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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脱逃

    这话题让剩下的老娭毑们颇为纳闷, 大家都是好朋友好亲戚的,怎么这老太太只嚷着?要去趟江浙广东,她?们这些?别的地方是还被看不起怎么着?

    打断这讨论的是入座的粤娭毑, 她?老远就听着?了这一片喧哗, 一开始还有点担心?方淮曳不自在,现在一看方淮曳正被右手边的拉着聊天,对方嘴里左一个?方小?姨右一个?方小?姨的, 前?几天让她?叫老娭毑姐姐还挺害羞的姑娘现在倒是坦然认了这称呼。

    “大家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方淮曳眸光轻闪,果然不等她?说什么,一旁的人便已经把她们刚刚说的事提了好几嘴。

    “在说老娭毑死之前?怎么也没和我们提过要不要到?我们这儿来玩玩, 就和方小?姨妈妈还有方淑明提起过这事, 这不是厚此薄彼嘛。”

    这句话带着?点抱怨, 却也只是句打趣,粤娭毑听到?却略微顿了顿,随即说了句场面话, “娟槐这辈子也没多少眼力见,广东和江浙还是二?十多年前?我去过之后给她?说的呢。说不准是因为我去过之后, 她?有点眼红,这才想?联系你们。”

    “二?十多年前??”方淮曳抓住了关键词,“那?是什么时候啊?我那?时候该刚出生吧?您去过江浙一带, 有没有参加过我的满月宴呢?”

    方淮曳的妈妈方孟慈也是二?十多年前?拿了拆迁款离开的湖南,第二?年就生下了方淮曳。

    “去过,”粤娭毑笑呵呵的说:“你妈, 也就是我慈姨,生你的时候我正好在游西湖, 还过去帮衬过个?把月呢。”

    方淮曳故作惊喜,“是吗?那?我妈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大概你妈都快忘咯,”粤娭毑摆摆手,示意大家吃饭,“吃了饭下午没什么事,你们几个?可以打几把麻将,声势大点,也算闹喜了。”

    桌上?剩下的几人点点头,应了句好。

    丧事这么久,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事要办的,前?来的宾客下午没事做的时候,按风俗,可以打打牌打打麻将,应了这喜丧。

    她?说完又对方淮曳提醒,“今晚要一百零八百,读家奠文,还要开节,别走远了,六点前?要回来。”

    这说是提醒方淮曳,不如是提醒从上?桌开始就在干饭的方之翠。

    方淮曳应了一声,压下自己心?底的想?法暂且不提,倒是方之翠说了句,“下午我们不往出走,包封还没写完呢。”

    一顿饭吃得极快,主要是粤娭毑下午事情还很多,未来三天项目极其繁杂,必须要她?一项又一项的和方玉去确定,以保证中间不会出什么差错。

    桌上?别的老娭毑问方淮曳要不要打麻将,方淮曳连连摆手溜了。

    依旧是那?间靠门前?的耳房,方淮曳坐在椅子上?,却没有下手写包封,反而找来了一张宣纸,在上?面按自己的记忆,描摹下了她?现在所见过的四个?嫫母像。

    第一个?是被方知甜摔碎的那?个?缺眼的不过她?没见着?就没画,第二?个?是河下方之翠搜出来的五花大绑的,第三个?是她?们在屋顶找到?的小?瓷头像,第四个?是方青月带她?们上?山之后沾了她?的血的像,第五个?则是尸体上?只有她?一人见着?的大瓷头,有眼睛有嘴。

    学?过书法的孩子自然也学?过国?画,她?笔下的嫫母像神似而形显简略。

    方之翠扫了一眼,点评,“拿出去放湖南书画协会里说不准能获个?奖。”

    “你逗我开心?呢?”方淮曳笑了笑,“我这水准,哪儿是能得奖的?”

    两人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了直冲冲的方青月,她?一进?门就大口喝了杯茶,随后才低声说:“喆伢让我来和你们说一声,要的东西拿到?了,钱一分不准少。”

    方淮曳闻言眼睛一亮,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想?一帧帧回去看看老娭毑遗物里的那?份光碟。

    “不过她?还说,你们晚上?去她?家一趟,有东西不对劲,光碟暂时不能给你们。”

    方之翠:“什么不对劲?”

    “她?没说啊,”方青月满脸无辜,还装模作样的耸了耸肩膀,但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两秒不到?就把这话题给忘去脑后,说起自己刚刚见着?的另一桩闲事,“最近方知甜犯错了吗?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你不知道吗?村里人都说她?中邪了,后来又好了,她?妈怕她?出事就先给她?关住了。”方之翠给她?解释。

    “我不知道啊,”方青月摇头,“我这几天都不在家啊,不是跟着?你们就是去到?处玩,还养了几天病,哪儿能知道这件事呢。”

    “对了,我刚刚要说方知甜呢,”她?笑着?说:“我刚刚见到?她?爬出去了。”

    “啊?”方淮曳目光微凝,感觉自己小?脑萎缩了一下,“她?住三楼啊,怎么爬出去?”

    “我帮的忙啊,”方青月骄傲的挺了挺胸,“她?还警告我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等会儿就回去,但我是守口如瓶的人吗?怎么也要来和你们说说才行。”

    “什么时候出去的?”方之翠连忙问。

    “就刚刚啊,我进?来之前?。”

    方淮曳和方之翠对视一眼,立马丢了笔往楼上?跑去。

    方知甜的房间门关得牢牢的,没有半点缝隙,方之翠敲了一下,没有反应。

    匆匆跟着?她?们上?来的方青月在后头探头探脑,“你们不会真要告诉她?妈吧?要是被揪回来说不准要被打得挺惨。”

    方淮曳冲她?笑笑,“不,我们先进?去看看。”

    她?的话音落下,方之翠便用一根铁丝干脆利落的扭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大门打开,现出里面粉色的公主房来。

    和她?们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床头多了一道平安符。

    那?是方玉拜托人替方知甜请的,最近的事古怪,她?又脱不开身,只得先这样。

    窗户边上?有漆黑的脚印,小?小?一个?,压在窗帘布上?,方之翠打开窗户,下面多了一条用白纱公主裙连起来的绳子,一直垂落到?底。

    方之翠把绳子提进?屋子里。明明是青天白日,一丝雨都没有下,可绳子上?却覆盖着?一层湿意,显得格外?黏腻。

    方淮曳一寸寸看下去,最终在白纱中摸出来了一片鳞片,白色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这么大,属于蛇的鳞片。

    她?握了个?拳头,缓声说:“得找到?她?。”

    可等三人再到?楼下的墙角根去察看,那?是一丁点儿脚印都没有。

    这也就代表着?,无法得知方知甜去了何方。

    “我或许有一个?办法把她?引出来,”方之翠偏头对方淮曳说:“要不要试试?”

    她?的瞳孔明灭不定,酝酿着?不明的情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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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点点头应声好。

    方青月凑过头去细细听,时不时露出点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忍不住问道:“要是要上?山我们打不过她?怎么办?”

    “我们三打一,对方还是个?小?屁孩还打不过啊?”方淮曳白了她?一眼,显然对方之翠的计划很满意,拍了拍方之翠的肩,说道:“那?我去把要用的香火和纸钱拿了,你们去把别的准备好,两点咱们到?车上?集合。”

    方之翠点点头,揽住方青月,一边转身一边没忘记对方淮曳叮嘱一句一切小?心?。

    方淮曳和她?们走的方向相反,现在放纸钱和香火的地方在曾经还是放遗物的房间里。

    这场葬礼事情太多,不停搬了不同的东西进?来,实在放不下之后方玉就干脆把遗物换了个?地方放,这下头这间屋子也改成了堆积的仓库。

    她?从正堂进?去,这一刻才发觉里外?的温差有多大。

    外?面烈日当头,但刚进?了正堂便忍不住打个?寒颤,与在那?间耳室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砖白逢的自建别墅,但偏偏里头却显得有些?阴沉,太阳映不进?大堂,平日里或许会觉得冬暖夏凉,可到?了这一刻却无端在艳阳天感到?一股冷意,两面依旧是请来的道士正在念诵往生的经文,伴着?民乐丝竹敲打,并不比前?几日请的法师更安静几分,照旧吵得人脑子晕。

    正堂顶上?镇是招财进?宝的财神爷,挂在梁顶,不将头抬高甚至可能瞧不见,两根红烛在小?台两侧燃着?,是整个?大堂里唯一艳丽些?的色彩,多看两眼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然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些?。

    方淮曳不愿意在这里久待,脚步匆匆的进?了仓库。

    仓库这间房没开灯,里面只有两根蜡烛在桌面上?点着?,蜡烛后头摆放着?老娭毑的遗照,地上?落满了纸扎的黄白花圈,中间大大的奠字格外?显眼。

    方淮曳只是拿点东西,没准备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关门,她?没找到?房间的灯在哪里,也就没开灯,只借着?外?头的一点光在里面摸索,等好不容易寻到?了纸钱和香火,一抬头,与被照得焦黄的老娭毑的遗照对视上?。

    她?想?起方之翠以前?的交代,见了遗照,在遗照面前?走,那?是一定要上?几根香火的,于是掏了三根香,准备插到?遗照前?的三碗米饭里。

    袅袅烟雾飘开,香火味传出,正在方淮曳刚刚把香放完的那?一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竟然缓缓关上?了。

    多日以来的危机意识令方淮曳顿觉不对,她?顾不得脚下踩的都是重重叠叠的纸钱,连忙扑到?门口,抓住门把手却死活打不开。

    屋子里黑森森一片,她?在墙壁上?摸索半晌,还是没有找到?灯的存在。

    她?忍不住开始拍门,“有没有人?开门啊!”

    没有人回应。

    这间屋子仿佛突然便被人为隔离,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甚至连外?头倒是诵经的声音都变得朦朦胧胧。

    而在她?的身后,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方知甜的声音幽幽传来。

    “当然有人。”

    方淮曳骤然回头,便见方知甜正从桌子下钻出来,小?小?一张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几天显然方知甜也没有睡好,眼睑下竟然多了两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黑眼圈,见方淮曳看过来,她?干巴巴的提起自己的嘴角,冲她?笑了笑,“姐姐,你不是在找我吗?”

    方淮曳心?头狂跳,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她?强自稳住,轻声说:“是,不过我现在更想?把灯先打开。”

    “灯?灯已经被我弄坏了,”黑暗中,方知甜的脚步声还在凑近,她?的脚下一步步都是将纸钱踩瘪的脆响,“你现在是不是很怕我?”

    “我有什么好怕你的?”

    方知甜嘻嘻笑起来,“你最好不怕。”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没有一点缝隙的屋子里,那?两根正在燃烧的蜡烛竟然晃了晃。

    第22章 毒蛇

    方知?甜的话?刚刚落下, 她便猛然朝方淮曳扑了过?来。

    方淮曳想躲,却总觉得自己身周像多了层屏障一般,竟然被方知?甜扑了个正着, 两?人一同倒在了地面?, 纸钱被扬得满屋子乱飞。

    方淮曳能感觉到方知甜正跪在自己胸口,两?只小手已经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甚至令人有些窒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要怕, 很快就过去了,”她幽幽说。

    方淮曳没回话?,强忍着不适, 一把揪住了方知?甜的后脖颈, 将她狠狠从自己身上撕开, 然后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

    屋子里出现重物落下的声音,方淮曳趴在地上喘气,等她努力抬头的时候, 却突然发现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居然贴了几副年画娃娃。

    她们?不同于过?去珠圆玉润的年画娃娃,一个个干瘪苍白, 唇红得吓人,身上穿着白色的丧衣,手牵手排排站好, 正冲她露出笑容。

    在地上挣扎着的方知?甜突然停止了挣扎,方淮曳不敢动,只敢紧紧盯着她。

    只见她的身体突然像蛇一样扭曲起来, 嘴里发出高声嘶鸣。

    “你还不帮我??”她的声音极其稚嫩,说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杀了她就不容易了。”

    转瞬, 她又换了一种腔调,自问自答:“知?道了,现在就动手好了!”

    她说罢便抬头,满头凌乱的发丝中透出一双冰冷的眼?睛,然后开始在地上扭曲着滑行起来。

    她滑行的速度极快,几乎眨眼?就到了方淮曳身前,一把抱住了方淮曳的脖颈,用尽全力收缩着怀中的空隙。

    方淮曳的胸肺被挤压,想再次跟刚刚一般把她撕下来,却无法撼动一丝一毫,她只能艰难的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方知?甜身上?”

    “我?就是?方知?甜啊姐姐,”方知?甜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在方淮曳脖颈间轻嗅着,唇角流出涎液,声音甜腻至极。

    “我?再问一次,你是?什么人?”方淮曳抬手抓住了方知?甜的头发,努力往外扯,方知?甜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在她耳边咯咯笑着,疯狂又阴森。

    “你现在可拉不动我?。”她笑着说:“你浑身都?在害怕得发抖呀。”

    方淮曳没有说话?,可下一秒方知?甜就发出一声尖叫,紧随而来的是?烧焦的味道,她因为疼痛放开了方淮曳。

    方淮曳的手依旧在颤抖不错,但手心里还在放电的肌肉按摩贴也同样在颤抖个不停。

    她的动作仿佛激怒了方知?甜,她焦躁的在地上转了几圈,随即满脸狰狞张大了嘴又要朝方淮曳扑过?去。

    “方之翠!快进来!再不进来我?就没了!”方淮曳连忙叫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大门被猛的踢开,刚刚还忽明忽暗的屋子里多了一抹强光,方之翠和方青月捂着鼻子冲了进来。

    方淮曳心里一松,再没力气挡住方知?甜,只能抬手护住脸,方知?甜一口咬在她手臂上,转瞬又被方之翠和方青月制服。

    她趴在地上伴着辱骂式的尖叫狠狠挣扎了几下,突然又仿佛昏迷一般,失去了意识。

    方淮曳仰躺在花圈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奠字就在她身下她都?再顾不得不吉利了。

    刚刚强行平静下来的心绪终于在这一刻炸开,恐惧和后怕涌上来,令她有点想哭。

    方之翠把房门及时又关?上,免得被人发现里面?的状况,随后蹲到了方淮曳身侧,对她低声说:“你做得很?棒。”

    方淮曳甚至笑不出来,她眨了下眼?,同样低声问:“方知?甜有事吗?”

    “没事,”方之翠向她解释:“这是?按摩用的电疗贴,一共一百档,哪怕人受不了,那用电很?安全,不会造成伤害。”

    方淮曳这才松了口气,她是?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给方知?甜电坏了怎么办。

    方青月已经把方知?甜抱了起来,她问两?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方之翠:“你先送她回去吧,别被人看见。”

    方青月应了声好,偷偷摸摸拧开门把手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方淮曳和方之翠,两?个人都?没说话?。

    方淮曳只是?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方知?甜单独对峙这么久。

    她们?根本没有什么上山把方知?甜引出来的计划。

    方知?甜本性?纯良,是?绝对不可能突然跳窗跑了,综合她们?最近遇到的事,只能怀疑她大概是?冲方淮曳来的。

    而方淮曳在方之翠家遇到蛇这种事她都?知?道,那方淮曳昨天一整天都?和方青月在一起这种事也应该是?知?道的。

    方青月帮了方知?甜肯定会感知?两?人,这中间的时间不过?五分钟不到,方知?甜是?怎么跑得无影无踪的呢?

    所以方之翠怀疑方知?甜并没有跑走,她就在边上躲着,目标很?有可能就是?方淮曳。

    所以她们?才故意说了那些什么诸如上山把她引出来的话?,又让方淮曳单独行动。

    假如方知?甜的目标确实?是?方淮曳,那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在方淮曳进了仓库后堵住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事实?上方之翠的手电筒一直在方淮曳手里,甚至还配上了语音功能,这类似对讲机,手机可能没信号,但这个绝对不可能。

    方淮曳本来想趁机套方知?甜的话?,但没想到方知?甜居然变成了这样,无奈之下还是?只能求助方之翠。

    她抬头盯着头顶的吊灯,眼?泪忍不住往下流。

    “方之翠,”她轻声说:“方知?甜要杀我?。”

    那是?极其真实?的杀意,面?容扭曲且狰狞,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方知?甜太小了,脸也太嫩了,做出这种模样举动只会让人更加恐惧。

    三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杀心。

    “她才三岁,”方之翠安抚她,“无论是?什么邪魔外道,选择这样的躯壳寄生?都?决定了发挥作用的上限。”

    “她杀不死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淮曳的手刚刚受了伤,这被方知?甜又咬了一口可以算伤上加伤,那个牙印下都?在冒血,虽然不大,但是?够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一瞬间方淮曳真想直接躺在这花圈里,让粤娭毑把她的葬礼一起办了算了。

    她想不通自己顺风顺水了将近二十?二年,为什么会在回到这里时遇到这些事。

    这一切都?像一团解不开的毛线球,死死裹缠着她,出现一个又一个状况等着她去解决,却又摸不清这毛线球的尽头在哪里。

    “我?没有问出来方知?甜身上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像是?蛇。”方淮曳闭着眼?睛说道:“她攻击我?的时候,像是?在模仿蛇的形态。”

    “好,我?们?先起来,去处理伤口,”方之翠俯身把她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挂着的纸钱纸花。

    仓库地上已经因为两?人的打斗弄得一片狼藉,是?粤娭毑见到之后能感到高血压的那种狼藉。

    方淮曳基本没什么力气动了,被方之翠安置在一旁坐着,方之翠自己则蹲在地上把花圈扶起又把地上的纸钱一张张叠好。

    方淮曳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便拿出手机。

    她现在脑子一团乱,完全想不出接下来该做什么,就连安置方知?甜都?是?件难事,只能无意义的在手机上刷来刷去,可半点内容都?没有看进脑子里。

    屋子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除了方之翠折纸的声音外也就只剩下蜡烛在燃烧的声音。

    门外偶尔有人路过?,却也没有开推开门,这间幽暗而吓人的小屋子里,反倒让方淮曳产生?了一点逃离现实?的不真实?感。

    再怎么吓人,还能有多吓人呢?

    可事实?告诉她,还能更吓人。

    在干枯的花圈中,隐隐有亮光一闪而过?,那是?爬行生?物顺着木杆挪动的声音,只有一丝丝,却因为它们?隐蔽的天赋而令人难以察觉。

    它沿着黑暗的墙角,不动声色的延伸到了椅子边,再一闪,便已经到了方淮曳肩头。

    那样冰冷的触感,几乎在触及方淮曳的那一瞬便令她立马察觉,并且浑身僵硬起来。

    她抓紧自己的大腿,强逼自己不会尖叫出声,尽力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只见到一片黑白相间的环纹,被幽幽烛光一映照,散发着近乎青黑色的光。

    是?银环蛇!

    方淮曳很?想让自己不要发抖,可她已经能感觉到它的杏子正在脸畔一吐一吐,恍然令她想起了刚刚被方知?甜勒住脖颈时,她也在自己脖颈上如此作态。

    “方之翠……”她只敢用气声发音,按照记忆摸索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听到声音回过?头的方之翠微怔。

    方淮曳坐在椅子上眼?眶发红,她肩膀上有一只银环蛇一寸寸摩挲着她的肌肤,趁着她不敢行动,用身体一圈一圈缠绕起她的脖颈。

    方淮曳几乎要吓到失语,连嘴唇都?在颤动,充斥着求救的目光望向她。

    方之翠从小在山上没少见过?蛇,但方淮曳脖颈上的这一条却格外聪明,它从方淮曳脑后探出头,细小的眼?睛仿佛在耀武扬威它面?前的人类找不到解决它的角度。

    方之翠抿了抿唇,“别动。”

    说罢她就朝方淮曳走过?去,银环蛇仿佛领地遭到入侵,顿时昂起头就要喷射毒汁,方之翠眼?疾手快,将手中的一大把纸钱狠狠糊在了它脑袋上,然后捏紧了它的七寸,将她从方淮曳脖颈间取了下来。

    咬人的毒蛇不能留,更何况还是?出现得这么巧,攻击性?这么强的。

    方之翠从口袋里拿出小刀,就要下手。

    “等一下,”方淮曳声音沙哑,颤声说道。

    方之翠困惑的看向她,却见对面?的女孩指了指她的身后,唇瓣张了张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转过?身去,瞳孔骤缩。

    只见桌面?上的遗照,不知?何时竟然落下两?行血红的泪来,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直直盯着两?人。

    然后,眨了一下。

    第23章 点睛

    遗照血泪, 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个好兆头。

    恐怖片里最常出现的片段。

    方淮曳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使劲一拉,果然没拉开。

    方之翠手里的蛇还在扭动着自己的尾巴以作挣扎, 她的目光与遗照对视, 到?底还?是放下了要杀了蛇的手。

    可?等?她回头时,见着的是方淮曳平静的面容。

    大概她已经度过了这个恐惧的坎,到?了现在, 竟然也能稍微平心静气,她只低声说:“方之翠,我们现在出不去。”

    方之翠:“什么?”

    “就和刚才一样, ”方淮曳说:“我被方知甜堵在这里面, 是你?们从外面突围进来, 这扇门?才被打开。”

    方之翠闻言过去试了下开门?,果然打不开,她又?摸到?了一旁柜子后面的灯线, 往下一扯,灯也是不亮的。

    “确实挺邪门?的, ”方之翠呢喃起来,“不过没事,方青月把方知甜放下之后就会来找我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 她在房间里踱步,似乎想找找这邪门?的关窍在哪里。

    方淮曳坐在椅子上没动,刚刚和方知甜的缠斗让她在摔倒的时候磕到?了腰还?不算, 脖子被掐过后那一圈火辣辣的疼。

    两根烛火已经燃了大半,橘黄的光落在她脸上时显得?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方淮曳才在一室安静中轻声说:“方之翠, 我们把蛇杀了。”

    蹲在花圈旁边的方之翠闻言抬头,有些诧异,“怎么改变主意了?”

    方淮曳摇头,“不,我本来就没想过留下这条蛇。”

    只是骤然看到?遗照落下血泪,被恐惧支配之下才暂时留下而已。

    她撑着膝盖起身,深吸一口气,“蛇是冲我来的,这一切事情都是冲我来的。方知甜说要杀了我,没多久,这条蛇就出来了。银环蛇,足够让我毙命,我并不觉得?我要是放了它,它能感恩一下我的好。”

    “所有我所未知,却对我有害的,不要留下最好。”

    死?亡是终点吗?

    方淮曳不知道,但她知道,只有威胁她的东西死?亡,她才能保持相对安全。

    “可?以,”方之翠是个极为干脆的人,见方淮曳有了决定,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拿出菜刀就要走到?袋子面前。

    “不,我来,”方淮曳走过去,抬手覆在了方之翠手上。

    “你??”方之翠与她对视,见到?的是一双极为坚定的眼睛。

    方淮曳点头,“是,它本来就冲着我来的,就该由我来做这件事。”

    无?论杀了它是否会出状况,也都该由方淮曳自己来背。

    方之翠放开了手里的刀,方淮曳握紧它,蹲身之后闭上眼猛得?劈了下去。

    生活在大城市里,她就是连杀鱼杀鸡都没怎么见过,更别说自己上手了。

    刀钝钝的膈在蛇身上,刀锋之下,蛇还?在扭动挣扎着身躯,方淮曳又?狠狠的连砍了七八下,一下比一下用?力。

    这么些日?子,她快受够了。

    她可?以保持冷静的外表,可?她做不到?排解自己心底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与无?措。

    她不会告诉方之翠,在方知甜扑向她,妄图杀死?她的时候,她也多想自己手里有一把刀,干脆的隔断咽喉反杀对方。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近的感受死?亡,哪怕她落水的那一刻都没有与方知甜对视的那一刻有这样深刻的体验。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失控,可?她已经无?力阻止自己二十?多年来,从未展露过的暴戾的那一面控制自己。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扶在她占满了粘稠蛇血的手背上。

    “它已经死?了。”

    方淮曳睁大了眼,刀夸嚓一声从她手中滑落,跌进了蛇的尸骸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她的两只手臂不受控制的在发抖。

    “方淮曳,你?已经杀死?它了,”方之翠蹲下身,扶过她的肩膀,轻声说:“别怕别怕,你?再多喘几口气,别把自己给憋死?了。”

    方淮曳照她的话做,没敢去看那一地被她砍出来的肉泥,她半垂着头,只能看到?方之翠线条极漂亮的下巴,她甚至有些不敢眨眼,怕眼眶变得?酸涩落下泪来。

    方之翠把手覆盖在她后脑勺,将她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方青月过一会儿?说不定就到?了,你?要哭的话只有现在能哭。”

    方淮曳没哭。

    她这些日?子已经哭过太多次了,无?论是在方之翠面前还?是自己私下里偷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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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了这么多次,依旧摆脱不了头顶的阴云,那哭除了消磨自己的意志就没有任何作用?。

    两个人跪蹲在地上,鼻尖溢满了血腥气,散在旁边的白色花圈被染红,从叶到?蕊。

    不知过了多久,方淮曳才从方之翠怀里平静的起身,她仿佛又?恢复了原样,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不少?。

    “这算不算我自己第一次反击?”方淮曳突然问。

    “算,”方之翠点头,“很厉害。”

    她自己做惯了一些事,可?不代表她不会为方淮曳的勇敢而侧目,易地而处,她不一定有方淮曳这样强大的心态。

    方淮曳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餐巾纸,去把遗照上落下的血泪擦干紧。

    遗照上的老娭毑生了双锐利的眼,哪怕是含笑的,面对镜头时也有自己的分量,仿佛能够隔着阴阳两道看穿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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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从前不曾仔细瞧过她,现在却也生出了几分直视她的勇气。

    大概方家人女人多,相似的地方也多,眉眼中总能找出几分相似,哪怕两鬓斑白,皱纹丛生,面上的一些特征也是无?法抹去的。

    方淮曳在看她的耳朵。

    耳垂肉厚,很多方家人都有这种特征。正面拍照,耳廓不够大,只能堪堪露出一只耳垂。

    “耳垂大是不是一般被认为是有福气的象征?”方淮曳问道:“我以前和朋友出去玩,碰到?道士和尚都这么说。”

    “是,佛道两家的神仙大多都耳垂厚重,因?此便让他们认为耳垂越厚越福泽深厚。”

    方淮曳又?看了一眼,目光微凝,她指着照片上的老娭毑,“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老娭毑要把自己的耳洞堵住呢?”

    “村里这几年一共就来过三次拍照的,这张应该是其中一次,可?以去问问粤娭毑,”方之翠凑近了些,还?真发现照片里老娭毑的耳洞是堵住的。

    方淮曳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是她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前天所拍摄的老娭毑的遗物照片调出来。

    里面有三张寸照和两张年轻时候的照片,方淮曳细细看过,存照的耳洞都是堵住的,而年轻的照片因?为像素太低,人像仿佛磨皮开高了,看不清细节,但上面的老娭毑是没有戴耳环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纠结这个点,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可?还?没等?方淮曳想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房门?便被终于赶下来的方青月一脚踢开。

    “你?们不知道我刚刚遇着了什么,”方青月大大咧咧走进来,话说到?一半才迟钝的嗅到?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忍不住皱眉,“你?们把鸡提到?这里来杀了?”

    “没有,”方之翠回答:“你?遇着什么了?”

    方青月轻而易举被转移了注意力,回答道:“哎哟,我遇到?上来的方玉了,可?给我吓死?了。我当时就想小?姨你?拿东西给方知甜电出焦味了要是被发现了可?咋办?”

    “所以我特意绕了一圈爬到?方知甜窗户外面去看看方玉的反应,免得?她要发火你?跑都跑不掉,结果你?们猜我瞧见了什么?”方青月没有故作玄虚的天分,刚刚说完就接着说道:“她手臂上腿上的伤痕全没了!我放下她的时候她手臂还?有小?擦伤呢,结果居然全没了!我还?真不信邪,等?方玉走了又?进去看了一下,发现她被电出来的痕迹也没了!”

    发生在方知甜身上的事一件比一件玄,方淮曳甚至已经有了些习以为常的错觉,不过这个消息是个好消息。

    她在感知杀意的时候想反杀,和方知甜被她弄伤了之后又?被方玉发现是两回事。

    方知甜本身是无?辜的,哪怕方淮曳现如今对她感官很复杂,却也不希望这小?姑娘真出什么事。

    现在她这么快恢复正常,既说明她身体没事,也替方淮曳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不对啊,我还?是闻到?一股血腥味,”方青月鼻子特灵,不过她还?没巡着味找到?被砍碎的蛇就先被终于能看清的方淮曳吓了一跳,“小?姨,你?们在这里头干嘛呀?你?看看你?这一身血。”

    刚刚失灵的灯在方青月手下一扯就亮,方淮曳闻言低头,果然在自己衣物上看到?了大片血迹,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果然脸上也沾了不少?。

    方之翠给方青月简略解释了一下刚刚发生的怪事,两人三下五除二替方淮曳收拾了狼藉并且丢去了后山毁尸灭迹。

    方淮曳在等?她们回来的功夫里给老娭毑又?重新烧了三炷香并且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方之翠是个周全的人,顺手给她带来了新的衣服和湿纸巾,等?方淮曳处理完之后三人才返回了耳室中,仿佛从来没离去过一般。

    而在桌面上,摆放着的那张方淮曳离去前画的嫫母像却多了几分不同。

    画神仙真人,方淮曳从来不画眼睛,这是教她的师傅让她必须守的规矩,国?画重神韵,不点睛就不会活灵活现,而绘制神仙像一般不点睛,免得?僭越。

    这参考了画龙点睛的典故,方淮曳过去觉得?挺无?稽之谈,但到?了现在她却下意识遵守,在离去之前,她很确定,她画的几位嫫母都没有点睛。

    而现在,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嫫母,眼睛上多了两个黑色的墨点。

    第24章 长拜

    谁会给嫫母画上眼睛?

    可能?性很多, 葬礼上有一大批人是闲散的,到处跑的。

    你就说被请来的长辈们,方玉是没资格管的, 女?性长辈倒是还好, 大多都在茶厅里打牌喝茶或者在道场里帮衬着守灵,男性长辈就闲得多,东拉西扯的到处乱晃也有可能?。

    方之翠是被方知甜的事弄得忘了葬礼上的自己东西都要收起来的道理, 不然鱼龙混杂指不定被谁给拿走都不知道。

    这个?道理还是她第一次跟着喆姨去别人家的道场里吃席知道的。

    那时候她也就六七岁,有阿姨见她生得可爱便给了她一盒樱桃,那时候樱桃贵, 起码两三百一盒, 她丢在桌子上去洗个?手的功夫回来, 那盒樱桃就被几个?大爷给吃了,吃得满口汁水,聊天?的泡沫喷了满天?。

    方之翠小时候没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上去就想大吵大闹,结果?被喆姨给拽下了衣领, 凉凉道:“自己的东西不收拾好,怪得了谁?你放盘东西在桌子上,别人就默认是能?拿的。就算知道这东西昂贵, 不可能?是宴客用的,也只?会明白当不明白。”

    从?那之后方之翠再没在任何一场葬礼上漏过什么,该是她的就是她的。

    她不能?祈求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素质。

    但是她习惯了只?管自己, 几乎忘了方淮曳是个?城里来的研究生,她不懂这个?事。

    现在的大学生出门在外都快被清澈愚蠢这个?词给蒙蔽了, 行李财物哪怕丢公共场合的椅子上都是安心的,回了农村之后哪儿会想起这些事?

    那两只?眼睛显然是被人故意画上去的, 而且画得极烂,真要找是谁那肯定找不着。

    方淮曳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但是也懒得去找了。”

    笔、画、形、神?,这尊嫫母图基本都有了,方淮曳觉得自己是个?顶顶的倒霉蛋,她画这东西出来也只?是为了做个?归类,她也不知道假如有人碰了这玩意,会不会沾上她身上的东西。

    假如没事就算了,假如有事……那就只?能?算对方自己手贱付出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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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眸光微暗,她从?来就没有多余的圣母心。

    方之翠在这件事上和她达成了一致,这几天?两人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有些过载,实在没心思去管别的事。

    三人一同?在耳房安安生生写?起了包封和对联,一直等?到傍晚,可算是稍微休息了一下午,直到天?黑落日才重新出了房间。

    晚上显然比白天?更?热闹几分,粤娭毑和方玉已经在陪着法师摆椅子了,见着了方淮曳冲她招招手,把她叫了过去。

    “等?会要先一百零八拜,淮曳啊,你走最前面,只?要跟在法师后面就行了。”粤娭毑嘱咐道:“你不用跪,只?要作揖就可以。”

    说罢,她又扭头问旁边的法师,“这铜锣要不要她敲啊?”

    帮忙做一百零八拜的法师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他看了一眼方淮曳,撇了撇嘴,“不用了,我的锣一般不让小女?娃敲。”

    方淮曳脸上的笑微顿。

    那法师却仿佛不怎么当回事,只?嘿嘿笑着,“你们这席面上没几个?镇得住的男的,要我说不如提几个?同?辈男的站最前面,老人总要有男娃养老送终不是?”

    这一下,连粤娭毑脸上的笑都淡了许多。

    她是村里的长辈,很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农村重男轻女?是常态,法师也只?觉得这么说一句当开玩笑就过了,办丧事的场合,谁也不乐意面子上过不去,说不准他过去也这么说过许多次了。

    可今天?他碰上的是硬茬子。

    当然,这个?硬茬子不是方淮曳,更?不是粤娭毑,而是在旁边听完直接破口大骂的方玉。

    “法师念词要说这么多话吗?”方玉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不行就换人,少?给我在这里七七八八乱说。长了个?把给你厉害狠了是吧?看清楚你今天?吃的谁家的饭,拿的谁家的钱,少?把自己当大爷,你一个?靠吊丧唱词营生的东西还说起主?人家的是非了?干不下去就滚。我联系联系人脉,说你点是非,让你在十里八村没个?生意应该不难吧。”

    “在场哪个?长辈你够格嫌?”方玉说罢就从?他手中抢了那把锣恭恭敬敬塞进了方淮曳怀里,“小姨,你代表的是姨奶,我看哪个?敢说你没资格敲锣?全场就你最有资格。这锣还是我家买的呢,还真当成你自己的了?”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法师,刚刚还想吵几句的法师闭上了嘴。

    他也不过是瞧着方淮曳年少?、粤娭毑年老这才敢嘴贱几句,发表点自己唯一能?获得优越感?的大道理,真遇上方玉这样的,反倒半句话不敢说了,还要陪着笑脸,“说的哪儿的话,我就开个?玩笑。”

    “丧事上头也能?开玩笑,看来请你确实请错了啊,”有人在后头说风凉话。

    方玉的破口大骂招来了不少?人,方家冲女?人多,会阴阳怪气当家的女?人更?多,法师看不上女?的,她们又何尝看得起他?

    一人一句唾沫都能?把他淹死,农村向来是一张信息大网,四通八达,乡里乡亲家家都认识,真惹恼了,她们能?靠喉舌把他在这一片的营生尽数搅黄。

    法师头顶冒了点冷汗,大概第一回遇到这种事,眼珠子一转,连忙给方淮曳和粤娭毑道歉,又是一番连连说好话,直到粤娭毑看时间快到了,也不好再另请熟悉的法师过来才说了几句场面话结束了这场闹剧。

    方淮曳捧着锣回了方之翠旁边,离了大蓬,周围的乐声大了许多,她在桌上给自己拿了杯凉茶喝下,脸上却显露出几分迷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了?”方之翠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回来就挺恍惚的,被玉姨吓到了?”

    “倒也不是,”方淮曳说:“只?是突然发现她原来还有这一面。”

    方玉给她的印象大多是精明厉害的,并且她很懂如何奚落人,给人难堪,在此之前方淮曳对她感?官并称不上多好。她与方之翠和喆姨走得更?近,自然也是知道方玉平日里是怎么嫌弃二?人的,至于她自己,刚来的时候方玉已经用方之翠去接这种方式奚落过她了。

    “玉姨吧,从?小好强,因为她总觉得老娭毑不够爱她,更?爱大女?儿些,后来又觉得老娭毑两个?女?儿可能?都没那么爱。”方之翠斟酌着说道:“加上有人在她面前时不时说些闲话,她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老娭毑因为她不是个?男孩所以对她不怎么亲近,所以那时候她事事都要争第一,不能?让人看扁。”

    “尤其不能?让人觉得她不如男孩,”方之翠说:“丧事的道场主?一般是儿子、兄弟之类在前,只?有没有儿子兄弟才会考虑女?儿姐妹。玉姨不乐意让人这么以为,所以方知甜跟她姓,她也早就立了遗嘱,她要是死了,道场主?只?能?是方知甜。”

    所以她不能?容许法师在道场里对方淮曳这个?长辈不敬,他嘲讽方淮曳的不合理,就是在嘲讽方玉的不合理。

    能?和方玉玩到一块的女?人,基本都是这样,泼辣且强势,所以才会对法师群起而攻之,而不是如同?普通丧事上劝和不劝架,凡事都要说一声算了算了,或者替法师开脱这只?是个?玩笑。

    因为别的道场里,是男人的主?场,而她们在未来死后,自己的一切只?会交给女?儿。这一刻她们群起而攻之,是为了保证未来她们的女?儿不会遭遇同?样的恶心说教。

    方淮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面对手里的铜锣有点手足无措。

    一想到等?会儿还要跟在那法师身后,心思就淡了点。

    “愁什么啊?都是见这一面之后不一定有第二?面的,你就算给法师全程摆脸也行。玉姨都不需要给他脸了,你还给他脸干嘛?”方之翠笑着替她敲了一下锣,“这里可用不着你平时在学校的面子工程,你越有礼貌,别人就越欺负你。”

    方淮曳托着下巴,有点好笑。

    方之翠明明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在这里却如鱼得水,什么情况都能?说两句,让她心里有个?谱。

    大棚里的东西摆得差不多了,方淮曳又被招呼到了队伍最前头,这一回法师虽然看她的眼神?依旧不怎么当回事,但却没再说什么,该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

    他手里拿着经幡和唱词,在做准备。

    凳子摆出了一条首尾相接的回肠小路,大致呈椭圆形,贯穿屋内外院,中间摆着炭盆,里头时不时就要丢纸钱进去点燃。

    奏乐的民乐师也在一旁做起了准备。

    方淮曳旁边站的是粤娭毑,趁着还没开始,粤娭毑从?一旁的鞭炮包装纸里多拿了几张用来垫膝盖。

    粤娭毑本来可以不跪,但她坚持要为老友送这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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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见她拿得有些困难,加上自己也有搭话的想法,便笑着问道:“粤娭毑,要我帮您拿几张吗?”

    粤娭毑摆摆手,“没事,这么点儿东西我还是拿得了的。”

    两人盯着中间的火盆,一时没有说话,在这一刻,粤娭毑脸上终于露出了被她藏了很久的哀伤。

    方淮曳过了数十秒才仿佛想替她转移注意力一般说:“我看了老娭毑过去的照片,遗物里房间里都有呢。长得可漂亮了。 ”

    粤娭毑微愣,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失态,冲她也笑笑,“是,她年轻的时候数一数二?的爱俏。”

    “我看照片上她的手镯耳环都挺漂亮呢,”方淮曳说:“老娭毑年轻的时候也挺时髦的,我现在看来也不过时。”

    “你别说,她年轻的时候过得比我精致多了,手镯耳环从?来不离身,每次见她配得都不同?。”粤娭毑说:“我们那时候拍照可没这么好的条件,每次拍照她都要好好打扮。不过老了之后发现这些东西都是身外物,打不打扮的也无所谓了。”

    方淮曳心底的困惑并没有被解答,她脑子里是她手机里的那两张照片。

    老娭毑是绝对没有戴耳环的,也没有戴手镯,这和粤娭毑说的是不相符的。

    尽管只?是一个?十分微小的事,可方淮曳心底觉得不对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但依旧没有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前头的法师已经开始了,民乐在刚刚安静了一瞬后换了个?曲子再次奏响,方淮曳心底想着事,跟在法师身后带着长长的队伍走了起来。

    一百零八拜并不是真的要跪这么多次,习俗也能?简化,粤娭毑刚刚已经交代过,只?需要绕着走个?七八圈跪拜几十次就够了。

    方淮曳心底想着事,不怎么听得清法师的唱词,但大多是一句又一句拉长了声调对老娭毑说的悼亡词,他一停顿,方淮曳就要敲一次锣,然后同?样拉长声音说一声跪。

    法师穿了一身黑白道袍,手里提了个?类似天?灯的灯笼,在只?点了几根蜡烛的道场里如一盏幽幽鬼火,恰好今夜没有月亮,方淮曳甚至有些瞧不清身后那一长队人的脸,只?能?听到每次她高声喊跪后整齐划一擦过地面的垫纸和沉闷的下跪声。

    和民乐配合的是音响里巨大的伴奏,方淮曳盯着法师的后脑勺,觉得自己此刻像个?不管外事的提线木偶。

    她眨了眨眼,本来想让自己清醒些,可眼前属于法师的后脑勺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直面着她,摆放在一旁的桌子和上头她第一天?来见着的摆放成人样的寿衣,寿衣之后是金碧辉煌的纸屋和一个?黑色奠字正对她的花圈。

    她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铜锣,下一秒,脚下却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绵长的痛呼。

    “啊——”

    方淮曳被吓了一条跳,顿时低头,只?见法师不知何时跌倒在地,右手正好摔进了滚烫的炭火盆中。

    他手中的天?灯也摔在地上,竟然点着了经幡,令大火骤起。

    这场火把方淮曳身前的一片都映亮,连同?法师因为疼痛而过分狰狞的脸。

    见状,她连忙蹲身去扶痛得神?智不清的法师。

    “你把手抽出来啊?”她想把法师的右手抽出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法师更?加凄厉的惨叫。

    “拿不出来!拿不出来啊!”

    法师的手仿佛已经被炭火吞噬,方淮曳又用了两次力,发现是真的拔不出来。

    他的惨叫终于令参加仪式的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围了过来,方淮曳一时不慎甚至被挤出了包围圈,还是方之翠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

    方淮曳神?情有些恍惚,她抬头看了一眼方之翠,声音在一片嘈杂中轻飘飘的。

    “方之翠,他的右手上,”她咽了口口水,“我刚刚看到了两个?墨点。”

    第25章 解节

    方淮曳的话被方之翠迅速打断。

    “别说, 你什么都没看到。”方之翠压低声音对她说。

    方淮曳下意识扭头?,只在火光的照映下见着了方之翠忽明?忽暗的脸,她的神情?极为冷漠, 仿佛对法师的惨状没有任何的怜悯与同情?, 更?没有丝毫的恐惧与不适。

    她有点儿恍惚,从前她确实听人在席上说闲话的时候提过几嘴方之翠是个乖戾冷僻的性格,但是她没有什么实感, 到了这一刻才发觉,别人说的还是有点对的。

    起码她此刻的神情?,是冷漠到有些瘆人的。

    方淮曳不同情?法师, 但见到这样?的场景依旧会心跳加速, 天然产生?恐惧, 可方之翠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情?绪冷静得?令人难以捉摸。

    “方之翠, ”方淮曳喃喃着叫出了她的名字。

    方之翠低头?看她时,是带点笑的, 那股冷漠也随着她的笑消散了,可方淮曳笑不出来,这种?情?况下, 哪怕是最尖酸刻薄的人都笑不出来的。

    法师的哀嚎还在持续着,周围嘈杂一片,人心惶惶。

    方淮曳突然问?:“方之翠, 你会怕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方之翠,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超乎你原本性格的好。

    对外界的反应这么冷漠的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可话到嘴边又突然问?不出口了。

    她有点怕问?出口之后, 或许事情?会改变许多。

    她改不了自己的自私,早上她还能勉强说一句不能连累方之翠,但现在她只能说需要方之翠,无论方之翠是因为什么而对她好。

    没有方之翠,她应付不了自己可能面对的事,说不定早就被方知甜掐死?了,又或者被银环蛇咬死?了。

    “你见过死?人吗?”方之翠轻轻说:“不是参加葬礼时的遗照,而是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

    “没、没有,”方淮曳有些发愣。

    “我从五岁开始,就被喆姨带着穿梭在医院里、死?者家里、还有火葬场、墓地,我见过无数尸体,有的安详完好,有的残破不堪,有的刚从家人的簇拥下逝去,有的刚从几吨吨车下拔出,鲜血淋漓。”方之翠说:“第?一年会怕,第?二年会麻木,第?三年就视若平常了。”

    方淮曳点点头?,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哪怕心底还有些疑惑也聪明?的闭了嘴。

    另一头?的法师终于被人把手?从炭盆里抽了出来,烧伤尤其?严重,有人打了井水过来给他降温,手?塞进去的时候,哪怕灯光依旧不怎么灵光,也能看到盆里冒出白烟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把灯打开啊!”粤娭毑在着急忙慌的人群中吩咐道。

    这才有人一拍脑袋想起来,连忙去把灯给开了。

    灵堂顿时亮堂了许多,方玉也吓出了一身虚汗,但还是撑着去借了车,吩咐机动人员送法师去市中心医院。

    她们这里离市区太远,等救护车来了时间颇长?,不如直接联系然后自己派车把人送去。

    看法师这模样?,右手?能不能保住都还不一定。

    送人的依旧是方蓉花,她这两?天刚刚赶回家,听说自己家的车和狗都征用出去了,本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结果谁知道又遇到了这种?事。

    方蓉花带着自己心肝肉一样?的煤炭来的,她是个二十三四的年轻女孩,剪了个齐肩的短发,一边往里走一边正把头?发扎起来。

    一进道场她就在乱成一团的人堆里一眼扫到了方之翠,并且快速走过来。

    “方之翠你也在这儿啊,”方蓉花给她递了根烟,见方之翠摆手?这才收了烟盒,扭头?去看方淮曳,“这就是玉姨请过来的姨奶?”

    方淮曳这些日子没少被年轻小辈打量,只冲她勉强的笑笑。

    “姨奶被吓到啦?”方蓉花倒是乐呵呵的看了看她煞白的脸,安慰道:“这刘老头?平时就嘴贱,十里八村的,到处都要打点秋风,他老婆孩子是一贯不理,好赌又好酒,费了只右手?说不准还能让他长?点儿记性呢。”

    方之翠闻言提醒,“你说话最好小声点儿。”

    方蓉花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屑,靴尖碾了碾地上的沙砾,后头?有人叫她,她撇了撇嘴,“要我是真?不想送他这一趟。煤炭,给姨奶说再见。”

    她脚边的大黄狗还真?仿佛能停懂话似的,摇着尾巴咧着嘴冲方淮曳叫了一声。

    “她跟你是一辈的吗?”方淮曳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方蓉花的性格挺潇洒爽快的,她来搅和这么一回,方淮曳因为直面法师烧伤产生?的心理阴影都散了点。

    “我们这里,除了你,但凡和我差不多大的,都是一辈的。”方之翠回答。

    两?人在这里闲谈的功夫,方蓉花已经?回了自己的车边。

    法师烫得?严重不算,整个人更?是吓得?脚都软了,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自己完了,下辈子费了之类的话,被好几个人抬过去的。

    方蓉花有好几辆车,这次开的是辆丰田霸道,她站在车门边给人开门,那法师刚要进去,站在旁边的煤炭突然吠叫起来。

    “煤炭,”方蓉花呵斥一声,大黄缩了缩脑袋,困惑的看了一眼法师,最终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方蓉花甚至来不及去拉住它,它便跑到方淮曳的脚边趴着不动了。

    粤娭毑拍了一下方蓉花的肩,“你先送人去吧,你家狗我们替你看着。”

    情?况着急,方蓉花欲言又止,被簇拥着上了车,往外开去。

    煤炭在地上像泄了股气似的,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方之翠垂头?看了它一眼,伸手?摸了摸它的大脑袋。煤炭哼哼唧唧了两?声,不大一会便把肚皮露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在远处,粤娭毑和方玉几人争执得?逐渐焦灼。

    出了法师这种?事,这葬礼到底办还是不办?

    这场葬礼从开始到现在,实在处处都有些诡异,到了现在宾客都有些怕了。但已经?开到了现在,总不能半途而废,把老娭毑草草下藏,无论是方玉还是粤娭毑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你说今晚还会办下去吗?”方淮曳低声问?。

    “会,”方之翠说:“玉姨为了这场葬礼投了十多万,她不会让这些钱打水漂。粤娭毑一心只想给老娭毑风风光光送走,也绝对不会停下来,不然刚刚就分一个人和法师一起去医院了。”

    两?人坐在角落里,没什么人看得?清,加上混乱不已,也就能安心说话。

    方淮曳伸手?也摸了两?把煤炭,心底有些奇怪,“按理说,煤炭对方知甜吠叫,对法师也吠叫,为什么会亲近我呢?”

    “两?种?可能,第?一你身上没有真?实的邪祟,是和普通人一样?干干净净的,只是单纯的倒霉被老娭毑留下的东西盯上了,但因为基本没得?过手?,所以你身上什么也没有。”方之翠说。

    方淮曳扭头?看她,“第?二种?呢?怎么不接着说了?”

    方之翠眸光微闪,“第?二种?,你身上也有东西,并且专门克这几天针对你的邪祟,煤炭怕它,而你身上的东西能让它感到安心。”

    “可是我不是没有中过招,”方淮曳提醒,“我落过水。”

    “可是你没死?,”方之翠分析道:“第?一次针对你的是落水,但是你没死?。第?二次针对你的是不准你上国道离开,我们及时回来了,你也没死?。第?三次是方知甜发疯,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你也没死?。第?四次是那条银环蛇,你同样?没死?。”

    方淮曳微愣,“不,或许是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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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在你家醒来后,还有一条眼镜蛇,和你的鸡一起掉了下去,你还记得?吗?”

    方之翠当然记得?,一同记起来的还有那几只五脏消失的鸡。

    “针对我的东西似乎很?早就想让我死?了,”方淮曳喃喃:“为什么呢?”

    对啊,为什么呢?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她很?少回湘潭,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循规蹈矩的长?大,人生?基本没什么挫折。她的性格让她从小大到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完美,不留话柄,基本没有树过敌人。

    为什么会有东西或人这样?想置她于死?地呢?

    而她又是真?的这么幸运每次都恰好躲过了,还是她身上真?的有什么,让她没那么容易死??

    方淮曳觉得?是后者。

    并非是猜测或者妄自菲薄,而是刚刚在库房里,那条被她砍死?的银环蛇在她身上攀爬时明?明?可以一口咬下的,可它却偏偏在她脖颈间盘绕了两?圈,像是在顾忌什么般没有下口,否则按照她们发现银环蛇的速度,它早就可以一口咬在方淮曳脖颈上,不需要再耀武扬威般去挑衅方之翠。

    这是方之翠都不曾发现的事,方淮曳推测的话到嘴边,到底没有说出口。

    恰好鞭炮声骤然响起,吓了两?人一跳,一直在前头?凑热闹的方青月走过来,大声说:“粤娭毑和方玉说要开炮驱邪,点几封鞭炮之后再继续。”

    开炮驱邪是个简单又快速的过程,原理说起来就和驱赶年兽差不多,鞭炮声大且属阳,就地燃放可令邪祟远离,增强灵堂的阳气。

    实际上一百零八拜之后本来就要放鞭炮的,只是这一次干脆的从一封变成了所有的存货全放了,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因为放的是一百零八响的大鞭炮,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猩红的残渣有时候还会跳出来,只放了三封不到,她们面前就白茫茫一片,被硫磺味的雾气填满,几乎快看不到对面的人影和灯光。

    “我怎么有一种?快要被熏死?的感觉?”方淮曳咳嗽起来,她还从没闻过这么浓郁的烟味,连眼睛都被呛得?有点发红。

    “没事,只有最后一封了,”方之翠安慰她,顺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个口罩,给了她一个。

    方淮曳戴上口罩之后才感觉稍微好一点,等鞭炮放完了,散完了烟,她才发觉刚刚摆好的椅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排成一整列的桌子,从骨灰盒前一路列到了道场拱门,同时有一根绳子从上头?穿过,两?头?各一人拉着,绳子上有许多绳结。

    这是解结和开金桥。

    开金桥方淮曳倒是有所耳闻,她导师对《红楼梦》颇有研究,连带着也要求方淮曳她们这些学?生?多读。方淮曳看了好几遍,对里头?的句子印象大多很?深——这日乃五七正五日,那应佛僧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开金桥,引幛幡(1)。

    开金桥许多地方都有这习俗,谓之道士引魂过桥,可使亡者托生?福禄之地(2)。

    而在开金桥之前要解结,意为先替死?者解开生?前仇怨,后劝逝者切莫不甘心离世,阴魂不散(2)。

    这两?个习俗对方玉和粤娭毑来说是极适合今夜的,只要这两?样?做成了,她们也算对来这里的宾客有了个交代,否则怕是到了明?天,宾客都能害怕得?走光,出殡那日只剩下萧瑟的几人。

    方淮曳和方之翠为了更?好些观礼,换了个桌子坐下了。

    按规矩,这两?个礼依旧得?灭了大部分灯光,只留桌子上的蜡烛,还要随之奏乐大鼓,但在开始之前,方玉先在老娭毑的遗照和骨灰盒前拜了三拜。

    谁也不知道她跪下时心底在想什么,身后所有宾客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四周极静,一旁接替李老头?的法师在她身边轻声说:“主人家,来吧。”

    方玉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一路从道场里走到了最外面,然后站定。

    方淮曳在她身后坐着,目光紧盯着那一列绳结。

    她也很?想知道,可能是她遭遇的一切厄运的罪魁祸首的老娭毑,究竟愿不愿意解开这结。

    第26章 照片

    方淮曳有几分呆楞的看向那根长绳。

    绳上一共有二十二个绳结, 是记录了老娭毑从生到死的二十二桩仇怨。

    这是她生?前自己定下的数字,具体是哪二十二桩却无人知晓。

    随着方玉一个接一个的往前解,绳结上的纸钱落到了下头的水盆里, 她一路走到了底, 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二十二个绳结!全部安然无恙的解开了!

    尽头燃着的蜡烛如同幽幽鬼火,映进方淮曳眼底,也映出了她的不敢置信。

    她张了张嘴, 有些失语,只?得紧紧抓住方之翠的手腕。

    感受到力道,方之翠反手拍了拍她, 示意她稍安勿躁。

    或许只?是巧合呢?

    或许是这绳结不够正宗呢?

    方淮曳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 前头方玉已经给老娭毑磕完头, 脸色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而法师则上了桌子,准备开金桥。

    开金桥念的经很多很杂, 比如刚刚烫伤的刘老头,背熟的只?有两首《金桥经》和《银桥经》, 而这位法师背熟的有整整四卷经文,还能背几篇《愚贤经》。

    经文背得多,收费也就会更高几分, 一开始方玉没想着开多久的金桥,所?以才选了刘老头,现如今只?希望这位法师会多少背多少, 把?开方破狱和开金桥一同做了。

    民乐换了曲调,法师用地咏叹唱腔唱出来的经文, 拉长的语调和标准的塑普,方淮曳不出所?料, 依旧听不懂。

    她也没心思落在这上面。

    她满心都在困惑,老娭毑为什么肯解开节,若是解开了结,方淮曳自己会不会也已经脱离了阴云?

    法师底气?十足,唱起词来声?音洪亮,倒是真驱散了不少愁闷的氛围,起码方淮曳周边坐着的宾客们从一言不发到现在也敢低声?细语说话了。

    方淮曳低垂着头,看了眼趴在自己脚边上的阿黄,想低头摸几把?缓解一下压力,谁知却?被煤炭躲了过?去。

    煤炭是只?懒却?真诚的狗,它懒洋洋撇了方淮曳一眼,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她。

    “刚刚还对我黏黏糊糊,这会儿就变了样了?”方淮曳没忍住吐槽起来。

    方之翠闻言也低头去瞧煤炭,有点好?笑,“是啊,它对你?的态度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方淮曳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啊,我长得也不至于?狗憎人嫌吧?”

    说罢她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两人,这才压低声?音说:“方之翠,我现在想再去老娭毑房间里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带我悄无声?息进去?”

    方之翠微顿,“为什么?”

    方淮曳抬头看了眼已经快把?金桥走到底的法师,他?已然唱了三篇经,只?剩下最后一篇了,等他?唱完,灯火就会打开,她们俩要偷偷上去就不容易了。

    法师已经唱到了尾声?,却?什么异变都没有出现,反倒令方淮曳有些不安。

    她到了此刻倒是宁愿自己面对的东西出招也好?过?这样平静且无事,令人摸不着头脑。

    方淮曳如实回答:“我想再看一次老娭毑的照片。”

    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否则她会多次东想西想。而她脑子里有迹可循的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照片,在刚刚的席面上套了粤娭毑的话之后虽然被刘老头烫伤这件事打断,但是等平静下来却?只?觉得有哪里不对。

    方之翠这次甚至没问她为什么,只?将煤炭拴在了桌角,随即示意方淮曳躬下身子跟自己走。

    两人猫在角落里,等完全融入黑暗中后才直起身子。

    方之翠领的路是绕着道场大棚走的,两人从后门进去,然后悄悄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同样一点灯光都没有,漆黑一片,方淮曳打开手机的摄像头,照到了地面上铺陈着的红白?相间的波斯风地毯。

    老娭毑到死之前腿脚都比较利索,据说是方玉怕她有个什么磕碰,也怕方知甜过?来玩会摔水泥地上,特意在二三楼都铺上了厚实的地毯,这也方便了两人走在地毯上半点声?响都没有。

    到了老娭毑的门前,方之翠同样只?用了一根铁丝,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紧闭的大门。

    方淮曳眼见着她就要推门往里走,下意识拉住她。

    方之翠:“怎么了?”

    方淮曳勉强笑笑,“没怎么,只?是刚刚那?一下还是下意识害怕,我们进去吧。”

    方之翠善解人意道:“那?等你?缓缓?”

    方淮曳有些诧异的看向方之翠,本想再问她一次她居然不怕吗?又怕对方觉得自己总是问这个问题,便只?摇头说:“不用了,我们现在就进去。”

    两人一个闪身就走了进去。

    老娭毑房间的窗帘是拉开的,方之翠把?它一把?合上,又拿了别针扎上,不留一点空隙。

    “可以开灯了。”

    方淮曳于?是在黑暗里摸索到了门口的开关。

    果然。

    打不开。

    方之翠听到了按钮按动的声?音,“打不开吗?”

    “对,”方淮曳吸了口气?,“没事,就这样找东西。”

    “老娭毑的房间年久失修,有东西坏了也是可能的,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床头好?像还有个灯。”

    方之翠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床边,下一秒,床头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琥珀色的灯。

    灯光并不是很大,仅能照亮半间屋子,但也比没有好?,剩下那?半间方淮曳用手机也能照个模模糊糊。

    有了灯,她心底踏实了一点。

    “我记得上次我们来,老娭毑过?去的照片都放在柜子里?”

    两人上次来因?为找到了傩戏面具和菩萨像,确实没仔细看过?剩下的照片。

    但是这次来,柜子上除了本身的锁还多了两把?小锁。

    是那?种?两元店里两块钱三把?的锁,为了不破坏结构,方之翠连撬开都撬得很是斯文。

    方淮曳将里面的照片一张张掏出来。

    大多是些老娭毑年轻时?期的照片,十七八岁的样子,背景是田垄里、山里,依旧留着齐耳短发,打扮朴实,但很少是正面对着镜头的,这些照片的角度有几分刁钻。

    方淮曳下意识去看耳朵的位置,这几张里面的女人都没有戴耳环。

    她蹙眉,想起粤娭毑说过?的话。

    ——她年轻的时?候数一数二的爱俏。

    ——手镯耳环从来不离身,每次见她配得都不同。

    这几张照片够年轻的了,可却?朴素得过?分。

    老娭毑今年一百零六岁,十七八岁时?顶多才一九三四年,那?时?候照相馆都是个稀罕的地方,谁去拍照不是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更何?况还是粤娭毑嘴里顶顶爱俏的老娭毑,按照这种?心理,怎么会让自己这样暴露在相机下?

    这是自相矛盾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么粤娭毑说谎了,要么这几张照片里的人有问题。

    方淮曳脑子里正想着,替她守门的方之翠却?飞快关了灯,把?柜子合好?上了锁,又拉着她往床底钻,一边钻一边说:“来人了。”

    方淮曳被懵懵懂懂拉下去。

    几乎两人刚趴好?,房门就被打开。

    床缝不大,两人又钻得很深,只?能看到与视线齐平的画面。

    门口传来吱呀的开门声?,一束光打了进来,方淮曳借着这束光看到了一双黑色的布鞋。

    开关按钮上下按了两下,布鞋的主人嘴里骂道:“这破灯,怎么就舍不得花几个钱修一修。”

    是方玉。

    方淮曳眨了下眼,下意识想看一眼身旁的方之翠,却?被一只?伸过?来的手阻拦。

    于?是方淮曳不敢再动作了,身旁的方之翠连呼吸都极轻,连带着她也压抑着呼吸,生?怕漏出半点疏漏。

    方玉很快进屋子里把?床头灯打开。

    有了那?么点光之后方之翠调低手机亮度打了一行字递给方淮曳。

    ——别乱动,床撑不住你?翻身。

    老娭毑的床偏矮,还靠右边的墙,两人竖着挤在床下连腿都伸不直,她如果想扭头说不准也会造成大动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翻找声?,方玉在屋子里打转,念念有词:“放哪里去了?这老娘什么东西都要藏吗?”

    说着说着越来越愤怒大声?:“房本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不是说我好?好?给她送走,就都给我吗?为什么找不到?”

    说着,她把?什么东西猛得一摔,屋子里响起七零八落的声?音,方淮曳的视角里多了几粒米。

    方玉把?供品给摔了!

    方淮曳瞳孔微缩,有点担忧按照方玉这样的精神状态说不准下一步就要翻到床底下来找房本了。

    她左手紧张的扣在地面,右手下意识握上方之翠的手腕。

    方之翠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方淮曳抿了抿唇,果然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一阵喧闹,老娭毑的房门被敲响,有人在外面说:“玉姨,方青月在楼下和花别家的狗打起来了,粤娭毑控制不住,让你?下去一趟。”

    已经跌坐在床边,颇为颓唐的方玉闻言,没有立马说话。

    门外被叫来传话的小年轻是个待不住的,见没人应声?,又连续敲了几下,并且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玉已然趁着这个时?间整理好?了情绪,语气?里再没有半点暴躁:“好?,我就下去。”

    随即方淮曳视野便黑了片刻,等方玉打开门往外走才勉强看到点亮光,等门闭合,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松了口气?,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太过?紧张左手已经僵硬不堪,便在床下甩了两下放松。

    大概没控制好?力道,手腕碰到了什么东西的,发出咚的一声?。

    是一种?冷而坚硬的触感。

    方淮曳下意识回头。

    一张陶瓷做的嫫母脸正在黑暗中冲她笑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双眼睛仿若人眼,一闭一睁,又冲她眨了眨。

    第27章 骨头

    方淮曳近乎惊惶的看向自己的身侧, 她只觉得浑身都僵硬起来,刚刚无意触碰到陶瓷上的手一寸寸发凉,一声亟待脱口的尖叫堵在喉咙眼。

    那双眼睛挂在树上时, 尚且还没这?样恐怖, 现在面对面,连里?面的瞳仁都能?瞧见,太真实了。

    她开始发抖, 恐惧到极致,原来是真的会失声的。

    一旁的方之翠发现了她的不对,一把将她翻过来, 动静太大, 床抖了抖, 令两人不得不灰头土脸的从床下爬出来。

    “怎么了?”

    方之翠掏出手机打光。

    她察觉到方淮曳呼吸都有些不畅,脸色苍白得离谱,连忙替她顺气。

    方淮曳眨了下眼, 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没看?到吗?”她猛得抓住方之翠的前襟,一时?甚至只能?发出气音。

    方之翠困惑:“什?么?”

    “床底下, 就在床底下,在我眼前,”方淮曳有些激动, 眼底满是红血丝,“挂在樟树上的尸体,和我脸贴脸了, 你没看?到吗?”

    方之翠面色微凝,“我什?么都没见到啊。”

    “方淮曳, ”她晃了晃方淮曳的肩膀,温声说:“你冷静一点。”

    方淮曳难以冷静。

    任谁都接受不了这?东西贴脸开大。

    “我帮你看?看?。”方之翠叹了口气。

    说罢她俯下身去, 将手机的手电筒扫向床下。

    方淮曳反应略显迟钝,刚说出:“不要?。”方之翠已经看?向了床下。

    她有些不敢低头去看?,却又不愿意让方之翠去经历她刚刚经历的后怕,强逼着自己也俯下身朝床下看?去。

    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倒是手电筒照进去的光在右下角有一大片的折射,刺得人眼睛酸涩。

    方之翠的脸色却骤然严肃了几?分?,她对方淮曳说:“我爬进去看?看?反光的东西是什?么。”

    方淮曳一把拽住了她,“不,我去,你给我打灯。”

    说完她就干脆的钻进了床下,发现在床脚边的墙上有一根白色的仿若棍棒的东西,踢脚线上的墙纸显然在刚刚被她一番动作踢坏,里?面的这?根棍棒也一同露了出来。

    方淮曳来不及看?它究竟是什?么,一把握住就往外退。

    她前来是为了找过去的照片,现在照片到手了,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老娭毑的这?间?房,现在给她的感觉极差,令她有些神思难安,两人甚至没有去仔细看?床底下掏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便匆匆离开了这?里?,并且将门重新锁死。

    外面金桥早就开完了,几?百响的烟花又被抬了出来,莹白的光在头顶炸开,震耳欲聋。

    方淮曳和方之翠飞快回了车里?,等老头乐的冷空调打开后,方淮曳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已经一背的冷汗。

    车里?车外的灯都被打开,方淮曳这?才把手里?一直捏着的棍棒拿出来,是很细腻的质地,微凉,瓷白色,大概小臂长,一指半粗。它被打磨得很平滑,表面锃亮,这?也是它会反光的原因。

    “这?是什?么?”方淮曳掂了掂,“还挺有分?量。”

    她递给方之翠示意她看?看?。

    方之翠接过,细细观察了几?分?钟,脸色却越来越不好。

    “怎么了?”方淮曳探寻的问起来。

    方之翠却收了这?东西,只说:“我们去一趟喆姨那里?,让她帮忙掌掌眼。”

    喆姨本还要?帮忙负责后半夜的司仪,但是大概因为开金桥顺利的缘故,后半夜的剩下的仪式均被方玉取消了,大概是怕再横生枝节,喆姨也因此能?早些回去。

    方之翠正要?发动老头乐离开,车窗却被一只满是泥巴的手扒住,比两人更加灰头土脸的方青月牵着煤炭正在门外,她行踪鬼鬼祟祟,见附近没人看?到才连忙压低声音说:“快让我进去!把我也带去喆伢那里?。”

    方之翠沉默着解开了车门锁,方青月嗖的一下就带着阿黄钻了进来,等方之翠发动她才深深吐了口气放松下来。

    方淮曳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就连刚刚被吓到的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你怎么啦?怎么弄这?一身泥?”

    方青月抱怨起来,“还不是翠伢,给我发消息说要?我捣点乱。”

    说着,她把自己的老人机拿了出来,上面硕大的字迹确实来自方之翠的手机号,明晃晃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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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牵着煤炭满场乱跑,被粤娭毑叫下来玉伢好一顿骂,后来我听不下去了,就带着煤炭跑了,粤娭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人来追我,吓得我只敢躲到泥巴里?了。”

    那还能?为什?么?

    大半夜的她牵条狗到处乱跑出了事粤娭毑和方玉怎么和她家交代?怎么和方蓉花交代?

    方青月想不到这?一层,她还得意洋洋乐呵呵的说:“我可厉害了,我把他们都给甩开了,最后在你们车旁边等你们,不过等了一会不小心睡过头了,幸好翠伢这?发、发动机声音大给我吵醒了。是叫发动机吧?”

    逻辑清晰,语言流畅。

    方淮曳发现方青月的傻不是那种真正的傻,哪怕她只有几?岁小孩的脑子?,却也是个清晰聪明的脑子?,只是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总是很快乐很单纯,还带着孩童般的顽劣。

    “是,是叫发动机。”方淮曳笑了笑,但等她瞧见前视镜里?方之翠的神情?时?又抹平了唇角。

    方之翠很少出现这?样晦暗的表情?。

    她在别?人面前冷僻话少,在方淮曳面前和煦爱笑,可基本都是从容的。

    从没有过现在这?样,令人难以辨明的神情?出现,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是什?么?

    是那根白色的长棍有问题吗?

    车里?一时?只剩下了方青月的自言自语,但没过一会她也因为太累睡着了,车内只剩下了煤炭打呼的声音和方青月的呼吸声。

    等到前方瞧见熟悉的灯光了,方淮曳才忍不住问道:“是那个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些问题,”方之翠点头,拿了个塑料袋包起了那根棍子?,目光落在方淮曳脸上,仿若轻轻叹了口气,“我似乎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在床底下见到那具曾经挂在香樟树上的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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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彼时?对这?句话还不太理解,直到她们带着这?东西进了屋,一直在等她们的喆姨接过看?过后,很确定的说这?是人骨,她才悚然一惊。

    “人骨?”方淮曳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舔了舔唇,“您确定吗?”

    房间?里?怎么会藏有一根人骨呢?

    事情?开始往她难以理解的方向发展了,喆姨冲她肯定点头时?,方淮曳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这?件事发展到最后她们会不会被警察给逮捕?老娭毑背后不会还有什?么人命官司吧?

    正常年代普通人是不可能?拥有一根人骨的,根据喆姨的推断,这?甚至是一根小臂上的骨头。

    想起自己刚刚还拿它往自己手臂上比,方淮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而这?骨头都快被盘包浆了,可见时?常被拿到手中把玩,两头都有过打磨的痕迹,是特?意做的和普通小棍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你刚刚和我说你知道我见到尸体的原因了?”方淮曳骤然扭头看?向方之翠。

    方之翠正在给自己泡茶,目光很明显,方淮曳立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根骨头很可属于?那棵香樟树上的尸体的?”

    “可是那具尸体都不像人啊。”方淮曳反驳道:“那具尸体的脸不是人脸,虽然它有眼睛,但绝对不是。”

    “你看?到的东西很可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方之翠眯了眯眼,轻声说:“万一那实际上只是遮盖真实容貌的面具呢?”

    “面具?”方淮曳微愣,“你、你是有什?么猜测吗?”

    方之翠:“我没有什?么猜测,我只是怀疑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凡是与正常相比异常的,必定是有什?么原因,就如同那具尸体,不论它出现在哪里?,但它身上最大的异常便是方淮曳所描述的面容太过诡异,而这?样诡异的面容必定有它出现的原因。

    方之翠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是要?遮盖住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张脸。

    同样的,在香樟树下吊起的尸体,在最开始也是没有脸的,是在她们第二?次去寻找,快要?消失时?才突然出现的脸。

    而这?一次,按照方淮曳的描述,这?张脸已经是直接出现了。

    这?几?次都是在方淮曳对上一次的恐惧减弱之后,又突然变得更加令人恐惧,也就让人无法仔细去追溯那具尸体身上的细节。

    而方之翠胆量远超方淮曳,这?些事情?便完全没有朝她展露过,她也抓不到蛛丝马迹,到了现在她都不曾见过那具尸体的脸。

    方淮曳沉默片刻,突然问起已经打盹的方青月,音调都大了许多?,“方青月,你上次抓下了那句尸体的鞋子?,鞋子?下面有没有实体?”

    方青月被吓了一跳,抱着煤炭愣愣回答:“我不记得了,但是好像有吧?不然那双鞋子?我怎么就是拔不下来呢?”

    方淮曳陷入了沉思中,过了片刻她的目光坚定了许多?,“我要?再去一次香樟树边上,看?看?这?一次那具尸体变成了什?么样子?。”

    方青月眼睛看?着她,点点头,“那我也要?去。”

    “你真想好了?”方之翠扬眉。

    方淮曳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脑热说了些什?么,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喆姨,她呐呐补充,“我自己去其实也可以。”

    这?句话换来喆姨的冷哼和方之翠在她额头上一戳。

    方之翠看?她的目光甚至夹着点无奈,“不把我当朋友了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喆姨是什?么人?那气量可是大大的!”方之翠竖起大拇指,开始吹彩虹屁,“你都这?么可怜了,我喆姨怎么会见死不救?也就是她年纪大了不方便上上下下,这?才派我跟你一块去,她年轻时?那可叫一个义薄云天?!哎哟!”

    喆姨被她夸张的夸赞搅得颇为烦躁,一脚踢在了她屁股上,斜眼瞧了方淮曳一眼,有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最终又只是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方之翠跟着去。

    方之翠冲方淮曳嘻嘻笑起来。

    方淮曳强压下自己上扬的唇角,想起另一件正经事,从口袋里?拿出她在老娭毑房里?偷出来的几?张照片。

    “喆姨,您见过老娭毑年轻时?候的样子?吗?”方淮曳指着上面的那个小姑娘虚心请教:“我总觉得这?几?张照片有点不对劲。”

    喆姨目光落在那照片上,也觉得有点稀奇,“确实不对劲,这?人不像老娭毑。我十来岁的时?候她也已经快六十了,但是人老了老了也还是爱俏的,穿得颇为时?髦。”

    “我听粤娭毑讲过,她从小到大都是爱美的人。”

    但说来说去,这?也还是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所以然,这?事也就暂时?搁置了。

    喆姨想起自己这?头本来就要?和她们说的事,正色道:“让方青月给你们带话让你们来是因为傩戏的事有点眉目了。”

    第28章 换位

    方淮曳几人?前两天把傩戏面具留在了喆姨这里, 喆姨倒是也知道情况颇为紧急,没闲着,发动了点人?脉帮她们去找了找哪里有这种傩戏面具。

    她们已经知道了神?像是逆转嫫母, 但这面具显然并非嫫母, 并且样式并不在喆姨所知的任何傩戏面具中。

    于是她便?拜托了在恰好在湘渝交界处的同行去找当地的非遗传承人?问问。

    这一问,就问出了点奇怪的事。

    这块面具是个四不像。

    古时候,不知道麋鹿是什么动物, 只看它头脸似马、角似鹿、蹄子如牛、尾细长如驴,所以取名四不像。

    这块面具也是如此。

    不怪喆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因为它有三个神?的特?征, 白面傩母的脸型和眉眼、开路先?锋的犄角与?额纹、梁山土地的耳朵和胡子, 形容诡异, 并且颜色还以深色为主。

    这样叠加着不同?的神?灵的面容,只有一种可能,是要这块面具兼顾这些神?的赐福。

    喆姨翻了翻书, 寻到了这三位神?灵所肩负的职能。

    傩母主繁衍、开路先?锋主追魂、梁山土地主赐福添寿。

    繁衍、追魂、赐福添寿。

    方淮曳在嘴里念叨着这三样,总觉得脑子里似乎多了一条线。

    “不对啊, ”方之翠发现了其中?的异常,“我去拿下这块面具的时候,它吊在天台上, 后面就是放逆转的嫫母陶瓷小像的地方,逆转嫫母招邪,开路先?锋追魂, 这不是相冲了吗?”

    喆姨瞧了她一眼,老神?在在, “一边招邪,一边追魂, 一来一往,那你说最?后会怎么样?”

    方之翠脑海里一通,喃喃出声,“相生相克,势均力敌,招到的灵魂不断被开路先?锋追索,最?后只会让它被困住,无法挣脱,也无法自由,这是个小阵啊。”

    “被困住的魂灵是承接不住剩下的面具里所包含的繁衍和赐福的,它只会不断生出生机,又逸散而出,它收到的赐福添寿也不会成功落在它自己身上。”

    方淮曳听着方之翠的话,忍不住问道:“那这些东西会去哪里呢?”

    方之翠沉吟,“可能直接逸散了,也可能被引去别的地方了。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要是就这么逸散,那多加上这两重?功效就失去了意义。

    方淮曳闻言眼睛微亮,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两样东西。

    是那枚石膏像里的长命锁和那一缕头发。

    “离那个小阵最?近的,不就是我们摔碎的菩萨像里藏着的长命锁和头发?对了,那里面还有几片竹叶。再?然后就是我们今天拿回来的骨头。”说着,她略微遗憾,“但是长命锁上究竟是什么字,我师姐还没有回复我。”

    她们前头所搜查的线索都是零零碎碎出现的,但是到了这一刻,这些线索却已经隐隐有了一条主线。

    “嫫母像出现的次数最?多,我们先?暂借假设我们的猜想是对的,那水下的两尊不同?的嫫母像又是在做什么呢?她们周围围了那么大一圈的神?仙真人?,明显是要镇压,为什么呢?”

    没人?能解答这个疑惑,或许要让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她们掌控的东西还不够,但起码已经有了些眉目。

    困住了什么东西并且借它来获得赐福是确切的,可这些赐福的东西究竟去了何方却是还需要考量的。菩萨像里的长命锁和头发也不一定会是接受赐福的对象,因为方淮曳总觉得老娭毑不会这么简单让她们发现真相。

    有眉目就是好事,方淮曳最?怕的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她低头把?封在塑封袋里面的头发挑出来,思虑片刻后说道:“喆姨,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村里的快递站不方便?,您可以替我送这袋头发和方玉的头发去做一次私人?亲子鉴定吗?”

    喆姨略微诧异,眼底露出几分迷茫。

    她们这种搞了一辈子封建迷信的人?,天然对现在科技有些困惑,接触太?少了,就会显得这东西很神?秘。

    “我?”喆姨指了指自己,“我不会啊。”

    方之翠乐了,“你拜托喆姨做这件事,还不如换一个人?。”

    方淮曳:“谁啊?”

    “方蓉花,”方之翠说:“她没少做医代,这种事她熟悉得很,自有她的门?路。不过你做亲子鉴定是想证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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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淮曳说:“我也只是怀疑,就说这个小阵,按照你们的说法来看,它是用来困住人?的灵魂并且成为接受转移福祉的载体的,接受它的福祉的人?总要是和老娭毑有点关系的人?吧?我们不提被困住的是谁,就说受益者是谁。按粤娭毑的说法,老娭毑基本没出过村,她的社会关系构成很简单,最?要好的朋友是粤娭毑,自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逝,二女儿和粤娭毑还活着,那她可能的受益人?要么是她大女儿,要么是她自己。”

    “但是我们把?那个陶瓷小像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青苔,说明已经在那里放了很久了。要么这把?长命锁和头发还有骨头也是那个小阵的一部分,要么这把?长命锁和头发还有骨头就是接受生机和赐福的对象,左不过逃不开这两个可能,但是先?弄清楚这头发的主人?和老娭毑有什么关系却是有必要的事。老娭毑家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了,可能找不到她本人?的头发活着别的能提取dna的东西,那还不如方便?一点,用方玉的,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说罢,方淮曳又在在即头发上剪了一小缕,“还有我的,我希望我的也能和她们进行?对比,试试看这样能不能得出点别的线索来。”

    “也行?,”方之翠点点头,“喆姨,还是你去和方蓉花说吧。”

    方之翠跟方蓉花向来不怎么对付,方蓉花瞧不上她,她也不怎么想和方蓉花多说话。不过喆姨的面子她还是会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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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喆姨接过已经拾掇好的两个头发包,“也行?,明天我去方玉家的时候顺手给你们捡几根方玉的头发,一起让蓉花送出去。”

    至于用什么理由,那就是喆姨自己的事了。

    眼瞧着天色晚了,喆姨开始没好气的赶人?,“你们一个个的别待我这里了,看着眼睛疼。”

    她们要去香樟树那里只能趁夜晚的时候,现在喆姨拦不住方之翠,那也就懒得再?管两人?的事。

    方淮曳刚刚说要去在探一下香樟树,那么宜早不宜迟,要是再?等明晚去,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几人?从?喆姨家出来之后重?新坐上了老头乐,方之翠便?直接往国?道那头的方向开。

    都累了一天了,谁也没有说话,方青月心大极了,搂着煤炭就在后排呼呼大睡,只说到了再?叫她。

    方淮曳开窗通了个风,她靠在窗边,没忍住伸出手去兜了兜外头的风。

    稻浪翻翻,连带着空气里都是一股稻杆夹杂泥土的气息,不算难闻。

    这条乡道上一盏灯都没有,也一辆车都没有,仿佛亘古便?是如此寂静。

    “在想什么?”方之翠看了她一眼,主动问道。

    方淮曳的头发披在肩头,她仰头看了看挂在空中?的月亮,轻声说:“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方之翠:“什么心理准备?”

    方淮曳笑笑,声音懒散:“告诉自己等会儿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害怕,今天要是又碰见了,一定得好好瞧瞧,要是能碰碰脸,瞧瞧脸上的究竟是真正的脸还是面具就更好了。”

    “我可以去帮你看看。”方之翠回答。

    方淮曳闻言回头看她,“为什么?”

    她的眼神?清透,带着淡淡的疑惑,她似乎是在试探,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无所谓方之翠会不会回答。

    “你不觉得这样显得我很助人?为乐吗?”方之翠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个大好人?啊,你有难处,我肯定会帮。”

    “那我要是大难不死,是不是应该要给你买面锦旗?”方淮曳打?趣起来,“就写‘谢谢小方女士,救我小命’怎么样?”

    方之翠乐了,“你怎么说也是个研究生,能不能写得稍微有文采点?”

    “这几天吓得我都快忘了我是个研究生了,”方淮曳叹息,“现在脑子里什么墨水都想不起来啊。”

    “等我从?这里出去了,我说不定都能应聘恐怖片的演员了,绝对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隐约就要到达目的地。

    这一次方之翠连天灯都没带,反正估计也点不燃,还准备那东西没什么意义。

    上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三个人?基本等同?于白身上场,结果到了现在也没出现什么情况,这基本证明了吊在香樟树上的尸体除了恐怖一点,基本没有攻击性,至于会不会附加什么诅咒,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三个人?都算是和尸体亲密接触过的,就算有什么诅咒之类的,她们也都绕不开了。

    可是这一次,尸体出现的位置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方淮曳和方之翠把?车停在路边,有些犯难。

    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现在实际上也不过九点过十分,并不算晚。

    “出现是有什么条件的吗?”方淮曳忍不住回想起来,“我们在这里见到的两次好像也没有什么奇异的经历,就是自然而然的出现了啊。甚至在老娭毑房间的时候,我只是碰到了骨头,尸体也在我面前闪现了。”

    方之翠把?骨棒拿出来,思虑片刻后说道:“不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第一次的时候我们俩慌慌张张,第二次的时候我们躲在稻丛里,都是等尸体出现之后我们才看到的。会不会是需要我们离场,给她出现的时间?”

    方淮曳觉得这话有道理,三人?一狗把?车灯熄灭之后,一齐下到了上一次躲起来的稻草丛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风声,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煤炭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忍不住的想刨土。

    方青月托着下巴,拍了一下狗头,“别吵。”

    等到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方淮曳觉得奇了,“难不成真不出现了?”

    方之翠跺了跺蹲麻的脚,“我去外面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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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动身,煤炭连忙也拉着方青月往前走去,方淮曳跟在最?后面,骤然在地上瞧见了一抹白光,她蹲下身去发现是刚刚那根骨头。

    方淮曳躬身捡起,一边捡一边忍不住吐槽道:“方之翠,东西落下了你都没发现吗?”

    前头的方之翠闻言回声:“什么东西啊?”

    “这个啊……”

    方淮曳的话戛然而止。

    在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闻声猛得回身。

    ——那棵香樟树竟然改了位置出现在她的身后!根须牢牢的覆盖在了田垄上!

    而那句尸体,这一次被吊在了方淮曳头顶,它的帽檐下不再?空空荡荡,那张陶瓷的嫫母脸正居高临下的面对着她,连带着那双似人?的眼睛也在紧紧盯着她。

    第29章 异变

    恐惧是一种生理本能, 但是当你被气笑的时候,恐惧感也会随之减弱。

    起码方淮曳现在是这样。

    大半夜的,香樟树和尸体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确实很吓人。

    但她也诡异的察觉到了一丝被过度惊吓过后衍生?出的好笑。

    它每一次的出场都要惹人震撼一下, 方淮曳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 习惯性被吓一跳,又?很快的冷静下来。

    她刚想回头叫方之翠和方青月,身后便打来一道强光, 将她这一片打得灯火通明,连尸体脸上的陶瓷都在反光。

    方之翠早就瞧见了这棵树,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上车把远光灯打开了。

    方青月牵着煤炭跑过来, 和方淮曳一同站在树下, 有点奇怪, “它怎么换位置了?”

    “我也不知道,”方淮曳摇头,“你帮我搭把手, 让我上树一趟。”

    “啊?”方青月有些迟疑,“要不还是等翠伢来吧。”

    “不用, 我可以,”方淮曳轻声说。

    “可是你不会爬树啊,”方青月蹙眉, “很危险的。”

    方淮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是这是我自己的事, 也该我自己去找到结果。”

    “行吧,”方青月蹲下身来, “你踩着我的背爬上去吧。”

    方淮曳回头看?一眼,方之翠正在下车, 她毫不犹豫的踩着方青月的背,两手扶着头顶的树杈,脚下一用力,蹬了上去。

    尸体吊得不高不矮,也就脚离地两米左右,方淮曳借了方青月的力,一下就到了尸体脚边的位置,借着粗糙树干上的摩擦力又?往上咕踊了两下,到了第?一个分叉,这里?她已经能?和尸体的腰腹平行。

    方淮曳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仰头去看?尸体的脸。

    车顶照到这里?光线并没有下面那么亮,令陶瓷的面容上多?了些阴影,她暂时不敢与尸体的眼睛对视,只错落着扫了扫尸体的额头下颚,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它的手臂上。

    这具尸体究竟和老娭毑有什么关联,她们暂时不知道,但是老娭毑和尸体能?有关联的东西,她们现在挖掘出来的只有她手里?的这根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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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码方淮曳相信,这根骨头的主人,肯定不会还活着。她在席面上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不少?话,小时候到高中也回来过几次,从来没听说过村里?有谁是没有小手臂或者?小手臂骨的。

    方淮曳咬了咬唇,想伸出手够一下它的左臂,却发现距离不够,她拿着骨头去戳,距离依旧不够。

    方之翠早已走到了树下,她没有对方淮曳忙不迭上去的行为?说什么,只回车上拿了根半米长的甩棍,对树上的方淮曳说:“用这个试试,接着。”

    方淮曳闻言连忙伸手去接。

    “按按钮可以拉长。”方之翠提醒。

    方淮曳按了一下甩棍的手柄上的按钮,再一甩,果然?又?长了半米。

    这一次能?够到了,但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有几分发抖。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只能?咬紧牙,用甩棍尖尖碰了一下尸体的左手臂。

    是实心的。

    尸体也没有因为?这一下触碰发生?异样。

    她又?转而去碰右边。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邪风,吹得方淮曳披散的发丝飞扬,甚至有几缕遮住了眼睛,她甩了下头,一咬牙,把甩棍往前狠狠一戳——

    只见尸体随着她这股劲整体晃了晃,而那只右小臂的位置,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此?刻的场景明明诡异可怖极了,可方淮曳却涌生?出一种自己终于找到了几分更加确切的线索的狂喜。

    她朝下面喊,“尸体有问题!”

    方之翠回她,“我们都看?到了。”

    她们都看?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淮曳抬头看?向吊着尸体的那截几乎透明的绳子,眸光微动。

    方青月上一次可以一把跳起来取下尸体的鞋子,那也就是说明尸体是可以触碰的,哪怕它神出鬼没,那也是真实的尸体。

    那她们如果想把尸体取下来呢?

    这个想法或许确实有些异想天开,却让方淮曳整个人都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

    即恐惧,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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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攀住树枝,往上又?爬了两步,把住了第?二个树杈,这一次,和尸体的头颅平行了。

    她不得不直面那张陶瓷的脸。

    手机的手电筒在夜里?也发挥出了自己的功效,方淮曳强忍着不适细细看?过这张脸的每一处,不曾见着任何?接口或缝隙,完整的宛如本就长在脸上,那双诡异的人眼也没有半点突兀的地方。

    方淮曳不敢和眼睛对视,又?往上爬了几步,终于见着了那根勒住尸体脖颈的细线。

    等等!

    方淮曳把手机对准了细线,反射出了一阵冷光,这是一截鱼线!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砰砰跳了起来。

    她与鱼塘也有关联的,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就是被池塘里?的不明物体拽下去差点淹死。

    方淮曳伸出手里?的甩棍,碰了碰那根牵扯住尸体脖子的鱼线,僵直的一根,基本戳不动。

    她五指挨个缓了缓劲,靠在树干上,对下面的方之翠说:“方之翠,你们躲开点。”

    方之翠瞧着她往上爬就已然?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有几分担心,“你先等等,让我也上去。”

    方淮曳抿了抿唇,“我自己可以。”

    这一回方之翠却并没有听她的话,拍了拍方青月的肩,也一个借力,用比方淮曳更加敏捷的身手,几秒不到便攀到了她的枝干边。

    粗壮的枝干支撑两个人的重量有些勉强,方之翠没等方淮曳说话便先说道:“你要动尸体,想没想过后果?”

    “要是你弄断了鱼线的一瞬间树就因为?你的动作消失了,你该怎么办?从三?米多?的高空里?直接摔下去吗?”

    方之翠的目光难得怀了点责备,方淮曳还真没想到这一茬,顿时就有点羞愧。

    “应该也摔不死?”她试探道。

    “是啊,摔残废了,你又?上不了国道,只能?躺在屋子里?一边痛一边等死,你受得了?”方之翠凉凉说道。

    方淮曳想起这个场面打了个寒颤,这不生?不如死嘛。

    方之翠见状态度软和了点,“你干你的,出了事我也能?帮你一把,我不参与。”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方淮曳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不让方之翠和方淮曳插手是为?了将她们和危险隔离,可这不代表她就要执拗的牺牲自己,一点余地都不留。

    她全然?相信要是出了什么特殊情况,方之翠一定能?救下她。

    方淮曳呼了口气,将出汗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重新握上甩棍,她一手攀着树干,一手将甩棍往悬空的鱼线上打去。

    她们没有带剪刀,现在能?够到尸体的只有这一根甩棍,可恨的就是三?人出门匆忙,居然?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带把梯子和剪刀过来,要不哪儿用得着这么曲折。

    但人都已经到了,谁也不知道尸体什么时候消失,再往返半个小时回去拿东西不太现实,只能?用甩棍凑活一下。

    鱼线的特征就是又?细又?坚韧,方淮曳下手敲了几下,尸体佁然?不动,甚至没有她刚刚去触碰右手臂时的动静大。

    方淮曳咬了咬牙,对准鱼线用甩棍微锋利的那一头再次割过去。

    可尸体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它像一尊石像一般悬挂在空中,反倒是方淮曳的手臂,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过度恐惧的生?理反应,居然?半边都麻了。

    她觉得这样不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鼓起的勇气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散,于是干脆利落的又?使?了点劲试图将那根鱼线割断。

    这一次,尸体震颤了一下。

    正当方淮曳吐出口气,想再来一下时,一直面对着她们的尸体内部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宛如她小学时的班长用指甲抠黑板的尖锐声音。

    方淮曳下意识后退一步,再抬头却不偏不倚的与那双黝黑的,属于人的眼睛对视。

    那双眼睛有了些不同,它变得突出,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仿佛就要爆炸。

    “小心——”

    她的身后传来方之翠的声音,与声音一同传来的,是一声令人恐惧的断裂声。

    方之翠甚至来不及拉着方淮曳往下跳,两人面前的尸体,突然?从颈部裂开,大量的血喷溅而出,炸了方淮曳满脸。

    风一阵接一阵的刮来,等眼前的红色血雾散去,方淮曳呆滞的眨了下眼,与她视线平齐的只有一颗仿佛死不瞑目般盯着她的头颅,仅剩的那一截脖颈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着血。

    一滴。

    两滴。

    三?滴。

    因为?过于安静,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血砸在地上的闷响。

    一声尖叫从方淮曳口中溢出,响彻天际,她掌心还紧紧握着那根甩棍,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方淮曳!方淮曳!”她身后的方之翠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压在她耳边焦虑的喊,“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方淮曳控制不住的流眼泪,她紧紧揪住了方之翠的前襟,已经彻底乱了心绪。

    “我冷静不下来!”方淮曳哭出声来,“死掉不知道多?久的尸体怎么会有这么新鲜的血!”

    “我知道它可能?每次都要让我刻意恐惧,不去发现它身上的秘密,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怎么办!”

    这种场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忍受,她满脸满身都糊着血,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方之翠卡着她的腰,强行抱着她一路从树上爬了下来。

    树下的方青月和煤炭安静得过分,煤炭趴在地上,在无头的尸体上嗅闻,方青月却愣愣盯着这大半截尸体,有些失神。

    方淮曳用手胡乱的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腿都是软的,连滚带爬着跪倒在尸体身边,掀开它寿衣的右边衣袖,就着闪光灯给?它拍了几张照,拍完之后还要摸一下尸身,感受到一片冰凉后反而松了口气。

    “你不是害怕吗?”方之翠有点儿不忍心。

    方淮曳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声说:“那我也不能?就这么把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放过了啊。”

    头是暂时拿不到了,她怎么也得给?好不容易弄下来的下半截身子留存一下吧?

    方之翠目光复杂,有时候对方淮曳甚至有点佩服了。

    “等会,”她突然?指向尸体,“尸体变透明了,它开始消失了。”

    方淮曳闻声连忙把目光再移向了身后的树,果然?,树也跟着在慢慢变透明。

    一分钟不到,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

    平静的田野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手机里?刚刚拍的照片也随之消失不见,成了几张白板。

    唯有她们身上的血迹,依旧沾粘在脸上身上。

    风又?吹过,明明是温热的,却令方淮曳一个激灵。

    第30章 清醒

    等三人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半了。

    无论是方淮曳还是方之翠, 都没?有?来得及避开尸体喷溅出来的血,只?是程度高低不同罢了?。

    回?程的路上没?人说话,就连方青月都只愣愣望着窗外, 整个二年飘飘忽忽的, 反应有?些不对劲。

    可?没?人能注意到这股不对劲,方淮曳和方之翠都陷入了莫大的震惊和困惑中,暂时还没?回?过神来。

    尤其是方淮曳。

    她?浑身上下满是腥燥的血, 虽然是冷的,却黏腻极了?,惹人难受, 比血更冷的是她?的心。

    说是拔凉拔凉都不为过。

    头身分离的场面不是她?想忘就能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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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有?风吹过她?粘成一簇一簇的头发, 她?趴在边缘, 肩膀和头探了?出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难以接受的味道吹散。

    路上什么人都没?有?,依旧只?有?她?们这一辆孤独的小车行驶着, 谁也不知道她?们刚刚经历了?多么离谱且恐惧的事。

    她?有?时会偏头去看一眼方之翠。

    方之翠的唇紧抿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但方淮曳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她?此刻必然也是在出神的。

    这样的平静直到她?们在方之翠的小院里下车,按惯例围绕过来的母鸡们在闻见她?们身上的血腥味之后尖叫着四散逃脱后被打破。

    牵着煤炭的方青月像是突然就回?魂了?,凑到了?两人面前上上下下的闻, “你们身上的味道,好像是鸡血。”

    方淮曳原本如死灰般的心在她?这一句话下直接死灰复燃。

    她?真?的接受不了?人血喷溅了?她?满身,物?伤其类, 这是每一种生物?都无法避免的事。

    显然比起她?自己心灵感受到冲击,方之翠家?的鸡心灵感受到冲击是更好的事。

    “翠伢, 你没?少杀鸡,你说是不是?”方青月抬头看一言不发的方之翠。

    方之翠回?神回?得比她?还慢, 这才后知后觉翕动了?一下鼻尖,闻到了?极其熟悉的味道,“好像确实是鸡血?”

    得到她?的回?答,方淮曳彻底松了?口气,随即忍不住问道:“你这一路都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依照方之翠的敏锐不至于将身上的血是鸡血的事忽略到现在。

    方之翠:“先进去再?说。”

    现如今基本已经入夏,晚上蚊子太多了?,特别她?们这种一身鸡血的,更招蚊子。

    三人快步进了?屋。

    方青月身上一身泥巴,反倒成了?几人里头最防蚊虫的,她?往沙发上一躺,将黄色符箓都压在身下,长长舒了?口气,“好累啊今天。”

    方淮曳给自己倒了?杯水,迫不及待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方之翠最后进门,合上门后说道:“我一路上都在想,我们这里以前有?没?有?吊死过人。”

    方淮曳:“可?是以前这个尸体第?一次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过这些年没?有?吗?不说没?有?,就连香樟树都不存在。”

    方之翠解释道:“我说的没?有?是乡道修建起来之后,但是修建之前不代表没?有?。”

    方淮曳眼睛一亮:“那你是有?线索了?吗?”

    方之翠摇头,似乎有?些难言,眼底又?有?些惆怅,“没?有?,而且这件事不好查啊。”

    方淮曳困惑:“为什么?”

    躺在沙发上的方青月倒是解答了?她?的疑惑,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因为以前村里吊死的人多得是啊。”

    方淮曳:“啊?怎么会?”

    方之翠喝了?口水,见方淮曳把目光挪向她?,便点点头,肯定?了?方青月这句话。

    “你给下半截尸体拍照的时候,仔细看过她?露出来的小臂上的皮肤吗?”方之翠问道。

    方淮曳哪儿敢看啊,她?那时候连滚带爬,眼睫毛上都是血,慌慌张张拍了?几张自己都没?看清的照片,最后照片还跟着尸体一起消失了?,都没?来得及仔细看。

    方之翠说:“尸体上的皮肤,很苍白,但是也很细腻,没?有?半点老态或者褶皱。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方淮曳愣愣看着她?,脑子这种时候反倒短路了?,“代表她?死的时候很年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哟,小姨,你怎么这种时候还没?我聪明啊,”方青月插话,“她?死的时候很年轻,但是我们这里这些年都没?有?吊死的人,那就只?能说明她?是很久以前还在很年轻的时候吊死的。”

    说着,她?开动自己的脑子猜测了?一下,“乡道没?建起来之前,我们这里其实农田里也没?有?树的,都是分好的田块,要找有?树的时候,起码得建国之前了?。”

    这种时候,方青月聪明得不像话。

    她?的话没?有?被方之翠否认,方淮曳便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如果得到建国之前,那要找到一个上吊的女人,确实太难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因为年代久远没?有?资料,而是因为无论在哪里的农村,在尚未建国之前的混乱年代里,因为各种原因,吊死的人太多了?,根本不会有?人去刻意记得这些逝去的生命,光自己活命就已经很艰难了?。

    方淮曳深吸口气,有?些烦恼的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方之翠见状,躬身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安慰,“可?是我们也不是全无线索,起码今天证明了?这具尸体和老娭毑有?关系,是我们手里的骨头的主人,或许也可?以从这里去问问别人嘛。”

    村里出生在建国之前的老人又?不是没?有?,多问问总能问到的。

    方青月闻言也安慰她?,“对啊,小姨,实在不行,你明天去问问我娘姥子嘛。”

    方淮曳半抬头,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方青月说的是她?自己的妈妈。

    她?们两人的安慰倒是挺有?用的,起码方淮曳心里好受多了?。

    她?并?不习惯让消极的情?绪在心里停留太久,否则她?会丧失斗志。

    方淮曳只?缓了?几下,便有?些勉强的上楼拿衣服洗澡洗头,她?这一身实在不舒服极了?。

    等到方淮曳走了?,方之翠坐在地毯上,从口袋里掏了?根烟,屋里很安静,方青月似乎睡着了?,煤炭靠在她?腿上,正在打呼。

    “方青月,饿了?吗?”她?突然开口问。

    方青月闭着眼没?回?话,似乎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方之翠猛得踢了?她?的腿一脚,声音微沉,“别给我装,睁眼。”

    方青月被踢疼了?,有?些恼羞成怒的说:“使这么大劲干嘛!”

    “你现在脑子是清醒的吧?”方之翠扯了?下唇角,“什么时候醒的啊?还给我装呢?”

    方青月闻言眸光略微闪烁,“你、你在说什么啊?”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傻只?是一阵一阵的,脑子时不时就会清醒点,但你自己觉得傻着最不错,能想干嘛干嘛,别人也会对你更宽容点,所以傻的时候是真?傻,清醒的时候也在装傻。”方之翠凝视她?,“什么时候醒的?我们去乡道之前你肯定?是没?醒的,看到尸体的时候?为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方青月音量大了?点儿,“而且你不要给我没?大没?小的!”

    “你对那具尸体有?印象,”方之翠用的肯定?句,“因为你对尸体有?印象,脑子清醒的时候又?同情?方淮曳,所以你才会让她?去找你妈,这样你就可?以继续装疯卖傻,不会暴露。”

    “我没?印象,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儿熟悉。”方青月缩了?缩脖子。

    这也算变相承认了?。

    她?有?时候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傻还是清醒的,被方之翠这么一喝,反倒界限明晰起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她?小声问。

    “一个人傻和不傻是不一样的。”方之翠看了?她?一眼,“你真?傻的时候,从来不会安慰人。”

    方青月脑子不好使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有?些顽劣,条理偶尔清晰,但大多数时候是不理会别人的事只?顾自己开心的。

    方青月用脏污的衣袖捂住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那你们明天去问我娘姥子也一样啊,说不定?再?过会儿我就又?傻了?,干嘛突然戳穿我?万一我傻不回?去了?怎么办?”

    方之翠点烟的动作极快,白色的烟雾从指尖冒出来,形成了?一条白色的线。

    “你知道,你就直说,别浪费时间,”方之翠淡声说:“方淮曳等不起了?,去找你妈又?要花去不少时间。”

    “哎哟,你这让我怎么说?我也不确定?啊。”方青月有?点犹豫,“我就是吧,觉得那个尸体肚子上的胎记有?点眼熟,见到之后,我脑子好像一下就清醒了?,还想起了?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可?是具体在哪里见过我又?不记得了?。”

    “肚子上有?胎记?”方之翠微顿。

    方青月点点头,“是啊,就在你们没?下来的时候,尸体掉下来,衣服掀起来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正好就给我瞧见了?,然后我脑子就醒了?,她?肚子上有?个胎记呢,像五个手指头印一样,刻在边上,还是粉色的。”

    “我本来想去再?看一下的,但是头有?点疼,你们又?下来了?,我就没?看了?。”她?捂住耳朵,“你别问我了?,明天还是去问我娘姥子吧,我只?要仔细想想就脑子疼,哎哟。”

    不管她?是装的还是真?的,显然方之翠再?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她?有?点无奈的拿出手机,在里面找了?几个法师同行的联系方式。

    方青月的妈妈也快百来岁了?,脑子还没?她?自己好使,问的话十句有?八句听不清,不一定?能知道什么。

    但是依照方青月这么些年在丧葬圈子里混所知道的规矩,过去假如谁家?有?个孩子身上有?奇怪的胎记,那很可?能是要请算命的来瞧瞧有?没?有?大碍的,这种情?况很常见。

    不如做第?二手准备,去找找还在世的高龄法师,看看有?没?有?这么个印象,又?或者他们的师傅有?没?有?算过这么个小姑娘。

    大概因为太晚了?,消息发出去并?没?有?人回?,方之翠指尖的烟落了?一截烟灰,烫得她?手略疼。

    还没?来得及甩掉,后头的淋浴间里就传来一声瓢盆被打翻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