涌进来。
冰凉的雨水被风带进来,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尽管黑暗里视线模糊,段煊仍然能看见丧尸泛黄的眼珠。
起初他还能够应付,手起刀落,眉心紧皱,视线紧盯着攻击自己的怪物,脚边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源源不断的攻击让他体力逐渐耗尽,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略微急促的呼吸下,行动也越来越缓慢。
耳边的吼叫声让人心底发慌,段煊近乎麻木地充耳不闻,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衣服上沾满血渍,脸侧也溅上一道血痕,显得神色更加冷厉,他低声喘了口气,接着便后退两步,余光瞥向身侧。
原本落了锁的后门也即将被撞破,没路走了。
半晌,他沉下神色,在原地站定,剧烈的心跳缓和几分。
下一刻,朝身旁看了一眼后,他突然收了手,紧接着一秒钟也没有停留,迅速踩上搭在手边的长梯。
爬梯径直通往屋顶,段煊没犹豫,从天窗上去后立刻将爬梯推倒。
几只丧尸被长梯狠狠压住,轰然倒了一片,挣扎着动弹不得,更多的怪物则是紧紧拥挤在天窗下方,明明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地向上伸出枯瘦的手,看起来让人悚然。
坐上屋顶后,段煊短暂地松懈几分,目光却没有移开,那群丧尸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声音嘶哑,倒像是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他将刀收回去,掂了掂之前顺手别再腰间的枪,检查一番,忍不住啧了一声——还剩下五颗子弹。
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他却禁不住抬起眼,往后门的那条小路看了看,天色灰暗,视线不算清晰,但能看出路上空无一人,仅剩的一小片地方被丧尸的身影占据。
也是,已经过去十来分钟,对方应该早就走远了。
段煊不知道是放下心来还是有些失望,缓缓地舒了口气,子弹上膛,收回目光后垂眼看着脚下。
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丧尸,刚才的砸门声动静不小,估计把方圆几里的怪物都引了过来,这时候铺天盖地地围在下面,一个小山坡也挤出了丧尸围城的架势,一点缝隙也没有,密集得让人眼疼。
而这些行尸走肉虽然行动僵硬,但胜在是个永动机,垂涎着屋顶这一点人味,口水不住地淌,一圈一圈往里面挤,居然缓慢地堆成了一个斜坡。
“操。”
段煊挑了一下眉,就算心中有了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生死有命了。
暗沉的天色下,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泞气息,血腥味翻涌,他下颌线条紧绷,合上弹壳后,手指搭上扳机,虽然这样想着,心里却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这情况,自己就算插翅也难飞。
用不用□□已经不重要了,不出几分钟,陆续有几只丧尸顺着斜坡爬上来,张口想狠狠咬住他,又在一声枪响后滚了下去。
几秒钟后,又是几阵枪声。
转眼之间,段煊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眉骨压低,没再将这颗子弹用在丧尸身上。
他向后退了几步,房顶视野宽阔,黑暗中隐约能窥见山峦,不远处云层厚重,隐隐透出几点暗光来,此时凌晨,阴雨连绵,仍然算得上是黑夜,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失去意识的行尸。
子弹上膛后,段煊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并不慌张,反而禁不住走神了一瞬。
其实他经历过很多次面临死亡的时刻,末世之前,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而当丧尸病毒爆发,段煊和几个队友同行,和以前倒也没有多大的不同。
他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这一次的场景,算是各类设想中最普通的一种。
而不久之前,当他作出选择,让郁酌先离开时,也许并没有为了他去死的打算——严格说来,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但奇怪的是,虽然心有不甘,段煊却并不后悔。
如果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毕竟如果换成郁酌面临这种处境,这人就连袖口溅上一点血渍都要皱眉,握着刀也不一定能杀几只丧尸,怕脏又怕苦,也许不出几分钟,就被啃得连渣也不剩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衣领被染上一层更深的颜色,脚下的丧尸越堆越高,大张着口往前爬,下一刻就能抓住他的小腿。
稍一低头时,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只丧尸不知道死去多久,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布料,皮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能清晰地看见身体里的白骨,以及隐隐涌动的蛆虫。
“他妈的。”
段煊看了几秒,随即咬了咬牙,神色也短暂地变了一瞬。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手臂微抬,枪口抵上这只丧尸的脑袋。
他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将最后一颗子弹轻易送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等死的时候。
解决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段煊眉心微敛,从攻击最薄弱的一侧找突破口,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些发抖,他神色紧了紧,做出决定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开始行动。
丧尸行动缓慢,攻击力却很强,段煊极其艰难地从包围中破开一道口,视线外却仍然是重迭的尸群,只望一眼,便让人禁不住心生绝望。
他看了一把手里那把失去作用的枪,手指灵活地拆卸下几个零件,在脚边寻找一番,随后往里面塞了几个弹壳。
只能先这样试试。
使劲压了一下弹壳,他把枪掷向远处。
“砰——”
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房屋残垣被炸飞出几块碎片,泥沙四溅,屋顶也在震感下猛地一抖,簌簌掉落下几层浅灰。
丧尸果不其然被这阵声音吸引,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趁着这个空隙,段煊立即找到机会从包围中离开,路程过半,却被一只趴在地上的丧尸拽住裤脚。
他皱了皱眉,一刀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另一只丧尸也抓了上来。
段煊狠狠喘了口气,神色冷凝,手中的尖刀下不断喷洒出血迹,几乎是踩着丧尸的尸体离开,眼前的路却仿佛看不到头。
天色亮了几分,汗水交织着雨滴模糊了视线,他眼神微微转动一下,发涩的痛感中,隐约看见不远处传来几道强光。
几束强烈的光线扫过来,卷起空气中漂浮的尘沙,在一瞬间就照亮了这一片地方,驱散熙熙攘攘的尸群,也映照出满目的狼藉。
段煊在原地愣了一瞬,没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刺耳的鸣笛声就响了起来。
汽车发动机轰鸣,极快的车速下,车轮边缘溅起泥沙,轧过不断涌上去的丧尸群,泥泞的沙土中浸透一片暗红,隐隐刺目。
“滴滴——”
喇叭声后,这辆车利落地转了个弯,在尸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段哥,上车。”
车速压低,车窗缓缓下降,看清车内人的面容时,段煊神色一顿,这次是真的意料之外了。
脚下堆积死尸,血腥味弥漫,地面上混杂着早已干涸或刚刚喷溅而出的褐色血迹,被雨水冲进泥土中,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郁酌明明离开却突然折返,正安静地坐在车内看他,让人禁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你——”
副驾驶的车门是开的,对方打了一下方向盘,又按了按喇叭,示意他赶紧上来。
段煊回过神,没时间思考其他事情,挣脱掉周身不断围上来的丧尸,利落地上车关门。
“段哥,我来得及时吧?”
郁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气,暗暗地想,这可真是太及时了,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段煊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但这也不能怪他动作慢,要怪就怪这场雨下得太猛,把路冲刷到看不出原样,让他光是找车就找了好半天。
他们原本那几辆车在房屋垮塌的时候被一起埋了,他只能回去捡了些装备,又记起前一晚隐约在路上看到过车轮痕迹,碰运气般沿路找了找,没想到真的找着了。
“你怎么……”
段煊神经依旧紧绷着,心跳也有些快,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他缓了几秒,周身戾气渐消,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隐约的灼烧感,说不上原因,他喉结微动,沉默间,似是一阵烈火烧过去,烫得人心口发软。
半晌,他转头看了郁酌一眼,顿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开口,“你为什么回来了?”
其实他这时候有很多问题可以问。
问他哪儿来的车,问他有没有找到其他人,又或者问他一路上的情况怎么样,明明郁酌看起来对危险没什么防御能力,是怎么安全地离开,又再次安全返回的。
然而想了又想,他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郁酌这段路开得有些艰难,既要注意时不时从两侧涌上来的丧尸,又要尽力将这条坑坑洼洼的窄路开得四平八稳,听他开口,抽空看了看对方,又扔给他一个袋子。
他信口就答:“我回来英雄救美,小段哥哥。”
……
段煊神色一顿,收回视线后压了压眉尾,没出声,将袋子扯开了些,里面立即滚出来一卷绷带和药。?
他皱起眉,正欲抬眼,郁酌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给他机会开口:“你手上这么大一条口子,别告诉我你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段煊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确实没注意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一道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衣袖也整个被撕烂,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种伤口向来愈合得很快,即使他发现了也不会过于在意。
看了几秒,他熟练地在伤口处缠了几圈,咬着绷带打了个结,接着便行动如常地再次打开袋子,而后稍显严肃地看向郁酌:“回去了一趟?退烧药是不是没找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郁酌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听他这么问,先是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的确没怎么疼,但是按照那药剂的强度来看,这样的情况明显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他迟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
天亮之后,雨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淅淅沥沥地落着。
山路已经破坏到看不出原状,没办法原路返回,没过多久,段煊就换到了驾驶座,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标记。
空气中又潮又冷,雨水黏腻,温度也极低,车上却暖和了几分,郁酌脱掉湿答答的外套,冰凉的手脚没一会儿就隐隐发热,带着暖意的热度涌遍全身。
他舒舒服服地向后靠了靠,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几秒钟后,郁酌皱了皱眉,察觉到身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暗道不好,倏地意识到是自己刚才想错了。
这药剂的作用是乏力、骨头疼、高温不下,以前大多数时候是被郁还峥用在实验室里,虽然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却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动。
也许是前几个小时他神经过于紧张,绷着一股劲,浑身也冻得发冷,一时间药效被抵消几分,而现在危机暂时过去,温度渐渐回升,放松下来后顿感四肢脱力,原本被压制住的药效有了空间,于是更加猛烈地卷土重来。
段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转头看了郁酌一眼。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对方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体温也升上来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指尖微微发抖,看起来十分不适。
稍微降下车速,段煊伸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沉声道:“不舒服了?”
郁酌蔫蔫地抬了抬眼,眸子漆黑,即使是在光下也有些黯淡,显得有气无力。
强撑着精神想了几秒,他欲盖弥彰道:“一点点,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对方从后座拿了什么,紧接着,身上传来一点重量,被一件衣服稳稳当当盖在身上,也遮挡住小半张脸,他眨了眨眼,被迫停止了狡辩。
车短暂地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提速,段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调节了一下郁酌的椅背,又给他系上安全带,也没再追问,只回答:“知道了。”
他并没有说自己知道什么了,就只是这样简单地应了一句,神情稍冷,下颌线条紧绷,偏过头睨他一眼后,车速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分。
这一片地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区,树木虽多,大部分区域地势平坦,即使有起伏也只是缓坡,因为离城市较近,所以防护严格了些,也正是这个原因,拥挤在城市的丧尸漫无目的地移动过来,导致本该是安全区的地方让人差点丧命。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陡坡,即使下了一整夜暴雨,也没有因此造成山林灾害,雪上加霜。
车里没剩下多少油了,段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方向盘,神色间闪过一丝焦躁,一路上打量四周,道路两侧满是重迭的树木和茂密到不寻常的杂草,看起来却仍然是荒芜的,毫无生机。
郁酌安静地靠在车座上,疼痛感逐渐难以忍受,强撑了一会儿,眼皮却越来越沉,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上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汽车的轰鸣声中,天光大亮,几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却没有对雨水和低温造成丝毫影响。
刺眼的光线透过树叶扫下来,树影斑驳,接连不断地从郁酌脸上略过。
他难耐地侧过头,没睁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安静中,他突然感觉到车停了。?
“车没油了。”
段煊把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门前,利落地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打量郁酌后,用刚才那件衣服擦了擦对方的头发。
“段哥……”
“这件衣服是之前的人留下来的。”
郁酌忍了又忍,还是难言地偏过头,气息奄奄道:“真的很脏。”
他找到这辆车时,上一任车主还没走,系着安全带,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驾驶座,只不过半边脑袋已经凹了进去,血流一地,显得有些惨烈。
而这件衣服虽然看起来没沾上什么血迹,但也落着灰,一眼望过去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想那副画面,实在是难以忍受。
段煊啧了一声,没理,打算把人从车座上拎下来。
“车现在开不了,我们先在这里歇一阵,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接着,他没等郁酌开口,又语气平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身上又疼了?还会不会发热——是需要用什么特殊的药才能缓解,还是睡一觉就行?”
郁酌:!
第23章 过夜
郁酌神色滞住两秒, 手指无意识攥了一下衣角。
什么意思?
身上的痛感愈演愈烈,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沉默半晌后, 他盯着对方看了几眼, 其实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心虚。
段煊这样直截了当地开口,显然是猜到了什么。
不过也对,毕竟自己的状态确实很不对劲, 就算是觉得怀疑也正常, 但他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 于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更重要的是,郁酌并不打算实话实说。
他缓缓转动一下眼珠, 没回答, 在段煊的注视中下车, 接着才慢吞吞道:“我没找到退烧药——”
“本来是应该吃药,但现在这不是没有办法了,我休息休息就好。”
地面泥泞,段煊稳稳扶了他一把,手指擦过郁酌的手腕, 立即感受到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
见对方顾左右而言他,他拧起眉,心中隐隐焦躁,情绪不明,下一秒,抬眼对上郁酌的目光时, 又微微顿住。
算了。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这样说, 压下情绪,看对方站稳之后, 率先进屋检查:“雨还没停,进屋再说。”
近郊区的住户不算少,大多是独栋多层的自建房,修建在不常有人经过的地方,仅能一辆车通过的泥泞车道向前延伸。
门前的泥巴地坑坑洼洼,房子里空无一人,里面的东西也被扫荡干净,不知道是屋主逃命时带走了,还是后来路过的人进去搜刮过,总之只剩下一个空壳。
仔细检查过房内每一个角落,段煊放下心来,在房间里架起火。
窗外阴雨连绵,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天色黯淡,干柴被淋湿,等了好一阵才艰难地蹿出火苗,被风吹得隐隐闪烁,半晌,在墙壁上映照出一层暖光,温度也逐渐升高。
“你去哪儿?”
段煊关紧窗户,见郁酌要往楼上走,皱了皱眉,叫住他,“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我想去看看浴室有没有水。”
郁酌脚步一顿,站在楼梯上垂眼看他,回答完问题后,弯了弯眼睛,“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上来。”
段煊:……
沉默几秒,他最终还是跟着上了楼。
只不过意料之中的,这里的各种设施都长久废弃,既断水也断电,想舒服地洗个澡几乎不可能。
这几天的生活对郁酌来说实在是有些艰苦,先是连续不断地赶路,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地方,又淋了近一整天的雨,裤脚的泥水结成块,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他举起袖子嗅了嗅,干涸的血迹味道不算好闻,和雨后的潮意混杂在一起,让人受不了。
于是郁酌站在浴室门边揉了一下手指关节,肩颈处隐隐作痛,喘了口气后,眼巴巴地看向段煊:“段哥。”
他声音很轻,脸色隐隐苍白,显得眼仁更加漆黑。
被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段煊懂他意思了,默不作声地站定半晌后,他看不出表情地睨了对方一眼,接着便朝郁酌扬了扬眉。
“等着。”
水管干涸堵塞无法使用,但后院的蓄水池还是完好的,段煊人工供水,虽然水源不怎么充足,只用毛巾擦一擦还是足够。
洗完头后,郁酌身上的血腥味总算淡去几分,又脱掉了那件摧残后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外套。
段煊扔过去一条毛巾:“头发擦干,先下楼吃点儿东西。”
楼下的火堆烧旺了些,将整间房燃得暖烘烘的,与屋外带着寒意的细雨彻底隔绝开。
下楼后再次检查门窗,段煊把郁酌在火旁按下坐好,递给他一盒开好的罐头,接着捏了捏他的后颈,打量几眼后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两人对这事已经心照不宣,郁酌虽然不肯承认,但也没嘴硬,按了一下手腕,没抬眼就开口回答。
“疼的。”
“疼就把头发擦干,你如果就这样睡一晚,我们明天也不用赶路了。”
段煊眉骨压低,捋了一把对方湿漉漉的发尾,把郁酌肩头的干毛巾蒙在他脑袋上,使劲搓了搓,动作看起来有些粗暴,却也注意着力道。
被水珠拍了一脸,郁酌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调整好姿势后,心安理得地向后仰了仰,半张脸被火光染上一层暖色,嘴上又说:“谢谢小段哥哥。”
整理完后,窗外已经彻底蒙上一层暗色。
他们在这里暂住,没有带任何装备,段煊不放心夜间的安全,心中始终警惕着,没打算休息。
郁酌倒是早就升起倦意,眼皮沉重,又被周身涌动的不适刺激着神经,上床后,脸色间浮现出病态的苍白。
他看向段煊:“段哥,你不睡吗?”
段煊指了一下门口:“没有防护,我在这儿看着,你睡吧。”
见对方这么说,郁酌没再说其他的,盯着跃动的火光看了几眼,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
段煊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转头瞥他一眼,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这种小伤,又不是伤筋动骨,等上两三天就能自己愈合。”
郁酌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不满地压了压嘴角,顿了几秒,又下意识露出点笑容来,没计较:“给我看看。”
也许是因为生病,他在这时候显得有些执拗,段煊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架不住对方再三要求,还是在床边坐下。
郁酌一圈一圈拆下绷带,那道近手臂一半长的伤口就露了出来。
比起之前的血流不止确实好了许多,得益于末世后身体素质的强化,虽然还没结痂,也隐隐有了要愈合的趋势,但这不算小伤,只过去半日,伤痕深可见骨,看起来仍然有些惨烈。
“两三天就能好,又不代表现在不疼。”
重新上了一遍药,郁酌垂下眼,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很轻地朝他伤口吹了一下。
段煊原本盯着他看了半晌,一直没出声,郁酌正微微低着头,半张脸被发梢遮挡住,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他细长的睫毛上,好一会儿没出声。
见对方这样说,紧接着,伤口处微微泛起痒意,段煊指尖紧了紧,突然惊醒似的,心跳停了一瞬。
他伸手将绷带拿走:“我自己来。”
郁酌抬眼看他。
段煊这时候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了,喉结微动,下意识侧过头。
两人挨得极近,气息交缠在一起,他心里不断闪过自己刚才瞥见的,对方抖动的睫毛,白皙且脆弱的脖颈,还有上药时因为生病而带着滚烫热度的指尖。
他喘了口气,伸手盖住对方的眼睛:“时间很晚了,睡吧。”
郁酌本来就是强撑着,眼前猝不及防地暗下来,没来得及挣扎。
一闭上眼,整个人就陷进枕头里睡着了。
直至夜深,火堆将熄,只剩下一点余烬,散发着随后的热意,又被重新添柴燃烧起来。
摇曳的火光中,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遮盖了雨滴敲击玻璃的响动,嘈杂却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郁酌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坐起身来。
段煊本来就没睡熟,听到动静,警惕地睁开眼睛。
“段哥……”
黑暗中,段煊听到对方开口,语气很惊慌似的。
“怎么了?”
段煊拧起眉,走到床边后,熟练地贴了贴他的脸,温度没降。
他捏了一下郁酌的手心,出门打了一盆水回来,毛巾沾湿后搭上他的额头。
白天药效短暂地强烈了一阵,而后又渐渐平息,郁酌本来以为没事了,却没想到药效并没有真正褪去,只是暗自蛰伏着,到了深夜,阴雨连绵,空气中弥漫着潮气,又趁着他最放松的时候开始发挥作用。
他一直没醒,也许是太疼了,眉头紧皱着,嘴唇干燥得泛白,感受到额间传来的冰凉触感后,半睁了一下眼睛,目光却有些无神。
“段哥……”
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于是段煊凑近了些:“什么?”
其实郁酌这时候没什么意识,只是一直觉得冷,明明门窗紧闭,却像是有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往身体里钻,冻得人发抖,骨头生疼,又小声说:“我好冷。”
段煊嘴唇紧抿着,略带躁意地蹙了一下眉头,手掌贴在他脸侧探了一下温度,接着又揉了揉对方的手心:“好点没。”
他还是在说冷。
即使裹上了几层被子,郁酌仍然在发抖,段煊在原地焦躁地站了几秒,又看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脸,最终在床边坐下。
重新搭上毛巾,段煊把郁酌扶起来一些,几乎将人拢进怀里,他腰腹间肌肉分明,不管是身体还是脾气似乎都是硬邦邦的,摸起来却很柔软,周身的体温也一点点传递过去。
郁酌平时不爱听话,现在却循着温度,顺从地贴近了些,双手紧紧环住他。
折腾了好一阵,郁酌一直小声说冷说疼,半晌,也许是慢慢开始恢复,他又嘀咕血腥味太重,于是段煊只能离他远了一点。
但他刚撤开几分,对方又立即凑上来,段煊没办法,只能再次抱住他。
夜深人静中,段煊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了,垂眼看他,又禁不住咬了咬牙,奈何不了对方,只能语气不明地说了一句。
“算我欠了你的。”-
另一边,阴云滚滚。
“我说,照这么走下去,我们不被丧尸咬死,累也要累死了。”
蒋自明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把破破烂烂的伞,雨下了这么久,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周围湿润黏腻的环境,满脚泥巴地往前走。
“别废话了,没看谢衷正着急吗。”余思莹看他一眼,“找不到人,我们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走不了。”
“这么久没联系上,也不知道队长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大半天前,蒋自明和余思莹数人从丧尸群里逃出来,等待一阵后便朝汇合点赶去,待了近半日也没等到队长,于是留下记号,继续前往下一站补给装备。
谁知行至半路,他们正好碰上谢衷,却也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碰面后,谢衷脸上是少见的焦急,他说:“卜成不见了。”
了解情况后,他们一行人在附近搜寻了很久,但始终既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体。
余思莹虽然平时看不惯卜成,但这时候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不肯放弃的谢衷,神色也有些复杂。
——在这种时候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结局其实已经显而易见。
第24章 汇合
翌日清晨。
依旧是阴雨天, 云层厚重,连带着窗外也被蒙上一层暗色,时间已经不算早, 却在晦暗的雨水下泛起模糊不清的浅灰。
开门声响起, 似乎有人走进房间,动作很轻,但发出的声响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紧接着, 屋中的火堆烧得更旺了些。
郁酌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安安稳稳地躺了一晚上,浑身的疼痛差不多消散, 却仍然身上泛酸, 冷意挥之不去, 手指冰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闭上眼睛之后躺得很不安稳,隐隐约约梦到了以前。
画面中又是郁还峥那张永远带着笑意的脸。
他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周围一片漆黑,温度也很低, 阴冷的气息一点点攀上手臂,让人失去知觉。
“郁酌,我告诉过你了。”
寂静中,郁还峥的声音清晰可闻,郁酌浑身发冷,强撑着力气抬头看他, 耳边除了他的说话声, 还夹杂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惨叫。
离得并不远,于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些人的哀嚎、求饶、以及神志不清的谩骂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话语中带着哭腔,恐惧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是别人派我来的,我真没想做什么。”
“郁还峥我——操你大爷的!老子收钱办事,可现在郁酌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你凭什么关我们!”
“郁酌,郁酌……!”
铁链在地面拖行摩擦,声音刺耳,“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我承认,之前是骗了你,但绝对没有故意伤害你的意思,你能不能——”
下一秒,他就没了动静。
郁酌没出声,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竭力抬起眼。
郁还峥就站在门外看他,神情在黑暗里有些模糊,温和的笑容被排列紧密的铁栏杆割裂开来,显出几分怪异。
他扶了一下眼镜,说:“郁酌,我教过你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你没有记住,现在是你得到教训的时候了。”
“三天之后,我会放你出来。”
郁酌从始至终都安静着,却是一瞬间如坠冰窖,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然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始终挥之不去。
随着郁还峥的脚步越来越远,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消失,郁酌眼眸漆黑,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不到实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连动也没动一下,隔壁的几人也彻底安静下来,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有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翼间。
周围死寂的让人无法忍受,墙壁围得密不透风,却仿佛有刺骨的风灌进来,郁酌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从头到脚都涌起寒意,他想,郁还峥虽然手段偏激了点,但说的也没错。
是他自己犯蠢,所以才会被骗。
郁酌缓缓垂下眼,似乎看见血液从墙壁另一边的缝隙渗出,在地面上缓缓蔓延,紧接着,像是有生命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周身聚集,下一秒就要将他淹没。
褐色的血液铺了满地,攀上他的小腿,而后继续向上流动,鲜血疯狂地涌入他的鼻腔,死死地禁锢住他,让人无法喘息,也不能逃避。
冷。
郁酌指尖抖了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周身被血腥味紧紧裹住,让他觉得恶心,胃部翻涌隐隐作呕,又被寒意冻僵了身体,动弹不得,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猛地喘了口气,终于冲到门边想要离开,可当他指尖触碰到铁门的那一刻,眼前的画面又发生了变化。
黑暗中,郁酌什么也看不见,在伸出手时感受到一阵暖意。
他靠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眼前却像是被蒙上一层厚重的布料,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感觉手腕似乎被人紧紧攥住。
对方的手指是滚烫的,皮肤相贴后,灼热的温度便火焰一般卷过来,将他周身的冰凉彻底驱散,郁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又被那人拽了一把,转眼间就跌进柔软的被褥中,让人一瞬间没了意识。
寒意和血气消散得干干净净,只能闻到极其浅淡的皂香。
“睡吧。”
于是郁酌闭上眼,终于安稳下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寂静无声,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几缕光线从眼前扫过。
郁酌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后,喘了口气,下意识朝身边看了看。
没人。
他正要下床,手臂一动,察觉到手上攥着什么东西,垂眼看去才发现,段煊的外套搭在床边,袖口被自己紧紧攥着,压出几道褶皱来。
“醒了?”
段煊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见郁酌起身,先是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看看温度,又把水杯递给他。
“先喝点水,没发热了,应该也不疼了吧,还冷不冷?你昨晚——”
一连问了好几句,段煊神色微微紧绷着,眉骨下压,语气间隐约带着没休息好的疲倦和躁意。
他重重按了按僵硬一晚的手臂,最后一句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昨晚怎么了?”
梦里的记忆模糊不清,郁酌身上仍然发冷,看了段煊一眼,接过水杯,半晌,缓慢地回过神来,脸上恢复几分血色,察觉出他的停顿,出声反问。
段煊站在床边看他,静默片刻后,没回答,只极其细微地蹙了蹙眉:“没什么。”
没来由的烦躁之中,他在心里啧了一声,打定主意不开口。
这算什么?
难不成让他主动说:你昨天抱了我一晚上,摸也摸了搂也搂了,害得我就这样僵坐一整晚。
腰酸手疼也就算了,可他却仍然对郁酌的秘密和其中缘由一无所知,就像是对方建起一堵墙,将自己隔绝在外。
这话一出口,怨气隔几里远都能察觉的出来。
他就算是想知道原因,却也拉不下脸去逼问。
火堆燃烧着,在墙壁上映出模糊的影子,郁酌轻微地挑了一下眉,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难得见他这副神色,原本要追问的话也顿住,心思一转,故意没再追问:“哦。”
段煊:?
避开段煊愣住过后看过来的视线,郁酌嘴角微勾,沉默几秒后,又下意识想起昨晚的梦。
居然梦到郁还峥了。
他说不出什么想法,只把对方的那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即压了压嘴角,很快将依稀残留的感觉抛之脑后,下床走了两步,感觉到药效终于彻底过去,周身陡然一轻。
“地下室有储存的汽油。”段煊看出他的刻意,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转身关上门。
“我刚才去外面看了一眼,雨下得很小,整理一下,我们可以抓紧时间上路。”
他的神色显出几分严肃,打量几眼郁酌的脸色后,压下情绪,停顿片刻便谈起正事,就这样揭过了上一个话题。
而郁酌本来就记忆模糊,刚醒来还有几分困倦,短暂地想了一秒,思绪就被对方的话题带了过去,眨了眨眼:“我好多了,一会儿就能出发。”
他们没有继续停留,简单整理就重新发车,车轮压过满是水坑的泥路,在车身两侧溅上更多泥点。
郁酌坐上副驾驶,看着车窗外的树木飞快向后移动,很快,他们修整一晚的房屋就被扔在车后,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小点。
雨下得不大,一段路下来,车前玻璃被零星的雨水沾湿,模糊成一片,又立即被雨刮器清理干净。
“段哥。”安静了半晌,郁酌闲不住地开口,“我们这么久没去汇合点,会不会找不到其他人?”
“他们等不到人会留下记号先走,我们跟上就行。”
段煊简单解释,打方向盘转了个弯,道路两侧满是树丛灌木,车道狭窄,刚将车身摆正,对面便驶过来一辆车。
对方车灯闪了闪,双方几乎一起停下,下一刻,两人便看见对面的前座车窗探出一个脑袋。
本该留记号先走的蒋自明使劲挥了挥手,喊道:“队长!”
段煊:……-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汇合之后,他们找了个临时点扎营,段煊拧了拧眉,看向蒋自明。
而当从对方口中得知卜成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后,他的神色便陡然凝重几分。
郁酌也颇感意外地沉默一瞬。
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仍然不肯放弃的也只剩下谢衷,卜成是和他一起行动时出事的,当时情况危急,混乱中,两人被冲散,谢衷只能先独自挣脱,可当他找到自己的弩转头回去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到了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大概不可能找得到卜成了。
队伍里一时间有些沉闷。
末世之中,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大家本该习以为常,而卜成也是中途才加入队伍,并非是特别深厚的感情,但失去一个队友,大家还是情绪难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焦躁。
直至天色渐暗,众人开始修整装备,熟练地架起篝火。
蒋自明和汪和率先聊起其他事情,在寂静中缓缓破开一个口子,气氛终于轻松了些许。
夜晚温度稍降,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示意他拉好拉链,又递给他一个罐头。
蒋自明看在眼里,和段煊一起去周围检查情况时,禁不住问他:“队长,这几天你一直和他待着,没出什么状况吧?”
其实他话语还委婉了几分,见两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忍不住暗自腹诽,照队长那个脾气,肯定伺候不了小少爷,一路上怕是事故频发。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队长居然忍住了没收拾他。
而另一边,余思莹也正问起郁酌。
她上下打量了郁酌一眼,见对方虽然脸色有点白,但干干净净的,还能抽空洗个头,脸蛋白嫩,没有缺胳膊少腿,胃口也不错,看起来并没有被队长扔出队伍的危险。
“郁酌,你这几天——”
“恩?这几天怎么了?”
郁酌没听出她的意思,喝水时,瞥见自己手背上沾着一道泥,转头正好看到段煊拎着水壶回来,于是笑眯眯地伸了一下手,“段哥,给点儿水。”
而另一边,段煊正在回答蒋自明:“还行,一切正常。”
紧接着,听到郁酌在不远处出声,他没再多说,两三步朝那边走去。
其他人也忍不住朝那边看,以为队长是要说些什么,谁知下一秒,他们便眼看着段煊倾斜水壶,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出,冲净郁酌手上的泥点。
第25章 进入
相遇之后, 他们又继续前进了一段路程,避开有丧尸行动的危险区域后,也渐渐远离泥泞难行的林区, 建筑物一点点增多。
而直到这时候, 雨水终于隐约有了要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的声响小了许多,只在空气中残留着湿润气息, 寒意袭人。
营账简陋, 郁酌洗干净手, 几滴水珠顺着小臂滑进衣袖中,浸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被风吹得冰凉。
他转了一下手腕, 抬起头时, 终于对上其他人直勾勾的视线。
蒋自明在一边看得有些傻眼,再次怀疑段煊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不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听了这少爷的吩咐,还真就站在旁边给他倒水了。
隔着篝火,他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隐隐觉得哪里奇怪,又摸不着头脑,只能牙酸地故意道:“队长,我手也还没洗呢,你看要不然——”
他话没说完,段煊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没出声, 接着便直接把水壶搁在烧水架上。
几簇火苗倏地冒上来,舔舐着水壶底部, 滋滋的灼烧声响起,代替了他的回答。
蒋自明讪笑两声,不说话了。
说话间,郁酌坐在火堆旁烤火,待暖意驱散身上的凉意时,已经默不作声地开了一盒罐头。
这两天情况危急,路上他们只带了压缩饼干,这东西虽然甜,但仍然有些难以下咽,他却不得不一连吃了好几顿,这段时间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饼干类的食物了。
半晌,他抬起眼,见蒋自明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冲他露出点笑容来,眼眸润亮,倒映出几缕摇曳的火光。
尽管这段时间差不多看习惯了,蒋自明还是被他的脸攻击到一瞬,暗道真是祸水。
他下意识撇撇嘴,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又想起几天前房屋倒塌时,对方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顿了几秒,他正要收回视线,又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动,顺口便问道:“小少爷,你一直戴着的那条项链哪儿去了。”
郁酌身上的花哨玩意不少,但换来换去,始终戴着没取下过的只有一条银色吊坠,似乎对他很重要,当然也价格不菲,镶嵌其中的碎钻亮得能把人眼闪瞎,很难不被注意到。
听他这么说,郁酌神色微敛,这才发现自己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颈间空荡荡一片,忍不住皱了皱眉。
“应该是前几天……”他指尖紧了紧,立即明白过来,几天前情况混乱,暴雨倾盆,尸潮也一拥而上,可能是在慌乱中不小心扯断了。
那一片到处都是泥地,雨也一直没停过,将林中的地面浇出无数水坑,就算现在再折返回去,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但是——
他抿了抿嘴,脸色禁不住有些难看,又暗暗后悔于自己的倏忽。
“很重要的东西?”沉默片刻,段煊突然开口,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想起他们与众人走散的那天晚上。
当他检查对方的伤口时,那条项链似乎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算了,肯定找不到了。”
郁酌没回答他的问题,烦躁的神色敛去几分,视线低垂,眼尾也微微下压,喝了一口水后,手里的罐头半天没再动过。
眼前的火焰不断燃烧着,干柴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段煊坐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秒,窥见他神色间的低落,眼神微凝,下意识扬了一下眉,心底禁不住涌出几分不可察的躁意。
这条项链显然对他很重要。
至于其中的原因——
到底是这个吊坠本身价值不菲,还是送给他项链的那个人赋予其更加深厚的意义?
没来由的,段煊又一次想到了柯谨这个名字,也回忆起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传闻。
丧尸病毒爆发之初,他们小队收到过很多基地的邀请,希望段煊能够加入,其中当然也包括柯谨。
这人在众多基地掌权者中显得有些不同,他很年轻,看起来既没有太大能力,也不如其他人老练,年轻到根本不足以让人信服,却出乎人意料地凭着一股狠劲和圆滑坐稳了位置。
拒绝柯谨后,段煊没再关注过他的消息,直到很久之后偶然见到郁酌的那一天,从他对郁酌不同寻常的态度来看,足见他们关系匪浅。
而蒋自明也从别人口中听来消息:“听说那个,郁,郁酌——”
“他几天之前才刚进入基地,明明什么也没做,待遇却好的不得了,柯谨还在基地里因为他和别人起过冲突,估计是早就认识……”
他啧啧道,“看柯谨平时斤斤计较的,对这人倒是一副有求必应、色令智昏的样子,出来一趟都舍不得分开,谁知道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段煊并不清楚,却不可抑制地有些在意,控制不住地去细想,越想就越压不住沉甸甸的情绪。
夜色渐深,众人早就已经换了一个话题,他没出声,只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将包里的几支枪擦拭一番,卸下子弹后,压了压眉尾,抬起一侧手臂对准数米外的灌木试试准头。
树影模糊,房屋空置,较矮的灌木旁却隐约多出一片影子,并不清晰。
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察觉到灌木的叶片有细微的晃动,段煊神色一变,气息收敛,下颌线条微微紧绷,显出锋利的弧度。
他沉声道:“谁在那儿?”
众人在也顿时警惕起来,接连站起身,蒋自明开了手电筒朝那边扫过去,强烈的光线顿时将对面照亮,让对方无处可逃。
“别,别紧张——”
寂静中,那一团树叶抖了两抖,在大家的注视下,一人窸窸窣窣地从暗处站出来。
来人脸上带着笑,被枪口指着不敢妄动,站在原地僵硬地看了众人一眼,紧接着,当目光落到郁酌身上时,他眼神一亮,朝他挥手,小声道:“是我!!!”
他面露期待,继续道,“前几天在沼泽地——!还记得吧?”
郁酌:……
他当然认了出来对方是谁,意料之外几秒后,又对卷毛笑了笑,还没开口,就被段煊拉着后退一步,没让他再套近乎:“有事?”
“队长,这人谁啊,认识?”余思莹看了卷毛一眼,见他一脸涉世未深的蠢样,心中的警惕放下几分。
“有事有事!”
“我这次真是有事儿来的……上次回基地后,老大问我们怎么得救的,我就告诉他了。”
卷毛眼见他们像是想要去拿枪,忙不迭看向段煊,“你不是姓段吗,段煊是不是?我们老大说他听说过你!想请你们去基地。”
沈暮山?
郁酌看对方一脸慌乱,知道这次来的应该不止他一人,思索几秒后,他便听到段煊开口:“我们怎么相信你?”
末世当前,陌生人模拟丧尸是更加危险的存在,也有无数人丧生于所谓的同类手中,如果只听他一席话就这样跟着离开,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听他这么问,卷毛挠了挠头。
“这,这个……”
这老大也没说啊-
“请各位先接受检查。”
穿过材质坚硬的基地大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将他们带进观察室,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和全身消毒后,众人从另一侧穿过防护区,进入基地内部。
三天前的晚上,卷毛再三邀请他们进入基地,几人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将他扣下,仔细了解这座城市的情况,剩下的几天里,又多次在基地外侧进行观察。
而多天的探查之下,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的确没有恶意,即使他们将卷毛扣留这么多天,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这既是一种示好,也代表对方也许确实对段煊有所耳闻,不是为了引他们进去随口说的胡话。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暂时应下。
“先往这边来,老大说想要见一见你们。”
“队长,这条件看起来是真挺好。”正式进入基地后,蒋自明四处张望,下意识在心里将这里和以前待过的地方做对比。
郁酌抬了抬眼,打量四周,神色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这座基地的面积占据了城市的一半,修建起牢不可破的高墙后,将危险阻挡在外,内部设施并没有遭到太大破坏,仍然保持完好,只拆除了大部分娱乐建筑,细致规划用地,也将基地内部划分为不同区域进行偏军事化管理。
基地中的幸存者较多,似乎都是普通人,穿着与末世前没有太大不同,只是都瘦削许多,看起来多少经受过训练。
见到基地里有新面孔出现,他们的目光大多是善意的,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便忍不住多看几眼,面露惊艳,响起细小的议论声。
郁酌身上是一件厚实的外套,赶路时段煊再三要求他穿上的,一颗颗纽扣严严实实,显得他整个人灰扑扑的,眼神却很润亮。
他偏了偏头,被几缕发丝遮挡住侧脸,却依旧引人注目,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中,看起来张扬而柔软,两种感觉杂糅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
有人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搭话,下一秒,没等他有所动作,卷毛就从人群中蹿出来。
几天前他就自我介绍过,说自己叫赵立嘉,又一个一个问了对方的名字,于是兴冲冲看向郁酌:“你,你们来了,是打算留在这儿了吗?”
说完,没等郁酌回答,他眼神微微躲闪,十分羞涩似的迟钝一秒,接着便没耽误时间,飞快地往郁酌手里塞了一个苹果。
红彤彤,亮晶晶,在末世里十分珍贵的苹果。
“?”
郁酌往垂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对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笑,习以为常地想开口感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旁的人打断。
段煊神色不虞,眉心跳了跳,忍无可忍地将人拉走:“不是说要带我们去见人,抓紧时间吧。”
第26章 争执
“右手边是我们基地的武器库。”
负责接待他们的陈林一边带路时介绍, “如果你们以后有出任务的时候,需要到这里登记,不过另一侧的水电站是上锁的, 有专人看守, 不能随意进出。”
说到这里,她侧过头,正好看到谢衷背着的那把复合弓, 迟疑后继续说:“当然, 你们自己的武器可以留着, 这是老大特批的,但不能在基地里使用。”
谢衷眼也没抬一下, 不吭声。
自从卜成出事后, 他的话就更少, 只闷头做事,估计还是在心里自责那天的疏忽,其他人劝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忘记。
基地外侧临水,紧挨着江河, 既是以江水作为阻拦丧尸的天然屏障,也能从中获取生存资源。
这里规模大,幸存者也多,看得出来有较为正规的队伍,制度严明,但物资并没有充足到衣食无忧的地步, 大部分的资源都耗费在防御设施上, 内部的构造稍显简陋。
一路穿过各类建筑和三两人群,郁酌的目光扫过身侧, 打量这里的环境。
来往的居民都没闲着,有五六人组成一队,领了武器后装备齐全地开车出去,神情虽然严肃,也会偶尔闲聊一两句,有规矩,但不严苛。
“就在楼上。”
没走多远,领路的年轻女人带着他们进入一栋矮楼。
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接待外来者的地方却并不豪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简洁的,除了面积稍大,和其他人的住处没什么分别。
“老大。”陈林敲了敲门。
开门声响起,郁酌跟在段煊身后,禁不住偏了一下脑袋,想要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明了,空白墙壁上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光线从外面扫进来,在木制地板铺上一层淡色。
为了接待客人,室内正中间是一张长桌,桌椅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但整洁干净,桌上除了一支细长的白瓷花瓶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也昭示出屋主本人的特性。
半小时前他们进入基地,队伍里一部分人去休息处整理装备,而郁酌闲着无聊就跟了上来,这时候正要进屋,他刚抬起眼,便听见对方开口。
“我是沈暮山。”
他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形象和郁酌想象的有些出入,周身并没有多少上位者的气势,穿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动作间,只有手臂上的线条隐约显出几分力量感,气质却仍然是儒雅的。
然而下一秒,郁酌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动作便微微滞住,脸色也变了变。
……
他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郁酌眯了眯眼,对方身上隐约的熟悉感让他心中升起些许警惕,随即仔细琢磨他们在哪儿见过。
短短几秒钟里,他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没有得出结果。
不过虽然他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却也大概有了猜测。
对于郁酌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他觉得眼熟的人,百分之八十都和郁还峥有关,剩下的那部分也是知道他和郁还峥关系的人,如果对方不是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一定有过合作,短暂地见过面。
不管是哪一类人,都足够危险。
慌了一瞬后,他立即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试图将自己的脸隐藏起来。
门内,沈暮山站起身正要开口,也同样在看见郁酌时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秒,神色间闪过一丝迟疑。
察觉到郁酌进门的脚步顿住,余思莹站在他身旁,悄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
郁酌抿了抿嘴,站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思索几秒后,眼看沈暮山眼神中细微的疑虑,当机立断对余思莹说,“你进去吧,我想先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哎——”
说完,没等她回答,郁酌便迅速转身,丝毫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自己转身时,段煊也瞥了他一眼,皱眉后,神色间带上几分怀疑。
半晌,走过楼梯拐角,郁酌脚步放慢了些,禁不住去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从沈暮山刚才的神色来看,说不定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隐约觉得熟悉——但难保他以后不会想起来。
如果沈暮山真的认识郁还峥,并且仍然能够和他联系的话,郁酌不认为他作为一方基地的首领,会放弃这个向郁还峥示好的机会。
该不该趁着现在离开?
郁酌垂了垂眼,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遮盖住他的情绪不明的神色。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陡然间发现,自己这一次远远不如之前做决定时那样果断,明明最优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他却莫名有些犹豫。
就像手中多了一根看不清道不明的线,细细地缠绕在手中,轻轻拽了一下后,看不到尽头,看似没有束缚的能力,却让人难以言喻地踌躇起来-
“郁酌?”
刚一下楼,郁酌和门口的守卫人员打了声招呼,还没来得及走远,一道声音便从身旁传来。
他脚步顿住,转过头看见赵立嘉蹲花坛旁朝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时,微蓬的卷发也跟着抖了两下,几乎和这一小丛灌木融为一体。?
赵立嘉在楼下等半天了,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撞见郁酌出现,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本来不打算和他多谈,但转眼又想起什么,随即弯了弯嘴角,对他露出些笑容来。
已近傍晚,雨过后夕阳泛起暖融融的橘色,在他眼底覆上一层浅光,顿了半晌,郁酌笑眯眯道:“他们在上面谈话,我没有事情做,就先下楼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
赵立嘉看愣了,又似乎有些紧张,站在他面前,显得局促不安,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不,我先带你去四处转转?”
“好啊。”
郁酌立即应下,又挑起话题,继续问他,“那天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们没受伤吧?”
“完全没事儿!晚上一回去就活蹦乱跳了。”赵立嘉有问必答,走了一路,又向他讲了讲基地里的情况。
就这样聊了一阵,郁酌有意将两人的对话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没过多久就套出些信息,也摸出了对方上次偷偷溜出去的出口。
“那,那个……”
没过多久,赵立嘉又看了他一眼,想问郁酌之后是不是打算留在这个基地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发生争执,嘈杂声响模糊地传过来,打断了他的问话。
声音越来越大,道路两侧的其他人也禁不住朝那个方向张望,随后放下手头的事情,陆陆续续往那边走去。
“哎,那边怎么了?”赵立嘉随手拉住一个人,那人脸色不怎么好看,停下脚步后留下一句“对面基地的人来了。”而后便步伐不停地继续赶过去。
“是钟苍穹的人?”郁酌问他。
赵立嘉点点头。
“那我们——”郁酌张了张口,想说那我们去看一眼,下一秒便听见对方说,“我们躲远一点,去凑凑热闹就行。”
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怎么着急。
路边围满了人,赵立嘉带郁酌混进人群中,又和他解释:“不是什么大事,钟苍穹和我们老大关系不好,但怎么着还是得生存,他们缺食物,我们缺武器,都在一个地方,免不了有要交换的东西。”
“不过我看这次闹这么大动静,肯定又是钟苍穹亲自来了。”
赵立嘉撇了撇嘴,“每次他来,都要在基地里大闹一场,习惯就好。”
他话音未落,运输货物的侧门门口便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大门,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混乱中推搡着往后退了几步。
门前的空地停着几辆改装车,车头微微凹陷,而经过加工的牢固大门也已经散了架,郁酌被人群挤着移动了一小段路,抬了抬眼,正好看见第一辆车上站着一个男人。
时间不早了,基地里开了路灯,暗色灯光打在来人身上,连带着车身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影子,也在他身侧勾勒出一圈剪影。
这人和沈暮山差不多的年纪,寸头,长靴,脖颈处有一道疤,眉眼间满是戾气,手里扛着一把枪,垂眸睨了众人一眼,恶狠狠道:“沈暮山呢?让他出来。”
应该就是钟苍穹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吩咐自己的手下下车,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似的,径直让他们去仓库里搬东西。
他满不在意道:“认真搬,后面那几辆车都给我装满,到时候沈暮山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就明天接着来。”
钟苍穹的态度似乎刺激到了大家,有人不乐意了,壮着胆子说:“老大说了,想要食物可以,但我们只接受交换,你现在这样不是明抢吗?”
“粮食本来也就不够,我们还不乐意换给你们。”
“就是啊,这都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凭什么就这么拿走!”
“哎,说你呢——”终于,一人站出来,拦住拖着一大车粮食从仓库里离开的人,“不准搬,你他妈给我把东西放下!”
不出片刻,场面立即变得混乱起来,钟苍穹居高临下站在车上,看着底下的人群互相推搡,没有阻止,却也什么都没说,只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不远处,似乎就等着沈暮山出现。
争执之间,粮食散了一地,几个南瓜滚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人群散开又重新聚拢,郁酌正看着热闹,再一转眼,赵立嘉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朝四周寻找一番后,见的确找不到人,郁酌扬了扬眉,心道算了,这样也好,免得他一会儿单独行动时还要费功夫支开他,于是收回视线,又打量了钟苍穹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居然非得等着沈暮山出来。
不出几分钟,有人从另一头喊道:“老大,老大来了。”
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散开了些,留出一条路让沈暮山通过。
而郁酌闻言,脚步倏地一顿,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眼见天色渐暗,几道浓墨被涂抹在天边,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暗暗松了口气,悄悄从人群中离开。
循着记忆,他按照赵立嘉的描述,转悠一阵后找到了基地侧面那处疏于防范的矮墙,紧了紧袖口就打算翻过去。
“去哪儿?”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远处是嘈杂人声,角落的矮墙却十分寂静,显得对方的说话声更加清晰,嗓音低沉,压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郁酌:……
他动作一僵,还没转过身,便感觉到衣领被人揪住,于是缓慢地回头看去。
“段,段哥——”
他没想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验证,没想到刚好被人逮了个正着。
静默几秒后,郁酌在对方有些咬牙切齿的目光下挣扎了一下,虽然心虚,但还是弯了弯眼睛,看起来十分乖巧道:“段哥,好巧啊。”
第27章 闯入
段煊被气得牙痒。
刚才去见沈暮山时, 他就注意到郁酌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让对方给跑了。
紧接着,和沈暮山的谈话牵制住他, 商量之后, 段煊决定暂时留在这个基地。
等一切都谈清楚,楼下正好传来钟苍穹闯入的消息,他询问沈暮山需不需要帮助, 对方却只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 面对钟苍穹这样的示威, 沈暮山既不焦躁,也不愤怒, 反而看起来是平静的, 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 简单准备后就下了楼。
而没过多久,段煊意料之中地发现,郁酌又不见了。
他在基地里找了又找,直到碰到赵立嘉,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才终于在这里发现了正打算翻墙出去的人。
将郁酌从墙上拎下来,段煊忍不住眉心一跳,压下心底的情绪,环视四周几秒,也不开口说话,就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 眼眸深黑。
半晌, 空气中弥漫起几分凉意,郁酌眨了眨眼, 缓慢地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默间,忍不住抬了抬眼偷看段煊的表情。
“那个……”
虽然看起来可信度不高,不过郁酌这次真的没有离开的打算。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偏僻的矮墙边更是一点光线也没有,杂草丛生,翻滚着黑沉沉的寒气,也遮挡住郁酌闪烁的神情。
不久之前,人群推搡着将他和赵立嘉冲散,紧接着沈暮山就来了,他也立即躲进人群里。
而除此之外,其实这一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因为钟苍穹的突然闯入,这片区域大部分居民都聚集到侧门,其他地方倒显得有些安静。
电量短缺,城市中的高楼被改建,灯光也大多关闭,街道两侧没什么车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枯枝败叶及废弃木材,各种杂物胡乱堆积,显得寂寥而荒芜。
混乱之下,郁酌离开人群,按照赵立嘉的描述去找那处隐蔽的出口。
没走多远,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时,一道稍显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没走错,前面右转。”
滋滋的电流声中,广播员略显失真的嗓音从头顶传过来,声音不大,但因四周无人,在安静中清晰可闻。?
郁酌愣了几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朝周围打量片刻,接着才抬起眼看向墙角蓝光闪烁的摄像头。
“你——?”他狐疑地眯了眯眼。
这人居然还在。
监视器又是一阵闪烁,半晌,广播员似乎十分愉悦地开口:“没错,就是我。”
“不是我说,你们也不知道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扎营,这么久了,我直到现在才找着机会能和你说上话……
怎么样,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自从上次离开购物中心后,他们休息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外,别说监控了,就是连一盏灯也找不到,广播员联系不上郁酌,生怕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丢了小命,耽误自己的事。
郁酌:“……”
“出口不远,就在我说的那个方向,不过你这次出去应该不是打算离开吧?”
说到这里,广播员话语一转,“就算真是要走,我也劝你再考虑考虑。”
郁酌神色间显出几分意外,接着便顿住脚步,扬了扬眉,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摄像头,仿佛能从中看见对方的面容一般。
他顺着广播员的话问:“为什么要考虑。”
“我可是把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广播员声音提高,“说真的,你没必要走,沈暮山多的是烦心事,自顾都不暇,和郁还峥也早就没联系了。”
几句话的功夫,郁酌已经从手边的一扇门上了二楼,废弃的建筑中空无一人,他站在窗口,观察有没有人路过,目光放远时,还能隐约看见侧门口聚集的人群。
他挑了一下眉,而后又垂下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
广播员冷哼:“即使沈暮山不去找郁还峥,也不代表郁还峥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你要是现在走了,跑不了多远就能被他堵个正着,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
沉默几秒后,郁酌抿了抿嘴,心中思索对方的话能信几分。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广播员说的是真的,郁还峥已经追到了附近,那他选择现在离开说不定正好自投罗网。
自己上一次能逃出来是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如果重来一次,他可能没办法再从郁还峥眼皮底下顺利离开了。
但不管怎么样,郁酌还是打算先去出口处看一眼,至少得确定这条路是否安全,如果几天后郁还峥突然出现,他不至于无处可躲。
而趁着这时候出去一趟,他也正好能验证广播员说的是不是实话。
郁酌好一会儿没开口,广播员却话语没停,说话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枪响划破空气,人群也受到惊吓,倏地四散开来。
末世中,不管是什么时候,开枪之前都需要仔细斟酌,如果没有□□,任何声响都有可能招致丧尸群的攻击——
可是钟苍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开了枪。
郁酌思绪一停,下意识从窗口探出去些,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天色暗沉,只有二楼窗口外面悬着一盏太阳能小灯为道路照明,昏黄的灯光映上郁酌的侧脸,光影重重,显得他眼窝有些深,肤色更白。
基地门口灯火通明,车灯驱散黑暗,远远地,他看见钟苍穹开枪后便对沈暮山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散开的人群就重新聚拢了些。
一阵短暂的谈话后,钟苍穹仍然居高临下地站在车上,沈暮山抬起头,吩咐其他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些,而后又是一阵对话。
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出几分钟,交涉结束,钟苍穹收起枪,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郁酌眨了眨眼,想起不久前钟苍穹恶劣的神情,眼看着对方的车灯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怎么对他这么忍让?”
他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安静几秒后,头顶的摄像头却闪了闪。
广播员话语中意味不明,突然接了茬:“这算什么,他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一忍再忍,以后这样的时候多着呢。”
“?”
“想不想知道原因?你答应和我合作,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郁酌睨了一眼黑漆漆的摄像头,笑了一下,没犹豫地转身下楼:“不想。”-
矮墙边,几根枯枝从墙外伸进来,在地面相接处留下斑驳的树影。
半晌没人出声,郁酌思索之后抬眸,见段煊脸色仍然不好看,于是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笑眯眯道:“段哥。”
他也不说什么别的,话音落下后就盯着对方看。
过了好一会儿,段煊下颌线条紧绷着,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微微压低眉骨后,垂眸睨视郁酌,目光对上对方润亮的眼神,喉结微动。
他捏了捏郁酌的后颈,说:“愣着干什么,走吧。”
这话没头没尾的,郁酌一时没反应过来,停顿几秒便立即弯了弯眼睛:“好。”
墙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面积不大,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走出去。
走动间,脚边堆满了枯枝败叶,踩下便是一阵窸窣的声响,虫鸣阵阵,更显得嘈杂。
两人时不时能看见腐烂的尸体横在树旁,散发着难言的臭味,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清浅的光线被重迭树叶遮挡住,只隐隐洒下来些许。
段煊走在郁酌身边,手里拎着提前带上的手电筒,除了照明和提醒对方注意脚下,他一路上都不怎么出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棵从中断裂的树干横跨在道路中间,挡住两人的去路。
这一片地方的落叶明显变得稀疏,泥泞的地面上脚步杂乱,似乎曾经发生过打斗,郁酌微微皱起眉,发现树下有一具被死死压住的尸体,从其腐烂程度看,离他死亡并没有过去太久。
臭气熏天,他皱了皱鼻子,本来不想靠近,却又突然发现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凑近几步,仔细打量后,转头看段煊:“段哥,这人衣袖里有个手环,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拿下来。”
段煊瞥他一眼,微微敛起眉梢,什么也没问,长靴踩过泥泞的地面,利索地取了手环。
看着他擦了又擦,郁酌这才伸手接过,随后神色便凝重几分。
——是郁还峥的人。
现在看来,他们的确已经在附近了。
“你……”
看出郁酌表情的变化,段煊忍了几秒,目光扫过那具尸体,想看出到底是哪里值得他注意,而这手环明明隐藏在尸体的衣袖深处,郁酌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除了对方装备精良,应该有自己的队伍之外,他没看出这人有什么特殊。
心头涌起一丝道不明的躁意,段煊压了压眉尾,心道既然郁酌不肯提,他问了也是自讨没趣,于是虽然烦躁,还是赌气似的按捺着情绪没开口。
然而等了又等,沉默间,见郁酌似乎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段煊顿时想起对方之前打算离开的举动,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
“……”
“哗啦——”
不等他出声,下一秒,身旁的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郁酌察觉到手上的力道,正要开口,听到声响也倏地紧张起来,又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怎么会一出来就正好碰上。
在两人的注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你们?”
沈暮山带着一队人出来巡查,从树林穿过时听见细微的动静,顺着声音找过去,却没想到会是段煊,以及……
他视线微顿,目光落在郁酌身上,认出他后,笑了笑,神色间若有所思,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队,我们之前掉了东西,出来找一找。”段煊不动声色地将郁酌拉到身后。
沈暮山没追问:“外出时的人不宜太少,应该注意安全。”
郁酌微不可察地放松几分,见对方显然认出了自己,却没有要拆穿的意思,应该暂时安全,于是向一旁靠了靠,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乖巧的花瓶。
也就在两人谈话之间,他终于能仔细打量沈暮山,一抬眼便对上对方审视的目光,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暮山只瞥了郁酌一眼,收回眼神后继续开口:“这段时间基地附近总有生面孔出现,摸不清底细,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你们要小心。”
他说这话时虽然看向段煊,话语间却意有所指,显然是针对郁酌的一句提醒。
郁酌没应声,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出来。
沈暮山年纪并不算大,为人不失血性,行事作风十分磊落,可眼神间却莫名有些苍老。
微笑时,他眼角的褶皱中仿佛堆积着火焰燃烧的余烬,蕴含着许多东西,又丝毫没有生息。
没来由的,郁酌突然就想到郁还峥,与之相反,他是像毒蛇一样的人,两人明明没有相似之处,又好像有哪里相同。
他想不出,只能暂时压下思绪。
沈暮山还有任务在身,没聊两句就走了。
郁酌仍然被段煊攥着手腕,安静中,耳边只有枯枝断裂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却听到对方猝不及防地出声:“如果刚才我没有来找你,你会去哪里?”
其实段煊想问的是,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跟着,他还会不会回基地,犹豫后,还是怎么也没问出来。
“我还能去哪儿。”郁酌知道他话语中的意思,却笑眯眯道,“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眼,很快就会回去。”
他声音很轻,语调缓慢而柔和,一点力道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郁酌又不动声色地挨近了些,继续道:“外面这么危险,没有你保护我,我一个人走不了多远。”
两人的影子在月色下微微重迭,看起来亲密无间,段煊被这种错觉所蛊惑,神色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反驳,几秒钟后,树影缩短又重新延长,他听见郁酌再次小声说:“段哥,你怎么不问我出来做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段煊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见对方眼中映着浅淡的光,一脸“我正在哄骗你”的表情,显然是没打算说实话,下一刻便倏地清醒过来。
他抿了抿嘴,侧过身来,将郁酌的外套拉链一下子拉紧,挡住了他不停歇的问话,只能堪堪露出一双润亮的眼睛。
看了半晌,段煊移开视线,神色变换了几番,最终面无表情地沉声说:“这是你的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第28章 偷袭
其实段煊并不是毫无察觉。
不得不承认的是, 即使他自认果断,不会被这些腻腻歪歪的事情牵动情绪,却仍然不自觉注意郁酌的神色变化, 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见到沈暮山时的不对劲。
段煊眉骨压低, 在心里冷冷地想,自己还没有蠢到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也清楚刚才沈暮山的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还有那具尸体——郁酌就是个隐瞒了一大堆事情的骗子, 不仅如此, 还明目张胆地将这些摊开在他面前, 连简单的瞒住别人也做不到。
然而在心里咬牙切齿之后,段煊一垂眼, 便对上郁酌略带弧度的目光, 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明明一眼就看出郁酌又在琢磨着撒谎, 死死皱起眉,神色看似不耐,实际上却根本对他生不起气来。
不说就不说。
段煊又恨恨道,他也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走走停停,夜深人静时, 两人已经离基地不远。
郁酌微微抬起眼,见段煊一路都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偶尔垂眸看过来,皱着眉在道路不平时拉自己一把,手心也是滚烫的, 不由得抿了抿嘴。
“小段哥哥。”郁酌眨了一下眼睛, 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思索几秒后故意道, “你生气了吗。”
段煊冷声:“我没生气。”
郁酌:“真的没生气?”
段煊忍无可忍:“我说了,真的没有生气。”
他烦得不行,心道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两人一点关系也没有,郁酌有事情不肯说出来也很正常,完全没有理由事事告知。
他只是担心,郁酌涉世未深,如果被人骗了该怎么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原因。
可偏偏这个时候,郁酌却不肯罢休似的追问,站定后,基地门前的路灯洒下一片昏黄,将两人的身影延长,对方眼神里也盛着碎光,让段煊挪不开眼睛,同时又心跳急促几分,不可遏制地想说些什么。
但他没开口,只下意识地再次伸出手,挡了一下郁酌的眼睛,下一秒,他手心被睫毛扫过,传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夜晚寒意未散,隔着衣服也将周身浸得冰凉,光秃秃的枯枝将弯月分割成细小的碎片,光线明灭。
郁酌只感觉到视线暗了一瞬。
对方手上带着薄茧,触感清晰地划过皮肤,温热的暖意一点点传过来,郁酌不自觉闭了闭眼,愣了几秒,心头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熟悉感,来不及细想,很快就被人带着回了休息处。
“我就在隔壁,有事敲门。”
段煊扔下这样一句话,接着便看也没看他一眼,重重关上门。
郁酌:……
基地里的幸存者日益增加,各类资源也相对短缺,进入基地后,队伍里的人都住在同一处住所,楼上楼下离得很近。
这里原先应该是一栋独栋别墅,四周的草坪被改建成运货区,内里却环境不错,装修精良,除了屋外进行了整体加固外,没有多大变化。
段煊关上门,在原地站了几秒,确定对方没什么动静才打算离开。
刚转过身,下一秒,“咔哒”一声,对面房间的门极其缓慢地打开,紧接着,一人试探着探出头,正好和段煊对上眼。
……
“你——?”段煊面色不善。
李桐时:坏了。
他本来准备睡了,刚要躺下时却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透过窗户,他看见郁酌和队长一起从外面回来,深更半夜的,李桐时心里好奇,等了好一会儿才按耐不住开门去看。
可他没想到的时,队长居然还没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外面,两人一下撞个正着。
尴尬地对视半晌,没等李桐时心虚地关上门,却看到段煊突然视线一定,似乎想到什么,打量他道:“正好,我有点事儿要问你。”
虽然时间过去很久,可段煊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李桐时和郁酌曾经一起从杂货间里出来,当时他没问,却明白其中肯定有事。
两三步走上前,段煊神色冷淡,言简意赅道:“今天出基地时,我在外面的树林里发现一具尸体。”
这句话出口,他目光不变,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几秒后,他继续说,“那人手上有个黑色手环,内扣上是三角形标志——”
段煊只是随口试探,并不确定自己方向是否正确。
然而话音未落,当他说出这个标志时,他立即注意到李桐时眼神变了变,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震惊。
尽管他反应过来后极力隐藏,却让人无法忽视其中的不对劲。
段煊顿时明白了,冷笑一声:“聊聊?”-
翌日清晨。
“咚咚——”
敲门声后,沈暮山坐在桌前,将窗户打开口,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看向门边:“进来吧。”
“沈队。”
郁酌屈指敲了两下门,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应声,于是推门独自进屋。
刚一进门,他正好对上沈暮山的眼神时,随即一愣。
紧接着郁酌便意识到,对方似乎也正在等着他,见到自己这时候出现,神色中看不出意外,只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郁酌也不客气,在沈暮山对面坐下,笑了笑,看着他问:“你知道我要来?”
这是郁酌深思熟虑一晚上的结果。
昨晚离开基地后,他发现了代表郁还峥队伍的手环,于是立即明白,广播员说的大概是实话。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暂时没有恶意,那么也不是不能短暂地利用一下。
而之前从赵立嘉和广播员口中,他大概对沈暮山这个人有所了解,加上昨晚对方似乎心照不宣地帮他隐瞒,郁酌决定来碰碰运气。
失败了再走也不迟。
寂静中,沈暮山脊背挺得很直,似乎经过长久地训练,随时准备着警戒,却半晌没出声,只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郁酌,眼中蕴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有些——
怀念?
没等郁酌细想,下一秒,对方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沈暮山看着他微笑,他说:“郁酌,这么久不见,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屋内没开灯,明日高悬,刺目的光线从窗外扫进来,光洁的桌面隐隐反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平淡的话语传入耳中,郁酌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
沈暮山笑了笑,并没有过多地解释,只简单提到:“靳山基地,那时候你才十几岁。”
闻言,郁酌安静了几秒,蹙眉看着他。
沈暮山也不着急,静静等待他出声。
半晌,他在记忆中翻翻找找,直到视线落在沈暮山手臂的伤疤上时,这幅画面似乎唤起了回忆,他终于神色一顿,几个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也明白了对方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果然是和郁还峥有关系的人。
不过要说认识,他们曾经也并没有多熟。
如果记得没错,末世之前,穷途末路的沈暮山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曾和郁酌一起训练,直到后来丧尸病毒爆发,郁酌不明内情,却隐约听说两人在某些方面理念不合,最终分道扬镳。
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
思索之后,郁酌眯了眯眼,心道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和郁还峥有联系,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也亮了几分:“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沈暮山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看出来他对郁还峥的躲避,身体微微靠向椅背,神色稍缓,只问道:“什么事?”
对他来说,两人虽然算旧识,但这并不代表对方提出的任何请求他都会答应,归根到底,他不去通风报信已经是仁至义尽,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只会为自己的基地考虑。
“做个交换。”
郁酌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没在意,摆出自己的条件,“基地周围那些可疑的人,你负责让他们别再出现。
除此之外,如果郁还峥出现,也希望你能拦一拦。”
沈暮山神色一顿,目光紧盯着他,迟疑道:“好处呢?”
他心中存疑,虽然昨日好心提醒,但要说出手帮忙,这却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需要再三斟酌。
郁酌扬了扬眉:“钟苍穹在郊外的武器库,我知道在哪儿,当然,你要是对这些没兴趣,想知道别的信息,我也能告诉你。”
武器库的地方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这还要多亏了眼观八方的广播员,这样丰厚的好处,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沈暮山只犹豫了半分钟,接着才抬眼看他,神情也与之前相比有所不同,言语带上几分认真道:“我要先派人去检查。”
他大概清楚郁酌的实力,却不太相信对方在脱离郁还峥的庇护之后,仍然能游刃有余,有本事能将这种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这样的好处,沈暮山的确十分心动。
见对方目光松动,郁酌知道这算是谈拢了,弯了弯眼睛:“保守秘密,合作愉快。”
和聪明人谈话办事效率高,不出一个小时,事情商量完后,郁酌没费功夫和他叙旧,见对方也没有这个意向,他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开。
门外楼梯口,段煊正倚着墙角朝这边看过来,脸部线条紧绷,眼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见门开了,两三步走上前,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
“怎么这么久?”
门没关,沈暮山没声响地跟了出来,看着两人挨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十分熟稔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礼貌性地敲了一下门框,目光从段煊手上略过,触及对方的视线时,开玩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他。”
段煊一顿,看着他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只说了一句:“走了。”接着便带人离开。
“段哥,这么担心我?”一路走下楼梯,郁酌转头去看他,随即弯了一下嘴角。
“谁担心你。”
段煊却好一阵没出声,半晌,推门离开后,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只轻手按了按他的后颈,“再不出来就错过饭点了,要是吃不上饭,没人给你加餐。”
于是郁酌不说话了,只笑眯眯地看他-
基地有统一用餐的食堂,也能选择打包回屋,但末世之中,人类越来越少,大家对交流的需求也逐渐增加,只要无事,这边经常坐满了人,闲来聊天。
没过多久,两人收拾之后一起进食堂。
不少人的目光暗戳戳落在郁酌身上,看了又看,几秒后被段煊周身冷冽的气息吓了回去,只短暂停留便收回目光。
“郁酌,快来坐这儿!”赵立嘉毫无察觉,见郁酌来了,喜出望外地冲他招手。
郁酌在他旁边坐下,段煊没出声,转身去窗口处。
半晌,直到两人安然坐定,其他人悄悄打量这边。
见郁酌时不时回答赵立嘉的问话,似乎聊得挺热络,而段煊虽然冷着脸,却全程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心思又活络起来,不动声色地慢慢挪了位置。
郁酌年纪很轻,长相出众,又是新来的,不管看向谁脸上都带着笑,眼眸润亮,似乎一眼就望得到底,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毫无攻击性,让人忍不住亲近。
很快,他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坐了许多人问话聊天。
众人从末世前问到末世后,问到小郁家里有几口人呀,有没有兄弟姐妹,从哪里来,现在的住所在哪个方向,以后还可以约着一起吃饭……
七嘴八舌的,郁酌一一应了,又顺着对方的话语嘴甜地将谈话继续下去。
与之相反的,段煊就坐在他身旁,周身却自带结界一般,硬是没什么人靠近。
他也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聊天,只在坐下时往郁酌杯子里加了水,偶尔夹菜,而后便转过视线,看起来在走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
也不怪其他人这么热情。
段煊心绪一动,目光落在郁酌细长的睫毛上,在心里略带躁意地啧了一声,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有张漂亮的脸。
然而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一瞬间有些恼怒,立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正要收回视线,他听见坐在郁酌对面的人开口。
“小郁结婚了没有呀。”
那人热情道:“我隔壁屋里住了个小姑娘——”
话音未落,段煊脸色冷了几分。
他眉眼闪动一下,没来得及想什么,接着便难耐地抬手,将郁酌的颈后的帽子掀上去,严严实实地将人框住。
郁酌眼前一暗,却不怎么意外,也没有其他动作,脸上笑容不变,将脸侧过去面向段煊,语调很轻道:“段哥。”
段煊盯着他的唇角,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把帽檐向上提了提,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
但没等他出声,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在基地中,划破此时宁静的气氛。
众人的欢声笑语骤然停歇,神色陡然一变,倏地站起身。
“尸潮来了,有危险,快去防御区!”
段煊的动作也立即顿住。
这时候顾不上其他事情,他眼底染上几分严肃,立即将郁酌拉起来,沉声道:“你先回去,告诉蒋自明他们我就在前门,躲好别乱跑。”
郁酌点头:“好。”
基地顿时涌出许多人,却又是井然有序地应对着危机。
然而当郁酌回去一趟后,却并没有如段煊所愿安安稳稳待着。
听路过的人说,这次不仅有大批尸群攻击,钟苍穹也突然再次偷袭,他忍不住想去前门瞧一眼。
郁酌没走近,只在临近门口的一栋小楼窗前站好,远看是乌泱泱一大片丧尸和人群,混在一起,最显眼的居然成了钟苍穹。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铺天盖地的尸群中,居然不要命地挑这个时候偷袭,只能躲在敌人的基地里也就算了,还技不如人,正被沈暮山死死踩在脚下。
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不放弃地叫嚣,表情隐隐狰狞,明明动弹不得,语气却近乎疯狂:“沈暮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下不了手,我们就都别想活。”
第29章 找人
此时已经是末世第三年末。
基地众人应对丧尸的侵袭轻车熟路, 有序地加固高墙,架起武器,对钟苍穹的到来却是更加义愤填膺, 无法忍受。
“不是想偷袭吗?我去你的, 这都多少回了,有本事尸潮来了别躲啊。”
“老大,肯定是昨天他开的那一枪引来了尸潮, 他就是个疯子!”
“他妈的, 别手软, 直接把他们扔出去喂丧尸。”
郁酌瞧了一会儿,支着头从窗口探出去想看清楚些, 离得不远, 隐约能听见众人愤怒的骂声。
见基地高墙的防护牢不可破, 郁酌放心了几分:“这个钟苍穹——”
尸潮来势汹汹,他只带了寥寥几人,居然就敢来偷袭一个规模巨大的基地,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还是仇恨太深, 冲动之下直接出发,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郁酌心存疑虑地想了几秒,转身下楼,正好碰上神色匆匆,身上沾了一圈灰的蒋自明。
“你在这儿啊。”
蒋自明看见他一愣,接着才松了口气, “队长怕你不肯安分在屋里待着, 让我来看一眼。”
不安分的郁酌:……
顿住一秒后,他朝蒋自明身后看了一眼, 没看见其他人,笑了笑:“段哥呢?”
蒋自明瞅他几眼,欲言又止:“队长刚回基地,点装备去了,那什么,要不你先回去待着,你要是受伤了,等会儿我也不好交代。”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好交代,不过这小少爷一个人待着,确实也挺危险。
蒋自明手里拎着枪,上下打量郁酌一番后,也理解刚才队长为什么一回基地就让他过来找人,这家伙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私底下还是由着性子来,根本不把人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队长这态度是不是过于柔和了,以前对待那些不听指挥的人,段煊可是杀伐果断,随时都会下狠手,怎么现在还转了性。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蒋自明就听见郁酌回答:“不要,我想过去看看。”
蒋自明:我就知道。
……
基地门口。
丧尸危机很快就平息下来,改装车一辆接一辆从门外开回,后车厢站着三两全副武装的人,跳下车后,愤怒地冲上前,将枪口狠狠抵上钟苍穹的太阳穴,又被沈暮山用眼神制止了动作。
这人言语压抑着怒火:“老大,他早就该死了!”
钟苍穹被牢牢压制住,仍然咬着牙挺直脊背,在无法承受的力道下手臂有些抖。
然而听见周围人对自己的声讨,他却并不恼怒,静默片刻,额角滴滴答答淌着血,在脸侧留下一道割裂的痕迹,钟苍穹眼底一片暗色,反而莫名地笑出声。
这样的态度轻易地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
钟苍穹脖颈微转,仰起头,喘了口气去看沈暮山,眼中似乎有恨意:“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杀了我。”
“现在不杀了我,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沈暮山没出声,表情晦暗不明,原本萦绕在周身的温和气息也消失不见,既没有对他的挑衅作出回答,也没有响应其他人的不满,只是手臂微低,扣住钟苍穹的肩颈,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
“老大——”沈暮山身旁的手下神色费解,被看了一眼后,话语猝然停歇,悻悻地没再说什么。
这时郁酌已经避开了穷追不舍的蒋自明,悄悄混进人群中。
他也不仅是来看热闹。
这么多人离开基地,除了击杀丧尸,也会搜寻物资或寻找新的幸存者,昨天在林中发现的手环如一根刺扎在郁酌心底,于是忍不住来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看了半晌,郁酌站在道路另一侧,连续路过的几人看见他,都朝他打招呼。
郁酌笑眯眯地回应了,本来想往卸武器的改装车那边走,没想到被越挤越前,淹没在人群里,又听见其他人小声议论:“这个钟苍穹天天来找麻烦,让我们损失多少物资了,老大怎么……”
“不清楚,听说他们在末世前关系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闹成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另一人啧啧道:“他这一看就是冲着沈队来的啊,什么深仇大恨啊?自己命都不要啦?”
有人嗤了一声:“管他什么原因,要不是他,我们这次也不会浪费这么多装备,我看就该绑了他去江对面换东西。”
人挤着人,说话声嘈杂,一个劲地往郁酌耳中钻,他紧了一下衣领,垂眼瞥见地上一小滩血,还未干涸,难言的气味向上飘了飘。
郁酌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两步,还没站定,肩头就传来一阵力道,被人稳稳地扶了一把,他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段哥。”
也不知道段煊是怎么从人群里找到他的,郁酌被揽着半边肩膀,只闻到对方身上又是一阵浅淡的血腥味飘过来,估计是外出时沾染上的。
他眨了眨眼,没多说什么,只问:“你忙完了?”
“嗯。”
段煊没问他怎么自己出来了,带着郁酌往道路边缘站好,刚从尸潮中脱身,手臂肌肉线条起伏,袖口沾血,气息中还夹杂着滚烫的硝烟。
睨他一眼后,段煊面色冷凝,收敛起周身的锋利感,动作比之前熟练不少,抬手拢了拢对方的头发:“头发乱了。”
郁酌安静站在原地等段煊绑完碎发,又听他再次开口:“我等会儿还要去处理点事,你好好待着,我们只在这里修整几天,很快就继续赶路。”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郁酌神色一怔,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狐疑地对上段煊的视线:“你——”
段煊收回手,目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附近危险,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昨晚他和李桐时聊了几句,谁知对方平时一声不响的,嘴倒是很严实,什么有用的事情也没说出来。
尽管如此,段煊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丝端倪。
李桐时加入他们队伍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时间地点符合,又有能力供得起精良装备的,除了郁还峥,没有第二个人了。
下午尸潮爆发后,段煊跟着出了基地,留意四周,也再次发现有和昨晚同样记号的装备,再一次在心底映证猜测,却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是冲着郁酌来的?
一想到这里,段煊就隐隐烦躁,最后索性便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兵来将挡,实在不行,他们也能不在这里久留,提前避开。
郁酌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思索之后想要开口,却被不远处的嘈杂声响打断,于是转头看过去。
人群已经散开了些,钟苍穹趔趄着被拽起来,虽然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但沈暮山显然没打算要了他的命。
没走两步,钟苍穹不经意抬眼瞥向路边,正好看见段煊面色冷淡地站在那儿,眼神一定,不可置信地站定几秒,神色陡然间变得阴狠。
半晌,他情绪不明地开口:“你居然还活着。”
沈暮山脚步不停,看着段煊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钟苍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转头看过去,脖颈处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淡,又冷笑道:“早知道你会替这种人办事,我当时就不该手软,留你的命到现在。”
钟苍穹的手段段煊早就领教过,面色冷凝地瞥他一眼,并没有深究其中含义,也没有出言理会,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郁酌记得蒋自明提起的,钟苍穹曾对段煊他们耍阴招,差点让几人丧命,听他这样说,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道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离开。
谁知临近夜晚时,郁酌便听到了对面基地用几箱火药把人换回去的消息,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便宜他了。
“就这样让人回去了?沈暮山就不怕基地里其他人……”
“我早说了,是他心里愧疚。”
广播员神出鬼没,啧啧道,“别看沈暮山现在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当年他可是下了死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也不怪钟苍穹和他不死不休。”
他只言语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郁酌顿了几秒,下意识想起几年前——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能隐约记起沈暮山刚投奔靳山基地的那一天。
那时对方还很年轻,但已经茍延残喘着,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面对郁还峥的问话,沈暮山挺直脊背,浑身涌动着仇恨和野心,眼神里仿佛裹着一团火,能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说:“我有必须要杀的人。”-
这天之后,郁酌没再见过沈暮山,每天吃饭聊天,收了不少其他人投喂的饼干零食,除了总是会被段煊拎着出去转一圈,几乎要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咚咚——”
这时天刚亮,基地中寂静无声,短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后,郁酌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刚拧开门把手,便看见余思莹站在门口。
她神色焦急道:“别睡了,沈队让我来传话。”
没等对方说明原因,几乎是一瞬间,郁酌就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困意也顿时消失不见:“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沈队没说别的,只叫你赶紧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升起几分紧张感。
他只是猜测过郁还峥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不仅如此,他似乎完全没有要试探一二的意思,开门见山地对上了沈暮山。
从郁酌离开在外、躲避对方的追捕已经过去一年多,这时骤然听见郁还峥的名字,没来由的显得有些陌生,却仍然让郁酌呼吸一顿,心中明白想再次甩掉这人十分麻烦,觉得棘手。
躲自然是要躲的,但是……
站在窗口朝外面打量一番,郁酌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朝余思莹点了点头,却在思索之后毫不犹豫地下楼。
楼道寂静,装修简陋,素白的墙壁掉下几块墙皮。
狭长的走廊一点点延伸到门边,让人不安的寂静中,郁酌缓慢地在门口站定,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能隐约听见一阵交谈声传出。
“好久不见。”
视线模糊,郁酌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呼吸,贴近几分后,终于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这个身影裹挟着郁酌许久的不解和恨意,情绪复杂,曾经是名义上的父亲,现在却是仇人,然而不管过了多久,都熟悉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谁。
他指尖下意识扣紧门框,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却凛然几分。
屋内,沈暮山坐在郁还峥面前,也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几年不见,郁还峥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年轻,更显城府深重。
看向沈暮山时,他习惯性地微笑,周身气息却仍然让人心惊,眼神深黑,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都会无处可逃。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郁还峥食指叩了一下桌面,姿态放松地靠向椅背,漆黑的眼眸却紧盯着眼前的人,情绪莫测,无框眼镜几乎没有重量,隐约泛起冷光,也遮挡住他眼底翻涌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声音冰冷:“郁酌在哪儿,我来要人。”
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室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光滑的桌面被窗外光线笼罩,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人心底发冷。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郁酌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手臂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什么东西,紧接着被人捏了一下后颈,于是陡然间顿在原地。
“别出声。”段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眯眼看了看门内对话的两人,捂住郁酌的嘴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转角,直到模糊的说话声彻底消失在耳边,这才把人放开,撩起眼皮打量郁酌,以一副等待的姿态停在原地。
段煊皱眉,眉眼间隐隐透露出焦躁,却压着情绪注视对方。
他说:“说吧。”
第30章 出发
四周寂静, 任何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走廊间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缝隙,色调斑驳地延伸,边缘也翘起, 在窗外的光线中模糊几分, 踩上去吱呀作响,刻意放缓脚步后,只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躲在拐角暗处, 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气息交错着缠绕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烫了一瞬, 肌肉微微紧绷,僵硬地顿住片刻, 手指动了动, 随即不着痕迹地撤开几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紧抿着嘴唇,眉梢锋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脑中便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几分钟前, 他听见余思莹敲响郁酌的房门,稍一迟疑便立即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没过多久,他清晰地听见郁还峥和沈暮山的对话。
来要人?
段煊来不及细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焦躁。
这阵情绪并不是冲着郁酌,只是在郁还峥出现的那一刻, 他陡然间意识到, 一路下来,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 可除了那些浅薄的、浮于表面的认识,他真的对郁酌一无所知。
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会示弱,会需要保护,会面带笑容地说软话,也会情绪外露地抱怨,看起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却很清楚,也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模模糊糊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建起冷硬的高墙,温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郁酌低垂着眼,眼眸润亮地向他求助,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花朵,实际上却十分灼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段煊不满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进一步,又不得章法。
关于郁酌的从前,关于郁还峥、柯谨,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肯相信的传闻,他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却又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逼问,对方会怎样面带笑容地含糊着将话题一笔带过。
段煊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于是此时此刻,他情绪晦暗地皱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躁意,等待几秒后再次开口,却只是说:“你什么打算?是继续在这里听下去,还是现在离开。”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睑,虽然见段煊并没有多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犹豫之后,朝他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段煊闻言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随即似是愤愤,咬着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颈,将对方肩头的碎发拨开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安静几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扫过门前,将面前的人朝墙边拢了拢,接着又忍不住低声开口:“他——”
段煊皱了皱眉,接着问:“他找你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细长的睫毛遮挡住,因眼窝较深,望向其他地方时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在光影中蒙上一层浅光,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说一通,也能轻易让人信服。
而听对方这样问,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愣神,对上段煊严肃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的许多隐瞒后,段煊多少会有所疑虑,谁知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郁酌也不太清楚郁还峥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前的十几年,从他有记忆时父母就已经离世,对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为年龄尚浅而叛逆招摇,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郁还峥都不缺金钱和权势,是无数人讨好的对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万选后训练出来,办事牢靠且忠诚,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进一步扩展势力范围,深不可测。
而即使郁酌数年前遭遇绑架,对方对他的保护因此变得过于密不透风,手段极端,郁酌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想法,只是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越多。
直到两年前。
偶然之间,他亲耳从郁还峥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对方当年决定留下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间里,郁还峥用手帕一点点擦净指间血迹,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当他知道,养他长大的人和自己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郁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脑中几乎空白了一瞬,近乎迟钝地想:居然是这样。
可直到现在,郁酌也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郁还峥这么久以来一直穷追不舍,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过后,郁酌其实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杀了郁还峥。
静默中,他半晌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
段煊眼神一顿,正要皱眉,又听郁酌继续笑眯眯道:“之前在楼顶,他们不是已经提过一次吗,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当时不是说你的父母……”段煊记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变,弯着眼睛胡诌:“对啊,因为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认他,当然是没有父母。”
段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也没有忘记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让他觉得陌生的眼神,难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安静。”
他眼神一凛,话未说完,只见郁酌突然贴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心。
段煊身上一僵,浑身都围满郁酌发间的浅淡气息,若有若无,喉结上下滚动,禁不住耳廓发烫,又被冷峭的眼神隐藏下去。
“小段哥哥,带我走吧。”
下一秒,郁酌在他耳边小声说。
段煊心里立即被勾了一下,只觉得周身被潮水紧紧裹住,密不透风又隐约躁动,憋闷极了,恨不得把对方的嘴捂住。
而他明知道郁酌在信口胡说,郁酌也明白他对此一清二楚,两人却都没有戳破,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聊了下去。
但比起这些,更让段煊难以启齿的,是他内心隐秘的念头。
他想,幸好郁酌现在离不开自己-
夜色浓重,大片乌云笼罩,基地外树林幽深,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寒意,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条狭窄的车道通向暗处。
“郁还峥被我暂时打发走了,但应该很快就会再来。”
商量之后,沈暮山将几人带到基地后门,夜间无人,只有高墙边昏暗地亮着几盏灯。
他的视线转向郁酌:“我估计他能猜到你们会连夜赶路,派人在前面守着,这条通道其他人不知道,你们从这儿出去比较安全。”
“队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走?”蒋自明着急忙慌地收好装备,又把其中一个背包扔给后面赶上来的汪和。
李桐时却是已经准备齐全地一旁等着,神色冷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应该也是对此事有所察觉,只对郁酌点了点头。
段煊没回答蒋自明,沉声道:“别磨蹭,先上车。”
他们本来就打算几天后离开,现在只是稍微提前,车辆发动后,段煊坐在驾驶座,清点一遍装备,见没什么遗漏的,叮嘱郁酌系好安全带。
车灯隐隐照亮前方的道路,光束中飞舞着扬尘,郁酌眯了眯眼,正要在噪声中关窗,却见沈暮山在车旁还没离开。
“沈队?”
说实话,他没想到沈暮山会帮他们做到这一步,毕竟两人都十分了解郁还峥的为人,和他为敌,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暮山没多说什么,只看他一眼。
顿了几秒后,他说:“我和郁还峥聊了聊,我觉得——
也许他对你没有恶意,要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沈暮山忍不住欲言又止,却也不会干涉。
郁酌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沈暮山却回忆起白天与郁还峥的谈话。
对方的确没怎么变,说话时慢条斯理,却隐含着阴冷气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离开时,他不紧不慢道:“既然你说没见过,那我就当他不在这里。
但你们也算认识,如果哪天郁酌来了,也请你好吃好喝供着他,别让他受委屈。”
但沈暮山不知道的是,随着门口车灯亮起,在暗处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神色变得严肃,立即回去报信:“他们走了。”
“知道了。”
手下迟疑地看向郁还峥:“您不派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郁还峥却只是笑了笑,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比了一个手势:“不着急,继续跟着就行。”
“别让他发现,也别让他受伤,上一次害他从楼上摔下去的那几个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第31章 路上
夜间空气潮湿, 车前玻璃蒙上一层水雾,段煊开了雨刮器擦净,车没开出去多远, 几米开外, 基地门口的路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
黑夜中,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车停下, 立即走上前拍了拍郁酌这边的车玻璃。
郁酌:?
他仔细看了几眼, 觉得眼熟, 正要开窗,却被段煊皱着眉制止:“小心一点。”
下一秒, 灯光唰的亮起, 站在车门边的那人也正好在这时候开口说话, 光线扫过来时被照了一脸,禁不住后退一步,随之露出真面目。
“是我!”
赵立嘉估计又是偷溜出来的,身上的外套也扣错了一颗扣子,起初脸上还是热烈的笑容, 但是当郁酌按下车窗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愁眉苦脸:“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是啊,要继续赶路了。”郁酌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顺着他的话简单答了一句。
夜色浓重, 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 眼眸仍然润亮,脸侧却交错着斑驳的树影, 显得有些晦暗。
说话间,隐约几点光落在郁酌肩头,跃动着明明灭灭,勾勒出他精巧的轮廓,以及微微浮现弧度的嘴角。
“那你——”赵立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们……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其实郁酌自己也不知道,心道大概是不会了,却没有直接这样开口,只笑眯眯地看他,极其不明显地敷衍道:“可能会吧。”
已至冬日,前几天的一场雨加剧了降温,开窗后,车内的热气也迅速散去,郁酌指尖动了动,不禁往后靠了一下,随即肩头被搭上一件衣服,车还没有熄火,似乎随时准备继续前行,发动机的轰鸣声隐隐作响,并不嘈杂。
赵立嘉盯着他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放人离开,接着又继续说话,零零碎碎地问了几个差不多的问题,而郁酌笑容不变,似乎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熟练地一句句应付过去——
“谢谢你之前的苹果。”
“我们得马上出发了,如果有机会还会回来的。”
“以后别自己偷偷跑到基地外面去,再遇到危险,你真就只能去喂丧尸了。”
赵立嘉眼泪汪汪,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扒着车窗仍然依依不舍。
郁酌眨了眨眼,段煊却像是等烦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峭气息,微微敛眉,抬手闪了闪车灯,手指微曲,按着车窗缓慢地向上移动一小截,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他眉骨压低,朝右手边瞥了一眼:“走了。”
话音落下,车辆缓缓启动。
“呜呜我会很想你的——”赵立嘉恨不得扒开车门一起走,紧接着,没说完的半截话就被远远淹没在汽车尾气中,就连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见了。
眼看身后的基地越来越远,车窗也立即紧紧关闭。
蒋自明安静地坐在后座看完了全程,若有所思地静默几秒,随即往前面探了探身体,啧了一声道:“小少爷,行啊。”
“你对付追求者还真是有一手,没看人家都要感动哭了。”
就算郁酌实际上漫不经心,响应时却也行云流水,笑容看起来很甜,然而嘴里没有一句话是真话。
蒋自明正说着,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脚剎车,略有些刺耳的响动后,巨大的惯性差点让他从车后座滚到车前,直接从前窗撞出去。
“我操!”
蒋自明立即牢牢抓住两侧椅背,喘了口气,顿时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心有余悸道:“队长,怎么突然剎车,吓我一跳。”
段煊:“有路障。”
蒋自明信了,郁酌闻言却挑了一下眉尾,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段煊。
对方脸色不怎么好看,路上关了车灯,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轮侧影,半边脸陷进暗色中,神色十分冷峻,显得侧脸线条更加轮廓分明,冷冰冰的,无端多了几分攻击性。
看了几秒,郁酌眯了眯眼,没出声,只静悄悄地拉上外套拉链。
路边的树影飞快从车窗略过,晃成一片片重影,弯曲的枯枝打在车顶,发出细碎的响动。
另一边,段煊岂止是脸色不好,他简直气的不行。
白天在走廊上,他本来想把事情问个清楚,谁知道最后又被随随便便应付了过去。
对方只是弯了弯眼睛,简短几句话说出口,段煊就脑子一热,居然一直等到现在才发现——郁酌还是什么也没说,顿时心中烦躁,手指扣着方向盘,气闷地没出声。
他以前不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费功夫,想做什么就做了,此时却忍不住去揣摩对方的想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刚才赵立嘉把车拦下,左问一句又说一句时,段煊只觉得不耐,还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关窗后他思绪微顿,转念一想,却突然被临头泼了一盆冷水。
郁酌笑着敷衍赵立嘉的那些神态表情,和面对自己询问时的含糊其辞比起来,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
于是段煊猛地意识到,其实他和赵立嘉也没什么不同,凑过去问话却被三言两语地打发,等不了多久,接着又再次腆着脸贴上去。
太蠢了。
段煊冷静地想。
他一路没说话,翻来覆去地烦躁,郁酌对此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安稳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困倦感,逐渐有些睁不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车辆已经驶上高速路。
出发前段煊仔细规划过路线,知道郁还峥一定会让人跟着,于是几辆车分开行动,将人甩掉后再去休息点汇合,现在和他们同行的只剩下蒋自明和李桐时。
路中间偶尔横着几辆报废的旧车,丧尸很少,宽阔的道路两侧铺满平整切割的稻田,因为无人种植,挤着无数杂乱无章的野草,在病毒的滋养下疯狂生长,和树木差不多高。
昨天情急之下走了夜路,运气好的是,一路都很安全,这时候刚至凌晨,尽管光照逐渐强烈,却丝毫没有要日出的意思。
空调簌簌冒着热气,郁酌睁开眼,发现面前的遮光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下来,因此光线更加暗淡,笔直的一条公路铺在前方,一眼望不到头。
“开暖气了?”他坐直了些,从窗户往外看。
出声回答的是蒋自明:“这天气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后半夜热了一会儿,不到一个小时,居然突然疯狂降温,冷得受不了。”
说着,他朝车窗边的夹缝指了指:“这不,都结霜了。”
末世后天气偶尔极端,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昨夜这样的情况却很少见,心里禁不住生出几分不安。
而这样的疑虑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天色阴沉了半晌,上午又是猝不及防的艳阳高照,紧接着,没过几个小时,气温骤降,厚重的云层间堆积在一起,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墨,黑压压地沉下去。
天黑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几人的视野也顿时暗下来,就连开着车灯也无济于事,段煊缓缓降下车速,检查油箱后,沉声道:“现在暂时修整,明天早上再上路。”
他们临时找了个补给点停车,整顿一番后,在住处周围安插检测器,转眼就到了晚上。
堆了些干柴,屋里火堆熊熊燃烧,时不时从火焰中溅出几点火星,又立即变成灰烬,一点点堆积在边缘。
半晌,蒋自明发现了什么,突然出声:“队长,郁酌去哪儿了?”
段煊神色一顿,将手里的武器搁在桌边,四处找了一圈,最终在房屋后门找到了正和李桐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的郁酌。
郁酌也不是故意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只是想和李桐时交换一下信息,对方离开基地比他晚,也许对郁还峥现在的想法会有更多了解。
头顶是一扇小窗,映着从房内飘出来的火光,像是隐约悬着一盏灯,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郁酌眨了眨眼,莫名感觉周身的光线黯淡几分,一转头就看见段煊站在他身后。
“队长。”李桐时也看见了段煊,倏地站起来,一连退后好几步。
见他突然出现,郁酌一愣,随即弯了弯眼睛,正要开口说话,后颈的衣领便传来一阵力道。段煊将人拎起来,像是突然决定一般沉声道:“跟我一起去巡查。”
郁酌:?
他压了压眉,很不情愿地挣扎一下,抬起眼,却对上段煊深黑的眼眸,没来由的顿住一秒,片刻后,他心道算了,最终还是乖乖跟人离开。
其实郁酌知道段煊一路都在不高兴,原因自然也显而易见,但他虽然会在心里琢磨对方还要气多久,却没打算对此作出回应。
在这种事情上,郁酌向来分的很清楚,界限分明,决定好了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心情好的时候他愿意好言好语地糊弄过去,如果哪天没什么兴致,也会直接不予理会,等着对方自己消化。
休息处一侧是公路,另一边浅林环绕。
山上漆黑一片,道路间滚落着细碎的石子,郁酌走得缓慢,手电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模糊不清,看得人眼酸。
下一秒,他感觉到手腕被人攥住,于是下意识抬起眼。
段煊却没看他,一言不发,拉了他一把后,没松手,只在前面清理掉挡住道路的枯枝杂草,郁酌挑了挑眉,视线落在两人皮肤相接处,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
没来由的,他心中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眼中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下意识开口道:“段哥,你还没消气吗。”
段煊停也没停一下,神色紧绷,心里却憋闷着,闻言几乎要气笑。
这人没心没肺,之前什么也不说就倒头睡觉,这时候回神了,倒是很积极似的,试探地凑过来问他还有没有生气,更加让人气不过。
“小段哥哥,走慢一点,脚疼。”暗沉沉的夜色中,睨着对方的背影,见段煊不回答,郁酌也不着急,顿了几秒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再次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段煊仍然没说话,稍一停顿,而后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走走停停半晌,他清理掉几只游荡的丧尸,估计着可以返程时,手背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好像下雨了。”
郁酌话音一落,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语,紧接着便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水,一道闷雷从天边滚过,天色亮了一瞬,厚重的云层被划开一条裂口,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来,一股脑地往下砸。
暴雨天。
段煊神色变了变,这时候顾不上其他,眼神微凛,严肃道:“先找个地方避雨。”
不出片刻,雨水噼里啪啦地下落,地面也一片泥泞。
两人在不远处找到一间废弃的旧屋,虽然破败不堪,也勉强能够躲避雨水,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下山,以免遇到和上回一样的情况。
雷声轰鸣中,原本不怎么动弹的丧尸也闻声而动,缓慢地在林间前行,时不时发出怪异的低吼,和雨声夹杂在一起,更显得诡异。
郁酌被安置在一个干燥的角落,看着段煊四处翻翻找找,眨了眨眼,出声道:“我们要在这儿待到雨停吗?”
这里似乎废弃已久,满是杂草,门锁是坏的,屋里堆满了杂物。
屋顶有些漏雨,闪电划过时,有光线从屋顶的缝隙透进来,无孔不入的雨水从中渗入,蔓延至腐朽的木制地板上,浸出一片深色。
“待在山里不安全,先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挡雨。”
夜色深沉,黑暗浓重,视线也是模糊不清的,只有偶尔的光线将段煊的侧脸镀上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睨了郁酌一眼,心道如果淋雨回去,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对方这一路冻下来,说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病半天,这不是能碰运气的事。
“好吧。”郁酌将衣领收紧一些,按了按手腕,察觉到身边雨水汇集,淋出一个小水坑,于是挪开几分,继续看着段煊翻箱倒柜。
等了半晌,他周身潮湿,指尖有些发冷,坐在原地朝身旁摸索一番后,在手边摸到一根细线,轻轻扯一下,屋里灯就开了。
段煊也应声望过来,却正好对上郁酌的目光。
静默几秒,郁酌冲他笑了一下,脸侧沾着零星雨水,摇摇欲坠的小灯就悬在两人之间,昏黄的暗光洒下来,仍然是晦暗不明的。
段煊脊背挺直,感受到逐渐浓重的寒意,心中焦躁几分,见状却是一怔,动作也顿住几秒,随即咬了咬牙。
他还生着气,不想多说话,只将淋湿的衣袖拧干,垂眸看郁酌,说:“别招惹我。”
然而几分钟后。
仔细翻找半天,段煊终于从房间角落的箱子里翻出来一把旧伞,检查后发现没什么损坏,打算离开:“走了。”
他率先出门,伞没来得及撑开,先解决了缓缓向房屋靠近的丧尸,刀锋淌着血,寒光闪烁,很快就被雨水冲净。
郁酌紧跟在他身后,头顶的雨水被伞挡得严严实实,几步之后,半边脚却陷进湿答答的泥泞中,冷雨混着污泥沾湿了裤脚,冰得渗人。
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就见段煊回头看他。
段煊刚把刀从丧尸脑中抽出来,雨天里行动不便,视线也不清晰,他胸膛微微起伏一下,注意到郁酌的停滞不前,似是不耐地拧了拧眉。
只短暂犹豫几秒,段煊将伞递过去。
他言简意赅:“上来,我背你。”
郁酌握住伞柄,垂了垂眼,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其实心里有些意外,却只说了句:“好。”
段煊浑身都湿透了,薄上衣勾勒出脊背的肌肉轮廓,颈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发根也湿漉漉的,有些扎手。
随着他步伐缓慢地沿路返回,堆满枯枝和污泥的地面印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这时段煊并没有别的想法,语气也很凶。
可即使他仍然在恼怒,还是会在下雨时莫名想起对方的娇气,于是主动说“我背你”。
而后淌着雨水向前。
第32章 安顿
两人回到休息处时, 李桐时和蒋自明正着急得不行,眼看雨越下越大,要是再多等上几分钟, 估计得直接出门去找人。
“队长!”
远远地看见他们出现, 蒋自明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开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 吓我一跳, 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问完话, 下一秒,他视线一转, 这才发现郁酌居然是被段煊背回来的, 不禁咋舌, 眼神在郁酌身上瞟了又瞟,心道难道少爷又把腿摔断了,走不了路,队长不想浪费时间,这才把人给背下来。
然而郁酌能蹦能跳, 除了进屋后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
蒋自明:?
窗外雨声不断,时不时砸落树枝,声音嘈杂,裹挟着刺骨风声击打屋檐,段煊顶着风紧紧关上门, 屋中亮着照明灯, 篝火燃烧,将暴雨中的寒意驱散几分。
“没事。”
他身上的衣服稍微干燥了些, 鞋边却沾满了泥,进屋之后,随手拧了一下衣摆,满身的雨水滑落到裤脚,连成一串淌下,在脚旁慢慢汇聚。
郁酌手里还拎着那把破伞,在雨水的侵袭下已经彻底报废,他甩了甩水,把伞搁在墙角,接着又摸去桌边倒热水喝。
回来的路不算好走,雨水不断向下冲刷,细碎的石子和枯枝堆积起来,泥地中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但除了刚开始下雨时被打湿了衣角,郁酌全身上下都完好无损,只是脸色冻得有些苍白,转头看了段煊一眼,见对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在火堆旁边坐下,周身逐渐回暖。
“我觉得现在这天气——有点怪。”蒋自明收回思绪,也重新坐下来,朝窗外看了看,顿了几秒,狐疑地开口。
郁酌也隐隐察觉到什么,虽说没过几天就要正式入冬,降温也算正常,但以前从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情况,高温和极寒交错进行,显得十分怪异,也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思索片刻,他不禁想到曾经在郁还峥的实验室偶然看到的,关于病毒演变的调查报告。
不过无论如何,这时候已经是末世三年,生态环境不断发生改变,天气状况因此变得复杂也不是没有可能。
郁酌迟疑着没出声,刚抬了抬眼,肩头便搭上一条干毛巾,转过头时,只看见段煊正从自己身后走过。段煊拉了把椅子坐下,回答蒋自明:“先看看明天早上的情况。”
……
顿了几秒,郁酌扬了扬眉,心想段煊这气生的可真够久的,于是侧过身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用毛巾擦了擦略带湿意的发尾。
火光闪烁,安静中,他的眼眸在火焰下隐隐发亮,只过了片刻就收回视线,却完全没有发现,段煊坐定没多久,目光便隐晦地扫过来,随即烦躁地拧起眉,似乎在犹豫什么。
蒋自明和李桐时也在一旁坐好,几人商量好路线时已是深夜,很快就到了休息的时间。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这种声响似乎自带冰润的凉意,明明雨水被隔绝在屋外,却连呼吸间都是潮湿气息,火堆也逐渐暗下来,屋内寂静无比。
郁酌不怎么困,躺在睡袋里,目光在黑暗中扫了一圈,见其他人似乎都没声响了,窸窸窣窣地动了动,又抬起眼朝门边看一眼。
隔着暗色,他一眼就看见段煊还没睡,坐在门边守夜,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一把柴火。
光影模糊,隐隐勾勒出对方的身形轮廓,郁酌盯着看了半晌,呼吸在安静中放轻几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隐隐有了困意。
然而正当他要失去意识时,下一秒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声响,于是突然间惊醒,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
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画面都蒙上一层布,郁酌只能看出段煊似乎在翻找东西,声音放得极轻,在这时候仍然显得十分清晰,让人无法忽视。
等了半晌,看不出他在做什么,郁酌动也没动一下,几秒后,只见对方站起身,像是要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他心中一顿,来不及反应便不自觉地闭上眼。
四周本来就没有一丝光线,陡然间闭上眼睛,郁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黑暗笼罩住,耳边的声响却十分清晰,清清楚楚地听着对方一点点靠近。
等了半天,时间似乎缓慢许多,久到郁酌几乎真的要睡着了,终于隐约察觉段煊在身旁站定。
靠近后,段煊一时没有动作,只在原地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郁酌是不是醒着。
郁酌没睁眼,感受着对方存在感强烈的目光,指尖微动,紧接着,他又被段煊用手背贴了一下额头,干燥而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让人心中立即升起困意,郁酌思绪一缓,感官也模糊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皮沉重,真的有些睁不开眼了,心想这下对方应该要走了,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手心却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段煊动作缓慢地往他手中塞了什么东西。
细细长长的链条没有温度,质感光滑,细链摩挲时发出不易察觉的响动,郁酌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指尖,冰冰凉凉的,摸到吊坠上熟悉的纹路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弄丢的那条项链。
磨蹭了许久,段煊这回是真的要走了,郁酌却立即睁开眼睛。
隐隐适应黑暗后,他的目光落在段煊身上,没有犹豫地开口,小声问他:“段哥,你从哪里找回来的?”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去,段煊脚步微顿,背影似乎也僵了一瞬。
下一刻,他没有回头,只短促说了句“随手捡的”,就毫不犹豫地离开。
郁酌当然没信他这套说辞,也已经十分了解对方的作风,对他的口不对心感到好笑,意外之下,听他这么说了,也就没再追问,重新把项链戴好。
另一边,段煊其实没想到郁酌还醒着,被撞了个正着,尴尬之余,又忍不住拧了拧眉,心道自己真是闲的,早知道就直接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也好过做贼似的塞东西,还正好被戳破。
项链当然不是他随手捡回来的。
他一直记得这条项链似乎对郁酌很重要,于是在沈暮山的基地的那段时间里,每次出任务都会多走一段路,在之前待过的地方仔细寻找,直到临出发前,才终于找到被埋在墙灰下的吊坠。
后来段煊心里憋着气,一直没把东西给出去,也想不出怎么解释他是在哪儿找到的。
当时没有细想,他下意识就去找了,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邀功似的把这一过程告诉对方——郁酌本来就万事不上心,知道之后,说不定会更加蹬鼻子上脸,最后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他一下了。
但今夜雨落,段煊犹豫了近一整夜,最终还是趁着夜晚把东西给了出去-
翌日清晨,暴雨停歇,眼见太阳冒了个头,天色晴朗,段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驾车上路后,速度明显比之前加快许多。
很快,其他几辆车也陆续赶到,众人在约定好的地方汇合,重新上路。
高速路畅通无阻,没有其他事情耽误时间,大家紧赶慢赶了一段时间,离北方越来越近,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不对劲。
太冷了。
明明深秋刚结束不久,初冬时期,气温却一天比一天低,只是短短几日过去,居然冷到不开暖气根本无法忍受的地步。
宽阔的道路两侧植物茂密,但也渐渐随着路程行进改变了色调,远看是枯黄一片,连动物都变得很稀少,天边云层厚重,阳光浅淡,白茫茫的十分刺目。
起初大家只当是入冬的正常现象,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我操,车轮冻住了。”
蒋自明坐在驾驶座,使劲转了转钥匙,试图将车发动,等了好一阵,却始终一点动静也没有。
车轮与地面相接处厚厚地结了一层霜,冻得扎手,几人围着轮胎处理了半天,总算把几辆车解救出来,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
不出所料,他们神色凝重地出发没多久,天上便飘起雪来。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车窗外风声呼啸,冷风刺骨,天色仍然惨白,卷着鹅毛似的大雪洋洋洒洒铺了满地,将视野中都蒙上一层白。
很快,雪越堆越厚,看起来是柔软的,却凝聚着看不见的霜刀利刃,能将所有生命不留痕迹地掩埋。
“队长,杨茴发烧了,估计天气太冷,受不了了。”余思莹皱着眉,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又用对讲机和段煊传话。
雪一直没停,车轮在路面上轧出笔直的痕迹,又立即淡去,车载暖气失去了效用,降下车速,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就连丧尸的行动也变得迟缓。
段煊也注意到大家这几天状态都很差,简单叮嘱几句后,转头看了郁酌一眼,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赶路。
思索片刻,他开口道:“入冬了,按照以前的状况,雪应该还会继续下,之后温度也会更低,我们在下一个城市停下,过冬后再出发。”
车内车外温差不大,郁酌浑身上下被厚重的衣服裹住,只有呼吸是温热的,侧过脸时,车窗隐隐凝出一片水雾。
他眼眸漆黑,盯着窗外满目的白色闭了闭眼睛,又搓了一下冻得僵硬的指尖,似是同意地点点头。
段煊眉梢微扬,没出声。
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仔细商量了很久,他们选择在一处废旧工厂安顿下来,清点物资后,立即开始囤积物资以供度过严冬。
工厂位于近郊地区,面积很大,入口处堆积着巨大钢管,几栋烂尾楼和居住区在内部交错排布,空间充足,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水泥墙壁上隐隐生着铁锈。
外墙四周杂草丛生,丧尸数量不多,几人在此处安营扎寨,建起严密的防护和高墙铁门,轮班站岗防御丧尸,但也不会拒绝其他幸存者的加入。
没过多久,他们逐渐建起一个小型基地。
雪仍然断断续续地落着,门口的积雪被踩实,凝成坚固的冰霜,夹杂着泥土尘沙。
发电机供电的时间不长,房间里架着火,天气一冷,行动更加不便,郁酌就不怎么愿意动弹,瞌睡也逐渐变多。
天亮没多久,窗玻璃结了冰,模糊一片,郁酌有些没精神地坐在桌边,正要起身,手里却被段煊塞了一个保温杯,水温很烫,杯壁温温热热,立即弥漫起暖意。
站在一旁打量郁酌几眼,段煊微微拧起眉,不知道第多少次叮嘱:“喝热水,等会儿出门前记得量体温。”
不知道怎么的,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段煊似乎又恢复成之前的状态,不过深究起来又有些不同。
“嗯嗯。”郁酌含糊地点头。
“穿的太少了。”然而对方还没结束,又皱着眉捏了一下他的后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转身去开窗通风,“出门把窗户打开,回来再关。”
郁酌又是点头,看着段煊弯了弯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接着就被按住肩膀,颈间仔仔细细系上一条围巾。
“我——”
顿了几秒,郁酌再一次试图开口,下一刻,却见段煊像是想起什么,神色突然一冷,脸色隐隐显出几分严峻:“昨天没喝药?”
郁酌:……
他确实没喝,太难喝了。
不用他回答,段煊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出答案,脸色紧绷着压了压眉,眼眸深黑地注视郁酌几秒,随后开口道:“今天别再忘了,没病也喝,预防。”
“还有,下午去训练地找我,昨天你就没有来,今天再迟到,之后就和我一起出去找物资。”
终于零零碎碎地说完每天的例行问话,段煊垂眸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敛,“你太弱了,练练枪。”
郁酌:好哦。
终于把人送走,郁酌揭开盖子,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水,房间里寂静了好一会儿,半晌,突然有人开口。
“他是不是还不知道,这种程度的训练,你好几年前就已经不需要参与了。”广播员神出鬼没地出声,摄像头微转,蓝光闪烁。
“还有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话这么密……你们这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新的发展了?”
郁酌视线被滚烫的热气蒸得有些模糊,顿了片刻,装傻道:“什么新发展?”
广播员嗤了一声:“就他这状态,全职保姆都没他细致,我又没瞎,还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再过上几天,是不是连衣服都要亲自帮你穿啊?”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这的确是有些过于密不透风了。
这段时间以来,段煊似乎忘了之前生气的事,平日里一句话不多说,看着正经的要命,只在行动上十分强硬,让人有些招架不来。
不过这样的生活确实很舒服就是了,两人略过了上一个话题,倒也相安无事,于是郁酌只需要安安稳稳待着,享受对方面面俱到的保护和叮嘱,以及——
下午,被三催四催之后,郁酌终于极其缓慢地到了训练场。
水泥路面被划分成不同区域,空气中弥漫着寒意,墙边直挺挺地立着靶子,再往里走是武器库,安排了人看守。
余思莹也在,见郁酌出现,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过来,队长就要直接过去找人了。”
郁酌没出声,拍落身上的雪,转头看见段煊拎着一把枪出来。
“来试试。”掂了掂手里的枪,段煊看着他挑眉,还没来得及走上前,下一秒,门口似乎有人出现,铁锁哗啦响了两声。
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谢衷提着一个人的衣领走进来,在段煊面前停下脚步后,把那人往地上一扔。
看来人的穿着,不像是流浪者。
谢衷将枪口指着他的太阳穴,冷声道:“说,鬼鬼祟祟在门口做什么。”
那人脸都吓白了,不敢动,只结巴道:“别,别开枪啊,我真不是——”
他飞快地解释:“我是从别的基地过来的,没多远,真的,就几公里,是我们首领,她,她说,想认识你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