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六十一章
被他一伸手捉住的沈葵:???什么意思?
他好声好气的安慰着, “好的表兄,等我问清楚便传消息进来,你且耐心等着就是。”末了, 还是没忍住安慰几句:“表兄才高八斗, 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等到洗雪陈冤,再次参加科举, 自然是手到擒来, 高中榜首。”可千万别泄了气, 最后功亏一篑啊。
对于他的安慰,谈言志心不在焉, 只是再三强调要打听柳家的情况,沈葵只好先答应下来。
探监是有时间限制的, 沈葵使了银子才能进来两刻钟,在狱卒的催促下他只能出了牢房, 一直在外头等他的沈知澜探头,“谈公子怎么样了?”
“看着沮丧的很, 估计是受了打击。”沈葵无奈,“只能先等作弊案子查清了, 还表兄清白, 他才能振作吧。”
“朝廷那么多大人, 都是聪明睿智公正□□的,他们出了手, 自然能够查出真相如何。谈公子本身有才学,且沉住了气, 安心等着即可。”沈知澜安慰着,他虽不喜谈言志的性格, 倒也不会在这时候冷嘲热讽。
沈葵胡乱点头,然后按照谈言志的叮嘱,去打听柳家的情况。最后得知,柳家的夫人生了病,每日都要熬药汤,柳家的两位小姐一直近身侍奉汤药,仔细照顾,结果大小姐反而先病倒了,只得留在娘家养病。
虽然有些许逾越,但问题并不大,沈葵把消息原原本本的传进牢房里,传进谈言志的耳中。
谈言志心中并没有安定下来,反而觉得必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管家才会如此作态。
只是再怎么焦急,也只能忍耐。
沈知澜听说谈言志在打听柳家的情况,同样有些好奇,剧情里只是一笔带过,只说通过下狱这事,谈言志起了疑心,试探了几次柳慧,柳慧被他诈了,不小心说出几分真相,所以两人才彻底闹崩,谈言志才得知真相。
现在还是这样么?
柳家。
柳母的确是病了,但是老毛病,每逢换季就要发作一回,只要照着原先的方子吃药就行。只是柳慧一听到谈言志下了大狱,立刻跟谈家小妹吵了一架,躲回家中,借着伺疾的名义不回谈家。
柳母也无奈,只好大张旗鼓让大夫进出,药材熬煮着,聊以掩人耳目。
正当柳慧松一口气时,柳念归家,对着姐姐还是昔日的亲热做派,好像两姐妹还在闺中一样。可她越是亲热,柳慧越是汗毛直竖。
将心比心,如果是她的如意郎君被妹妹抢走,冒名顶替,她是决计不肯干休,要闹的天翻地覆的。所以柳念现在对她这样,她害怕的很,连梦里都是妹妹微笑的样子。
两姐妹之间的龃龉,瞒不过柳父。
柳父找了一个空闲时刻,专门跟柳念说话。
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右手是惯用手,也没有谁要把左手砍断。所以对着两个女儿之间的矛盾,柳父是轻不得重不得,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
眼下他只能先劝着柳念,让她别欺负姐姐过头。
柳念眼神落寞,“爹爹,我心里苦啊,姐姐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一诉苦,柳父也招架不住,只能把女儿揽入怀中,听着她慢慢哭诉昔年在谈家的遭遇。
“谁都可以欺负我,他们是外人,我不会生气的,报复回去就是了,可为什么是姐姐啊?我们两姐妹十几年一起长大,情分深厚,区区一个夫婿,竟然值得让她这么对我?”
陌生人捅的刀子,跟至亲之人从背后捅的一刀,完全不一样,只要一想起这个,柳念就咬牙切齿。
她哭过了,情绪发泄过才说:“我又不能亲手报复姐姐,就只能吓一吓她,让她提心吊胆辗转反侧一段时间,才好出了我心里这口气。等过些日子,自然就不会再去吓她了。”
柳父的疑惑脱口而出:“那样好的夫婿,你竟然也舍了?谈公子才华的确出众,京中有女儿的人家都趋之若鹜。”
“姐姐已经是谈大公子的夫人,而我也已经合离,若是把事情闹出去,谈公子会怎么处理?休了姐姐再把我娶回去?还是跟姐姐离心,另娶佳妇?”柳念冷静分析着。
柳父语塞,不论是何种结果,对柳府来说都不是上佳,甚至会让人质疑柳家儿女的教养,怎么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妹妹的,到底闹什么幺蛾子?
“所以啊,就这样吧,至少保住姐姐的位置。”柳念说着,眼中的悲伤快要流淌出去。
原来念念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她顾全家里的颜面,却苦了自己!柳父又一次开始心疼女儿。
柳念又笑道:“话又说回来,谈公子虽然才华出众,可也未必是什么良配。姐姐又没人证且没物证,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说的他信了,可见他就算当了官,也是个糊涂官,难道日后在公堂上,谁哭的惨谁就是苦主么?”她想着那日在茶楼,谈言志被怼的说不上话,只觉得原先对谈公子的滤镜一下子碎了。
柳父被她的话逗的一笑,“罢了,你既然想清楚,就好好朝着这条路走吧。等过上几年,风头过了,父亲再另外给你寻得夫婿。”
对这个话题柳念意兴阑珊,“再说吧。”
柳父想,经过这么一遭,女儿对婚嫁失去兴趣也是在所难免,且先等等看吧。
*
沈知澜大略了解过柳家的剧情后,又重新把目光放到谈言志身上。
科举作弊案才是闹的沸沸扬扬,考生人人自危,更加让人质疑科举这一制度的公平性,朝廷是务必要拿出一个真相的。
不过,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啊?沈知澜是真的好奇。科举制度能发展到现在,自有一套规矩,亲人回避,糊名,誊抄,打乱判卷等等,都是为了预防作弊想出来的法子,到底是什么神仙,能够越过这些规矩,成功作弊?
皇帝也在想,到底是谁能够成功偷到考题?知道考题的一共也就六个人,皇帝,四位丞相加上礼部尚书,俱是人臣之极,考生里也没有他们的亲眷,怎么会为了银两而泄露考题?
皇帝把五人查了个底朝天,愣是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一时竟然让局面僵住了。
相关人等还在牢房里关着,一直关押也不是办法,皇帝一拍脑门,又一次打开了天书。
虽然天书全凭心情显示,但没准能够找到一点痕迹呢?
皇帝略过大段大段的心情描写,眉头皱的比地铁老头还紧。
与此同时,沈知澜正在查看系统,同样开始皱眉。
蝴蝶动了动翅膀,却在热带雨林掀起一场风暴,这次的科举舞弊案,用蝴蝶效应来形容,简直是恰如其分。
先是会试第三暴露才学不足,接下来是牵连大批人入狱,京城人人惶恐不安,道路以目,还顺手查出好几件案子,这时才笔锋一转,描述起某个太监的异状。
太监有从小进宫的,也有长到半大家中贫困活不下去,下了狠手谋个富贵的。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夏子就是这样一个太监。
在宫中稍稍放松守卫后,小夏子借着命令出宫,去了京城中一间隐蔽的民宅
“来人!去捉拿御书房的小夏子!凡是跟小夏子有任何首尾,和他见面的人,统统拿下!只要能留一张口说话,手段不论!”
这样的命令一下,就表示不用特意顾忌,只管拿到活口就行。
属于皇帝的御驾卫立刻出发,将小夏子捉拿归案,下到大牢中。
刑部尚书亲自去审问,小夏子也不是什么铜豌豆,大刑之下,什么都招了。
真相是惊人的。
小夏子跟那个会试第三原来是异父同母的兄弟。
小夏子家中贫困,舍身进了宫里,而他的母亲早早改嫁,又生下了会试第三,两人本来不知道这层身份,直到后来,二人在京城相遇,互相相认,抱头痛哭。
小夏子见着兄弟为了会试而头悬梁锥刺股,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又因为在御书房伺候,看到皇帝拟定科举题目,就起了偷题的心思。
而他偷题的手段,既让人瞠目结舌,细细想想又觉得有道理。小夏子略略认识几个字,伺候的时候站在侧面,通过皇帝毛笔的晃动,写有题目纸张下头那张纸渗透的墨迹等等,居然判断出题目是什么,然后悄悄传给自家兄弟。
握了个大草!看到泄题手段的沈知澜目瞪口呆,牛逼,实在是牛逼!竟然能够用这种手段偷题!简直就是天生的间谍,地养的卧底啊!这要是在混乱年代,妥妥能混到高位啊!
皇帝同样无语,妈的查了个底朝天,没想到奸细竟在自个身边!也难怪,他把重点放在五位大臣身上,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只是审问一番,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细微的手段。
除了人证,还有物证,以及会试第三聘请枪手的证据等等,统统都摆在四位丞相面前。刨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
韩相看到这样的操作,在心里同样一通卧槽,同时还升起几分畏惧。如此高明的手段,竟然还被皇帝的御驾卫查了出来,岂不是说在御驾卫眼中,没有秘密么?
第052章 第六十二章
即使自己行的端做的正, 韩相还是觉得,怪吓人的,连别人私下话语都一清二楚, 御驾卫好高明的手段。
其他三位丞相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觉得自己最好紧一紧皮子, 教育好家中子弟,免得撞枪口上。
韩相重新把话题回归:“皇上, 既然舞弊案子已经查清楚, 是否另寻缘由再公布出去?也免得民间议论纷纷。”
因为泄题是皇帝身边发生的, 韩相跟其余三位丞相商量的结果就是避重就轻,另外寻个说辞, 也省的有人质疑起皇帝威信。
“不,照实说!”皇帝沉吟片刻, 还是改了主意:“如果矫饰言辞,掩饰真相, 再被某些人不小心散布出去,那才是真真折损朝廷的威信, 让人质疑科举的公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不是粉饰太平就能掩盖过去的。”
“说, 原模原样的说!”
“就算是这样隐蔽奇巧的手段, 不还是被朕识破了?也好让那些有铤而走险之心的人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冒这么一次险?到底是他的法子巧, 还是朕的御驾卫手段高?”
皇帝冷笑着,眼神确是十足得意。
谁敢来试?试试就逝世。
韩相心中惴惴, 再三劝阻,却拗不过皇帝, 只得照办。他亲自起草一片公文,将整个过程描述出来,还誊抄成文书,在布告栏上公之于众。
文书上还说,此次成绩作废,择日重考,涉案人员无关人等都直接释放加以抚慰,自行回家休养。
布告一出,难免有人议论,说小太监手段精妙,一旦成功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更多人议论的是,这么精妙的手段还不是让人发现了?还倒了大霉,可见这再厉害的贼也会栽到官府手里啊。
韩相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是官府涨了一波威望。
沈知澜近日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布告,听到议论,也感知到朝廷信誉度的上升,只觉得这个“公文公告”想法跟他英雄所见略同。越是这样牵扯重大的事情,越是要说的清楚明白,公之于众,不然时间一长就会有人岁月史书,编出不知道多少五花八门的传说来。
在现代有史料佐证的情况下,还有人胡说八道,更何况古代信息闭塞的地方,以雷霆之资宣布真相,还省的有人胡编。
这次查了清楚,正好还考生们一个清白,他们回家休养好身体后,又能重新参加考试,出人头地。
沈知澜砸吧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在脑子里过了三圈还是没想起来,嗯,想必也不怎么重要,到时候自然就能想起来了。
直到他听见街上传来的逸闻,一口茶水差点呛死自己。
谈大公子负荆请罪,跪倒在某处小院外!这一劲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上了京城热搜榜,还传播的越来越广,知道的人越来越多。
沈知澜一听,立刻明白到了剧情的高潮处,到了谈公子得知真相,幡然悔悟的情节,接下来就该打脸恶毒女配,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属于一场戏的最高幕,他想亲眼去瞧瞧,眼看着旁边的沈葵也神思不属,他小声提议:“要不然,咱们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也免得你担心。”
“这,这不太妥当吧。”沈葵嘴上这么说,脚尖却朝着外头,只要沈知澜再劝两句,他肯定松口。
沈知澜偏故意说,“唉,是挺不好的,我要是去看了表侄,他以后岂不是见我一回,就想起一回今日场景?不妥不妥!”
沈葵一噎,“我想了想,事情关系表兄还是去看看,我不放心。”毕竟是他表兄,关系到母家颜面。
既然说好,二人立刻赶到传说中的小院,只见小院大门紧闭无人应答,而谈言志抹去往日傲气,颓丧跪倒在门口的青石板上,背上还背负了几根荆条。
还真是在负荆请罪啊!沈知澜咂舌,几次见面,他察觉到谈言志是个颇有文人傲气的性格,能做到这个地步,对他来说不容易。
而周围的街道上,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人,愣是挤的水泄不通,民居和茶楼上窗户都是半开半掩,都想看这边的热闹。
沈葵挤开人群进去,焦急看着人群,又去拉谈言志,谈言志垂着脑袋:“表弟不必劝我,这是我该做的,如果念念不原谅我,我就长跪不起,跪穿石板为止。”
谁想劝你了?还不是怕你丢人丢到外头去了!沈葵拉不动他,赌气又去找谈言志的小厮,质问道:“舅舅知道此事么?你们怎么没拦着表兄?”
小厮跟斗败的小鸡一样耷拉下来,“已经找人去请老爷了,但是老爷正在跟国子监的几位大人商量要事,根本没有空闲来此。”
“既然如此,你们几个就该拉着表兄回家,让他在这里跪着,不仅是丢了谈家脸面,还让别人家也下不来台,求和更是无从谈起了。”沈葵厉声喝道,“先把表兄带回去!”
小厮们都为难的看着谈言志,他们真正的主人是谈言志,如何敢去拉扯。
“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沈葵对着人群大喊。
人群里有人壮着胆子回:“这条街又不是这位公子开的,我们在街上走动也不行么!”
言下之意,沈葵没资格驱赶他们。如果亮出自家身份,反而给王府蒙羞。
沈葵又羞又恼,竟然不知道是去继续拉谈言志好,还是赶百姓离开好。
沈知澜见他搞不定,只好先对谈言志使出激将法:“表侄好巧妙的法子,这是要搞道德绑架么?妙哉妙哉!”
谈言志一瞧见他,就想起之前他说的“公堂断案谁哭的凶谁就是苦主”,有些犯怵,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大声点,再大声点,免得外人听不清我们的对话,看不到两家的笑话,未来一个月都没有谈资呢!加油,京城的逸闻全靠你撑起来。”沈知澜做鼓励状。
谈言志一噎,不得不放低声音,“什么意思?”
“我说,道德绑架是个极好的求和法子,碍着众人都在,柳家不开门,那就是刻意为难表侄,要是开了门,就是已经原谅表侄,不论怎么做,对表侄都是有利无害都是赢。而且表侄出门前还精心装扮一番,换上了国子监的儒生服饰,更是把对方架到不尊重朝廷的位置上,唉,这么好的法子,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学无止境,表侄又教我一个好法子!”
“胡说!我是为了表示对念念的尊重,这才换上一身衣衫的!”谈言志立刻反驳道。
沈知澜吹了一声口哨,那意思就是,你看我信不信?
是不是故意的都好,总之这架势搞的柳家骑虎难下,只能关门闭户,估计正在院子里咒骂谈言志祖宗十八代呢。
沈葵站的近,听了个清楚明白,也知道这事表兄做的不妥当,对方不开门,表兄总不能一直跪下去,或者草草收场?那才是脸都丢干净了,他没注意,不禁问沈知澜:“该怎么解决啊?”
沈知澜两手一摊,“对方不开门,我也没法,总不能砸门吧。”他见沈葵急了,这才悄声说,“实在没法,还得你出面才行。”
沈葵不禁身体前倾,等着他出主意。
“我看宅院的布局,大约是有后门的,你悄悄绕到后门去,通知到主家,只说让谈公子进门说清楚,并不是借势威逼,他们开了门才好把话说透,现在这样僵持着,对谁都不好,如果让谈大人出面,更加闹的不可开交。”
沈知澜低声道:“我呢,就在这儿守着谈公子,省的他再闹什么幺蛾子。”比如大声喊出对方身份,或者到处嚷嚷之类的。
沈葵一听是这个道理,连忙从人群中隐没,绕路找小院的后门去了。
沈知澜一边嘴上打哈哈,一边守着谈言志,免得他再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三月的天气还是有几分冷意,跪在石板上只觉得寒气直往膝盖里钻,谈言志久不动作身体发僵,即使穿的厚也无济于事,他身体晃了晃,眼看要摔倒的瞬间,沈知澜眼疾手快的把人扶住。
千万别摔,千万别摔!
他刚把人扶住,终于听到小院吱呀一声开了大门,沈葵露出半个身子,轻轻一招手。
沈知澜连忙扶起谈言志,一个健步窜进小院里,小厮们想要进来都被拦住了。
“总算是清静了。”他长出一口气,随即撒手,“谈公子,接下来你是要求和还是请罪,都看你自己了,我跟葵哥儿在外守着。”
谈言志揉了揉膝盖,表情复杂,而负责引导的仆人脸色不阴不阳的,“谈大公子正堂请,省的说我们怠慢了。”
谈言志一瘸一拐的走到正堂去,沈葵反而有些担心,“表兄真的能处理好么?”
“能不能处理好,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反正沈葵这个表弟,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正堂里,谈言志一进去,就看到朝思暮想的人,不禁深情呼唤道:“念念!”
柳念被他这么一喊,只觉得浑身都抖了抖,鸡皮疙瘩从头顶窜到脚后跟,她也不想掩饰,不咸不淡的说:“姐夫有何见教?”
一句姐夫,把二人关系划分的一清二楚,也把谈言志打击的够呛。
谈言志满心酸楚,潸然泪下,“你竟然叫的如此生疏,往常不都是称呼我为言郎么?”
“那是从前,现在我们二人已经合离,只剩下慧娘姐姐这层关系,不叫你姐夫,难道要称呼一声谈大公子?”
谈言志鼓足勇气,“我还是想听你叫我言郎。”
柳念立刻翻脸,“管家,送客!”
第053章 第六十三章
谈言志没想到柳念这么翻脸无情, 连忙巴住座椅,“等等,至少让我把话说完!”
“如果都是这样的话, 也没什么好听的。”柳念疲倦揉着额头, 今天这场面闹的她头疼无比。
“要听, 要听的。”谈言志见柳念没有继续喊人赶他,讪讪说道:“至少, 我欠了你一个道歉。”
他声音艰难, 涩声说着:“那日我掉进寒潭, 自己不会凫水,只觉得吾命休矣, 又是出门游学,连个侍从都没带, 正是心灰意冷之时,万幸被人救起, 还留在一户农家养了身体,心中实在感激救命恩人, 想要打听恩人的姓名,就从那一户农家手中的碎银发现了柳府的徽记, 略一打听知道那日是柳慧出门上香在附近出现过, 见过一面后, 就决心上门提亲。”
柳念心中冷笑,原来也是一桩见色起意!倘若大姐貌若无盐, 那就重金酬谢,大姐如果是个二八佳人, 那就以身相许。
谈言志继续说着,“我只是没想到, 柳慧她竟然是这样的人!成亲之后,三番五次在我面前说小妹性子骄纵,让我多多包容,却没想到,每一次都是她骗我的!她总是先弄伤自己,然后又装模作样的求情,引得我们二人之间误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说道后面,谈言志几乎是难以为继,深深的悔恨淹没了他,让他窒息。
本来他跟念念是一对多么般配的璧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又有救命的前缘,月老亲自牵好的红线,偏偏被柳慧这个恶毒的女人破坏了,想要攀附他这个大有前途的英才?
他眼中的愤愤不平,全都被柳念看见了,柳念却* 是心平气和的说:“谈公子,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问,我知无不言。”谈言志身体前倾,殷切期盼着她的问题。
“我大姐,曾经亲口承认过,那一日在寒潭救人么?”
谈言志犯了难,在记忆中反复搜寻,不得不承认,“没,没有。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轻轻一提,但如果追问起具体的细节,她就推说记不清。”他见柳念脸色沉静,连忙补充:“这才是她的狡猾之处啊!事后她可以以此来切词狡辩,混响视听!”
“可是查问真相,辨别谁才是你的救命恩人,本来就是谈公子该做的事情,否则今日来一个人自称救了你,明日又来一个,谈公子是否也要全部应下,当成恩人对待?朝廷断案也讲究证据和证人。”
被她一说,谈言志讪讪低头。
“第二个问题,每每我跟姐姐发生争执,你为什么只听信姐姐的一面之词?纵然旁边有丫鬟和仆人作证,你却反口说是我威逼利诱的?”这也是柳念想不通的地方,难道大姐有什么灌迷魂汤的能力?让谈言志言听计从一点不质疑?
“那是柳慧过于狡猾!她一早就算好了时间,等我过来之后,只看到你把柳慧推倒,或者柳慧受了伤,念念你毫发无损,柳慧还要装做可怜样的替你求情,说自己是大姐该让着妹妹,所以我才被她蒙蔽的”
“恐怕不止是这样吧?难道不是因为谈大人偏爱幼子,让你这个长子受了不少委屈,心中愤愤不平,所以听到大姐要让着妹妹这种说辞,才会如此火大,加倍的愤怒。”柳念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激的谈言志立刻站起,“绝不可能!我不是那样的人!念念你误会我了!”
“是不是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无谓做口舌之争。”柳念直接抬手把谈言志的辩解塞了回去,就像往常谈言志所做的一样。
谈言志憋屈的要命,想要大声反驳回去,又怕柳念一言不和就让他滚出去,只能闭上嘴巴。
“第三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对待大姐?”
“当然是休合离,跟她合离,然后重新迎娶你,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京城所有的姑娘都羡慕你,十年后还念念不忘,好不好?”谈言志深情款款柔情蜜意,眼睛闪闪发亮。
他本也是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面孔俊朗气质不凡,又兼才华横溢,这时放低了声音说着甜言蜜语,真是让人心动。
可是放在柳念眼中,只觉得令人作呕又好笑!现在扮演什么深情,早干嘛去了?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谈公子是否觉得自己魅力无限,可以在我们柳家两姐妹之间反复横跳,想娶谁就娶谁?今日是大姐,明日是我,后日又是一个得了你欢心的女子?你的身子没那么金贵,更没有让人垂涎,能够值得我再跳一次火坑。大姐固然私心作祟屡次诬陷我,但是你谈公子不辩是非,昏头晕脑更让我恶心!我今日开门,只是想要跟你说个清楚明白,你我之间没有任何恩义在,
只求谈公子离我远点,让我过几年安生日子!别搞什么门前请罪的把戏,打量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说完,柳念就要拂袖而去。
谈言志苦苦牵住她的衣袖,“我已经知错了,也道歉了,回家我便立刻写休书,念念,只求你原谅我这一回!我们难道不是前世命定的姻缘么!怎么能够错过!”
“你的道歉没那么值钱,我柳念的命更没那么贱!你道歉我就该认了?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柳念火了,“管家,送客!”
“谈公子也不用在打什么请罪的主意,我即刻远离京城,浪迹天涯也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见他还是不肯松手,柳念干脆踹了一脚,这才摆脱谈言志的束缚。
谈言志失魂落魄,衣摆上带着一个大大的脚印,被管家皮笑肉不笑的送到沈葵面前,“沈公子,完璧归赵,还望以后不要来骚扰我们。”
沈葵难堪的接住不言不语的谈言志,勉强撑住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要转身告辞,沈知澜见他晕头涨脑的还打算走正门,连忙拦住他,从后门离开。
等到谈言志走后,余怒未消的柳念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后堂,拉住一个哭的泪水涟涟的女子,“可听的清楚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女子正是柳慧,面色惨白犹如脱水的花朵,整个人都透出灰败来,手还不住抖动。
柳念冷笑着:“听清楚了么?他叫你贱人,说你恶毒,什么事情都往你身上推,好笑,太好笑了!”柳念放声大笑着,“谈
言志听风就是雨,姐姐你诬陷妹妹,你们两倒是一对良配!哈哈,哈哈哈!狗咬狗一嘴毛!”
柳念一边畅快笑着,一边离去。
*
沈知澜陪着沈葵把谈言志借走,又借了马车一路遮掩着赶到谈府门口,正巧碰到谈大人心急火燎的回家,换了家常衣衫打算出门。
他一抬头就看到沈葵,倒是愣了愣,“葵哥儿怎么来了?”
“我送表哥回来。”沈葵三言两语把今日的事情说了,又指了指马车,“舅舅,表哥有些伤情不能自制,还望舅舅能够看住他,别再让他出去了。”
谈大人听说今天的事情,老脸都要丢干净了,他咬着牙说:“回去我就打断他的腿,让他不能出门!”
“也不用打断腿这么严重,好好看管就行。”
谈大人心累的摆手,“这事就是这么严重,现在打断他的腿,比日后送命强。”
谈言志去跪小院时,为什么这么轻易被认出来,就是因为他还穿着国子监的儒生服饰,这往轻了说,是不谨慎,往重了说,那就是不尊朝廷,如果被御史上奏上一笔,能够他的好果子吃?倒不如他这个当爹的先下狠手,重重处罚,也省的再被翻出来做文章。
谈大人心里累,又不好当着外人和外甥的面发作,只能做出一个胸有成竹的模样。
谈言志从小院出来后,跟傻了一样,沈知澜费劲的把人扶下马车,交给谈府的人。
谈大人见到他,感激的说:“还没请教”
“我是茂王旁系子弟,今天正好跟着葵哥儿一起出门,便帮了把手。”沈知澜答道。
能叫上一声葵哥儿的,想必是沈葵亲近且信任的人,谈大人正要说些感谢的场面,谈言志突然又发起了疯:“我要休妻,我要休妻!爹,我回去就写休书,我要休唔!”
谈大人直接一耳刮子甩了过去,甩的谈言志找不着被,“休个屁,给我滚回家去!”
“来人,把大少爷押回去关进院子里!”
谈言志被打的晕头转向,却不妨碍他努力挣扎,大声叫嚷,他又是府里的嫡长子,寻常下人哪儿敢动粗?最后还是谈大人亲自出手,一块手帕塞进他的嘴里。
折腾了一番,谈大人心累的很,也无心寒暄,只说改日再登门道谢。
沈葵见有长辈出面处理,只觉得这事终于告一段落,准备回家。
沈知澜见他闷闷不乐,从怀里掏出几块麦芽糖块苦中作乐:“揣在怀里这么久,居然还没化,能吃!”
他递给沈葵一块,沈葵捏在手里却不吃,“表兄平日是个谦谦君子,怎么碰到感情的事,就开始犯了糊涂呢?做事竟然这么不谨慎。”
谈言志哪儿是犯糊涂啊,打从一开始就没清醒过好么?沈知澜咔嚓咔嚓咬着糖块,试图委婉解释:“谈公子倒不是犯糊涂,而是这世上有两样东西非常珍贵,从来没有得到的东西,还有得到后又失去的东西,而后者又要更珍贵一层。”
“谈公子本来都跟柳姑娘结成姻缘,偏偏又因为眼瞎失去了这桩姻缘,那就变的格外珍贵起来,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就成了执念,在心头辗转反侧的念叨着,只想能回到最初。”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嘛!
沈葵反复重复着,得到后又失去的东西,恍惚想起自己坏掉的玩具,那是某个官员赠送的礼品,玩坏之后再想要,就只能专门去那官员的家乡定做才行,父亲便拿出其他的玩具哄他,让他别惦记从前那个。可越是这样,沈葵越是想要,念叨了大半年。
说起这个玩具,他大概明白了表兄的心态,只可惜柳姑娘不是玩具,并不能重新定做一个。
“感情这东西真是吓人,我以后的的世孙妃,一定要是个温柔恬静的。”沈.儿童.葵发表择偶宣言。
“噗哈哈哈!不过我不喜欢温柔的,我喜欢聪明的,能跟我玩到一起的。”沈.伪儿童.知澜同样发表择偶宣言。“我画图纸,她帮我做玩具,我出去野游,她帮忙搭帐篷,干什么都在一块儿。”
他说得沈葵立刻心动起来,在脑中反复思量后还是忍痛说:“那我也要选个聪明的,能跟我一起玩的!”
这下沈知澜再也忍不住,爆笑出身,遭到恼羞成怒的沈葵一顿爆锤。
第054章 第六十四章
谈大人说到做到, 没几日就听说谈大公子在府上“不慎”摔断了腿,到处请高明的骨科大夫上门医治,还花费重金。
谈言志不能出门, 就在家中闹腾, 还对着不死心回来的柳慧各种打骂, 想要合离,然后统统被谈大人镇压下来。
沈知澜偶尔从系统里了解到谈家进展, 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养鸡场上。
偶尔看八卦调剂生活, 平时干点正事, 岂不是美滋滋么?
沈岩想要干点正事时,动作是非常快的, 先从自家田庄上腾出一块面积宽的荒地,进行简单的改造, 修起许多鸡笼和鸡舍,又弄来一批鸡仔, 正在试着养殖。
养鸡就怕遇到鸡瘟,所以沈岩照着沈知澜的提示, 把养鸡场划分成几个大块,用篱笆隔开, 鸡舍定期用石灰消毒, 来保证卫生程度。
鸡舍建到大半, 沈岩热情邀请沈知澜过来帮着看一看,查漏补缺。
沈知澜心想, 对养鸡他可不那么擅长,还是得潭堂兄一起去看才行。末了, 他还想邀请沈葵也一起去。
沈葵反而没见过鸡舍,好奇的问:“里面有斗鸡么?”
“不知道, 应该没有,养的都是实用鸡。”沈知澜把这个建议记下,“不过养鸡场挺腌臜的,你要来的话,记得换身衣裳和靴子。”
沈葵犹豫半天,最终想要跟小伙伴一起玩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同意去养鸡场悄悄。
休沐日,他们几个并茂王府的随从一起去了郊外的养鸡场。
沈岩没有时间接待,特意派来了亲近的管家,全程讲解养鸡场的安排和构造,空地上,还有一群人正热火朝天的搭建鸡舍,改造鸡笼,沈知澜还见到几个熟悉的人影,正是育婴堂里的几个孩子。
在养鸡场干了一段时间,他们吃饱喝足,反而还长高了,身板也结实了。
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辰,沈知澜只是冲他们点点头,又走到下一个区域。
老实讲,沈知澜也不是养殖业的专家,对细节并不清楚,他可以提出一些建议,但如果碰上鸡仔生病,他就抓瞎了。
所以对着巴巴等他提意见的管家,他只好歉意的说,“我也不是专业的,目前瞧着就挺好的。”
管家有些失望,却还是强行打起精神说,“澜公子瞧着好就行,我家老爷只怕做的不够。”
“农人更精通这些,而且还养了几十年的鸡鸭,可比我懂行多了。”沈知澜坚决拒绝冒充内行。
管家却笑了笑,“那澜公子就说错了,许多农人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鸡仔要是生病了,农人或许知道该用哪些草药救治,但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草药,跟我们请的管事一交流,才明白为什么。”
“农人最朴素的智慧。”沈知澜跟着走了半天也累了,就说在旁边歇歇脚。
养鸡场除了有野草地,还移栽了一些果树用来遮阴,这样夏天才不会太热,鸡鸭才有歇息放风的地方。管家搬来几张椅子,让他们在树荫下赏花。
沈葵跟着转了半天,现在对草丛里的蛐蛐起了心思,正在费心抓捕,沈潭陪着他。
沈知澜休息够了,冲着育婴堂的五个孩子招手。
他们五个循着方向过来,因为刚干了活手上脏,都把手藏在背后。
沈知澜温声问他们在养鸡场是否干的习惯,活儿累不累,年纪最大的孩子壮着胆说:“还好,不累,每天都吃的饱,能吃上三个大馒头哩!平时在家里只能吃上一个。”
虽然都是杂粮粗粮,可管饱,每个月的月例虽然低,可却是纯收入,能存下来。他们五个都打定主意要好好干,认真学。
沈知澜见他们状态都不错,又勉励了几句,说等他们长大成年后,就能拿到更多的收入,说的五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恨不得当场扛几根木头以表感激。
说完话,沈知澜便让他们先回去干活。五人回来编鸡笼的队伍里,一人劈篾条,一人动手编织,竹条很长,同伴都要站的远远的,免得被劈到。
他们编竹筐编到告一段落,旁边就有人凑过来套近乎,“刚才跟你们说话的,到底是哪家公子啊?”怎么瞧着,还是府上管家亲自带来的呢?
那个最大的孩子傻乎乎的说:“是沈家的公子啊。”可要具体说有什么干系,他们也弄不明白,然后反问对方是想要问什么。
问话的人打着哈哈,略过这个话题,但以后在养鸡场里再碰到什么粗活累活,总要看顾几分。
沈知澜问过育婴堂的几人,也有替他们张目的想法,免得被无缘无故的欺负,现在事情做完,躺在树荫下休息,正是春风暖融融,微微鸡鸣的逍遥日子。
沈潭捉完了蛐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拿出来,然后脚下一滑,踩到一摊鸡粪,他当场表演了一段街舞,勉强才站稳了脚跟。
噗嗤!
沈潭怒视二人,刚要发脾气,自己先撑不住笑了。在养鸡场里踩到鸡粪,确实挺好笑的。
“好了好了,在草叶上蹭一蹭,没一会儿就干净了。”沈知澜指点他去旁边擦干净鞋底,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但要仔细回想时,又觉得想不起来。
“天气不早了,要不然先回去了?”沈葵捧着自己的蛐蛐,提议早点回去。
他们便搭乘马车准备回家,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中,沈知澜咚一声站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想起刚才见到鸡粪时,想起什么了,是嫁接,水果嫁接!
他以前在老家的后院尝试过,把桃树跟李树的枝条嫁接起来,结出来的果子意外的酸甜可口,要是能够在养鸡场也种上这样的果树,不刚好形成农业产业链吗?
用农庄上剩下的野草麦麸作为鸡鸭的饲料,再用鸡鸭的粪便,作为果树的肥料,这不是成为一个循环嘛?
沈知澜越想越激动,撞上马车顶也没注意,还是沈葵把他拉了下来,揉了揉头顶,“你是练的铁头功吗?”
“嘿嘿,也疼,但是我想到高兴的事,所以有点激动。”沈知澜龇牙咧嘴揉着脑袋,打定主意等一回城里,就把这事告诉沈岩叔叔,让他一起高兴高兴。
沈岩听过他的主意,倒是有些迟疑,“这样真的可以么?”把桃树和李树嫁,嫁接到一起,真的不会双双枯死么?
“自然不会,我在老家时便曾试过,当年还接了果子,味道很不错。”沈知澜见他有些迟疑,就用旁的东西来打动他,“岩叔叔想想,这种水果如果被种出来,就是全新的,从来没人见过的新产物,到时候由叔叔来替它们命名,这是多大的乐趣?”
这说辞一下击中了沈岩的心理,他不缺财富不缺权力,偏偏有些好名。上次举荐蜂窝煤和低价买粮的事,让他收获好大一片赞誉,他的民间声望直线上涨。
新果子还要更不同些,想想这果子如果流传个几百年,几百年后的人们提起果子就是提起他,美名流传千年呐。值,太值了!
沈岩立刻就心动起来,准备照办,因为嫁接的事情只有沈知澜懂,特意让他写了需要留心的注意事项。
嫁接不光能够让两个相似的果树混合,结出新的品种,也能加快果树的成熟速度,结出更多的果子。
沈知澜回忆起嫁接需要注意的事项,全部都写下来,让沈岩记得找资深的农人来操作。
嫁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要找好健壮的砧木,成年植株的穗条,还有消毒做好,问题就不大。
沈岩拿到《嫁接攻略》后,立刻去寻找合适的果树了,打算先试着种一种。
他开口要东西自然没人不照办,很快就凑齐种下,等待着成活。
*
养鸡场也逛过了果树也种下了,再心急也不能让他们马上结果,只能先等着。
沈知澜这天去育婴堂送东西,因为王凝香去乡下替人看病,增加经验了,只好让沈知澜帮忙送点米面去。
沈知澜刚把东西送到时,就听到育婴堂里传来一阵欢呼声。东西还没送到,这就高兴起来了?他小声嘀咕着,敲着大门,敲了一会儿里面才有人来开门。
见到是他更高兴了,“沈公子里面请,快进来!”说着帮手拿东西。
“天上掉银子了吗?这么高兴。”
“天上没有掉银子,但是掉爹啦!”
“谁,掉爹了?”
“是小汾,小汾的爹找来了!”
沈知澜在脑中搜寻小汾这个名字,记忆里是个年龄小小,个头也小小的孩子,倒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如果找到了亲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沈知澜也想进去凑个热闹。
屋里,小汾的爹正在第三遍讲述他跟小汾分离的经历,不厌其烦描述自己的思念。
“文儿那会儿才刚刚出生哩,他娘就难产去世了,我一个人又要当爹又要当娘,有时候只能把文儿放在家里的床上,抓紧时间干点零活。”黑瘦的中年男人擦着泪,眼眶子都红了,还要继续说:“那天我刚接了一个活儿,就在前院削木头,一干就是两个时辰,我还说今天文儿真乖哩,乖乖睡觉没有哭,可等我熬好米汤进屋时,就发现文儿不见了,连襁褓都不见了!”
说到这里,中年男人又是忍不住的一顿哭。
“我找啊找,村里找了,乡里找了,县上也找了,就是没找到!然后就离开老家,一个一个的育婴堂找过去,想要找到文儿,没想到,还有跟文儿团聚的一天!”
育婴堂的管事一边擦泪,一边咬牙切齿的说:“肯定是拐子!拐子见到你家里没大人,翻墙进去,抱着孩子就跑!”
第085章 第六十五章
沈知澜好奇问:“拐子竟然这么嚣张么?”进门抱人就跑?这已经不是偷, 是直接抢了吧?
育婴堂管事擦了擦泪,回道:“沈公子不知道,在乡下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拐子就是这么嚣张。抢了孩子就跑, 只要追不上他们就赚了。所以但凡有拐子被发现,少不了就是一顿毒打, 打完再送官府。”不然出不了心头那口气。
中年男人继续道:“是啊, 拐子真是罪大恶极!好在我一直没有放弃, 一直都在找文儿,这才有我们父子团聚的一日。”
围观的孩子七嘴八舌说:“小汾的腿上有一块胎记哩, 之前出门时刚好被这叔叔看到了,立刻冲过来捉住小汾, 问他的出身年纪,可把我们吓了一跳!以为青天白日都有人敢来抢人, 幸好管事叔叔在,把人请了进来, 细细问个清楚。”
这才有他们聚在这里,庆祝小汾跟父亲重逢。
沈知澜听了, 又心生疑惑:“可是小汾, 不是从河边捡到的嘛?”是从汾河捡的, 这才取名小汾。
管事也不清楚,良久才猜测:“莫不是人贩子抢了小汾后, 发现小汾身体不好,所以又给丢进河里, 让小汾自生自灭么?”
也有这个可能,毕竟小汾身体确实不好, 刚进育婴堂时又缺医少药,全靠管事还懂一点草药,日日抓了草药熬煮给小汾喝,
小汾又有特别强的求生意志,硬是靠着这点草药活了过来,虽然病病歪歪,但毕竟还活着。
中年人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心疼,抱着小汾嘘寒问暖,亲热极了。小汾想跟父亲亲近,又觉得当着这么多伙伴的面不好。
他倒是找到父亲,可别的孩子没有啊。
中年人似乎察觉到小汾的犹豫,松开怀抱,暗地里还是牵着小汾的手。
他们两父子久别重逢,也该给他们一点相处空间,管事让人带着小汾和他父亲进房间,自己过来接收沈知澜带过来的物资。
把东西交出去后,沈知澜想起这对父子,又问起另外一个话题:“小汾跟父亲重逢,那不是小汾要跟着她离开么?”育婴堂条件也一般,但凡有个家业,也不至于就在这儿,而且小汾还有这么多同伴在呢。
管事美滋滋回答:“这点沈公子就不用担心,小汾爹说了,他现在没地落脚,想要先在育婴堂住着找个零活,小汾能继续跟同伴住着,他空闲了还能帮着育婴堂干点杂活。”
“那就两全其美了,小汾有这个爹,以后日子就顺当了。”沈知澜感叹道,否极泰来大概也就这样了。
管事也这么想,小汾以后就幸福了。
沈知澜回家时,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大家,让大家都跟着高兴高兴。能够找到亲人,的确值得庆祝,王凝香还说要抽空去帮着他们办桌酒席乐呵乐呵,席间少不得要痛骂那杀千刀的拐子。
拐子但凡拐走一个孩子,就有一个家庭为止破碎,多可恶!
好在小汾福运大,还有重逢的一日。
*
沈知澜最近常常抽空去养鸡场里转悠几圈,顺便观察嫁接果树的进展。成年果树的枝条被嫁接过去后,需要二十到三十天才能确定成活,他便每隔五日去一趟,并且写下嫁接观察日记。
这可是第一手的资料!以后再有嫁接,都能照本宣科,方便许多。他还找到许多农书阅读,解决了他许多问题。好多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被农书轻轻一点拨,立刻就明白了。
他埋头苦读时,有人叫他去下跳棋,他头也没抬:“我先把这本书看完,正看到要紧的地方。”
“跳棋还是你带来的,怎么现在不玩啊?”
沈知澜抬头笑笑,“让你们都熟悉熟悉,下次好跟我杀个痛快!”
众学生哄堂大笑起来,沈知澜气定神闲的说:“等你们玩厌了跳棋,我还有新玩具带过来,不过最近我看农书看的上头,暂且放你们一马,且待来日。”
哈哈哈,大伙都笑了起来。
沈知澜继续看书,渐渐沉浸其中。
有跟他玩的好的,自然有人看不惯的,有人冷哼一声:“装什么样儿呢!先生又不在,做出这个勤奋样子给谁看!”
“就是!咱们谁家不是勋贵侯爵,日后有家业要继承的人,不趁着读书时跟我们攀攀交情,以后还有这机会?”从手指缝里漏一点,也足够他享用不尽了。
也有人假惺惺的说:“别这样说人家,人家以后可是要回老家种地去的,不趁着现在研究清楚,哪儿还有这么多机会呐?”
说完,哄堂大笑起来。
皇帝当初说着要来宗学巡视,于是各家赶紧把自家的世子,世孙送来,想要博个眼缘,却没想到,巡视倒是真巡视的,可来的都是国子监的助教或者博士,皇帝本人没来。于是各家逐渐懈怠了,或是请假或是迟到,慢慢的,人直接不来了。还在上学的,多数都是血缘偏远的旁支,上学不是为了学到什么东西,仅仅是为了拘着不乱跑,免得年纪小小学坏罢了。
所以学生们日渐散漫。
沈知澜最近开始翻阅宗学里的书库,还有意外收获,但凡不是珍本孤本,书库中应有尽有,种类繁多。他最近比掉进米缸的老鼠还快乐,碰到合适的农书,还会自己誊抄珍藏。
时间过的快,一眨眼就到了放学的时辰,沈知澜抱着没抄完的农书,去书库登记在册,就能把书册带走。
今天也是看书的一天。
沈知澜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赶到书库,对着已经在收拾登记册的书库管事,上气不接下气问:“那,那本《农科要术》还,还在吗? ”
刚刚才登记过,管事怎么能没印象?他两手一摊:“书库里只有一本,刚被一个学生借走了,你要是动作快点,没准能追上。”说着又描述了沈知澜的相貌穿戴。
来人道谢后,连忙又追了上去,却没找到管事描述的孩子。
明明这是一条直路,一眼能够望到头的,却没找到人。来人非常失望,又不甘心停下脚步。他找了许多《农科要术》,只听说宗学书库里有,而且方便他借阅,偏偏又被人提前借走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他完全忘了可以明日再来宗学,到时肯定能找到《农科要术》,一味沉浸在失落中。
正万念俱灰时,突然眼角余光看到一个符合描述的人影,来人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来,扣住那人的肩膀。
“农科要术!”
啃了一嘴肉饼的沈知澜被吓了一跳,肉饼都被吓掉了,幸好他眼疾手快捞起来。
一刻钟后,听清前因后果的沈知澜很有兴趣,“你是百珍园的农官何三?”百珍园可是好地方啊,种满了奇珍异草的地方。
上次逛了一回,再也没能去过,他可是眼馋坏了。
何三点头,“是啊,我负责照顾的作物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我打算借《农科要术》看看,找到原因。”
借书当然没问题,他更好奇农作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何三犹豫再三,又想起对方宗室身份,还是从怀里掏出一片被啃的七七八八的叶子来,“遭了虫了。”
沈知澜拿着那张被啃出半圆形缺口的叶子仔细端详半晌,“这虫子还挺有兴致,都啃成半圆形。”
“是的,我们也试过除虫药,一点效果都没有,没奈何,只能先翻翻农书,没准能找到呢。”何三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再说。
“书你拿去吧,叶子我拿着,要是看完了,两日后记得还过我。”对方的事更紧急,沈知澜自然会把农书奉上。
何三再三道谢,又调头回书库里做好登记,这才把农书带走。
夜里沈知澜便翻看之前誊抄的笔记,寻找同样的记载。一般被虫蛀的叶片,到处都是虫眼,乱七八糟的,到底是哪种虫得了强迫症,还要啃个形状出来?也是怪有趣的。
想着想着,他把叶片夹在笔记里,充作书签。
这个迷惑,在两日后也没有解开。
何三翻到农书里记载的除虫秘方后,依样做来,两日过去,不仅没有防治虫子,还让虫子变本加厉,愈演愈烈,又祸害了不少的植物。
何三都快愁死了。
沈知澜好奇心起,试探着问:“我能去看看吗?没准能发现什么端倪?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他见何三犹豫,又拿出沈岩叔叔的养鸡场做业绩背书,“庄子上在折腾的果树,就是我提议的,对农书方面,我还算有几分见识。”
何三自然听说过嫁接果树的事儿,心一横,反正他们几位农官束手无策,不如博一搏。要是里头的植物出事,他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时辰还早,赶到百珍园里时,天光还亮着,何三进去给长官通报后,沈知澜就获得了进园许可。
走在路上,何三还在絮絮的说着害虫的狡猾,前后换了好几种药,竟然一点效果没有,虫子的尸体都没见着!
第055章 第六十六章
一般的除虫药撒下去后, 害虫去啃食就中毒而死,留下尸体好辨认,可这回何三他们撒了好几种除虫药, 都没有效果, 害虫还是日日出现。
要是继续长虫, 没准他们的职位都要被撸掉,回家吃自己。
沈知澜听着他絮絮念叨, 嗯嗯啊啊答应着。没一会儿就到了遭虫害的几颗植物旁* 边, 沈知澜上前去观察患处, 果然看到叶片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洞,而且附近也没有虫卵, 幼虫之类的东西。
他托着下巴,绕树三圈, 突然问了句:“这是胡椒树?”
何三忐忑回答:“是。”因为涉及到机密,更多的话他不方便说。
沈知澜在脑子里略略转了两圈, 就明白是什么情况。胡椒价贵,贵在它是产自外国的香料, 全靠商人采购运输,如果本土也能成功种植, 岂不是又多了一桩进项么?虽然价值难免降低, 但相关的行业必定会蓬勃发展, 不论是香料还是饮食业。
想明白这点,大概就知道为什么何三会如此慌张了, 差事办不完,可是要吃挂落的。
沈知澜一边想, 一边观察着胡椒树,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指给何三看,“大人,你有没有发现,长虫的叶片只有这一面?”
何三凑近一瞧,嘿还真是!一颗胡椒树,只有某一面有虫蛀痕迹,另外一边反而没有,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难道跟太阳有关系?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又反复看了几遍,始终没察觉到端倪,眼看着时辰不早,何三只好说:“罢了,先回去,再翻翻农书吧。”他还不信了,会找不到原因!就是把农书翻烂,也要找到!
沈知澜低头称是,晚风轻吹,送来一阵清淡的花香,清爽雅致,是任何人工香料都无法比拟的味道。
“好香啊!是什么花儿?”
何三眯眼看了看,“是月季,可是最近天气好,早早开放了。”不过真别说,月季花盛开的风景的确养眼,还有阵阵幽淡香气,仅仅用来点缀草坪,真是可惜了。
“沈公子要是喜欢,可以折两只月季回去插瓶,装在白瓷瓶里,别有意境。”何三劳动人跑一趟过意不去,执意要送,沈知澜就一起跟了过去。
何三咦了一声,掀起叶片,“这里也有虫蛀!”而且比胡椒树严重多了,到处都是圆洞。
“我看看。”沈知澜跨过草坪去看,这些月季可是遭了罪,叶片蛀的好难看。
灵光一闪而过,沈知澜猛地拍巴掌,“我知道了!”
“我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何三猛回头,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不能在真了!”沈知澜指着月季上的那些痕迹说:“这些说是害虫,其实也不是害虫,而是蜜蜂,一种叫切叶蜂的蜜蜂!”
如果不是刚巧见着这些月季,他还想不起来呢!
切叶蜂是一种喜欢切割叶片,然后带回巢穴中筑窝,所以才会把叶片切成圆圆的形状。又因为它并不是啃食叶片,寻常的除虫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何三听着恍然大悟,又低声追问,“那,这种蜜蜂应该如果去除?”
“切叶蜂虽然麻烦,难捕捉,但想根治它们倒也不难,它们方向感差,只要把花木挪开换到别的地方,他们就找不着北了。”
“可是这些月季胡椒都是地栽的”
“那更简单,找来纱账的材料,罩上几日,切叶蜂如果找不到植物,自然而然也就退去了。”他见何三还是有些犹豫,又加了一句,“也就是两三日功夫,试试也不亏的,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倒也是这个道理,总不能可能更坏,何三决心先摘掉虫蛀叶片,罩网三日,以观效果。
他再次谢过沈知澜,亲自把人送回家。沈齐有心挽留他吃饭,也被何三拒绝。
“估计是急着回去准备纱账吧。”愁了好几日的事情一朝解决,那是怎么也坐不住的。沈知澜随口说。
沈齐反而忧心忡忡:“澜哥儿这二把刀的学问,真能治好农官们都束手无策的问题?我怎么不信呢?”
沈知澜狡辩着:“这叫偏方治大病!谁说民间就没有好大夫?没准能遇上什么药王传人什么的。”
沈齐斜眼睨他,“就你?”
“当然!要是我真的治好了,爹怎么说?”
“随便你怎么干,都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爹帮我收集目前市面上所有的农书,如何?”
“你要着东西干嘛?”
“山人自有妙用,你是不会懂滴~”
沈知澜心想,找农书多简单!实在找不着,去书库借也行,这个要求根本不难嘛!可见澜哥儿还是放水了。
等等,不对!他还没输呢,为什么就在考虑怎么执行赌注了?好小子,又下套!
沈齐反应过来,沈知澜吐吐舌头,溜之大吉。
他让爹去收集农书,还真不是瞎搞,最近翻阅农书时他发现一件事,这些农书固然很好很实用,总结了各种技术,但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分类,而是想到什么就记录什么,有些繁杂。
比如何三想要专门查阅除虫类的书籍,就只能一本本的找,还未必找的到。
没有Ctrl+F,找资料就是这么困难。
他的目的就是做一个目录,让人能够一键查找,省时省力。
虽然他看的书不多,但只要目录整理的好,不光自己能用,身边的人都可以用嘛!
沈知澜越想越是来劲,决心要好好干,没准几百年后,还能混个名人当当哩。
三日后,何三登门,春风满面,手里还提着礼物。
一见他这模样,沈齐就晓得自己的赌约输了。
果然,何三说着,“见效,真见效了,这几天都没有新的叶片受害。”所以他赶忙上门来道谢。
沈知澜问过情况才道,“这才三天未必根治,还是多罩一些日子,才能保证不出问题。”
“这我当然晓得,已经打算再罩些日子,我只是急着来道谢。”何三不好意思的挠头,表达自己深深的谢意。如果不是沈知澜找到源头,搞不好他的农官职位要丢。
沈知澜一再拒绝,见何三还是过意不去,突然想到嘿,面前不是有个现成能咨询的人吗?何三是农官,对农书肯定是手到擒来,不如请他列一张书单,慢慢看。
这刚巧问到何三的专业处,他想了想,“我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书单。”
“那就再好不过,多谢。”
有了农书作为串联,他们倒是慢慢熟悉起来,何三偶尔会在下值后,去宗学跟沈知澜一起讨论,这个目录索引究竟该怎么列。
“我的想法是,先分几个大类,农,牧,树,虫,器械等等,然后再根据一个大类底下的小类,继续罗列。比如农下面的小麦类,各个农书里的方法都不同,我们也不需要评判谁优谁劣,只需要如实罗列,指引方向即可。”
何三接口:“因为不管什么方法,都是有利有弊的,甲法可能让粮食增产五成,但是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乙法只能让粮食增产一成,但是不需要多费心,早晚看顾几眼即可。”
沈知澜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也不清楚农人家中的条件,不必对他们指手画脚,告诉他们法子,让他们自己选就行。”他引用了一句后世名言,“黑猫白猫,抓到老鼠才是好猫嘛!”
何三见沈知澜尚且稚嫩的面孔,却能说出饱经世事之人才有的智慧,不禁道:“沈公子,你真是深谋远虑,真知灼见!”
“不过是长了一对眼睛,多看多记多想而已。”沈知澜谦虚着。
何三看着手中整理了一个开头的目录索引,已然能够想象一旦上禀,是多大的功劳,多大的荣耀,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沈公子倒是放心我,此等大事也跟我一起商量,要是我据为己有呢?”
“嗯?”沈知澜停下笔,望了何三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你不敢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上面有人!谁敢抢他的一作署名?
何三被他的眼神一激,登时想到面前人是宗室子弟,虽然关系远的都找不着人了,可一旦想要上告,拿捏他这么一个小官还是轻而易举的。
何三低头认怂。
整理目录索引是个细致活儿,需要反复的誊抄确认,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干成的,时辰差不多了,沈知澜便跟何三告别,准备把农书归还,然后回家。
他走到拐角处,远远看到一片衣影,连忙闪开,却没想到对方主动叫他,“沈知澜!”
“在。”他条件反射答应一声,然后才发现,竟然是许久没见的大忙人皇帝。此刻皇帝正穿着一身便装,笑吟吟的看着这里。
“最近过的怎么样?”
“托您的福,一切顺利,日子蒸蒸日上,红红火火。”沈知澜顺手答道,见皇帝眼神落到他手里的目录上,想想早晚都是要交出去的,提前说也没什么。
“我还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干,正在整理农书。”
第085章 第六十七章
皇帝正是为了农书的事而来, 能够解决胡椒被虫蛀的问题,他也很好奇。只是此刻,他故作不解:“喔, 你整理这个做什么?”
沈知澜就一股脑把自己的设想说了出来, 当然是为了方便检索, 增加效率,免得没事去翻书库。
皇帝却把脸一板, 训斥道:“胡闹!这是走捷径!想要学到知识, 自然应该去好好研习, 背诵,记忆, 才能更深刻的融入脑中。想找某样东西时,才能手来擒来, 丝毫不费力。学农书走这样的捷径,圣人之言也要这么学么?”
沈知澜嘀咕, 如果不是现在没那个条件,他还真的挺想这么搜寻的。Ctrl+F是好东西啊!只是脑中翻滚, 他嘴上却说:“这完全是两码事,您这是混淆概念。”
“圣人之书是用来培养品德规矩言行的, 即使是只言片语, 读到就是学到。而农书是工具书, 要的就是精确,准确, 快捷,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一次次的翻找上?”他见皇帝还是不以为然, 又举了个例子:“读圣贤书如同登山,不论登高还是登低, 每一处的山峦都有不同的风景,不同的理解。而读农书就是在地图上每个零零散散的地点,索引目录作为地图,可以让人更快到达目的地。”
“这两者根本不一样嘛!”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有几分道理,且给我看看。”皇帝把他整理到一半的目录拿了过去,心中沉吟着想找某种稀有的植物,顺着大类“农”找到分类“植”下面,在根据南北方向之分,还真叫他找到了那种植物,和出自哪本典籍。
这样找东西,的确是快速很多,用不着一本本的翻书。
皇帝又翻了翻,发现因为沈知澜看过的农书不多,所以列出的种类还没有太多。如果集合文渊阁的藏书,想必这个索引能够更全面,更实用。
一想到这个,皇帝便心痒难耐,手蠢蠢欲动,反正也不需要他整理典籍,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办,不如就做起来?
沈知澜见他卷起目录就要塞袖子里,连忙阻拦:“唉唉唉我还没整理完呢!”怎么有人拿着半本就跑啊!
“不用你整理了,让专业的人来干专业的事,你啊,还是先好好读书吧!”
沈知澜便明白皇帝是打算把这事当成正经事来做,那可比他自己小打小闹的专业多了,反正早晚也要上奏的,不如就今儿办了。只是他想到何三,还是提了句:“我请教了百珍园的农官何大人才收集来这么多农书,术业有专攻,让他继续干?”他试探说。
“唔,再说吧。”皇帝答的含糊,主要是不清楚何三是否真材实料。
沈知澜已经提过何三的姓名,如果皇帝另有考虑不想让何三继续干,他也无可奈何。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朝着宗学外走去,看到宗学的影壁,皇帝突然想起自己今日过来的另一桩事,差点聊忘了。
“最近宗学里,上的课程怎么样?”皇帝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像校长过来调研教学质量。
“挺好的呀!先生们讲课认真,寓教于乐,同窗们相处和睦,共同进步。”至于那些背后说他酸话的人?直接开除同窗籍。
皇帝哼哼两声,却没反驳,眼看要送到门口,他停下脚步,“你先回家去。”
沈知澜嗯了一声,迈步走出宗学,刚好碰见同样下学的姐姐,一起归家。
*
过了几日,他们便听闻消息,皇帝下令整理农书,制作索引目录,放在文渊阁里,以供查阅。
几位丞相也说,这样的索引更加方便使用,要是在农书上效果上佳,便要推广开来,给所有的书册都加上目录。
虽是个小小的改动,但用在所有的书册上,那用处就是大大的。尤其是诸人听说道,出这个主意的,竟然是个不足十岁的宗室子弟,难免啧啧称奇。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人家年龄小小,见微知著能够想出这么好的主意,自家这款呢,还在闹着不上学要出去玩呢!
沈知澜不知不觉,成了别人家孩子。
宗学里,原先还背后说他酸话的几个,也成了哑巴。
沈知澜若无其事的拿出薄竹片雕刻的扑克牌,在桌上摊了一把,“来来来,上次答应你们的新玩具。这个玩具玩法可多了,你们可以想一想。”
他把扑克牌一些设定都改成本土化的称呼,这样更能让人记忆。
沈谦他们一窝蜂的挤过来,研究新玩具的玩法,玩到激动处,呼朋唤友,人越来越多。
沈谦心痒难耐,忍不住问:“澜哥儿,这东西我能出银子买一副吗?我想回家玩。”
“要是被你爹逮住了,可不许供出我来,不然下次不带你。”沈知澜先装做严肃警告一番,随后又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自己定做一副就行,画上自己喜欢的图案。”
沈谦欢呼一声,玩的更起劲了。
他们玩的高兴,那几个说过酸话的就难受了,毕竟还是小孩,被人忽视感觉可不妙,偏偏又拉不下脸来主动问,只能眼巴巴看着,心头比油煎还难受。
今日是韩相过来巡察宗学,先生们冷不放被查个正着,慌的没处落手脚。前几次都是国子监的普通助教,检查也是走过场,糊弄糊弄完事,谁能想到冷不丁就让韩相来了呢?
先生们慌,学生也慌,连忙把吃的玩的用的藏好,这时就体现说有个书包的好处,容量大能装,一股脑倒进去,一点都不显眼。
沈知澜淡定的把东西收好,学着他做了书包的几个同窗也是如此。其余人只能嫉妒看着,却没法藏手里的东西。
沈知澜晾了他们一会儿,又看书包里还有空间,就伸手说:“暂时放我这儿?”然后等着对方反应。
同窗连忙把杂物递过来,有他带头,剩下的人纷纷伸手,就把全部杂物都归置好了。
韩相这才登堂,替他们上了半堂课,讲解了一小段论语。沈知澜这才发觉人跟人的差别有这么大!平时先生讲课,全靠意志力才能不打瞌睡,至于能学到多少,全看天分。而韩相一说,知识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脑子了!
可惜只讲了这么半堂课,让一众学生意犹未尽,还想再听。
先生都气笑了,“韩相平时日理万机,能抽空给你们讲半堂课,已经是忙里偷闲,你们就知足吧!”
惹来一阵哄笑。
课程结束,今日没有目录要整理,沈知澜就背起书包准备下学,刚走出几步远,被人叫住了。
回头一瞧,韩相竟然没离开,还冲着他招手。
沈知澜试着走过去,“大人找我?还是要找先生?”
“当然是找你。”韩相挥手,“不知道愿不愿意,请我吃顿便饭?”
“顺便把你的赏赐带回去。”
赏赐!沈知澜登时把耳朵竖了起来,忍不住苍蝇搓手,到底会赏什么?
上次的蜂窝煤赏了二百两银子,他还没摸热乎,就被亲娘收了起来,说是要留着以后买大宅子买地,嗨要他说,还不如拿来继续搞研究,赚更多钱呢。
沈知澜巴巴盯着那个密封的箱子,韩相却故意不给他看,一直让仆人牢牢捧在手里。望着望着,沈知澜也不去看箱子了,反正回到家都能看到。
他倒是有点好奇,韩相去吃这个饭干嘛?
韩相气定神闲,时不时抽问功课,沈知澜答的愁眉苦脸,他学的不踏实,好多问题答不上来,韩相也不恼,一直细心解释着。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沈知澜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试图把知识的雨露甩出去,然后赶快换了一个话题,“大人真厉害,好多问题先生说了我不懂,但是大人一讲,我立刻就明白了,或许这就叫做融会贯通吧?”
韩相笑了笑,“年幼时家贫,一家人都靠着五亩薄田生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还填不饱肚子。村里日子最好的,就是一个读过书的账房,一个月能吃两次肉,我便暗暗发誓,也要读书识字,能当个账房。”
沈知澜不意韩相还有这么贫寒的童年,忍不住追问:“然后呢?”随即又觉得自己犯傻,韩相现在能站在这里,就证明他成功了。
韩相却没跟他计较,“我在私塾外偷听学识字,又知道了私塾的先生是童生,比账房还厉害,能收束脩,在童生上面又有秀才,免除徭役见官不跪,就一步步的往上走,走到现在。”
沈知澜把这段话咂摸一遍,好像明白了,他因为没有生存危机,不会明天吃不上饭,所以对学业放松,得过且过。而韩相的幼年全指望读书翻身,所以如饥似渴拼命学,学到多少算多少。
这就是主观能动性吧?
见他似有所悟,韩相微微笑了笑,见到他头上那毛揪揪左摇右晃,真想摸两把。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走到自家门口,沈齐还没下值,杜珍娘跟王凝香正说说笑笑的准备晚饭,一见到韩相,慌的不知道办。
那可是韩相啊,四位丞相之一,他如果愿意去参加某家的宴席,那家得提前十天去请厨师,给家里铺满红毯丝绸,才好迎接贵客。
第058章 第六十八章
杜珍娘一边让人通知沈齐赶紧回家, 一边绞尽脑汁的赶紧准备新菜,贵人登门,难道不该筹备一桌上好的饭菜。
韩相却拦着她们:“要是让大家为了我忙碌, 反而失了我本意, 紧着家里的菜准备就好。”
他这么说, 杜珍娘却不敢怠慢,连忙托邻居带几盘大菜回来, 拼拼凑凑才组成一桌不失体面的席面。
沈齐只听到家里人催他快点回家, 稀里糊涂到家看见韩相, 惊的差点蹦起来,连忙上前寒暄。
见到人来齐, 韩相这才宣布皇帝口谕,因为沈知澜献策有功, 特赏赐黄金五十两,丝绸若干, 典籍数本。
沈齐笑的眼睛都快眯起来,黄金固然贵重, 可是宫里珍藏的典籍价值更高,一辈辈的传下来就成了传家宝啊。
沈齐捧着典籍, 不亚于托着千金。
宣读完口谕后, 韩相笑眯眯说, 不嫌他们麻烦的话,仆从也留下来用些便饭, 沈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韩相坐主位,沈齐作陪, 双方宾主尽欢。
王凝香在后厨忙活着,尽心尽力忙前忙后, 杜珍娘本来要留她一起用饭,她却推辞。
“表嫂我可不是害怕吃这么一顿饭,而是早早跟小汾他们约好要一起用饭,现在赶回家还有点晚呢。”王凝香话音刚落,就能看到小汾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心张望。
小汾也认识路,见王凝香迟迟不归,便主动过来看。他又见到堂屋里好像有客人在,不欲打扰,只能在外面悄悄的看。
沈知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相已经看见门口的孩子,先出言问:“这是谁家孩子?”
“是王表姨在育婴堂认识的孩子,关系不错,估计是过来看表姨为什么还没回家吧。”沈知澜答完后跑了出去,把小汾叫了进来。
小汾进屋后有些拘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坐在主位的老人威势甚重,即使面上和颜悦色,他也害怕的很。
“小汾别怕,这位是韩伯伯,性子很好的。”
小汾嗫嗫喊了人,王凝香见到后连忙从厨房走出来,“孩子怕生年龄又小,大人千万别见怪。”
韩相柔和了表情,“不过是个小孩,有什么可见怪的?”他亲自蹲下拍了拍小汾的肩膀,“没事,回去吧。”
王凝香见韩相没有怪罪,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小汾从沈家出来,转向自家。
小汾乖乖解释,“王姨,我跟爹爹见你许久没有回来,所以才想着过来问一问的,不是有意打扰的。”
王凝香失笑,“我知道,时机凑巧刚好撞上了,没什么,他们都不会挂心的。”
“那位白胡子的老爷爷是谁啊?我见着他就好害怕。”
“那是朝廷上的大官,特别大的那种,小汾都想象不到有多大。”王凝香失笑,见小汾还是不解,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带着他先进去洗手。
今日小汾是跟其他好几个孩子一起过来,当然包括了小汾的爹唐青山。几人说说笑笑的吃完饭,想要返回育婴堂时,正巧碰见韩相的马车从巷子出去,韩相登车那一幕。
唐青山如遭雷击,怔立当场,小汾接连晃了三次他爹的手臂,唐青山才反应过来。
“没事,没事,咱们先回去吧。”唐青山挽着小汾的手臂,安慰自己的孩子。
但小汾心思敏感,察觉到爹不愿意多说后,也乖乖没追问。
接下来唐青山失魂落魄,几次搞砸了手里的事情,小汾见亲爹如此,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了个父子单独在的场合,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青山苦笑一阵,“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对你更好,糊涂也是福。”
“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就是个糊涂虫吗?我才不要当糊涂虫!”小汾执意,“爹的烦恼,我就算解决不了,至少能安慰几分,省的爹憋在心里。”
见到儿子这么懂事,唐青山不禁流下欣慰的热泪。
他站起来检查门窗,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外人之后才说道,“我给文儿讲一个故事,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听过就忘了,如果日后你再问起,便是从来没有这桩事,懂吗?”
这么慎重的气氛,让小汾也紧张起来,连忙点头后又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保守秘密。
唐青山这才缓缓开口,“从前某个乡的某个村里,有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年人,他们一起在私塾读书,一起考试,曾经发誓要读的一身锦绣,荣耀乡里。那一年马上就要考县试,甲写出了一篇锦绣文章,兴冲冲的拿给乙看,乙反复拜读,只说这次的案首非甲莫属。甲也觉得这次县试十拿九稳。”
唐青山刚说到一半,见小汾懵懵懂懂,又依次解释这些名词到底是什么含义。
“可是县试在即,甲自幼身子骨就不好,由此病倒,没能参加考试,乙却夺了考试中的头名。甲等身子稍稍养好后去看布告,竟然发现乙抄了他的文章,原封不动的照搬,一字不差。”
小汾听懂了,握住拳头说:“这个乙也太坏了!怎么能抄人家的文章呢!如果是我,肯定跟他绝交!”
“对啊,甲也是这么想,但乙对着他痛哭流涕,再三恳求他的原谅,又说甲无缘参加考试,自己的文章却能参加,同样是对他的肯定证明他的实力。乙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加上从小的交情,甲也就原谅了他,只是对他淡淡的,不复往常。”
“第二年又到了考试,乙往上更升一步,又一次通过考试,而甲在临考试前再次病倒,遗憾错过。等病好后,甲去观榜,发现自己的文章再次被抄,这次抄的高明,寻常人看不出来,但甲是写文章的人,自己孩子怎么能认不出?”
说到这里,唐青山忍不住双目含泪,异常悲愤。
“那后来呢,乙有没有被惩罚啊?”
“世上纵有公道,也极为罕见。几次考试,乙已经是县城闻名的才子,未来状元,而甲还是一个病病歪歪,一文不名的平民,差距越来越大,更没有办法得到公平。后来甲才知道,乙买通了他的邻居,偷窃他写文章的废稿,还在他的饮食里下药,让他不能及时参加科举。”
“甲郁结于心,才华不得施展,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这个故事听的小汾异常憋屈,他反复念:“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他怎么没遭报应呢!”
“好人天生不长命,坏人偏偏福寿绵延,位高权重!世间就是这么不公道!”说完了这么一个故事,唐青山看着也憔悴不少,哑着嗓子说:“文儿,爹此生并无他求,只要能跟着你,平安到老即可。这个故事你听过,也就忘了,好么?”
面对父亲的殷殷期盼,小汾只好点头,但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甚至偷偷的翻看爹的行礼。
爹说是故事,可必定是自家的事!要不然为什么爹那么伤心?
爹的户籍文牒他见过,籍贯和出处他也记得,只要偷偷查到到底是谁的籍贯和爹的祖籍一致,就能猜到到底是谁干了坏事。
按照年纪来说,甲肯定是他的祖父,就是不知道乙到底是谁?
爹爹今年三十二岁,这么算的话,祖父应该会有近五十岁,再把这两个条件一盘算,小汾觉得,自己应该能找到谁才是那个乙。
小汾年纪虽小,气性却大,一直牢牢把此事记在心中,愤怒的小火苗在他心里愈演愈烈。
*
韩相走了沈家一遭后,跟沈知澜家的几人密切接触后,倒是不奇怪为什么沈知澜能够想人之不能想。寻常家庭的父亲,只想着压制孩子,教导孩童循规蹈矩,却不想压制了他们的天性,也让孩子失去了童真。
他有心结交,就命夫人选些家常礼物送过去,既联络感情,又不会过于郑重让人感觉有负担,就是些糕饼点心,酥糖之类的东西。
沈知澜明白爱护牙齿的重要性,虽然喜欢吃糖但很有节制,浅尝即可,剩下的他便分给身边认识的小伙伴。
育婴堂的孩子自然也分到不少,他们难得有吃糖机会,珍惜品尝着。
“这是什么糖啊?清甜清甜的,好吃。”小汾一边吃一边含糊的问。
“我看看,唔,好像是江南那边的酥梨糖,当地特产,就上回那位大人送的,你也见过。”沈知澜翻出酥糖包装纸,缓缓念着。
小汾如遭雷击,半块酥糖一下子掉了出来,摔在脚面上。
“怎么了?”沈知澜不明所以,双手在小汾面前晃了晃,好一会儿小汾才回神,“那位老伯伯也是江南人啊?还有其他人也是江南人吗?”
“这我上哪儿打听去,那么多大人呢!不过那天来的韩大人的确是江南人,特意送的特产,要不是他送的,我们还吃不上这口呢。你喜欢吃,回头我再多给你带些。”
小汾咧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啊,我喜欢吃。”他也喜欢来自祖籍的味道。
第059章 第六十九章
沈知澜并不知晓小汾心中所思所想, 注意力更多集中在索引目录的事上。
听韩相写来的信件提到,集合了文渊阁之力,已经把典藏的农书全部整理完毕, 制作出一份详细的索引目录。只要心里有大致方向, 查资料是一查一个准, 省了很多力气。学士们也尝试过,觉得这份目录十分方便, 心中跃跃欲试, 想要把其余的典
藏书籍也这么记录一下, 日后再查资料,也省的倒腾库房。
韩相还说, 等到目录三校无误后,就会刊行天下, 各州县都要发放,让老百姓日后能够活学活用, 知道怎么使用农书。
韩相信中还说:“百姓不怕吃苦,也不怕用力气, 就怕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碰,偏偏还碰不到方向, 有了农书索引, 他们至少能够找到一个方向, 有了指路灯,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沈知澜被韩相夸的不好意思, 只好报以傻笑。他整理目录本来只想自己人用,但整理着整理着就觉得知识是全人类的财富, 应该共享才对,所以冒出上交的主意, 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心里真是暖呼呼的。
沈知澜把韩相的信件收好,欣赏了一遍韩相飘逸凌厉的书法,这毛笔字写得,撇是撇捺是捺的,即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雅致。
而沈知澜的字* 迹只能说,能认出是字,不是鬼画符。
他仗着自己生理年纪小手腕力小,并不以为耻,还厚颜给韩相写了回信,说到索引目录可以先在京城郊外“试点”,让京城百姓们做第一个吃螃蟹的。
有些问题在发明者眼中,就是瞧个百八十遍也瞧不出去问题,真正的使用者只要一上手,就能找出其中问题。
沈知澜写信时,还担心韩相觉得他班门弄斧,瞎出主意。没想到韩相不仅回了信,还说他虽然思虑不够周全,但心思还是不错,也考虑到方方面面。言外之意便是,会考虑这个郊外试点的想法。
沈知澜欢呼着,满心欢喜的等到试验结果。
又过去了半月,文渊阁整理好的农书目录就在藏书阁中正式使用,不光在百姓中口耳相传,更要紧的是,门口还立起一块招牌,注明了可以查阅农书,解决各种农业问题。
当时宗学的先生路过,还特意赞了一句,为民解忧,国之栋梁。
夸的沈知澜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这边正巴巴等着索引目录的反馈,是否有效,每一天都过的度日如年,好容易熬过了十天时间,到了验收成果之时。下学后,他迫不及待的去了藏书阁,巴在柜台上等着他们的反馈。
藏书阁的学徒露出尴尬笑容,“这十日里,借阅过农书的人数是,零。”
“什么,零?”
沈知澜掏掏耳朵,险些以为自己听差了,“零?”
对方把登记册子转了过来,让沈知澜自己看。沈知澜迫不及待把登记册从头翻到尾,发现对方没有糊弄他,真的是零。
一个巨大的鸭蛋砸到沈知澜头上,砸的他头晕眼花,偏偏跟来的小伙伴还在使劲往前挤,说要看个清楚。
沈葵听的最清楚,见沈知澜怂拉着脸,拼命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这不是才刚开始吗?或许再过段时间,借阅的人就多了。”他自己也觉得,目录这东西挺好的呀,想不通为什么会没人看。
沈潭也随声附和,“对,是他们不识货!”
他们两都觉得目录实用,怎么会没人看呢?
沈知澜被他们感动的呀,都快哭了,他吸了吸鼻子,“不用安慰我了,我心里其实有数,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出现问题就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嘛,沮丧可解决不了任何事。
新闻传播的要素即传播者,受众和信息。信息有了,传播者也有,京城百姓谁不知道?那出问题的应该是受众。
沈知澜对管事说,“这本登记册是最近一个月的吗?”
“是本月的,公子还要看前几个月的吗?”
“拿前三个月的就行。”
前三月正好包含春耕,如果这段时间都没人借阅农书,说明问题就在这上面。
沈知澜跟沈葵沈潭一人一本翻阅,最后只找到寥寥数条的借阅记录,一看细则,发现还是农官借的。
压根就没有百姓来借农书嘛!
沈葵好像明白什么,“城内的百姓不需种地,城外的百姓才要种地,偏偏他们身在城外,压根不知道这些消息!”
“所以才没人借阅的!”沈潭补充。
“对啊!原来是这个缘故!”沈知澜眼睛发亮,“既然这样,我就有法子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人嘛总能想到法子的。
沈知澜找了育婴堂里,年龄稍微大些的孩子,让他们去京城附近的村子,宣传藏书阁可以查阅农书,丰收增产,除虫器械的消息,然后大卖安利,让他们都能查阅。
沈知澜还不信了,四书五经没人借阅,实用工具书还能没人看吗?他可不信这个邪!
沈知澜对着小汾他们叮嘱再三,一再强调他们自身安全,然后才放他们离开。
这次去郊外打听消息也是有酬劳的,他还提前预付了五文做定金,这些半大孩子兴高采烈,迫不及待。
不就是打听点消息吗?还能难住他们?小钱钱,真香!
沈知澜目送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小汾落在队伍的最后,心事重重的模样,让沈知澜忍不住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做啊?没关系,你们就照我教的那几句问人就行了,要是对方不答也没必要追问,注意别惹恼别人。”
小汾重重点头,“我晓得了。”
“早起早回啊,唐叔叔还等着你回家吃饭咧!”沈知澜再次挥手。
听到唐叔叔这个词,小汾心中的大石又加了一层,沉沉叠叠,一重又一重的压在他身上,让他小小的身躯,都多添了几分沉重。
小汾转身离去后,沈知澜眯着眼睛,总觉得最近小汾心事重重,一副阴郁模样。本来好端端一个小孩子,好像被生活压弯了腰,充满了忧愁。
可跟父亲重逢,也是天大喜事,唐青山叔叔最近听说还在酒楼里找到一份帮厨的工作,月例不高却能拿着酒楼剩下的饭菜,着实是个肥缺。父子两日子肯定越过越好,怎么小汾还愁眉苦脸?
沈知澜想不通就暂时记下,等小汾年纪大些找个手艺学,日子更好过,估计就不愁了吧?
*
小汾他们不辱使命,从郊外回来后,也带回了沈知澜预料中的消息。嘿,还真是!京郊百姓压根就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自然不能赶到藏书阁。
“那你们说完消息,他们有没有什么反应?有没有说马上就来看。”
小汾认真回忆,“没有唉,听完也是算了。”
“算了?”沈知澜飚出高音,“不能算了,为什么算了?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他躁动的走来走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这可是他第一个业绩,要是干不好,以后还会有人愿意听他的主意吗?
既然要干,那就要干好,更不能半途而废。沈知澜打算趁着休沐,亲自去打听一趟,小汾他们毕竟不清楚他心中所想,还是
要自己问才详细。
沈知澜在郊外转悠,哪儿人多往哪儿钻,很快就停在一个有一百多户的村子口。
他们离京城不远不近,还有许多亲戚住在城里,论起条件算相当不错的,衣食无忧。
现在春耕已过,天气温度和雨水都刚刚好,不少人忙着种瓜果蔬菜,还能在夏天里丰收一波,添些口粮。
瓜果这时才刚刚开花抽芽,或者长出小指头长的幼果,沈知澜眯着眼睛,“这是黄瓜?”
“像吗?我觉得不像。”沈葵也凑近来看。
沈潭把这两货拨开,无语的说:“这是丝瓜!又这么难认吗?”
“真的有嘛!我看着长的都差不多。”沈知澜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像黄瓜,他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说起来,我这也算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吧?”
农活是干不了的,五谷也是不认识的,除非是长好洗干净放超市货架上,那他就认识了。
沈葵笑的,前俯后仰,肚子都要抽筋了。
他们在人家地里争论这个,主人家自然看见了,不错眼的盯着,要不是见他们年纪也小穿戴不俗,早早就要来寻晦气。
笑过了,沈知澜这次认真分辨,“这黄丝瓜上面是不是长虫了?我们不是记得一个治虫子的良方吗?取材简易,效果上佳,不费吹灰之力。”
“好像是哎!”沈葵故意慢腾腾的背了一遍方子,还问,“我记的对不对?”
沈潭又重复一遍除虫配方,沈知澜还要再重复第三遍时,丝瓜的主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三位小哥儿,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朝廷有个藏书阁,藏书阁里收藏了好多农书,种稻子还是种麦子,养果树还是养鱼虾,统统都有,我们看完之后,顺便就把这个除虫方子记了下来。”沈知澜认真回答。
第070章 第七十章
丝瓜主人还是心存疑惑, 不肯尝试,万一这方子是假的,不就白费功夫吗?
沈知澜循循善诱:“这个方子就是写在农书上的, 白纸黑字, 一个字我也没掺假。需要用的东西不多, 还是自家有的,就找
那么一两根丝瓜藤试试, 又不会亏本。可除虫的方子要是真的管用, 那这一大片的田, 一大片的丝瓜,可就都有救啦!”
这投入和产出比, 杠杠的。
丝瓜主人思来想去,悄悄把方子给记了下来, 这小孩说的也没错,试试不会亏本, 成功可就赚大了。
沈知澜见他表情松动,若有所思的模样, 也没有继续催着卖安利。太迫切了也不好,对方会误以为他有猫腻。
沈潭配合的极好, 又装做不解的样子问:“其实好多除虫救灾和丰收的法子, 都写在农书里, 大叔你怎么不去找这些书看呢?”
丝瓜主人斜睨他们一眼,“拿我逗乐子呢!”
他见三人还是不解, 看在他们年龄幼小的份儿上这才说,“我能认识几个大字?就是把书白送给我, 也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他,怎么学啊?”
“那也可以找村里的秀才或者读书人, 让他们念给你们听啊!”沈葵没忍住追问。
“秀才都忙着读书做学问哩,哪儿有空搭理我们这些泥腿子?”丝瓜主人说着带了三分酸气,看着这三个瞪圆眼睛的孩子,又叹了口气,“你们以后要是碰见有人拿着书本问,能多点耐心,告诉他们就行。”
别的是指望不上咯!
这话听的沈知澜心中沉重的很,他辗转换到另外一块田里,又听到差不多的话。
三人走了一圈,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农书目录的事情推广不下去。
沈葵道:“就好比我们发现了一道绝世佳肴的菜谱,兴高采烈想要让所有人都学会,把方子公布了出去,半月过去无人问津,一打听,嘿,原来大伙儿连饭都吃不饱,肉吃不上!”
“绝世佳肴,对他们来说太远了,还不如先学学怎么把馒头做好。”沈潭继续说。
“我还以为自己了解民生,深入百姓,没想到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沈知澜也批评自己。
在前世有九年义务教育,有全民扫盲,文盲率降到最低。穿越后的环境,即使是小孩也认识几个字,让他浑忘了现在是古代,是读书人金贵的年代。在古代找到一个识文断字的人,跟在现在找到一个纯文盲一样困难。
三人虽然找到了原因,但情绪低落,丧里丧气的回到家。
沈知澜一心想要干点成绩出来,却没想到这成绩是空中楼阁,连地基都没打好,那还怎么建房子?索性放弃得了。
他的沮丧没有瞒过家里人,姐姐沈知汝私底下悄悄问他,到底有什么烦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知澜就原样说了。
沈知汝本以为他碰上了什么大麻烦,已经在脑补怎么怎么处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小事,笑的前俯后仰,肠子打结。
她一边揉肚子一边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在我看来,这可是彻彻底底的小事一桩。”
沈知澜拿“你莫哄我”的眼神看她,沈知汝逗他,“求我,求我就告诉你。”
沈知澜一通好姐姐的彩虹屁输出,终于把沈知汝哄开心了。
“这事其实简单的很,不识字的人有不识字的做法,不然他们是怎么记农时,耕种和家常菜谱这些东西的呢?农书里记载的东西,没准人家比我们还熟呢!只要有人提,又怎么会记不住?就是真的记不住,编点顺口溜,不一样能记住吗?”
沈知澜被一点拨,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呢?当初潭堂兄去教人孵鸡蛋,不就是这样吗?”那些老农可能不懂技术上的东西,可只要给他们说明白讲清楚,他们立马就能举一反三,见微知著。
沈知澜狠狠抱着姐姐转了两圈,“谢啦姐!”
这个问题他总算知道解决方法了。
他把自己想到的解决法子都写下来,然后转交给了韩相,一事不烦二主。
韩相见到信件后,含笑重新撰写了条陈,分给户部的司农司,司农司专门负责劝课农耕,鼓励桑麻等等事务,由他们来负责推广农书,才是各司其职。
皇帝查看今日的奏折时,意外看到这一张,便找来韩相问询。
韩相恭敬回答:“推广农书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皇上是否有什么疑问?”
“劝课农桑也是户部职责所在,全部官员一直在兢兢业业办理,怎么还需要专门提一回?”是不是有点没事干?
韩相答:“此为要事,奈何司农司的官员平日并不种地,只按照自己的想法推广,对于百姓真正所需所想,还是有所隔阂。如果想要把农书推广开来,还需要更贴近民生。”
居庙堂之高的官员,再穷也是耕读之家,对于真正的贫民需要什么,压根不清楚。
“臣与人商议后,想了几个法子,第一,办小型的农学班,敕令各州县选取经验丰富的老农前来学习新式农耕方法,学成后考核合格领取奖励,再传授给乡邻,共同丰收。”
“第二,选取一批实用的农书,印刷后分发到各地,让当地童生学习理解,专司农书事宜,日后技术革新,由他们率先学习,再解读农人困惑。这样的童生坚持若干年后,再参加科举可以优先录取。”
“第三,对于农牧桑种养殖等等有独到法门的,愿意上供此法的,可以记入县志,立碑做传,广而告之。”
三条法子,三管齐下,必定能够农书传扬天下,作物增产,而税收也会升上一截。
皇帝听完韩相的说辞,微微笑了笑,“韩卿,现在印刷一本农书,需要多少银子?抄写一本呢?”
韩相沉吟后回答:“印刷本需要的工序较多,雕版,刻工,油墨纸张,如果数量较多,便会随着数量的增加而下降,而手抄本价格较高,如果是少量,手抄只需要一人一纸墨而已,要是以几百本为定额,自然是手抄划算。”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花一文银子,可以得到一大批农书,爱卿可要听听这无本的买卖?”
韩相听到无本买卖这词语,心头一动,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皇帝笑意加深,“这藏书楼里,可是有烟云一样浩瀚的典藏,除了一小部分不能流传出去的,至少也有三五万本典籍吧?这
藏书楼想进去,也有门槛。不如对着天下儒生开放,让他们抄书换书。”
“抄三五本指定的农书,可以换到一本想要的典籍,当然,笔墨都由朝廷提供。抄好的农书扉页上,注明儒生的姓名籍贯。等到积攒到一定数量,再分发到各地,作为当地的农书教材。”
韩相被这个主意深深惊艳了,什么叫一举数得,这就是。首先,这是对于儒生的仁政,愿意开放藏书楼给儒生,这样前所未有的恩德,是多大的仁政。其次,省下了印刷农书的钱。第三,将儒生跟平民百姓紧紧联系到一起。试想千里之外的南方儒生抄写的农书,传送到北方苦寒之地,既体现了朝廷的统治力,又让所有人都感沐朝廷恩德。一个实实在在的姓名,比虚无的政令更能寄托人的感激。
或许还有其余的功能,但一时韩相想不到更多。
这样的法子,皇上竟然也能想出来,不愧是皇上。
韩相难得要说几句拍马溜须的话,却被皇帝制止,“给爱卿出主意的,跟给朕出主意的,是同一个人。”
啊?韩相难得语塞,他的策略综合了沈知澜信件中的一些想法,就是没想到,沈知澜还有更绝的招数。
的确是沈知澜想的,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沈知澜,皇帝在脑中默默补充。
“那孩子脑瓜子灵光,常常能想人所不能想,偶有出奇招数,出人意料。”皇帝说道,“要不是他还年幼,朕便召入朝堂了。”
“不过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需要德高望重长辈的纠正,不然走了歪路,危害也比旁人更大。爱卿平日无事可以指点一二,爱卿的品行朕信得过。”
韩相想到那孩子,恭敬应声,“天下英才,尽入皇上彀中。”
皇帝哈哈大笑,得意之情尽在其中。
*
韩相回信,告诉沈知澜一切安排妥当,只等朝廷布置即可。
沈知澜绞尽脑汁想出“夜校班”“偏远地区服务期”等等法子,还担心韩相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没想到韩相做事稳妥,删删改改变成了更适应现在时代的方法,也更方便实施。
因为商议此事,他家跟韩相渐渐走进,韩相偶尔还会过来走动走动,带点自家种的瓜果蔬菜。
沈知澜这才知道,韩夫人还是种菜的一把好手,家里的后院没有种上奇花异草,反而种了一大批的蔬果,一到了盛产季节,吃都吃不完,韩夫人见人就送,免得浪费。
今天韩相又提了一小篮子刚摘的鲜黄瓜,专门送了过来,让他们做菜吃,沈知澜笑着接过,又闲话了一句,话还没说完,老远看到小汾走了过来。
小汾把头埋着,手揣在袖子里,一副低头猥琐的样子,沈知澜冲他打招呼,小汾就慢慢走了过来。
韩相也见过小汾几次,知道他的身份,稍微往侧面站了站。
小汾逐渐靠近,手从袖子里抽出来,突然闪过一丝寒光,直直冲着韩相的心口而去。
第050章 第七十一章
沈知澜看见寒光时还没反应过来, 心中诧异小汾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反而是韩相久经风浪,反应灵敏,一退一拉一扯, 抬脚踹飞小汾手中的匕首。
小汾连反抗都没来得及, 又人小体弱, 被踹中手腕一酸,又被余下的冲击按倒。
“护卫!”
韩相厉喝一声, 立刻就有两个身穿黑衣的壮汉出现, 他们体型健硕,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小汾双手反剪,控制住他。
韩相顺势把沈知澜扣在身后, 不让看见眼前的局面。
沈知澜挣扎着伸头要看个清楚,韩相却死死按住他的头, 温声道:“别看,一会儿就完事了。”
耳边听着几声呼痛, 脸上被袖子盖住,隐隐能闻到墨汁的气味, 沈知澜定了定神,先问:“到底发生什么, 小汾怎么会拿着匕首?”
韩相面上冷厉, 声音却柔和, “不清楚,但想必是冲着你我来的, 这孩子年幼,也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 背后必有指使之人,澜哥儿想必知道他的来历。”
就算他不说, 韩相去查小汾的来历也用不了两刻钟,沈知澜沉默一瞬后说:“他是育婴堂里的。”简单介绍了小汾的来历。
韩相冲着护卫微微颔首,对方即刻领命而去,同时把小汾押解进了牢房。
直到小巷里恢复平静,韩相这才松开沈知澜的脑袋。
地上是翻倒的篮子,刚摘的黄瓜被踩的稀烂,全都不能吃了。
沈知澜依然不可置信,他跟小汾没仇没怨,还相处颇为愉快,怎么好端端的搞起什么刺杀来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世间常事。”韩相淡淡的说,见沈知澜还是闷闷不乐,出言安慰道:“刚才的护卫出自御驾卫,查案亦是好手,是非曲直,他们自有公论。”
沈知澜在戏文里听说过御驾卫,是不亚于锦衣卫的存在,如果真要查清真相,确实要靠他们。沈知澜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只是小汾年龄还小,容易被人糊弄,还请韩爷爷不要过于苛责他。”
韩相回忆刚才那孩子的身量,的确年幼,勉强答应。
沈知澜心神不定,抬起手勾了勾散乱的东西,韩相却伸手捉住他的袖子,“划破了。”
什么破了?沈知澜抬手一看,才发现袖子被划破了,刚才竟然没注意到。
韩相本该离去,却变了主意,“算了,先把你爹娘叫回来。”
他们都上集市采购去了,一时没在家,韩相怕吓着孩子,或者给他留下阴影。
沈齐听到传讯,跑的鞋都掉了一只,匆匆回家,见孩子神色正常也不敢放心,小心蹲着问他心里怎么想的,会不会后怕。
其实过了一会儿沈知澜心里已经没那么恐惧,只是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小汾到底跟他什么仇什么怨,看到家里人如此小心翼翼,刻意笑的开朗说,“我没事,真的没事,韩爷爷挡住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沈齐跟杜珍娘对视一眼,完了,孩子吓傻了。
韩相叮嘱两夫妻让孩子喝些安神镇定的药物,这才告辞离开,却没回家,而是出现在大牢里。
韩相安贫乐道,生活简朴,但不代表有人踩到他头上,他还可以继续忍下去,一旦动怒,就是雷霆。
此刻牢房内,整整齐齐坐着育婴堂所有孩子和管事,唯有唐青山并没有落网。
听他干活的酒楼说,唐青山最近常常溜号,说是上工却常常不见踪影,整日找不见人,老板都想辞退他,今天更是一日没见到人。
刑部即刻张贴缉捕令,通缉唐青山。
想起沈知澜再三求情,加上这几间牢房确实老弱居多,韩相没让人动刑,打算先饿个几顿,再让他们招供。
御驾卫查案的动静瞒不过皇帝,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愤怒牌桌,开始阴谋脑补,是谁,到底是谁?
难道是宗室有人察觉到他对沈知澜的特殊,所以借机刺杀,想要提前把萌芽扼杀?不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吩咐御驾卫一定要仔细查看,一丝一毫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查了三日后,发现,呃,这事好像是冲着韩相来的?
“真的不是冲着宗室去的?”皇帝满腹疑虑的追问。
御驾卫擦汗,“动手的人已经承认,是深恨韩相,所以对着韩相动手。”乖乖,用脚指头想也是冲着韩相啊!他可是正一品的高官,四位丞相之一哎!
就是这刺杀的手段太儿戏,一个还没五尺高的小孩,带了一柄短匕首,就急吼吼的过来行刺,跟过家家有什么区别?
皇帝砸吧嘴,“动手的人承认?他不是才几岁大么?想必有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最有可能的,便是此人的父亲唐青山,只是唐青山尚未落网,还不能结案。”
皇帝摆手,“就算不能结案,涉案人等也可以先拉过去做苦役,赎清罪过。”
皇帝这么说了,自然有公文发到刑部大牢,将一干人等派去采石场做苦役。这还是看在他们年龄幼小的份儿上,不然就是砍头的下场。
小汾因是主犯,单独一间牢房,此刻却听着育婴堂的众位小伙伴哭爹喊娘,哀叫连连。
两行泪水悄悄落下。
小汾也没想到,自己不仅没能报仇,还反过来连累了诸人!育婴堂的诸位又有什么错处呢?
仇人手眼通天,就是戏文里唱的大贪官,他却做不了伸冤的孝子了
小汾突然听到一串脚步声,随后是开锁的动静,有人引着人一路过来,在小汾的牢房里站定。
小汾从膝盖里伸出脑袋,看见的却是熟人,沈知澜。
沈知澜提着一个小篮子,轻巧的晃了晃,“闻到香味了不是?这是菜市口那一家的卤肉,排了好半天才买到的,来,尝一尝。”说着试图把卤肉并夹馍塞进栅栏内。
小汾手里被塞了个温热的肉夹馍,就有几滴咸咸的水撒在芝麻上。
沈知澜挨个给牢房里育婴堂的人塞了肉夹馍,让他们尽快吃,育婴堂的管事小声问他,“沈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啊?小汾做的事情我们不仅没参与,连听都没听过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也太无辜了。
沈知澜沉默,他打听到判决书已下,罚他们做苦役三年,已然算是轻判,只好含糊说道,“这事确实跟你们没关系,只是现在正风口浪尖的,不好求情,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我再想想法子。”
众人连连称谢,狼吞虎咽的吃着肉夹馍,又呜呜哭了起来。
眼泪拌肉夹馍,风味也是一绝。
所有馍都递了出去,沈知澜这才挪到小汾的牢房前面,絮絮说着,“你那天可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拖欠你们酬劳,小汾你过来愤怒讨薪了!”
小汾这才想起自己那日带着匕首突然挥出去,恐怕也吓到沈知澜了,歉意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纯倒霉,对吧?想要找到韩相的踪迹,也挺不容易,如果是大庭广众,闹出事情太大,你也不好收场。”沈知澜缓缓说道,“我只是在想,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你亲自去动手。”
“小汾你是育婴堂出身,前七年的生活轨迹一目了然,根本没跟韩相有任何交集,所以,是唐叔叔说的,对吧?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只是你太莽撞了些。”
小汾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可是对方是大官,平时进进出出全是人,我如果不刺杀,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所以你就急吼吼的搞当街刺杀,阿哲,这很难评。
“可是这些事情都是唐叔叔说的,你也没有听过其他人的说法啊?”
小汾坚定道:“我相信我爹!”
“他还在逃。”
小汾转成欣慰,“爹没有蹲大狱,也好。”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沈知澜猜测此事定然跟唐青山有关,猜到此事跟唐青山有关,这位唐叔叔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着实古怪的很,亲儿子落网了,也没见着他冒险来抢救一下。
沈知澜不是吹嘘,假如是他蹲了牢房,沈齐必然会前后奔走,求情减罪,尽自身最大努力,这才是亲爹的做派。而唐青山连个人影都没有,太古怪。
偏偏小汾对他爹十足信任,拒绝说出真相,小汾越是拒绝,他越是肯定跟唐青山有莫大干系。
只是他没能找到那根最关键的线索,哪怕是想劝说韩相暂缓处罚,也找不到借口。
沈知澜头脑风暴,反反复复找不到方法时,突然留神到脑海中的系统,有新增的话本。
现在话本越来越多,讲的故事越越来越繁复,沈知澜没有追连载,想起来就看两眼,想不起来就搁置是,所以没看到新话本。
他扫过文案和主角栏,果然,新话本的主角就是小汾。
话本的名字,叫做《复仇》。
他升起一种“终于有救”的念头,转过身来对着小汾说,“你不愿意说,我也有别的法子。只是小汾,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你该静下心来,好好捋一捋。”
小汾勉强笑了笑。
沈知澜探监完毕,也顾不上其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就开始翻系统里的话本。
《复仇》是个略带些悬疑因素的话本,开头竟然采用了倒叙法,一开始竟然把目光放在某一处破庙里,几个小乞丐聚在一起,说着京城里最近的新闻,偶然谈到一桩规模宏大的丧礼。
官员登门,宾客满棚,纸扎烧了三天三夜,染红了半边天空,水陆道场做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福气,得此死后哀荣。
然后就有人来给小乞丐们送吃食和旧衣,让他们顺利通过寒冬,小乞丐们欣喜若狂,吉祥话不要钱的说。
不远处站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到小乞丐们抢食的场景,痴痴祝祷:“吾行善积累,布粮施粥,惟愿小汾积攒阴德,早登极乐”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话本是倒叙的, 先讲述了种种悲伤的场景,然后才聊到话本的前缘后果。
虽然线索还没有完全展现,但沈知澜已经能够猜到后续。
先去干正事。
沈知澜拔腿想跑, 跑出去十几米这才想起来, 今日是爹陪着他到牢房来探监, 只是不肯进去,在门口候着。
沈齐很不高兴, 虽然知道这场刺杀是冲着韩相去的, 可也把我家孩子吓住了啊!他劝不住孩子, 可没打算去探望凶手。
见到沈知澜出来,沈齐过来端详半天, 确认孩子有没有无恙。
“爹,我没事, 咱们先回家吧。”
沈齐便要带着孩子回家,路上絮叨叮嘱着, 沈知澜装做不经意带错了路,绕到了唐青山当初做工的那家酒楼旁边。
起初沈齐没发现, 等发现路不太对时抬眼看到了酒楼的招牌,立刻想起来, “呸, 晦气。”
这酒楼是个晦气地方, 他躲* 避还来不及,怎么乐意往这边走。
沈知澜却眯起眼睛, 指了指前头的巷子拐角,“爹, 你看看前面刚才消失的人影,是不是有点像唐青山啊?”
“什么人?哪儿?”沈齐什么都没看见, 但孩子信誓旦旦说看见了,他也不禁狐疑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有个人的背影特别像唐青山叔叔。”
“别是你看错了吧?”
“是我跟他打交道多,还是你跟他打交道多啊?我肯定没认错。”沈知澜坚持,“走近了多看两眼,万一呢?”
沈齐只好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看了,也没看到疑似唐青山的人影。
他当然看不到,因为沈知澜就是随手瞎指的,目的只是要把人引到这来,看看其余的蛛丝马迹。
沈齐一无所获,倒退着正要离开时,一脚踩到一摊污物上,登时让沈齐跳了起来,“谁啊,谁这么缺德!”
竟然随地大小便,丢不丢人!除了地上,墙根底下也有。
沈齐呸呸呸几口,觉得倒霉透顶,人没看到,还踩到污物。
沈知澜却突然嘘了一声,指了指墙根,“爹你瞧,这像不像一个身高七尺的中年男子,呃,制造的秽物?”
“废话,不是男子还”沈齐突然把话头吞了进去,“你是说,唐青山?”
说到最后,声音放到最低。
“是啊,刑部下了通缉令,竟然会抓不到唐青山,你不觉得奇怪吗?说不定人家玩的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沈齐沉思,确实,酒楼是唐青山熟悉的,少点剩饭剩菜没人会留心,右边是废弃的库房,藏个十天半月同样没人留意,这不是最佳藏身点吗?还有这摊秽物
沈齐一凛,觉得大有可能,事关到吓澜哥儿一跳的幕后真凶,就是只有一丝可能也要试试,
他们肯定要报官。
沈齐马不停蹄的去刑部报官了。
事涉韩相,刑部不敢轻慢,派人去酒楼附近再次巡察,一个时辰后,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被捉拿归案,塞进了牢房。
人虽然被逮住了,但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刑部即刻就要审问唐青山,他是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自然会大刑招呼,逼问他的口供。
牢房里,牢头对着唐青山一顿招呼,奈何他嘴够硬,愣是什么都没说。
大堂里,沈知澜快速翻看最新的连载,已经理清了剧情的脉络。
这话本一开始痴痴祝祷的老者,明显是韩相,能让他后悔成那样的事情,也跟小汾有关,这就说明小汾不能有事。
世界上有许多种矛盾,但总体概括一下就是三大类,情,仇,财。财韩相肯定不缺,想要伸手就来。仇的话,韩相不至于如此痛彻心扉悔恨交加,那就只剩下情了。
不管怎么样,先要想法子护住小汾,等到唐青山招供再说!
沈知澜想好主意,一边耐心等候着韩相的到来。
虽然是刺杀韩相的案子,但韩相也要等到公务不繁忙时才有空过来听口供,所以一直等到下午,韩相才姗姗而来。
韩相先谢过沈齐,问他们是怎么发现唐青山踪迹的,沈齐自然说是偶然路过发现蛛丝马迹,心里一寻思觉得不能放过,没想到歪打正着,所以逮住了唐青山。
“澜哥儿是有点子运气在身上的。”韩相笑了笑,语气亲切。
牢头见韩相心情不差,这才敢去禀告,唐青山嘴硬不肯招供,是否要动用大刑。
“不到黄河心不死,用刑吧。”韩相冷厉了眉目,对着牢头说不用顾惜,转过头来,又是慈眉善目的邻家老人。
沈知澜小心翼翼的说:“韩爷爷,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唐青山这个人有点怪。”
“喔?”
“怪在,不符合人性,爹,假如我两是一对贼父贼子,我们两犯案一起被抓了,你会放弃我先逃跑吗?”
“不许胡说,谁是贼父贼子啊!”沈齐瞪了他一眼,还是回答,“有机会我肯定让你先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是啊,可是唐青山就是丢下小汾先跑了,而且还跑的没影没踪的。小汾说跟韩爷爷有仇,他这么小个人懂什么仇?还不是唐青山说什么就算什么,所以我觉得,想要唐青山招供,事情还得落在他跟小汾的关系上。”
“他是不是盼着小汾不好过?”
韩相何等智慧,沈知澜说了一点他立刻明白,“父爱子,跟子爱父的确不同,我心里有数了。”
*
牢房内,牢头放下鞭子,狠狠擦着汗,这人犯真是铁打的,一张嘴比谁都硬,愣是什么话都不肯说。
唐青山一身伤痕被镣铐锁在木架上,脑袋低垂,不知是死是活。
不一会儿,牢房伸出又有一个牢头信步闲庭的走出来,过来找这个牢头说话。
甲牢头笑了笑,“还是老哥你的任务轻省,人犯轻而易举就招了。”
“嗐,混口饭吃而已,那人犯身板又不怎么结实,还要我省着点力气,免得一下子弄死了,上头出不了气。”乙牢房甩了鞭子,“咱这功夫可是十几年练出来的,一鞭子下去,皮子还是好的,但底下的肉全烂了,起初是疼,接着是痒,最后是麻木,没几个人能受的了。”
“上头打算折磨多久啊?”甲牢头凑近了小声问。
“至少半个月吧?不然上头出不了这口气,我还得省省力气,算算怎么完成任务。”乙牢头正洋洋自得,突然听到牢房深处高喊一声,“快来看看你的人犯,是不是背过气去了!”
乙牢头慌忙跑了进去,牢房深处传来一阵阵的争吵声,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得起劲。
本来垂着头的唐青山,悄悄抬起一半。
“晦气,这任务晦气!”乙牢头大步流星的往外头走,手里还拖着什么东西,“这人犯死了,我怎么向上头交代啊!说好的半个月呢!”
“哎哟,真死啦?”甲牢头站了起来,过去接着乙牢头手里的小小身躯,“好像是没气了,怎么办?”
“没气就没气了,我能怎么办?上头要是训斥,我就受着呗!”乙牢头唾了一口,“砸了我的金字招牌,我还想找他算账呢!”
“估计是这人犯身子不够强壮,这才没挺过去。”甲牢头拦住他,“人死了,你还拎着干嘛?先送回牢房去,放几天。”他冲着乙牢头努努嘴,那意思是,塞住旁人的嘴,犯人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只要没人问,糊弄过去就行。
乙牢头啧一声,又重新把人犯拖着,一路拖到牢房里,看那架势,人犯是死的不能再死。
唐青山的目光落到人犯纤细的腿上,嘴角突然咧开了一个笑容。
*
“大人,人犯愿意招供,但是提了一个要求,希望来听他招供的人,越多越好,不然他不会招供。”
“这是刑部,他是人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牢头嗤笑。
韩相沉吟,“也叫上几个人,去听听他到底有什么口供要说。”
这些人自然要提前筛选,免得再出什么事故。
十来号人,都聚集在唐青山的牢房外,未免污了贵人眼睛,已经提前给唐青山裹了纱布。
韩相有些满意,刚才澜哥儿硬要过来凑热闹,怎么劝都不听,还是别吓到小孩。
人来齐了,都站在栅栏外。
沈知澜瞪着唐青山,眼里要喷出火来,一见面就开骂,“你,你这个阴险小人!你怎么这么坏!把育婴堂所有人都害苦了!”
“他们怎么了?”
“他们要去做苦役,三年!还有小汾,你!你简直不配为人父!”
沈齐见他气的厉害,连忙安抚,“没事没事,他是人犯,马上就要明正典刑,送到菜市口斩首了。”
“文儿怎么样了?”
“小汾遭了大罪,你可高兴了!”沈知澜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乙牢头不自在的动了动,目光悄悄看着甲牢头,甲牢头额上冒汗,没理会乙的眼色。
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瞒不过唐青山,唐青山突然放声大笑,“爹,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我们的仇人,终于遭了报应!”
“韩华盛,你也有今天呐!哈哈哈!”
牢房内只有唐青山放肆的笑声,韩相气定神闲,甚至还搬来一张太师椅,“老夫生平行事无愧于心,纵有一二手段,也只是顺势而为。倒是很想听听到底怎么结下的仇怨。”
唐青山恨不得从眼里射出刀子,“你还记得四十年前,上河村的郭振生吗!”
唐青山本来以为吐出这个名字,能够让韩相恍然大悟,却没想到换来一声,“啊?”
“谁,郭振生?”
韩相在脑海里搜寻了七八遍,也没找到这个名字,他干脆道:“有事说事,别拐弯抹角。”
他,他他他竟然不记得了!唐青山气了个仰倒,自家人记了四十年,没想到韩华盛完全忘到脑后。
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能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了。
唐青山憋着一口气,不得不提示,“四十年前,你跟郭振生是同村人,一同参加科举考试,郭振生得了头名,你是第二,然后你去检举郭振生作弊,最后郭振生被撸了名次,你反而成了头名!”
“你夺了我们家的头名,夺了我们家的富贵权势,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还了吧?”
“噗嗤!”
一声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唐青山怒视发笑的人,发现是那个小孩。
“笑什么笑!”
“我想笑就笑咯!你还能管着我笑吗?再说了,我就是笑你嘛!”沈知澜实在捂不住笑声,唐青山这逻辑,简直笑死人。
他丢了两块钱,就觉得是丢了中彩票的一等奖,然后找人索赔五百万,天下哪儿有这种道理?!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我问个问题。”
唐青山见没人阻拦沈知澜的问话, 不情不愿的说,问。
“你觉得你爹是被诬陷作弊的,那他的才学就是真材实料咯?”
“那是自然。”
“考试作弊会被取消三年考试资格, 三年后他为什么不接着考呢?是不喜欢吗?还是看不上县试头名?”沈知澜做恍然大悟状, “还是想直接考秀才考进士吧?”
唐青山额头绽出青筋, “我爹三年后还是去参加考试,只是被韩华盛买通了考官, 屡屡将我爹罢黜, 让我爹不能出头!还剽窃我爹的文章, 他只是担心我爹出头后,揭穿他的真面目吧?”
“喔这样, 看来你不清楚科举的流程。”沈知澜露出半个微笑,“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吧, 有一种流程叫提坐堂号,主考官会被前次考试的前十名提到最前面, 在众目睽睽下考试写文章,所有人都看着。作弊, 剽窃?信吗?除此之外,鹿鸣宴诗文会踏青宴, 文人墨客交往, 最喜欢现场吟诗作画, 那么多雅士,会发现不来一个人到底有几分才学?”
“才华是装不出来的, 装的一两回也装不了一辈子。”
“到底是一个屡试不第的人有才华,还是一个过五关斩六将通过殿试的人有才华, 我相信所有人都长了眼睛。”
韩相这时插了句,“听他说了会子, 我终于想起来了,当时好像同村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才学不佳,名落孙山没有考中,”他补充了一句,“历年的县试团案都会存放库房,只要一翻就能找到。你要是想看,本官可以命当地知县送来,让你亲眼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郭振生的名字。”
“啊啊我不信我不信!”唐青山捂着耳朵,“你现在是一品大员,当然可以随意伪造档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休想骗我。”
哎,叫不醒装睡的人,沈知澜偏头看着韩相,韩相也是无奈。
唐青山喘着粗气,显然不相信自己的爹会作弊,在他的幻想里,他爹就是朝廷高官,他是权贵公子,而斩断这一梦想的,就是碍眼的韩华盛,抢走他们一家的富贵。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他突然又嗬嗬笑了起来,重新理好头发,“瞧我,竟然忘了接着说话。”
“我爹被你碍了前程,每次考试都被你贿赂考官,又派了邻居来监视我家的动静,可是你们没想到吧!我爹躲过了你们的监视,还生下了我,又告诉了我这些陈年旧事,最后,你看这是什么!”
他在脖子上狠狠一扯,扯下一个小吊坠,摊在手心。
牢头过去拿走了吊坠,确定没什么机关或者毒药后,擦干净奉上,韩相接过坠子,失声喊道:“坠儿?”
“从哪儿拿到的坠子?你说!”
唐青山极畅快的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韩相皱眉,“只要你肯说出坠子的主人在哪儿,我可以饶你一命,也不牵连你的亲属。”他补充,“在座之人都是你的见证。”
“好啊,我告诉你。”唐青山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在荷州的林塘县,县城旁边有一座野林子,他就在野林子里等着您呐韩大人!”
他声音凄厉,包含着无限的恶意。
而听到野林子三个字,韩相脸色大变,吊坠的绳子竟然被他生生扯断。
沈知澜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笑成这样,他仰头问沈齐,沈齐犹豫踌躇,还是回答,“一般县城外的野林子,就是找不到家人的,呃,乱葬岗。”
乱葬岗?!也就是说,韩爷爷想找的人,死了?
“闭嘴!”有牢头看不下去了,呵斥唐青山,唐青山却是来了倾诉欲,滔滔不绝的说,“韩大人你知道嘛?我爹出门捡到一个野孩子,长的跟你有七分像啊!他见过你小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啊!然后他找熟悉的同乡一打听,都知道你家丢了孩子!哈哈哈!”
“多好的机会,多妙的巧合!”
“我爹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就成了我爹的儿子,我的弟弟啊!既然是郭家人,怎么能够不替郭家人报仇呢?我家可是日日都要唾骂韩大人,朝着韩大人的画像吐口水啊!”
唐青山一边拍巴掌,一边笑,“哈哈哈子骂父,父杀子,妙啊,何等的妙!”
听到这里,韩相也趔趄了两下身子一歪,牢头们连忙扶住他。
韩相双目闭拢血色翻涌,一阵红一阵白,显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沈知澜挤进去,见韩相状态不好,也顾不上别的大声嚷嚷,“你放屁!事情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小汾被丢到河里了?分别就是你们阴谋败露,对方反杀了吧?”
他已经猜到,小汾大概就是韩相丢失儿子的孩子,才会有这么一场儿戏一样的刺杀。
听到这么两句,韩相缓缓睁开眼睛,没错,定然还有蹊跷,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唐青山被他反驳也不恼,“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自我安慰。”
“这可不是自我安慰,而是事实推理。小孩子虽然小,但未必不明白道理,就算你们给他洗脑,但假就是假,真就是真,你们言语之间恐怕是露出什么破绽吧?然后还被发现个正着?不然,前前后后这么多年,现在才来实施你们的计划?”
唐青山一僵。
的确是这样,即使是他们日日洗脑,等到坠儿长大成人后,接触更多人后自然会对当年的事情产生疑惑,一时疑惑,坠儿就会到处打听真相,差点被他接触到以前韩华盛的故交,让他们不得不搬家换了一个地方居住,还用娶亲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即使这样,最终坠儿还是踩到真相的门槛,猜到他们意欲何为,匆匆的把文儿交给好友,托好友养育。
沈知澜也在推导过程,但凡唐青山的洗脑成功,早就该发生刺杀案件,可过去的这么多年没有动静,就说明事有蹊跷。而且小汾是被扔到河里的,连唐青山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哪儿,这又是一个新疑惑。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唐青山的表情,果然看到唐青山脸色大变,忿忿不平。
韩相是关心则乱,涉及到自己寻找了几十年的孩子,难免会紧张,如今也慢慢发现不妥之处,没有遂了唐青山的心愿。
“凡做过必有痕迹,本官也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韩相重新镇定下来,“你既然觉得本官只手遮天,你们二人也不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邻居亲友甚至是米商菜贩,一定跟你们打过交道,只言片语,就是一句话一声争吵,本官也能查的一清二楚。”
“你!”唐青山气结,只担心被韩华盛查到真相,事实上,坠儿四处打听过当年科举的事,并不是秘密。
但是他目光落到沈知澜身上,同样的个头让他想起文儿,又重新趾高气昂起来,“可惜啊可惜!你是丞相也没法跟天地搏斗!救不回人命,文儿已经被这个牢头弄死了!坠儿这一支可是彻底断子绝孙,血脉无依啊!”
“韩坠儿就是个没福气的,投胎到了你家,又替亲爹挨了报应,英年早逝,连唯一的孩子,也被亲爷爷弄死了!子杀父没能看到,孙杀祖一样的好看!”
唐青山放肆的笑声在整间牢房里回荡,他一边笑一边直勾勾盯着韩相,在他的幻想里,这是最极致的复仇时刻,他和父亲几十年的努力,就是为了等到此刻。
高官又如何?丞相又如何?是人就有软肋,就有逆鳞,只要对准逆鳞狠狠一敲,再法力无边的神龙也只会掉进泥塘里,不能翻身。想想看,自己找了二三十年的孩子,终于听到他的消息,他早就死了!他留下一个孩子,很好,这个孩子又被你亲手杀死了!
“哭啊,你怎么不哭呢!”唐青山恶狠狠的说,他只想看到韩相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样子。
韩相捏住了坠子,其余人默默推开几步让出一个缺口,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小汾白着脸一步步走进,慢慢蹲下靠在栅栏上,轻声问,“爹,爹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唐青山倒退两步,看清小汾虽然瘦弱,但是并没有受伤,霍然抬头看向韩相。
韩相冷冷一笑。
“当然是假的!是假的!”唐青山重新靠近,热切摸着小汾的脸庞,“我这么说,全都是为了让他们饶你一命啊!文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着,给爹报仇!”
他手指在小汾脸上划过,激起一阵战栗,小汾拼命摇头,“不,你现在才是骗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他扭头就要跑,韩相伸手欲拦,沈知澜反而拦住了他,“让小汾先冷静冷静,他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风云突变,身世变化,就是谁都得缓缓,更何况小汾还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让他静一静,不出危险就行。
韩相张张嘴,低落道:“让他想想也好,我还需要根据唐青山的口供,再查证一番。”
“应该的应该的,大人放心,就将小汾先带到我家吧,也让他好好想想。”沈齐连忙插嘴,解决韩相的难题。
唐青山虽然招供,但未必没有九真一假,夹带一点私货,韩相定然是要查清楚整个过程,才好结案的,小汾的安置就成了难题,沈齐主动一提,韩相也就答应了。
韩相考虑的细节显然更多,如果贸贸然的带着小汾回去,韩老夫人未必能受得住这个打击,还是先查清真相,徐徐图之。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韩相重新收集齐所有的线索, 小汾当日被飘进河里的木盆,打扮穿戴,以及育婴堂的证人, 以及唐青山提过的乱葬岗, 祖籍, 还有邻里的证词等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小汾暂时被沈齐领回家, 让他住着空屋里。
沈齐欷歔不已, “人生无常啊, 这际遇真是谁都说不清楚。”前几日小汾还是牢房里的人犯,一眨眼就成了韩相家的子孙, 前途光明坦荡。
“爹你光记得这些外物,怎么不想想小汾心里会怎么想呢?”沈知澜白他一眼, “本来日子也算是平淡安稳,突然找到爹了, 爹又说家里有仇人,冲动报仇连累了养育自己的管事和同伴, 然后啪一声爹不是爹,仇人反而成了亲人, 谁能猛一下子转过这个弯来?”
“倒也是, 唐青山一家子是真毒啊,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沈齐咂舌,“这么歹毒的计划, 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反正是想不出来。
“世上的好人总是千篇一律,但坏人是坏的跌破底线。”沈知澜摇摇头, “我进屋看看小汾。”
小汾虽然被他们带了出来,但一直一言不发, 饭来吃衣来穿,但就是不开口说话。沈齐去劝过几回,掰开揉碎的劝了,小汾只当闭嘴葫芦,什么都不说。
屋内,小汾还是呆呆做在椅子边,眼睛盯着窗户。
沈知澜故意说,“小汾去后院待着,那儿有凳子,等会儿娘要打扫屋子,拆洗褥子,屋里灰尘大。”
小汾站起来,怏怏跑到后院去了。
他说要打扫卫生也是真的,今天天气不错,正好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屋里全是弹被子,晒褥子还有打水的动静。
忙了一会儿,沈知澜又去洗了一盘黄澄澄的枇杷,端了一小盘过来放到小汾面前,“尝尝,刚上市的可甜了。”
沈知汝跑过来撕开枇杷,一吸果肉,眼睛都眯了起来,“甜,真甜!”
“这次我挑的不错吧?当时买枇杷的老板说,不甜不要钱!我马上跟他说,那我来一兜不甜的!”
沈知汝噗嗤笑的差点被果肉呛到,她装做嗔怒拍了弟弟一掌,“你就贫嘴吧,小心老板把你打一顿。”
小汾捏着果子,没忍住也笑了。
沈知澜躲了躲,“打我一顿他就没顾客了呀!我这是讲价的策略,果然老板就给我挑了一兜上好的枇杷,姐要是吃着好,咱们再买点做成枇杷膏,秋上喝着清热润肺,味道也甘甜。”
“行!我去问问娘,她要是同意我这就出门买去。”
沈知汝兜里揣着枇杷,风风火火的跑开了。
沈知澜不紧不慢的先把被褥晾好,这才慢慢踱到小汾面前,“枇杷好吃吗?”
“味道不错。”小汾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也觉得挺不错,再过上一段时间,桃子杏儿梨子都要上市了,我带你一起做蜜饯吃,我家里可会儿做蜜饯了。”
说着说着沈知澜自己馋了起来,盐津蜜饯可是他的第一桶金啊,味道相当能打。
“差点忘了,我还跟人一起合伙研究,桃树跟李树,梨树跟杏树一起种,果子到底是个什么味,等到六月也该结果了,到时分给你尝尝。”他一边说一边哧溜,实在有点馋。
小汾也好奇,桃树跟李树还能混着种?那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不免就跟着搭了几句话。
沈知澜费心费意营造出这种家常氛围,就是想要引着他敞开心扉,人嘛,总是要跟人交流沟通,才会不钻牛角尖,如果一味蹲在屋里又闷闷的想,只会越想越憋屈,还不如在户外带着,见见阳光,闻闻花草,思路自然开阔。
暖洋洋的光线照到身上,身边也是同龄人,小汾终于舍得开口,“你说,我该认祖归宗吗?”
“你现在想这个问题,还有点早,等韩爷爷把证据找着再说呗!”沈知澜双手一摊,做无奈状。
“澜哥儿,你如果是我,会怎么选?”
“你让我想想啊。”沈知澜非常认真的带入,“你看我家里,虽说是宗亲,但实在排不上号,八竿子才能打着一点。要是突然夸嚓一下,有人说我是某某王爷的孩子,让我给换回去,我还真不乐意。我是在自家长大的,一日一月一年的过来,纵然是富贵荣华,我也不能说抛就抛吧,那成什么人了?”
小汾听到这话,不由得点头。
沈知澜余光看到这里,继续说:“那接下来,就是要看事实,人能出生自然是有父有母,有血亲有人见证,当初到底是什么回事啊?是不小心弄丢了还是故意扔的,我总得弄清楚吧?作假作不了,总能找到真相的。”
“最后,证明我确实是某家的孩子,该回去就回去吧。”沈知澜叹口气说,“血缘是斩不断的,该联系还是联系吧,对方心里想必也不好受。”
“凡事遵从内心,没有违背道德,想做就做。”
小汾缓缓点头。
“好啦,我也说完啦。”沈知澜站起来拍拍灰尘,屋外传来沈知汝的喊声,“弟,快跟我一起出门买枇杷去。”
“来咯来咯!”沈知澜站起来拍拍裤腿,一溜烟跑的没影。
沈知汝记挂着枇杷膏,费心挑了甜度高的枇杷洗干净,本来在后院待着的小汾也默默冒了出来,一起帮忙洗果子。
沈齐见状大喜,本想说点什么,沈知澜连忙“嘘”了一声。孩子年龄虽小,但也有自己的想法,大人的想法未必是他需要的,不如先让他多看看。
韩相只要有空就会过来,也不拘是干活还是聊天,只想多看小汾几眼,小汾也不复冷淡,磕磕巴巴会跟韩相聊几句家常。
沈知澜亲眼看见韩相微微偏头,有晶莹从中间一划而过。
生活虽然有波折,但亦有团聚的一天。
*
半月后,一套完整的证据,口供等等都被韩相拿到手。
虽然唐青山不肯交代细节,但韩相说的没错,只要人没活在深山老林里,总会留下痕迹的,唐青山有邻居亲友,可以还原当年的事情。
当初韩相家的次子在花灯会上失散,然后被人贩子捉到,一路从北带到南,也就没被发现。到了荷州对方生了重病,人贩子便狠心丢下,然后被郭振生捡到后养大。
郭振生心有不轨,图谋报复,但是韩坠儿却心思淳厚,善良简朴,察觉到其中的破绽,于是先把孩子托付后好友,然后才跟这对父子摊牌。争执中,唐青山失手把人推到石头门槛上,摔死了。
韩相把邻居的证词都收集好,还根据他们的描述绘了一副韩坠儿的画像,也随着送了过来。
小汾展开画像,见到画上的人跟韩相竟然有五分相似,通过眉眼就能看出来,两人眉毛和眼睛完全是一样的。
他抬手摸着自己的眉毛,血缘就是这么神奇,画像跟韩相类似,他跟画中人也有五分相似。
这一刻他终于有了实感,自己原来的确是面前这个人的子孙。
“爷爷!”小汾脱口而出。
韩相不可置信的回头,直到小汾又喊了一声,他才热泪纵横,使劲搂住了小汾。
沈知澜见状,悄悄拉着家里人出来,让他们这对久经风波的爷孙团聚,说说心里话。
沈齐远远望着,还有些好奇人家聊什么,转眼瞅到自家孩子,“你是怎么劝小汾的?怎么一劝一个准?”
“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而已。”沈知澜道,“假如你自己站在小汾的角度,就能明白他想什么了。”小孩子说简单也简单,比起大人关注的钱财权势,他们更在乎亲人和情感。
唐青山虽心存利用歹毒算计,但他的出现,满足了小汾被父母找到的幻想,为了达成目的唐青山也会扮演一个合格的父亲,便会有移情作用,寄托了小汾的情感。
现在这个寄托转移方向,小汾才能更好融入韩家。
沈齐踮着脚等了一炷香,见里屋人爷孙还没谈完,索性就去厨房里忙活,先安顿午饭,吃了再说。
屋内,小汾闻到饭菜味道,不好意思从韩相怀里挪出来,“把爷爷衣裳弄脏了。”
“没关系,爷爷巴不得。”韩相替孙子擦泪,“走,出去谢谢沈家人,他们在中间起了好大作用。”
桩桩件件的,他们自己都觉得奇妙,从王凝香进育婴堂开始,再到沈家门口发生的刺杀,如果少了他们,事情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韩相更庆幸自己一时异想,非要跑来送赏赐,这才有了撞见小汾的机会。
爷孙出了内室,都是眼眶红红,鼻子红红的。沈齐只做不见,一个劲的劝酒劝菜,一顿饭吃到宾客尽欢后,韩相这才带着小汾离开。
沈齐搓手手,“韩相这个人情和欠大了,不知道该送我们点什么奇珍异宝?”
“天山雪莲还是龙肝凤胆呢?”杜珍娘幻想着。
“我觉得是玉石玛瑙,珍珠翡翠!”沈知汝说。
“哎呀!”沈知澜一拍大腿,“爹,咱们给衙门提供线索,最后逮到唐青山的悬赏还没去领咧!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哎!”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蚊子肉再小也是肉, 况且这个悬赏也不低,五十两至少能够普通人家用上两三年。
沈齐把赏银拿到手,却没全部收入自己腰包, 他拿出一半来换成米面粮油, 给育婴堂的人送去。
“他们这回* 也是无妄之灾, 还蹲了牢房。”沈齐长吁短叹,感慨不已, “好在最后查清真相, 看在小汾的面子上, 也把他们放出来。”
他送点东西过去,只当是替他们压压惊。
这种连坐之法的确不人道, 但古代规则如此,无可奈何。
沈知澜想着, 同时偏头看沈齐,“爹,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变了?”
“变的更英俊了?”沈齐自恋的摸摸脸。
“不是外表,而是性格, 现在的爹让我想到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
也不是说以前的沈齐就不好, 但还在茂州的沈齐决计舍不得拿出一笔银子送给旁人。
他这么一说, 显然沈齐也想到了,“钱是人的胆啊, 从前的我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自家都吃不饱, 谁还管得了别人?”
但到京城后,他有了稳定的俸禄, 孩子还时不时挣来赏赐,家里已经攒下五六百两积蓄,有了余力这才会想要惠及旁人。
不过,这孩子真会夸人!嘿嘿嘿!
米粮店里送来几板车的粮食和布料,早早放在育婴堂的院子里,管事跟孩子们正守着东西,也不敢搬动也不敢收下。
见到沈齐来,米粮店签了单子,把货物卸下就走。
管事搓着手,沈齐过去说:“这些东西是我送的,管事快收下吧,你们这回受了罪,正好压压惊。”
管事这才收下东西,让孩子们搬到库房,同时找个角落悄声问沈齐,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从头到尾都被关押在牢房里,只知道小汾坏了事,却不明白到底坏在什么地方,突然又被释放。
沈齐道:“总之小汾这回交了好运,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方便透露,也是托了他的面子才放你们出来,倘若有人打听小汾的事,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对吧?”
看他都这样说,管事连连点头,在京城混自然要多长几分眼色的。
沈齐也是好心提示,免得管事犯了忌讳。如果让人知道韩相的孙子曾经流落育婴堂内,利用此事做文章,对谁都不好。
沈齐甚至没有告诉沈岩他们,保守着秘密。
数日后,市集上却开始流传一个传奇般的故事。
早年时韩相家中丢了孩子,找了三十余年也没找到。自然,韩家人也没有放弃,一直都在找,并且资助流浪孤儿给孩子行善积累,希望能够报在孩子身上,只求他能平安健康。
天从人愿,这福德终于回报到孩子身上,虽没找到儿子,却找到他留下的孙子。韩家已经把人接了回去,日后好好养育,稍慰寂寞。
沈齐还以为韩相不会宣扬此事,毕竟是韩家家事,过个三五年,谁知道韩家到底有几个孙辈?却没料到低估韩相的心胸,直接公布出来,编成故事。
其实也是给小汾正名,免得有人拿他的身世做文章。韩相为了子孙计,的确是想的长远。
估计育婴堂的人也反应过来,不会再提及小汾的旧事。
此事占据了京城热搜榜的首位,被人狠狠讨论一番,但是一直没见到事件的主人公,因为改名叫韩子期的小汾正在家中学习诗书礼仪。他年龄也不大,现在学还来得及,等过了两三年学的知书达理后,再出门交际也不晚。
但是韩相倒是又来一次,带着韩老夫人一起登门致谢,顺便见一见沈家人。
韩老夫人跟杜珍娘和王凝香闲话家常,发现这两位女眷虽不是闺秀,但心地善良处事大方,有条有理,怪不得能被韩相称赞。
大人们聊大人的,小孩们就聚到一起,看着穿戴一新,生疏行礼脸上洋溢着笑容的韩子期,真是模样大变。
“家里的叔伯兄姐们对我都很好,疼我这些年受了罪,什么好的都是紧着我来,我还怪不好意思的。”韩子期面上羞涩,不停搅着手指。
“听着都是好人,韩爷爷文采和德行都是最出众的,他肯教你就好好学着,会有好处的。”沈知澜非常欣慰。
提到这个,韩子期一下子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两本册子,“说到这个,爷爷让我给你带两本字帖过来,让你顺便练练字,他以后有空指点你。”
沈知澜瞪大眼睛,等等朋友,你这是什么套路?你这跟突然给放寒暑假的小朋友带了几本《放假天天乐》有什么区别!他要闹咯!
偏偏沈齐还听到了,眼睛一亮,“练书法?好事啊!澜哥儿你的字确实该好好练练,人都说见字如见人,练了一手好字,对你以后有好处!”
沈知澜苦着脸,练就练吧,他努力糊弄过去,凑够字数就行了。
没想到韩相补充了一句,“每天写三篇大字把,集齐十日的分量,送到我府上去。”说罢慈爱的盯着韩子期,“子期也是刚入学,正好找个玩伴一起学。”
练字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沈知澜硬给自己找来一份作业,还不能摸鱼,需要认认真真的干。
*
韩子期的神奇遭遇,还被戏班子改成了一部戏文,被广泛传唱,当然少不了添油加醋,加上一些劝人向善的桥段,以及神鬼和报应因果之类百姓喜闻乐见的元素。
沈葵还特意去听了,觉得这出戏文改的绝妙,尤其是那个扮演主角的小生,嗓门一亮,声彻全场,整个舞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真有这么厉害吗?”沈知澜发出没见识的疑问。
“戏曲小生吃的就是这碗饭,嗓子就是他们吃饭的家伙,当然厉害。”沈葵比划着,“那么宽的场子,那么多人听着他开嗓,角落里也照样听的清楚,一曲唱罢,掌声雷动,铜钱跟下雨一样抛到台上,全是打赏的。”
这场景也是厉害极了,沈知澜不禁好奇,到底有多好听。
好在沈葵过来,就是要提戏台的事情,他拿出好几张票,“诺,别说我不照顾你们啊,戏票我已经托人买到了,休沐那天去听么?”
有这样涨见识的机会,沈知澜不可能不去,还要跟大人一起去。不过沈齐要当值,杜珍娘没什么兴趣,最后是王凝香陪着他们去的,为了安全,沈葵另外带了管家和两个护卫。
不过京城藏龙卧虎,不是高官便是勋贵,想来也没人胆子这么肥,想要以身试法。
双喜班如今正当红,不仅有名角还有时下最热门的戏曲,所以戏票难求,就算沈葵动用了自家关系,也不过拿到了二等座,混到一个舞台右边的位置。
好在戏班知道来往的客人尊贵,用栅栏搭出半人高的屏风,装饰花草,影影绰绰也算是半个包间。
几人挤进小包间,沈葵请客点了最贵的茶点,果然是芳香扑鼻,沁人心脾。
等了几刻钟,铜锣声响后,好戏正式开场了。
“夏里热冬日寒,赤脚奔波在田野间,唉唉唉,没人疼的孩子真可怜~”饰演配角的小生一登场,那嗓门的确是名不虚传,犹如混合音响,一点都不含糊的传进耳朵里。
沈知澜津津有味听着,虽然只能听懂一半,但唱词里饱满的感情,戏子们的肢体语言,并不妨碍他理解剧情。
好一处曲折的寻亲记,里面的人物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经历了跟拐子斗智斗勇,跟小伙伴们同甘同苦,机缘巧合遇到亲人等等奇迹后,终于相认。
故事非常精彩,只是跟韩子期的亲身经历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完全南辕北辙。
不过也对,如果写个一样的故事,韩家人估计要发飙,不如借着这个主题,写个孤儿寻亲的合家欢故事。
这场戏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看到接近下午终于散场,几人还是意犹未尽。只见到戏班的人过来扫瓜子皮,这才挪到旁边站着,激烈讨论戏中的剧情。
有人喜欢那个机灵的主角,也有人喜欢善良的同伴,还有人夸奖饰演大官夫人的那位,生的实在美貌。
“也不知道到底生的有多好看。”王凝香说道,那位戏子一登台,只是一个抬头和回眸,就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听说那位是个新人,正在台上积攒经验,等过些日子是要独挑大梁唱《贵妃醉酒》的,能不好看么?”沈葵显然事先打听过,对每个戏子情况如数家珍。
这么说的话,他们还算赚了?红角的戏总是一票难求的,如果等他唱红了,票更难买。
几人越说越高兴,恨不得在听一场。
沈葵突然面色一变,捂着肚子,看样子是刚才吃的太杂不舒服了,他尴尬一笑,一溜烟跑到后院去更衣。
沈知澜待了一会儿也觉得该先去更衣,免得等会儿手忙脚乱。他顺着小厮指引的方向去了后院,放完水又找到沈葵,两人正要离开时,突然听到后院门传来吵闹的声音。
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谁也避免不了,沈葵立刻狗狗祟祟躲到柱子旁边,悄悄看着后院的动静。
刚才他们讨论的中心,那位扮演大官夫人的戏子真被两边人拉扯着,连油彩都没来得及卸。
两边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的热火朝天互不相让。
沈知澜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怎么回事。
左边的人,已经提前约好请这位“赛西施”去唱晚上的堂会,定金给了,时间约好了,只等唱完下午这一场人就要赶过去,家里早就铺好戏台等着。
而右边的人,也同样想请赛西施唱戏,说是家里主子已经夸下海口等着,人不带去他交不了差,只求可怜可怜他,先跟着回去。
可赛西施只有一个,劈不成两半,势必要在两边选一个出来。
沈葵听懂后小声说,“既然如此就有个先来后到,赛西施应该去左边那家呐。”
“但我瞧着,右边这个也不肯放弃,一直都在威逼利诱,怕是有什么依仗。”
沈知澜跟沈葵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怕是什么高官贵族,这才有恃无恐的闹腾。这样闹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谁官位高谁有理,没什么意思。
沈知澜扯了扯沈葵的袖子,正准备离开时,突然从后门传来马匹嘶鸣,有个锦衣公子远远跳下马车,冲着左边的人就是一拳头,“敢跟我抢东西,不要命了!”
雨点一般的拳头落下,打的左边的公子毫无还手之力,左边的仆从自然不甘示弱,跟右边的仆从混战起来。
打了一会儿,立刻有人喊,“停手停手,出人命啦!”
“不会真的出人命了吗?”沈葵一凛,条件反射扯住沈知澜的袖子。
“别慌别慌,没准是故意这么喊,让他们停手的。”沈知澜先安抚沈葵,“我们先等等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话音刚落,同样有人喊道:“衙门来人了!”
原来是这里闹闹腾腾,戏班里见势不妙,有人跑去通知五城兵马司,此刻正好赶来。
“哪里出人命了?”一个身穿官服的青年男子厉声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他带来的小卒动手,把还在混乱中的人控制住,这才去看地上的伤者。
伤者口角流血,推摇了几下也没有回应,怪不得喊着打死人了。
“在场所有动过手的,全部带走!”青年一声令下,正要把人带走时,后来的锦衣公子喊了一声慢,轻轻笑了笑,“本公子就不用去了吧?这些都是下人们干的事。”
“我说,全部带走,听不懂吗?”青年对着手下说。
他显然积威甚重,手下没有不听话的兵,兵士即刻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动手捆绑这些不停挣扎的仆从。
锦衣公子闹了个没脸有些挂不住,再次强调,“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他不信自己这张脸会没人认识。
青年只是斜斜看了他一眼,“众生平等,进了五城兵马司只有一个身份,人犯!”顺手拿了手下的一块麻布,塞到锦衣公子的嘴里。
锦衣公子不防他还有这招,被捂的严严实实,和仆人一起被押送上了马车,伤者暂时留在原地等大夫。
等人散的差不多,青年这才朗声说道:“躲在柱子后的朋友,出来吧。”
遭了,莫不是发现他们了?
沈葵连忙缩小身形,假装这里没人。
不过掩耳盗铃并没用处,装鸵鸟也是,青年三步并做两步过来,一把捏住沈知澜的肩膀。
“原来是两个小孩。”青年见是两个岁数不大的孩子,表情略微和缓些,“想必刚才的经过你们也瞧清楚了?”
沈葵本不想承认,青年的眼神一扫过来,他即刻认怂,“是看见了。”
“现在暂时不清楚情况,如果需要的话,你们可愿意提供证词?”
“愿意!”沈知澜连忙回答,青年又要求他们留下姓名和住址。
沈知澜这时留个心眼,只留下自家地址,并解释,“我跟我兄弟一起来的,找到我就能找到他。”
他留了茂王府的地址,只怕对沈葵不好。
青年似有所觉,但没有深究,把纸张收好后揣进怀里,大跨步走了。
等他走后,沈葵这才敢悄声说,“这位小哥气势好逼人。”
“想必这就是习武之人的气势?”
沈葵摇摇头,又说,“下次有热闹我也不看了,平白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话是这么说,但人的好奇心哪儿管得住?没一会儿沈葵叽喳又猜测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
第075章 第七十六章
沈知澜本以为发生在双喜班后台的, 只是一出常见的仗势欺人剧目,却没想到后续发展越来越离奇,超出想象。
被打伤的人是御史台左都御史长子, 听说不仅内脏受了伤, 手还骨折了扭到手筋, 需要好好养上几个月。
这可是大事,御史长子一听就知道是个书生, 弄伤了人家的手, 意味着不能书写, 耽误别人的学业,那可是哪个家长都忍不了的, 要是留下后遗症,等于断了此人前程。
而伤人者的身份, 的确也有些贵重。他是安国公家的长孙谢长安,安国公家里千倾地里只长了这么一根独苗苗, 他的祖母还是寿安长公主,皇帝目前仅存的姊妹。
哪怕是为了寿安长公主的面子, 也没人敢动谢大公子。
沈知澜听到后续,已经能想到此事肯定是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罚酒三杯就混了过去, 却没想到五城兵马司那位捉人的青年将军也是个铁憨憨,问清楚谢大公子的罪行后, 按照律例打了十个板子,然后命谢大公子赔礼道歉, 赔上医药费。
“这不是很正常吗?”沈知澜不解,“打人的也要挨打, 然后赔礼道歉。”
沈齐小心翼翼的说道,“可那是寿安长公主啊!皇上现在仅存的姊妹,哪怕是为了安抚她,也要给几分面子,而左都御史又有风闻议事的权利,事情被满京城的人知道,儿子还被人打了,退了岂不是成缩头乌龟?况且道理本来就在他这边。”
“那位路指挥也是头铁,竟然敢按律处置,岂不是明晃晃得罪了寿安长公主?啧啧啧?”沈齐再三感叹,“最近你出门可注意点,别不小心搅和进去。”
沈知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搅手指头)(叹气)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已经搅和进去了呢?
沈齐愉快八卦完毕,看到孩子犹豫的表情,又想到前些日子一群人刚好去了事发的戏班子,脸色登时绿了。
“我说几句话,爹你别生气。”沈知澜小心道:“那天打人现场还被我看到了”
“啊啊啊快忘掉,快忘掉!你什么都没看见!”沈齐一番咆哮无能狂怒,最后眼看没有转圜余地,小声问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知澜只好一五一十说出来,在后院看了一场热闹,还是最佳观赏席位。
“算了,看了也就看了。”沈齐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躲一躲。
“我看那位路指挥是个好人,皇上也英明神武,总不会断错案子,爹放宽心吧。”沈知澜反过来安慰沈齐。
沈齐忧心忡忡,却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法子。
寿安长公主平日住在城外的温泉庄子养身体,事发时没在京城,等到谢家人通知后,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被人打了正卧床不起,登时怒发冲冠,就要去找那小官的麻烦。
谢大公子躺在床上不停呻,吟,看见祖母要为他出头,又努力撑起身子,“都是孙儿的不是,打扰了祖母的清修,如果再因为孙儿惹怒了朝中官员,孙儿更是万死莫辞了。”他勉强靠着床栏说,“打也打了,此事就这样算了罢!”
寿安长公主见到一向平时神采飞扬的孙儿竟然委屈求全到这个地步,心里更是酸痛难忍潸然泪下,“我还活着呐!就被人欺辱到这个地步,倘若我要是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众人连忙劝阻寿安长公主,定会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寿安长公主擦干净泪,肃着脸说:“备轿撵和全套翟衣,我要进宫!舍了我这张老脸,也要给我孙儿讨一个公道回来!”
寿安长公主穿戴全套的内命妇服饰,递牌子进宫求见皇帝,她家的马车刚刚离开府邸,消息就已经传到各路人马耳中。
他们一方面哀叹左都御史和路指挥的不幸,一方面又妒恨长公主跟皇室的亲近。想也知道,此事肯定是小事化了,可惜那受害的御史公子,伤了手筋还得不到公平。
可随后事情急转而下,发展出人意料,皇帝竟然没见他的姊妹,还传话说兵马司路行止秉公处理,清正廉洁,丝毫无错,让长公主碰了一鼻子灰。
长公主灰溜溜出了宫,扭头就说自己年老体弱,又无德无行,不堪领受皇恩,把全套的翟衣凤冠奉还,自愿做个平头百姓。
宗室哗然,长公主这招道德绑架玩的溜啊,要是答应她的请求,皇帝成什么人了?连自己仅存的姊妹都容不下?心眼也忒小了,自然是一边进宫劝诫皇帝,一边分人去劝诫长公主。
皇帝正为了西北干旱的事头疼,想方设法的调集各地物资,听说还有这样的破事登时大怒,“还敢威胁朕?莫不是觉得朕好欺负?既然这样,就除去寿安长公主的封号和食邑,领回翟衣,让她好好尝尝当平民百姓的滋味!”
宗令连忙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莫非王叔也觉得,朕该受寿安要挟不成?”皇帝眉毛都气的竖了起来。
“寿安到底是使性子还是真心的,臣都不关心,臣唯一关心的,是皇上的名声不能受了污损。”宗令叹道:“寿安终究还是太任性了,自己的孙儿犯了错,本来该好好惩处,偏偏要来争这口气。”
他实在看不过眼,仗着自己是高位者,去欺负低位者,并视为理所当然。那皇帝这个更高位者要欺负自己时,怎么不低头认怂呢?说白了还是欺软怕硬,挥刀向弱者而已。
皇帝被宗令劝了几句,心头怒气稍解,“罢了,跟她计较也没什么意思,王叔,让寿安把翟衣收回去,此事朕只当没发生。”
“诺。”
另外一边,寿安跟宗室的其他人哭诉自己求告无门的遭遇,无法可施才想到奉还翟衣,根本没有要挟的意思,现在目的达成,一定早些把翟衣收回来。
说罢又提起自己可怜的孙儿,被打了十板子,现在还躺着休养,床都下不得。
宗亲们看见谢大公子的惨状,自然心生感慨,觉得路指挥过分。这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姓沈的,一个小官的儿子还打不得了?没这个道理嘛。
心中难免带了几分偏向。
寿安哭诉过后,收回翟衣安静了几天,没过几日,有人去兵马司投案自首,直言说自己是前些日子双喜班闹事的真凶,是他在混乱中打的御史公子,故而来投案自首。
众人哗然。
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猫腻,但对方言之凿凿,说得出御史公子当日的穿戴,伤处,是怎么伤的等等,让案情陷入了僵局,更让当日坚持严惩的路指挥陷入尴尬中。
人人都看的出来,是有人顶包,但安国公府上的仆从也同样反口,更改了证词,跟御史府上各执一词,成对峙状。
沈葵是在学堂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毕竟是宗学,这类小道消息穿的飞快。当时沈葵听的一呆,手里的扑克牌也跟着掉了下来。
他看了沈知澜一眼,沈知澜示意他暂时不说话,等两人到了僻静处,沈葵惴惴不安道:“这事该怎么办呐?我们是不是该去作证?”
“整个兵马司那么多人,哪儿就需要我们去作证了?”沈知澜安慰他,“而且如果真的需要我们出面,就实话实说好了,见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们问心无愧。”
沈葵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们两又没涉及到任何偏向,肯定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真是腻歪极了,本以为寿安稍稍被劝住了,没想到玩了一招釜底抽薪,干脆找人顶包,枉顾诸多人证和物证。
他烦了,打算快刀斩乱麻,直接召见了兵马司的路指挥,问他还有没有更有力的证据。
路指挥迟疑。
“但说无妨。”
路指挥躬身应道:“其实当时还有两个幼童并一个护卫看完全程,臣只是担心”担心寿安公主真的小气巴拉,迁怒于人。
“有朕做主,谁敢迁怒?”皇帝挥挥手,“说吧。”
路指挥便报上姓名,听完之后,皇帝端正了身子,上下打量路指挥,足足看了一刻钟。
路指挥顶着这样的目光,不闪不避,淡然如初。
皇帝日日翻看天书,逐渐发现一件事,跟沈知澜有牵扯的人,会有很大几率出现在天书上,等同于青史留名,所以这回一听到沈知澜的名字,条件反射觉得,路指挥难道也是这样的人物?
他对着路指挥用沉吟装,“听你的名字也有几分耳熟是武将世家么?”
路指挥恭敬道,“是的皇上,臣家中三代都是武将,臣父是威武将军路明光。”
“他有个妹子,是嫁给了神威将军,对吧?那你就是姜晟的表兄弟了,对吧?”
提到失踪的姑父和表妹,路指挥黯然神伤,却只能躬身答应。
“你们都是朝廷里的肱股之臣,北方的安宁全靠你们的辛劳。”皇帝更加和颜悦色,“也好,今日朕便派出宗令,让王叔亲自审一审这件案子。”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两方人马和路指挥以及相关人等, 都汇聚在刑部的大堂,等着问清真相。
坚称自己是真凶的男子还是个清白良民,并不是安国公府上的奴仆, 而是城郊的耕读人家。
他坚称这是一场误会, 隔得老远他看见有人殴打他的表兄, 于是扑了过来意欲给表兄助阵,然后不小心误伤御史公子。
此人再次诚恳道歉, “虽然是我看错了, 但毕竟也打了人, 我认打也认罚,只求大人不要误会谢大公子, 让他蒙受不白之冤。”说完深深鞠躬
谢长安身上缠着绷带,时不时咳嗽, 有气无力说,“没关系, 都是机缘巧合,也怪我当时站的位置不对, 这才让人误会。事已至此,只求大人秉公执法按律行事, 不要让有心人蒙蔽大人视听。”他说完又虚弱咳嗽, 奴仆见状, 连忙搀扶着他。
路指挥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对他提到的有心人压根没理会。
刑部尚书反而去看了路指挥一眼, 对方势强,咬死不反口的话, 路指挥就成了断案昏庸的昏官,前途无亮。
宗令此刻站了出来, 掸了掸衣摆,“既然如此,就传新的证人,他们目睹了这场冲突。”
新的证人?谢大心里一突,在场的难道还有其他人?形势对自己不利啊。
沈知澜在侧间听到传唤便要动身上堂,此刻沈葵拉住了他,“不行,我们还是一起去吧。”
“之前不是说好让我去吗?万一得罪了长公主怎么办?”
“越是因为这个,我越是要去,我上堂她还能有些顾忌,单独进去她更没了忌惮。”沈葵反手握住他的手,“事情是我们一起瞧见的,公堂也要一起上。”
沈知澜心头泛暖,就跟沈葵一起上了正堂。
二人的出现引起一阵小小惊呼,没想到这次的证人年纪竟然这么小。刑部尚书也是微微皱眉。
这时,宗令站起身来,悄然站在二人背后,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别怕,你们只需要实话实话即可。”
“大人,我们也不怕。”沈葵主动拱手,站定后开始讲起当日经历,并且还拿出戏票作为佐证。
沈知澜记性好,沈葵也不差,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重现了当日的争吵,争吵的最后就是谢公子奔下马车,挥拳打人。
沈葵更促狭些,连谢公子的“我爹谁谁谁”的台词也模仿了出来,让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谢公子脸上。
谢公子脸色时白时红,眼珠瞪起,急了:““你胡说!我当时只是站在旁边劝诫,完全没有动手,对方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请你来诬陷我?”
“肃静!”尚书一拍惊堂木,“你们双方各执一词,这才传新的人证上前,既然有新人证,自然是采纳他的说法。”
“可是大人,他们还是小小幼童,没准是人小眼花,看错了记错了呢?”那个定罪的人争辩道,“岂能取信于人?”
听审者不免把目光放到两位半大孩子身上,的确不能排除掉这种可能性。
沈葵咬唇:“我们看见了就是看见了,连你的衣服纹样都能说清,有什么编的必要?”
“那衣服是今年最流行的纹样,穿出门去,起码有十几个人跟我穿一样的服饰,仅凭这个哪里能够定罪?况且我当时就站在旁边,被你看清了衣衫纹样,再正常不过。”谢大争论道,“总要有些特殊的证据才行吧?”
沈知澜从后面拉住沈葵,跟他们做口舌之辩无意义,杠精就是三百六十度都能杠,正常人的逻辑打不过他们。
他们要做的,就是拿出无可反驳的证据。
沈知澜见沈葵气的厉害,附耳小声说了几句,沈葵登时眼前一亮,得意洋洋。
沈葵先对着定罪的人说,“还要跟我争吗?”
“清白不可不辩。”
“那好,还请你先站到堂中央,双手垂下,正对着尚书大人。”
那人不明所以,见尚书没制止,也只好站出来,两手放在身前,微微垂下。
沈葵以同样的姿势站着。
时人以宽袍大袖为美,做衣衫讲究放量,就是衣袖要足够宽大才行,甚至衍生出袖袋,微垂手的姿势,衣袖盖住,旁人是看不清手掌的。
沈葵提高声音:“这个姿势是看不见手的,但是在争吵现场,我清楚看到打人者,右手的手腕有一颗黑痣!就在手腕正上方!你不妨把双手都伸出来,让所有人看看有没有那颗黑痣!”
那人一惊,手紧紧缩进袖子里,而谢大更是条件反射的一缩手。
这个动作不亚于不打自招,自有衙役上前,翻开他的双手,展示上面的黑痣。
众人哗然,“真有痣啊!”
“我就说嘛!”
“百密一疏,骗人之前都没有商量好喔。”
谢大看见这样的场景,只得掩面。
沈葵就像斗胜的小公鸡一样,翘着尾巴回来了。
沈知澜小声问他,“这回可高兴了?”
“当然,哼!”沈葵狠狠瞪了刚才诬陷他的人一眼。
谢公子打人案,铁证如山,还另外多加一项罪名,藐视律法,买通他人企图顶罪。被尚书判了二十板子,徒两年。因为性质恶劣,从重处置,以儆效尤。
沈知澜看着谢大哭爹喊娘,小声说:“打了板子,绷带都缠到脖子上了!哪儿用的着啊,这回可好,刚养好的伤,又打上了。”
沈葵乐的不行,“活该!还有澜哥儿你眼神真好,竟然能瞧见这个。”
“他那颗痣位置长的好,我一眼就看到了。”
二人正要嘀嘀咕咕说小话,路指挥走了过来,“还要多谢两位仗义执言。”
“不用谢,我们也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沈葵道。
“路大人,公理可能会迟到,但是永远不会缺席。就跟葵哥儿说的一样,我们只做了该做* 的事情,大人不用记挂在心上。”
沈知澜说:“反而是大人能够坚持秉公执法,没有顾忌对方的权势,这种精神才是最值得敬佩的。”
路指挥笑了笑,“那是因为我爹是大将军,我也不怕谢家。”
沈知澜:???冷不丁的被闪了腰。在场的都有李刚爹,就我没有是吧?
路指挥见他们一脸纠结,哈哈大笑。
宗令等他们笑够了,这才说道,“好了两个小调皮蛋,我送你们回家,小心回去晚了家里人担心。”
他冲着路指挥点点头,亲自把二人送回了家。
沈齐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到他平安无事,这才安心。
而另外一个家庭就没那么高兴了,寿安长公主时刻关注着案情,命小厮一波波的回禀,听到自家孙儿又挨了二十板子,一声哭嚎软倒在地,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天杀的,天杀的狗官!竟然敢打我们家孩子!”长公主哭的嘶声竭力,“这还是沈家的天下吗!先帝你睁眼看看呐,有人欺辱你的曾外孙呐!”
谢夫人连忙扑过来捂住婆婆的嘴,“母亲不能妄言啊!公堂审案有理有据,哪里有什么冤屈!长安他认打认罚啊!”
“窝囊废!你怕一个尚书,我可不怕,我是先帝亲封的寿安长公主,食邑三千!”寿安长公主踹了谢夫人一脚,又大喊道:“来人!”
她的心腹立刻靠近。
长公主对着她耳语几句,心腹马上领命而去。
谢夫人惊恐道:“母亲,你又要做什么?”
寿安扶着自己的金簪,冷冷一笑,“慌什么!我这个长公主,难道还庇护不了你们吗?”她梗着一口气,怒火喷发出来,
“堂堂一个安国公府,高官显贵,又有几个人还在朝堂上站着?不就是担着一些闲差?也就是当个空架子罢了!长安就是第三代里唯一的希望,如果不趁着我还在,立起一个国公府不好惹的牌子,以后谁还会把谢家人当回事?”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么?”
谢夫人哽咽含泪,“可是这样,岂不是闹的更加不可开交?”
“怕什么?左右我还是皇帝的姊妹,他还能废了我不成?”长公主话音刚落,匆匆赶到的安国公一巴掌就扇到她脸上,长公主的脸立刻红了一片。
“愚妇害我全家啊!”安国公气的连连跺脚,气还没消,“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长公主捂着脸,脸面丢干净了,撒泼也更厉害,“我愚妇?那你不是懦夫!成日就躲在书房里,看你那些破字画,你管过家里吗?你儿子要谋取职位时,你伸过手吗?等我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你才出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谢夫人见两位长辈吵了起来,连忙把仆从遣散,自己也要躲开,偏偏公公叫住了她,“没事的,正好你也听听。”
谢夫人惶恐,“父亲,我”
“听一听吧,省的我再解释第二遍了。”安国公满面疲倦,挥挥手说:“寿安你以为还是三十年前吗?你父皇还在的时候?现在早就是盛平二十八年了!你醒醒吧!”
长公主满脸倔强,沉默不语。
安国公席地而坐,“现在更不是早年刚开国的时候了!仗有别的将军去打,政务有文官处理,我?我能去抢什么?再说了,你且去看看英王的下场!降为郡王,吐出所有被侵占的田地,英郡王的世子如何在京城奔走,你忘了?”
“英王是藩王,我是公主,怎么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你以为皇帝会忍宗室很久吗?那些宗亲的德行难道你不晓得?侵占良田,欺男霸女,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你现在冒头出去,岂不是当了出头鸟?”安国公见他不为所动,又下了一次狠药,“请封安儿为世孙的旨意,又被驳了回来!你还不醒醒吗!”
按理说,只要继承人年满十岁,就可以请封为世子世孙,但流程是先上折子给礼部,礼部上达天听,得到批复后走流程。如果迟迟没有落地,就要想想是不是哪道程序不对。
安国公请封的折子被打回来,便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是不满!
安国公说到这里,脸上沟壑更加明显,衬着白发显得老了十岁,寿安心中酸楚,这才说,“算是我做错了,行不行?”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哪有什么算了?寿安,我们也活到这把年纪,今日闭眼就不知道明日能不能睁眼,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孙,当今显然对宗室的言行不满,咱们躲着些就行了,没必要去触他霉头,当出头的椽子。要知道血缘是血缘,情分是情分。宗令跟皇上的血缘远着,还不是亲亲热热的喊王叔?”
安国公劝的口干舌燥,满心都是苦涩,可他不劝不行,自家夫人还沉浸在唯一公主的昔日荣光里。
好在他费劲唇舌也不是没有效果的,寿安终于讪讪说,“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行事的,你也不必过分小心,左右还有爵位和情分在呢。”
谢夫人见到两位长辈重归于好,也不由得跟着高兴,也明白自家处境,只是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忘了什么。
直到长公主的心腹过来回禀任务已经安排好,这才想起来,刚才长公主又吩咐了什么?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长公主结结巴巴, “我就是让,让心腹去给那些不识相的人一点教训”
安国公也顾不上其他,“快, 快把人追回来!”教什么训, 生怕自己头上的小辫子不够多是不是?
心腹本以为自己手脚麻利办事得力, 还想过来讨个赏,却没想到反而挨了两个耳刮子, 捂着脸慌里慌张的去找手下。
手下快马加鞭的去追前头的人, 得到一个不知道算幸还是不幸的消息。
他们派去双喜班的人手扑了个空, 没有找到赛西施的人影,班主说已经把赛西施赶走了,
于是手下就把双喜班砸了个稀烂,第二批人赶到时, 还有人满屋子砸花瓶。
安国公念了一声佛,连忙吩咐人双倍赔偿双喜班的损失, 并且让他们掂量好什么不该说。
银钱封口,双喜班的人自然闭嘴, 只有赛西施不知所踪,班主说或许是回乡下了。
人不见就不见吧, 左右跟他们也没关系, 也不是他们干的, 安国公约束家人,也没使人去捞孙子, 任由谢长安挨了板子又坐监,自家人关上大门, 过起清静日子。
*
沈知澜本还担心被人犯家属报复,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没想到一点动静都没有,沈齐也没被为难。
难道见到那日宗令亲自送他回家,心有忌惮才没动手?沈知澜猜测,毕竟宗室里的,宗令权利还挺大。
又等了几日,的确没等到保护,沈知澜这才放心出门,也敢在街上闲逛了。
但等到真要出门又发现,没什么好逛的,育婴堂那边有王表姨操心,百珍园最近没碰到什么问题,养鸡场的果树枝繁叶茂,一切都蒸蒸日上。
下雪后,他本想去育婴堂逛两圈,一打量在集市上看到街角的几个乞丐,衣着破烂,半靠在墙上。这几个乞丐要么老要么弱,路人匆匆而过,乞丐一无所获。
那个岁数最大头发花白的乞丐拿着破碗,碗里什么都没有,另外一个瘸了腿蜷缩在角落,还有个面有疮疤,还是独眼龙。
这样的人哪怕是壮年也找不到活维持生计,只能乞讨为生,饥一顿饿一顿。沈知澜见着心生不忍,转头去旁边买了几个最便宜的杂面饼子,这样的饼子一般人瞧不上,对饿肚子的人却是扎扎实实能填饱肚子。
他把饼子送给年老乞丐,对方伸出手又怕他嫌脏,连忙在衣襟上擦了擦,千恩万谢后又匍匐着想磕头。沈知澜连忙把人挡住,“折煞了折,几个饼子而已,快吃吧。”
吃到肚里才安全,省的再被乞丐里的地头蛇抢了去。
送到最后那个半瞎乞丐时,对方伸出一只满是黑泥却骨节修长的手来,沈知澜扫了一眼,心想这手长的,搁现代都能当手模了,可惜在古代只能乞讨。
他顺着手往上看,还发现这人的脸上疮疤烂的厉害,黑红黑红的,伤口没有痊愈,甚至有只苍蝇落在上面,瞧一眼都恶心的很,至于瞎掉的眼睛更别提了。
沈知澜生怕冒犯对方,连忙转移视线,可低下头一想,又总觉得那眼睛那手,熟悉的很。
他认识手长这么好看的人吗?按理说应该有印象啊!
沈知澜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根据手这个特点回忆,豁然开朗。
这不是!
他猛得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乞丐,终于从眼神波动里认了出来,这不是赛西施吗!当时赛西施的亮相,就是一个抬手一个回眸,艳惊四座。
怎么就沦落到乞丐的地步了?
而且还伤到了脸和眼睛?
莫不是谢家干的?
这种想法真是让人倒吸凉气,脖子上都凉飕飕的。
对面有所察觉有些紧张,沈知澜先一步捂住自己,他怕自己叫起来。
他小心用眼神发射信号:你是赛西施吗?
对方好像接收到了,也好像没接收到,垂下头来。
沈知澜泄了气,如果真是赛西施从戏班沦落到街头乞丐,他也帮不上忙。不揭穿对方身份,就是最大的帮助。
想了想,沈知澜又买了几个杂粮饼子,在饼子下面搁了身上仅有的几十个铜板,悄摸放在赛西施的身边。
不管他要干啥,有吃的有点铜板,至少能顺利点。
沈知澜干完后,又悄摸走了,没看到赛西施的反应。
他把饼子分给两个年老乞丐,老乞丐悄声问他,“是你的熟人?”
赛西施摇头。
“不是熟人啊,那这孩子心肠真好。”老乞丐啃着饼子,狼吞虎咽吃完,美美睡了一觉。
*
沈知澜回家后,想法子借着打听养鸡场的事,找沈岩叔叔问长公主府的事情。
沈岩笑了笑,“别担心,皇上训斥了他们,罚了三年俸禄,他们最近关好大门缩紧脖子,生怕出头,寻仇更是万万不敢的。”
他们不敢去寻路指挥和自个的晦气,还不敢去寻赛西施的晦气吗?赛西施只是戏子又人小力微,简直是最佳出气筒。
沈岩的说辞并没有安慰到他,沈知澜依然担忧赛西施,想尽力帮一帮。正常冲突里最无辜的就是赛西施,他难道能够拒绝任何一方的邀请?但受伤最多的也是他,现在都沦落街头了。
沈知澜下学后悔绕路从集市走,试图再一次找到赛西施。
头几天没看到人,也没有那两个老乞丐,沈知澜还以为他们换地盘了,隔了两天,在墙根底下看到三个晒太阳的乞丐。
他心下一松,人没事就好,装做不经意的买了几个饼子送给他们,赛西施也原样收下。
大隐隐于市,当乞丐虽然艰苦,但至少保住命,等到风头过了,赛西施再悄悄换个地方住,日子也能继续。
又过了五六天,沈知澜再从集市上路过时,赛西施躺在僻静处,突然冲着他招了招手。
沈知澜犹豫一下,对着一起下学的沈潭点头,顺着赛西施一起站在墙根。
赛西施开了口,声音低哑,“我要走了,谢谢你最近的照顾。”
沈知澜摇头说不客气,一点饼子而已。本想追问他要去哪儿,想了想换了个方式,“你要去的地方安全吗?”
“安全,不会有比它更安全的地方。”赛西施目光远眺,“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施初,施初。”赛西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沈知澜认真问了这两个字怎么写,然后才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赛西施勾唇一笑,尽管脸上还有疮疤,仍然显得美丽动人。
*
沈潭过来拍他的肩膀,“醒醒,怎么在这里发呆啊?”
“没发呆,在想事情。”
刚才赛西施的表情,充满了决绝和坚毅,好像要去做什么大事。
沈知澜甩了甩脑袋,把这样的想法甩出脑袋,或许是他看错了呢?不管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人活着,一起还有希
望。
他劝了,赛西施只是摇头,左右看了看,快速跑掉了。
希望他没事。
*
赛西施从巷子里离开,绕路到了某一处破房里,从井水里打了一桶凉水,在脸上狠命搓了搓,面上的疮疤跟灰泥一样,一搓就掉,疮疤下还是光滑的皮肤,他再一揭,眼睛上的薄膜也被搓掉了。
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任何伤疤,也没有瞎。
赛西施又拿出一个小匣子,在脸上涂涂抹抹,他的肤色一下黄了两个度,也显得粗糙许多,优越的五官也没了光彩,灰扑扑的。刚才还是千里挑一的美人,现在就只是个五官端正的男子。
赛西施在脸上涂抹完毕,又拿起小刮刀在头发上刮了两刀,整齐的丝绸长发也乱糟糟的。
赛西施打扮停当,又从破屋顶上摸到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一锭银子,掂了掂分量,扭身朝外面走去。
他走啊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停留在某一处人声鼎沸的建筑物,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内务府。
赛西施一直朝内走,直走到一处叫做净身房的屋子才停下,在门口守卫处的册子登了记,又被要求十五日后再来。
赛西施默念着十五日,回到破败的民居。
想要净身入宫,其实并不容易,需要由专门的机构采选,每一步都需要反复确认,一旦对方反悔,就会立即停手。
十五日后,赛西施再次来到内务府,这次被拉到一间单独的房子,室内晦暗,不见天日。
想必净身后养伤也是在这里,赛西施打量四周,闭目养神。一炷香后,耳边传来一串浅浅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睛,看着门口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想来也是内侍。
“你就是施初吗?灌城人士,年十八?”
赛西施连忙站了起来行礼,这可是他以后的上司,需要留个好印象。
“小人是。”
对方笑了笑,“咱家是御前太监首领,徐海。”
那岂不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说的夸张点,有些妃嫔可能都没有太监总管跟皇帝相处的多。
赛西施调整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恭敬些。
徐海自行找个凳子坐下,掸了掸衣摆,“废话咱家也不多说了,就问问你,当内侍是为了什么?”
“你当然可以说谎糊弄过去,但是这会影响你的未来,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赛西施盯着面前的内侍总管, 那人带着一股笃定和淡然。靠近权力的中心,日日守着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人,所谓居移气养移体, 自然养出一股迫人气势来。
赛西施再次低头, 背脊弯曲显得自己格外谦卑, 斟酌着说:“草民进宫,想要有活路, 不受欺负, 有权力。”
拥有权势谁不想呢?全天下的人都想, 只是这条路不好走,需要付出代价, 而舍弃一些东西进宫也算捷径。
“倒也没说假话。”徐海沉吟着,“有舍才有得, 你又能付出什么呢?”
“所有,所有东西都可以。”
容貌, 身体,尊严, 名声,统统都可以。
“既然如此, 咱家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你愿意吗?”
赛西施毫不犹豫的磕头。
“好, 既然如此,你今后就是御驾卫的丙营十三队的甲二十八号, 收拾好你的东西,即刻前去郊区报到。”
赛西施猛然抬头, 御驾卫?这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利刃,隐藏在暗影里, 只要出动必定斩获敌方的头颅。
宝刀锋利,见血方回。
赛西施有些激动,涩声道:“大人的恩德,必定铭感五内,焚身以报!”
“别急着谢我,进去了出来了,这条路子才能算你迈出第一步。”徐海意味深长的说,“先走着看。”
尽管御驾卫出头难如登天,但也比进宫强,赛西施邦邦磕了三个响头,扭身回去收拾包袱。
徐海目送着赛西施离开,这才思考,皇上突然提到这么一个人,又突兀的调到御驾卫去,到底是干什么呀?抑或者此人有什么出色的本事?特殊的身份?
揣摩皇帝心思几乎是内侍的必修课,但徐海感觉,皇帝现在的行事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威严也日益深重,做手下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
“路大人?”
路指挥回头一看,发现是沈知澜后停下脚步,驻足等待。
“会不会耽误你们啊?”见路指挥还带着几个兵卒,沈知澜有些不好意思。
“倒也不至于,今日我的差事就是巡逻,停一停不打紧。”路指挥温言道,“碰上什么麻烦了吗?”
沈知澜连忙问起来,“不知道双喜班到底怎么样了?”
“他们还好,前些日子戏班遭了贼,把道具和银钱偷了一些,班主还到衙门里报了案,只可惜小偷不好抓,班主只能自认倒霉。又把戏班停业整顿,重新购买道具,再过个七八日就能重新开张。”路指挥说。
双喜班都没事,估计赛西施也该没事了,这下沈知澜终于能安心。
听到有人在喊路指挥的名字,沈知澜连忙放行,路指挥略略点头,迈步回归队伍。
*
天气渐热,桃李飘香,应季的蔬菜水果渐渐丰盛起来,只要去菜市场花几文钱,就能买到一堆新鲜又便宜的水果。
杜珍娘现在就买了两筐桃子,打算做成盐津桃干,再赠给邻居友人。这纯天然的蜜饯果干极受欢迎,去年杜珍娘做了一点放在家中待客,凡是吃过的都赞不绝口,听到她又打算做,邻居们还有人抽出人口来帮忙洗果子切果子,动用家里的锅碗瓢盆。
沈知澜下学后本来正在帮忙去皮,刚削好一个桃子,一个人风一样卷起来,嘴上说着,“成了,成了!”说着还过来拉沈知澜手臂。
沈知澜忙松开桃子,抬眼一看是沈岩叔叔,问他到底怎么了。
沈岩喜色外溢,又带着几分得意说,“有好消息告诉你,走,进去说。”
好东西当然不能拿出来到处讲,不然就不稀罕了,沈岩一路都捂的结实,现在他说的“好消息”还放在盒子里。
他们二人进屋,帮忙洗果子的妇人这才悄声问:“左宗人大人怎么来了?还这么,这么亲热?”乖乖,平时他们送厚礼也未必能见到左宗人,今天居然能看到他主动来别人家!
不免诧异。
杜珍娘笑了笑,“我家孩子平时爱玩爱闹,估计是有什么玩乐的事情找他说说吧。”
她说的轻描淡写,其余人却羡慕不已。自己孩子也爱玩闹,怎么就没干出点名堂来呢?
真是只有眼红的份。
沈知澜跟着沈岩一起进了书房,沈岩这才小心揭开盒子,“当当,瞧,刚摘下来的嫁接果子!”
木匣里放着三颗红润又饱满的果子,表皮光滑,果实也比一般的李子大,瞧着水嫩喜人,还有一股淡淡果香。
沈岩喜不自胜,“今年嫁接的果树,就长了一点果子,我挑了最好的几颗送过来,看看这是你说的桃形李和杏李吗”
沈知澜就看过图片视频里的桃形李,哪儿知道像不像?此刻也只好冒充内行,“有七八分相似,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我还没尝过,就等着跟你一起尝。”沈岩掏出一柄小银刀,把果子一分为二,新鲜果子越发诱人。
沈岩也做好果子味道不佳的准备,没想到意外的好吃,桃肉软甜,李肉清脆,各有各的好处,可是嫁接后的果子,综合两种果子的优势,摒除它们的劣势,融合的非常完美,甜脆甜脆的。
他的手又伸向盒里准备拿第二个,跟沈知澜的手碰上。
沈知澜馋的流口水,却不得不停下,“一共才多少个果子,算了,等明年大规模种植了再吃。”
“嗯,等明年再吃。”沈岩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哭晕。
不过新品种的果子关系到他的前程,忍一忍算了,还要交给朝廷和诸位大臣,好做为实例啊。
沈岩确定好果子口感和味道上佳后,马不停蹄准备上交给国家。
而此刻的御书房内,皇帝正在痛心疾首感叹家门不幸。
这话题几位丞相可没法接,只能“啊对对对”。
皇帝感叹着:“前有英王侵占民田,后有寿安长公主仗势凌人,这还是能看到的,没看见的不知道又有多少,也不清楚会有多少百姓受害。”
这点也是大家族最常见的,树大根深站的稳,在此之余难免会有一点枯枝败叶,害虫肆虐。
冯相不自在的摸摸胡子。
楚相盯着书房柱子的花纹。
展相看着脚下大理石的花纹,似乎能够看出花儿来。
唯有韩相抬头挺胸,怡然不惧。
笑死,韩家三代贫农,耕读为生,家里全是穷亲戚,韩相还把族人管的特别严格,根本没有狗仗人势的亲戚,提到这个话题,他根本不怕。
提到宗亲们,宗令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说:“树大生枯枝,人多有瑕疵,都是在所难免的事,只要皇上圣明烛照,恩德感化,想必他们也不敢再犯的。”
“谈何容易啊,在京城的宗亲还好,远在封地的藩王宗室难道也管得住?”皇帝淡淡的说,“宗亲们享受国之供养,却不肯为国分忧,实在让朕为难。”
这也是四位丞相为难的事,遇到宗亲犯案,难以把握其中尺度,轻不得重不得。
气氛正凝滞时,突然听到宗人府的左宗人求见,皇帝摆手,“让他进来罢。”
宗令有些担心自家的傻儿子撞枪口上,但又不好提醒,只能巴巴看着。
沈岩在这种气氛里,兴冲冲端着盒子进来,见到四位丞相都在,更觉得运气上佳,连再去通禀都省了。
沈岩双手捧着匣子,“皇上幸不辱命,嫁接果树的果子已经成熟了!”
皇帝分出一缕注意力到沈岩身上,“喔?”
事实上他早忘了什么果子。
但沈岩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眼见四位丞相都在,便洋洋散散说了出来,年初时有人提议着想要造出新品种的果树,当时就试着种了一批,因为用的是成熟果树的枝条,稀稀拉拉也结了几十枚果子,味道上佳,故而特意呈上。
冯相最先伸出脑袋来,“让臣看看。”
装着果子的盒子在他们之间传递,四人意外发现,还真是一种没见过的果子,既像桃又像李。
盒子最后传到皇帝手里,见他们都好奇味道,皇帝索性命人切了两枚,分而食之。
鲜甜的味道征服了众人味蕾,管着钱袋子的冯相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想到,该怎么利用这种新品种的果子,狠狠捞他一笔。
京城贵族众多,不就是喜欢吃个新鲜吗?如果这种“被皇上亲口称赞过”的果子大卖特卖,就算要价高昂,照样有人买单,这还不赚翻?
皇帝也跟着尝了尝,的确新鲜有趣,对着沈岩更加和颜悦色,“爱卿辛苦了,想必在其中花费了不少的心力吧?”
“为国效力,并不辛苦。”沈岩连忙顺着说。
宗令见儿子得了好脸,不由感叹真是傻人有傻福,儿子刚巧这会儿撞上来献宝,岂不是显得宗亲中尚有英才在吗?简直给皇帝长脸,谁能不高兴?
高兴之余,皇帝一边命人去沈岩名下的果园亲自验看,一边跟四位丞相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些果子。
沈岩狠狠心,“请皇上给这些果子赐名!它们是新品种,尚未定下名字。”一旦被命名,这个名字会跟随着一直流传到后世,千载流传,比史书还要更持久。
让出这个机会,让沈岩无比心痛。
果然皇帝龙颜大悦,认真看了两种果子,“就叫福果和寿果罢,简单好记,朗朗上口。”
韩相轻轻拍了一把龙屁,又问到:“那这福果跟寿果该怎么处理?是否安排人大规模种植?”
“自然是要的,这样鲜甜的口感想必很多人会喜欢,而且又新鲜,不知道耐不耐放?”
“看果皮挺厚,至少应该能放个七八天吧?”
“果树需要两三年才结果,还是需要尽快布局再好。”
几位丞相难免遗憾,东西虽好,但资金回收太慢,不能马上见到好处。
沈岩颤颤巍巍举起手,“臣也有个念头,不知道该不该说?要是大人们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
“说。”
得到允许,沈岩便把他跟沈知澜之前商量过的计划二提了出来,“臣觉得,与其售卖鲜果,不如售卖种植的技术将怎么种植福果和寿果的法子售卖出去,想必有的是商户愿意购买,卖一种五万两,两种八万两。”
这要是卖个二十户,岂不是立刻进账一百多万?谁都会算这笔账,冯相登时用炽热的眼神盯着沈岩,让他继续说下去。
沈岩继续说道,“而且怎么卖也有讲究,不能一窝蜂的全卖给一个城的人,到时候种出来的福果寿果也就不稀罕了。一个州城只卖给一户,保证他们独家,这样对方掏钱才心甘情愿。”
妙啊!冯相赞叹不已,这要是传出去消息,想要竞争“独家种植权”的商户,还不把沈岩的门槛踩烂?
“沈大人妙计啊!”冯相激动之下握住沈岩的手,“国库如今空虚,沈大人这招给国库注入了活水啊!”
沈岩谦虚:“也不光是我,宗室子弟也出了主意,我们都盼着大焱强盛呐!”
别管是不是马屁,总之听了舒服,皇帝便命冯相跟沈岩一起管着此事,把“种植权”卖出去。
冯相双目炙热,下朝后拉着沈岩说个不停,沈岩先前哪儿接触过这么多跟钱财有关的事?很快就被问了个干净,不免就把沈知澜带了出来。
沈知澜早就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些新东西,头茬的果子永远最鲜,不趁机买个高价简直对不起自己,所以跟沈岩商量好,先进献,如果皇帝心情好,再提出卖方子,如果大臣觉得定价高,他还可以赠送给果子贴字等等后续招数,保准赚的盆满钵满。
没想到才提了一招,就全票通过。
第080章 第八十章
卖福寿双果种植权这事不好让沈岩亲自出面, 自有管事们到处联络沟通,去寻找有意的商家。
沈知澜原先还担心这计划不顺利,因为“独家种植权”的重点是要落在独家上, 京城附近的商户好找, 其余地方的可不好找, 而找不到,也少了几分热闹。
谁知道那管事神通广大, 区区几日里, 竟然凑到十来家商户, 都想着要去争夺经营权。
原来很多商户虽然大本营遍布全国,但在京城总会留些能做主的管事, 一听到有被皇帝亲口称赞过的果子出售,闻着味就找来了。
为了让商户们买的心甘情愿, 管事也做足噱头,把人请到现场, 只见绿荫处处,鸟语花香, 而中间,还有一小片果林。
管事早让人把果树围了起来, 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果树的模样。管事又当着他们的面, 摘下一枚果子, 并且在他们手中传递。
商户们来自天南海北,也算见多识广, 竟也没见过这样的果子,不由得心中一动。
人无我有, 就是做生意最简单的道理,他们都懂。
商家见他们都心动了, 这才慢悠悠拿出小银刀把果子剖开,“诸位见谅,今年福果的产量有限,一共也只得几十枚,每一枚都是有主的,我还是磨了许久,这才磨来一枚,好给大伙儿尝个味道,免得你们不相信。”
他把果子分成四份,估计也就一口的量,示意商户们选出四个人来品尝。
商户们互相对视,终于选出四个颇有威望的,让他们作为代表品尝福果。
四人接过这小半片果子,虔诚放进嘴里,慢慢咂摸着味道。鲜,甜,汁水丰厚,味道的确出奇的好,既有桃子的香,又有李子的脆,无怪乎被称为福果。
从四人的表情里就能瞧出,他们对果子多满意,也有多看好这个市场。
这下子,销售“独家种植权”的事情非常顺利,八万两,商户压根不带还价的,甚至有两户同出一城的商户为了抢种植权,差点打起来。
王府管事倒是想大小通吃,奈何想起沈岩的叮嘱,只能忍痛拒绝:“物以稀为贵,我家主人说过种植权一旦售出,绝不在同一区域内再次销售,也是为了保障各位的权益,所以,下次吧,下次一定优先找你。”
竞价落败的那一户只得失望的松开手。
管事领他们去交定金和领凭证,到时候可以拿凭证交全款,并且管事还会派出专业农户告* 诉他们,怎么能种出福果寿果来。
凭证是块小木牌,上面还备注了甲第多少号独家种植权的字样,显得正式又合规,格外让人安心。
商户们拿着牌子,去调动各自的现银。
消息传出去,绘声绘色传的到处都是,得到消息但是将信将疑的商户都悔青肠子,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硬生生错过了,岂不是以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挣钱吗?
心痛。
沈岩一边命老农学习嫁接技巧,一边命人清点银子,看到数量时差点笑歪了嘴。
福果寿果打包价是八万两,一共有十六户商人交了钱,一共就是一百二十八万两,这招财的速度,比挖银矿还快啊!
搂着这些凭证,沈岩不免畅想,“这要是再多添几户商家,岂不是还要再翻个倍吗?”
十六户商家,甚至没占到全大焱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商户多让人眼馋。
沈知澜拦住了他,“岩叔叔这可不行,如果种植户太多,那可就不稀罕了。再者,咱们当初也是通知过消息的,是他们自己不来,怪不着我们。要是提供二次机会,前面爽快交银子的商户,下回可就没那么好骗咳咳,爽快了。”
“长了教训,下次再有什么机会,他们才会积极响应。”
“倒也是这个道理。”沈岩瞬间领悟,“还是咱澜哥儿聪明,新脑子就是转得快。”
跟沈知澜混的久了,他偶尔也会冒出几句俏皮话。
沈知澜自我调侃,这可不是新脑子,而是组装机,新显卡配置旧机上。
不管如何,售卖种植权这事完美解决,沈岩把银子一分不少的交到皇帝手里,由他分配。
一百多万两呢,能干好多大事,不论是添置兵器还是修筑堤坝,挖掘水渠,也能顶上大用。
四位丞相虎视眈眈,都准备把这笔银子争取到自己管辖的范围内。
而这一日的大朝会上,在内侍宣布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后,有一御史突然站了出来,弹劾沈岩违背祖制经商,与民争利。
被点名的沈岩一脸迷茫,啊这?他咋了?
御史还在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的指责沈岩身为郡王世子,享受着天家富贵,却为了蝇头小利跟百姓争利赚取钱财,其心可诛云云。沈岩好几次想要张口辩驳,都被此人怼了回去。
出售种植权时,管事背后是谁也没有遮掩,毕竟果树就种在沈岩家的养鸡场内,旁边的百姓一问就知道。
只是出于没成功前暂时不透露消息的原则,除开当事人和四位丞相,并没有通报给其余人。
这就尴尬了嘛。
皇帝身在御座上,微微眯起眼睛,是谁背后捣乱?或者想搅混水?
总不能让人忙前忙后,还要挨骂,冯相主动挺身而出,解释道:“此事左宗人早就通报上来,是他命人研究出了相关技术,又敬献给皇上,所得收益也全都上缴国库,一文不少,此刻正放在户部清点。苗御史只怕是听信流言,误会了。”
冯相没说的更难听,但那位御史掩着通红的面颊,退了下去。
皇帝突然哀叹一声,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前些日子英王和寿安长公主的事情,想必各位爱卿也听说过了,朕格外痛心,血脉同源同宗,朕也希望各位宗亲能够安稳度日,并且为国效力,不论是著书立传,还是耕地养殖,都能发挥出作用。”
“左宗人便带了一个好头,悉心研究出新品种的果树,替国库赚回一笔银两,堪称范本。”
沈岩立刻挺直腰板,听听,夸他呢。
“开国迄今一百多年,时移世易,先祖虽然立下规矩,但未必适用于现在,朕想着,有些规矩可能也要适时变一变了。”皇帝偏在这时住了口,没说到底该怎么变,就宣布退朝。
皇帝还在时朝臣还能保持沉默,等他一走,朝臣立刻炸开了锅。人人都盯着自己的盟友,想讨论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受影响最深的,还是几位亲王,应王褚王和恒王眼睛都要瞪出火来。
什么意思?宗亲的绳索要松开了吗?
亲王郡王们享受着超品俸禄,地位超然,但身上并没有实职只有虚衔,只有皇帝给他们任命,他们才能沾一沾权利的边。
应王心里清楚皇帝是决计不肯松开对他们管束的,偏偏又忍不住抱着幻想,只要松开一点口子,没准呢?有一点缝隙,那就有漏洞可钻啊。
而朝廷官员更多是担忧,宗亲们不作而食,还自带跟皇室攀亲戚的利器,如果让他们再担任官职,岂不是飞扬跋扈,趾高气昂吗?
越想越是担心,已经有人连夜开始写奏折抒发对此事的看法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宗学,宗学学生本就对这些事情敏感,此刻更是议论纷纷。
下学回家时,沈潭便悄悄问起沈知澜的想法,沈知澜想了想,“其实对宗亲来说也是好事,许多人恐怕还是想出来扑腾试试吧!”
虽然能拿到固定工资,但这工资日渐贬值,买油不香买醋不酸的,也闹心。
沈潭跟着点头,“要是可以,我也想试试,学了一身本事,我就是去养鸡鸭也能赚到银子。”
“就是,别担心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我们还能饿到?”要是放开限制,沈知澜不知道有多少主意等着实施,简直如鱼得水,巴不得。
宗亲朝臣们纷纷上书,发表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包括封地里京城近的听到消息,也会上书,洒洒洋洋说了一大篇,皇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最初焱太祖定下的宗室荣养制度,本心是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安享富贵,不论怎么样都有一口饭吃。但开国一百多年后,宗室人数逐渐增多,代代生育,就逐渐繁衍出一系列的问题。
对外,荣养宗室是一笔非常大的费用,差不多占据一城赋税的三分之一,还有藩王欺男霸女,干涉司法等问题,当地长官对十分棘手,管又管不了,不管又不行,头都大了。
对内,亲王自然享受着最好待遇,一桌酒席足够一户人两年的嚼用,而闲散宗室受制于条例,禄米贬值,晚发,攀比和撑面子等等问题,靠借贷生活,也难。
现在要解决这个,牵一发动全身,很难处理又不得不处理。
皇帝是从天书上发现这个问题的,看完后不得不说,不处理早晚会拖出更大的问题。
但具体该怎么解决,他还没头绪。这倒霉的天书只简单描述了,某日沈知澜跟丞相闲聊,说起解决宗室问题有上中下三策,并且现场挥毫写了一篇《宗室论》,让丞相大赞妙计,轻松解决此问。
可是这天书偏不肯显示这篇策论的具体内容,勾的皇帝心头痒痒,偏还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