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曲家的客厅里, 仍继续着饭桌上的话题,曲正文双肩平整的坐着,听父亲分派。
说到关键处, 他谨慎的问两句:“爸, 我还没和陈绍任碰过头?,是?不是找个时间约一下?”
曲粤文拿了?一片橙子, 实在瞧不上她哥这副做小行?径,忍不住说嘴:“哎唷, 我说大哥, 你是?女方欸, 能不能矜持一点?当然是等他来请你!”
“看你在国外待得!连这点事?理都不懂了?。”曲正文往妹妹那边瞪了?一眼?:“陈绍任是?什么身份啊, 我敢坐着等他来请?”
曲慕白发话道:“就等着他来请, 这是?结婚, 你得拿出老丈人的款儿!又不是?开大会, 谁都得敬着他陈主席。”
曲粤文得令, 笑说:“对嘛, 趁着还能拿乔的时候,你得摆出姿态来。”
各人来来往往的, 大小事?商定的差不多了?,曲正文才领着妻女告辞。
曲意?芙 得了?姑姑的礼物,喜滋滋的,猫着腰钻上车。
才刚关上门,就被她妈妈一把夺过来:“你是?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啊!一对破翡翠就把你给?打发了?。真有本事?, 就让你爷爷也多疼疼你, 将来你嫁人的时候, 也找个这么风光的人家!”
曲正文开着车,不满的皱了?下眉头?:“她一个小孩子,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廖敏君被气昏头?,也口不择言:“那你倒是?去?问问你爸啊,同样?是?孙女,为什么这么偏袒曲疏月?”
“十根手指头?还有长短呢!何况是?人。月月那么点儿大就没了?妈妈,老爷子不疼谁疼?”曲正文想?了?想?,觉得自己态度太冲,又说:“放心?吧,等到意?芙长大,一样?都不会差的。”
廖敏君哼了?一声?:“行?,那咱们就走?着瞧。”
曲粤文送了?哥嫂回来,见曲疏月独自站在院子里。
她提着把水壶,却没有一点浇花的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天上的弦月愣神。
曲粤文假装咳了?一声?:“怎么了?大侄女,在想?新郎官啊?”
曲疏月放下水壶,挽着姑姑进去?:“他有什么好想?的?”
她明明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到三十就结婚。
对,就是?这个理由。
曲粤文转头?,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侄女,斜睨她一眼?:“骗我没关系,月月,你别骗自己。”
曲疏月呆愣在原地,脸上划过一丝怔然。
可这么多年,她就是?一直在骗自己啊,骗了?又骗。
她总是?在心?里说,不过一点少不更事?时的喜欢,天长日久里来的,最终也会在天长日久里去?。
但是?,九年够久了?吧?大学四年,留学英格兰两年,工作?也快三年了?。
再见到陈涣之时,心?跳的频率仍然很有没出息的,出卖着她的情绪。
在此之前,曲疏月苦心?孤诣,历时数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看起来厚厚一道,牢不可摧,在他的面前也不过就是?花架子。
这些年,她试图从?每一个记忆的片段里,抠出全部蛛丝马迹来警示自己。
你的暗恋已经足够明显,陈涣之没有半点回应,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你。
没有任何迟钝而青涩的隐喻,没有理不清头?绪的起承转合,就是?不喜欢而已。
余莉娜说的没错,这桩婚事?本身没什么错,坏就坏在这个不喜欢上。
没有心?是?陈大公子的原罪,曲疏月最怄气的也是?这个。
从?九年前到现在,曲疏月都只不过是?一个,既骄傲又自尊的女孩子,这一点没有变过。
曲粤文点了?一支女士烟,坐在客厅里接生意?上的电话,曲疏月先上楼去?洗澡了?。
这个澡洗得心?不在焉,吹干头?发后,她穿了?条睡裙,歪在床头?翻一本诗集。
至于上头?的内容,不知道,也读不懂的,因为没带脑子看。
快十点的时候,曲粤文抱着枕头?进来:“要姑姑和你一起睡吗?”
曲疏月略微回忆了?下:“好久没和姑姑睡觉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在柏林吧?”
曲粤文说:“那年夏天,你和顾闻道一起来的,我们仨还去?了?电视台。”
柏林电视台是?地标建筑,乘电梯登顶上去?,整座城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曲疏月记得那一天。
因为她碰见了?陈涣之,两个人短暂的点了?个头?,谁也没有说话。
曲粤文说完,从?曲疏月手中抽走?了?书,一看作?者徐志摩。
她笑了?下:“曲小姐,您还迷他的诗呢。”
曲疏月说是?同学送的:“徐大才子,他是?一年留学,一生英伦情。”
“徐志摩要和你们这帮人生一个年代。”曲粤文放下诗集,枕着手,盖上毯子躺平了?:“我估计,他的PDF得有一百多页吧?”
噗嗤一声?,曲疏月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写的下,够呛。”
曲粤文翻了?个身:“月月,真担心?嫁过去?啊?”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有点怕。”
“怕什么?”
没听见侄女的回答,曲粤文开始分析:“怕陈家那些端着的规矩?还是?怕你未来婆婆,担心?她官太太的架子重?你又不和她在一口锅里吃饭!和她说的来嘛,你就高兴多说两句,不喜欢就不要理,谁的妈妈谁来应付好了?。”
但曲疏月说都不是?。
陈涣之的妈妈她见过的,P大文学院的院长,是?非常典型的高知女性。
再者,陈夫人为人亲善敦厚,最是?惜弱怜下,根本不是?爱摆脸的人。
曲粤文也料到了?,她侄女的忧虑不在这些密网一般的家庭关系上。
曲慕白吸取女儿的教训,在培养孙女性情的时候,着意?注重一个知书识礼。
不用细看曲疏月也知道,在她的身上,俨然一股被规训出的温柔。
规矩再大的门庭,曲疏月嫁进去?也是?不怕的,那就只剩下个夫妻关系了?。
夜深了?,初秋皓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挤挤挨挨的,都是?栾树落下的墨绿影子。
就在曲粤文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曲疏月忽然说:“我怕我天天面对陈涣之,会管不住自己。”
她的声?音漂浮在空中,像无处不在的、细小的灰尘,落不了?地。
陈老爷子退了?休,在家没什么事?,和夫人两个忙中有序的,把婚期定了?下来。
那一天,陈曲两家再一次正经碰面,双方的父母也都到了?场。
婚礼的日子挑了?十月六号,说是?请大师合了?八字,才选出的天时地利的日子。
曲疏月坐在一旁,看见曲正文不住点头?,双手在膝盖上搓动着,口中直说好好好。
曲粤文观察了?一阵陈涣之,他穿一件白衬衫,衣摆妥帖的收拢在西裤里,暗色菱格纹领带饱满的系着,一顿这么枯燥的饭吃下来,也不见半点散乱。
尤其他两根手指拧起杯身,抬眉喝茶时,手腕上的黑色表带露出来,一道浑然天成的雅痞。
她用手肘拱了?一下侄女:“我侄女婿的气质和颜值,真没的说。”
曲粤文的审美就是?:平等的欣赏每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出气质的年轻男人。
曲疏月懒得抬头?,随口说:“那姑姑替我嫁给?他吧,大家都是?曲家的女儿。”
“要死!你开你姑姑玩笑。”曲粤文鼓动她:“背挺那么直不累啊?去?,去?和陈涣之说句话。”
曲疏月一个大写的拒绝:“我才不去?。他怎么不来和我说话呢?”
天生的犟种。曲粤文白了?她一眼?。
不主动、不示好、不委曲求全。是?曲疏月的三不政策,她这些天刚给?自己定下的,要在这场联姻里守住的底线。
一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不会让对方觉得受青睐,反而是?一种负担。
据他们行?里有经验的已婚男士说:有时候,一定程度上的合理冷漠和客气,可以省去?婚姻里百分之八十的麻烦。
这些通俗的道理,曲疏月很明白的。也许陈涣之也是?这么想?。
饭局结束时,曲疏月紧着收拾包,她谦让长辈,最晚一个才出来的。
陈涣之就站在走?廊上抽烟,手肘架在窗棂上,隔几?秒就递到嘴边吸上一口,窗外是?新抽了?翠叶的芭蕉。
昏黄的壁灯打在他身上,将他寡欲的面容照出一片浓影,一派溢于言表的烦躁。
这个婚结得,也许只有两家的大人,才喜上眉梢吧。
陈涣之看曲疏月出来,抿着唇角点了?一下头?:“爷爷身体好些了?吧?”
曲疏月说:“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他深深看了?她一阵:“不用客气。”
曲疏月转过身,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但陈涣之叫住了?她:“曲疏月。”
“怎么?”
她抬眉时,看见他的眼?睛像淡云缭绕的青峰,雾蒙蒙的。
半天,才听见陈涣之说:“这阵子会很忙,你注意?休息。”
“知道了?。”
她跨过门槛时就在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这么平淡且无趣的,过完作?为工具人的一生。
这厢议定了?婚期,曲粤文的嫁妆也准备的差不多。
东郊新开发的楼盘,一套八百平的小洋房,户主写的是?曲疏月。
曲疏月拿着不动产权证,扫了?一眼?:“还以为,姑姑要陪送个车啊什么的。”
曲粤文抓了?把瓜子,宣扬起她多年总结的经验:“这就是?你稚嫩了?,女人这辈子的两大禁忌操作?,你知道是?什么吗?”
连慧姨都凑了?耳朵过来:“是?什么?”
“一,心?疼男人的方方面面。二、结婚时陪嫁车,或是?装修男人的房子。 尤其第二点,离婚的时候够扯皮的,装修别人的房子,你就等着人财两空吧。还有车,就算买来的时候再贵,开个几?年还值什么钱!”
曲疏月对她姑姑的这套心?得,一笑置之。
曲慕白往上推了?推老花镜:“房子地段选的不错,丧气话就不要说了?。”
曲粤文说:“还不是?陈家出手太阔绰了?,要不然我哪能放这么多血,是?吧老曲?”
“别贫了?,早点去?睡觉,月月也是?。”
那天之后,多了?个筹备婚礼的因由,陈涣之和曲疏月的联系,骤然热络起来。
陈涣之集理工男的特质于一身,办事?极其讲究效率,绝不安排任何一项多余的程序。
周四下午,曲疏月刚开完会,收到他的微信。
zh:「周六上午九点,独蘭亭见面。四件事?:试婚纱、试菜、挑选请柬、熟悉婚礼场地。」
他们预定了?独蘭亭的酒席,一家走?侘寂风的古典园林酒店,位置有些偏,却很符合陈家人一贯的低调作?派。
在此之前,曲疏月根本不知道,这家酒店还能办婚礼。
因为她身边的白富美们,个个推崇京市的地标酒店,七星级的rudazzle.
她身边的辛美琪凑过来看了?一眼?:“谁啊?发信息跟下命令似的,比咱们方行?还言简意?赅。”
曲疏月也没瞒着:“我未婚夫,很快就是?我老公了?。”
反正过不了?多久,也是?要给?同事?发请帖的,瞒也瞒不住。
辛美琪一口矿泉水喷了?出来:“一步到位啊你!”
曲疏月淡定的,抽了?一张纸巾擦桌子:“是?家里介绍,别那么大惊小怪的。”
她噢了?一声?:“我懂我懂,你们这种高知家庭,奉旨成婚来的。”
曲疏月点点头?。
不愧是?藤校毕业的高材生。美琪一下就get到了?关键,在她们家,曲慕白的话几?乎和圣旨无异。
再加上他现在这个身体,娇贵得很,谁吃了?豹子胆敢违拗他?
辛美琪打听起男方:“和你结婚的是?谁啊?我有没有可能听过。”
曲疏月替她回忆了?一下:“上次拜访宝丰集团,你去?了?吗?”
辛美琪仍记得:“去?了?呀,我陪冯行?去?的,还见了?他们李董。”
“对,就是?他们新聘任的总工程师,姓陈。”
“vocal!陈工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啊。”辛美琪高呼了?一声?:“德国?回来的是?不是?!他爷爷今年刚刚退下来。”
曲疏月打开保温杯,雷打不动的,喝上一口西洋参茶。她含下去?:“那就不用我多说了?,懂王。”
辛美琪撑着桌子笑看她:“难怪啊,疏月,你进行?三年了?,程总给?你介绍那么些才俊,没一个能谈成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要有这么个未婚夫人选,天王老子我也看不上啊!”
曲疏月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久之前,我和你一样?懵。”
过了?会儿,辛美琪叫了?她一句:“疏月?”
曲疏月从?电脑屏幕上抬头?:“怎么了??”
“咱爷爷还有这方面的资源吗?也给?我发一个呗,我的要求都不必这么高的。”
“”
chapter 13
京市的初秋, 已经有了五六分寒意。
周五晚上,曲疏月和余莉娜看电影到半夜,早上醒得?晚了点。
她匆匆洗漱完, 拍了点水乳, 简单抹上防晒就出了门。
从市区到独蘭亭要开二十分钟,好在周六是休息日, 不堵车。
但紧赶慢赶,到酒店门口时, 已经九点十五了, 她迟到了一刻钟。
曲疏月把?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服务生, 让他代为泊车。
她手上提着个?爱马仕的中古手袋, 边给陈涣之发微信。
Quinlee:「我已经到了, 麻烦你再等一下。」
她穿过挂满花格窗的回?廊, 头顶是碧青色的瓦, 从池塘上吹来?的和暖风里, 有茉莉香。
曲疏月还没走完这一段, 便收到陈涣之回?来?的语音:“不用着急。”
陈涣之的语调很平,一种恰到好处的匀缓, 听起来?很舒服。
九年时间,确实?足够让一个?人发生改变。如今的陈涣之,在年少意气里,新?注入了几分沉稳练达的底蕴,更显矜贵。
陈涣之放下手机, 对身边的服务生说:“可以了, 去把?炖好的银耳燕窝端来?。”
服务生弯腰道:“好的, 您稍等。”
他拿起桌上的六份请帖,有黑金主调的, 有抽拉式的,样式不尽相同。
要紧的是结婚本身,陈涣之对这些小节,并没有那?么的在意。
但陈云赓的意思,婚礼上的大部分,长辈们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你们自己?也?总要经一经手,是夫妻间有商有量的表示。
曲疏月绕过一片竹林后,一把?黄油布庭院伞下,陈涣之单手执着杯耳,闲靠在椅背上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俊雅。
他黑衬衫的袖口卷了上去,露出的那?一小截子手臂上,有几道分明的青色筋络,看上去健壮又性感。
曲疏月走过去,把?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略微欠身:“来?晚了一点,不好意思。”
清脆一声相撞,陈涣之放下杯身,用菱花青瓷盖扣住了。
她早上出门急,也?是想着试穿礼服方便,随手拿了一条吊带裙,外面罩了件薄开衫。
南法风情的样式,凸起的精致锁骨两侧,肩带上缀着珍珠,V型领口开得?不算高,隐约看见雪白的曲线起伏。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打量,陈涣之就僵硬着后背,迅速错开目光。
这时,服务生把?燕窝端上来?,他指了下,喉结细微的滚动一圈:“你先?吃点东西。”
曲疏月也?没客套:“那?么巧,我刚好没吃早饭。”
服务生说:“是陈先?生让提前炖的。”
曲疏月抬头看他,微微红脸,说了声谢谢。
而陈涣之的视线一直落在待选的礼服上。
他修长的手指滑动平板屏幕:“没事,知道你吃不上早餐。”
如果说有一个?恶习,叫曲疏月贯彻始终,那?就是赖床了。
连铁打的高考都?没能给她掰过来?。
高三时间紧张,曲疏月写卷子到半夜,第?二天早上,慧姨往往要叫五遍以上,她才能激活系统。
就这么贪睡,她还要在车上补二十分钟觉。
等到了学校,再把?早餐从便当盒里拿出来?吃。
可她吃东西速度慢,总是不等嚼完,早读课就开始了。
而这一系列不利因素中,只有一点对曲小姐有利,就是坐在倒数第?一排。
老师坐在讲台上,眼神被堆起来?的书遮挡出一个?盲区,再加上陈涣之高大身形的掩护,基本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每天清早,尤其到了高三,曲疏月都?是躲在陈涣之的校服后面,偷偷摸摸的进食。
有时候因为太着急,嘴角的碎屑难免蹭在他衣摆上。
陈涣之没发现?,就这么穿着招摇过市,被他那?帮哥们儿笑:“涣哥,您吃饼的时候,衣服也?想尝两块?这都?掉渣儿了。”
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陈涣之低头撇了一眼,皱着眉:“啧,就你他妈废话多!”
曲疏月坐在位置上,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也?挺过意不去。
周五放学后,曲疏月主动提出来?:“陈涣之,你把?校服给我吧,我让阿姨给你洗干净。”
陈涣之急着去打球,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没那?个?必要吧?”
“有。”曲疏月蜷曲着手指,捏造了一个?理由:“不这样的话,我以后早饭都?吃不好了。”
陈涣之脱下来?给她,临走前,不忘横她一眼:“你为了吃踏实?这顿早点,可真是想尽办法啊。”
“”
曲疏月想到这些,一下子捏紧了银匙柄:“人也?可以变的,你别拿老眼光看我。”
“的确,在此之前,”陈涣之着意瞥了一眼透明的水晶方盏,“我也?相信人是会变的。”
“不,人不会变。您还和以前一样会阴阳。”曲疏月低着头,嘴唇最小幅度的开合,小声回?道。
陈涣之没有听见,也?没有往她这边看,他挑好了款式,用英文?吩咐从欧洲飞来?的造型总监:“把?这几套准备好,等曲小姐吃完了,我们就过去试。”
Luke说:“好的,陈先?生,您稍坐一会儿。”
曲疏月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给余莉娜发微信:「你认识卖哑药的人吗?」
发完,她就把?手机放在了一旁,埋头紧着吃了两口。
先?是迟到,又让陈涣之久等,怎么说都?不礼貌。
前面两套中式的,一件敬酒时穿的旗袍,一件出门的秀禾服,曲疏月试了都?没问题。
到那?条从西班牙空运来? 的主纱,后背的拉链怎么都?拉不上了。
曲疏月费了半天劲,一双手绕到后面忙活十来?分钟,手都?酸了也?不奏效。
她隔着休息室的门,叫了一声,用英文?问他:“Luke,你有带女助理来?吗?这个?拉链出问题了。”
Luke说有,但是她今天生理期,肚子不太舒服,去了厕所还没出来?。
他看了一眼翻杂志的陈涣之,自作主张:“陈先?生,您的新?娘子,好像遇到一点麻烦。”
曲疏月来?不及阻止,就已经从门缝里看见,陈涣之干脆利落的,起身走了过来?。
这个?嘴快的马德里gay佬!
陈涣之敲了一下门,而后插兜站定:“曲疏月,你有什么事?”
Luke耸了一下肩,又替她回?答:“曲小姐的拉链,拉不上了。”
“”
谢谢。但好像没请你当我的嘴替。
本来?这件婚纱的裙摆就很大,穿起来?额头不停的冒汗,这么一来?更喘不上气。
曲疏月感觉自己?就要原地去世。
在他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她赶快自救:“帮我找个?女服务员来?,谢谢。”
陈涣之正打算再度敲门的拳头,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无声的挣着。
良久,曲疏月才听到一声缓慢的“好”。
Luke笑了一下,调侃说:“woo!曲小姐好像很腼腆。”
陈涣之唇线深抿着,微不可察的,扯动了一下嘴角。
不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曲疏月不是扭捏的性子,她只是对他心存芥蒂,仅此而已。
陈涣之转身就要走开。
Luke在身后问:“陈先?生,你要去哪里?她很快就要出来?了。”
陈涣之背对着他,就快走进充沛的日光里。
他抬起手,扬了扬两根手指,明显有些烦躁:“抽根烟。”
上午就这么短短两个?小时,实?在紧凑,几套礼服试下来?就过去。
他们中午留在酒店吃饭,正好敲定婚宴上的菜式。
陈涣之还好,没什么特?别不满意的,都?过得?去。
在德国这些年,陈涣之从一开始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到下雪的冬天,已经能自给自足,给导师和自己?烧上一盆热腾腾的Eintopf,津津有味。
这当中也?就隔了本科到博士的距离吧。
但曲疏月很细致,每一盘菜,从摆盘到食材多少,甚至香精调料的量,都?让厨师们记下。
陈涣之吃完饭,拿过餐巾擦干净嘴角,扔在桌上。
他看着曲疏月有条不紊的交代,关于主桌每一位客人的大致喜好。
绿意横生的院子里,午间的风从花格窗里涌入,她披在肩后的卷发,闪动着乌黑柔亮的光泽。
曲疏月把?菜单放回?托盘上:“就这些了吧,陈涣之,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没听见他回?答,她才转头看了事主一眼,陈涣之也?适时回?过神:“噢,没有。”
她嘱咐的已经够细的了,陈涣之都?不一定说得?出,自己?爷爷有什么忌口的。
他想起陈家两位女主人对曲疏月的评价,众口一词的赞好,说一般人没她这份周到的礼节世故。
倒茶水的经理很会奉承人,他用杯盖润出新?茶色:“曲小姐真是心细,连陈老先?生不吃什么都?清楚。”
曲疏月端起来?喝了一口:“一起吃了两次饭,总该知道了。”
可能,和她在综合部的工作性质有关系,几位行?领导的习惯,曲疏月都?是格外留心注意的。
他们是下午离开的独蘭亭。负责人送他们到门口,恭恭敬敬的:“再次感谢二位,能够选择我们酒店办婚礼,请慢走。”
等他们走了,服务生们围上来?问:“刘总,刚才那?两个?,真是要结婚的?看着跟陌生人似的。我数了一下,他们一共说不到十句话,现?在有钱人都?这么玩吗?”
刘总大手一挥:“都?别瞎打听了,干活儿去!”
说是总经理,他也?不过是个?打工仔,只是临时接到老板的通知,说今天一天不接待任何客人,务必竭诚服务好这对新?人。
早上是司机送陈涣之来?的,他让暨叔下午四点来?接,但没想到会提早结束。
曲疏月开了车出来?,见陈涣之站在门口打电话,她礼貌性的停了一下。
只是客气而已,毕竟这么大辆车打人跟前过,就算是普通的同事也?要问候一声。
她打下车窗:“陈涣之,在等司机来?啊?”
曲疏月并不对他发出任何邀请。
只是很公事公办的询问,火也?没熄,打算在一个?回?合内结束,然后闪人。
陈涣之笔挺的站着,他逆着光,五官被琉璃瓦下的绿荫廓出一片深影,微眯了眼看她。
很快,他把?打火机收拢在手心。
陈涣之轻嗤了一声,径直拉开她的副驾,上了车。
曲疏月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受了不小的惊吓,又不好直接把?他给赶下去。
他系上安全带:“司机临时有事,你不介意送我回?市区吧?”
“不,不介意。”
曲疏月有些紧张的,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迟疑的踩油门。
陈涣之和她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存着陈年老曲的坛子,垒压了太多秘而不宣的情绪。
沉淀了将近十年,想要条分缕析的划拨清楚,都?已经无从开口。
他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有一种落不了地的虚无。
而你不说,我不说,共同为两家粉饰一场太平,这坛酒才不至于倾覆。
也?因此,曲疏月面对他时,彬彬有礼之下,总是有种莫名的紧张。
她没学过表演,称不上一个?好演员。
她的演技也?很拙劣,拙劣到都?能被李心恬看出来?,她那?么喜欢陈涣之。
曲疏月是怕自己?演砸,一刀剌开这份相安无事,让彼此的关系,再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开在环城高速上,两侧的景观树在前窗落下花绿的影子,空调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曲疏月不可避免,侧过头,打了一个?短哈欠。
陈涣之担心她真的瞌睡,找话题和她聊天:“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大学拿的驾照,一直都?没敢上手开。”曲疏月回?想了一下:“真正上路,是工作以后。”
那?个?时候没办法,她要跑住房公积金、人社?局和税务这些单位,自己?不开车,真是很不方便的。
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聊完了,话题又回?到了正事上。
陈涣之神色一敛,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腕表:“下周有空吗?我们该登记结婚了。”
曲疏月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啊?”
不该反应这么大的,这不是确定好的事吗?
请柬她刚选出来?,都?已经送去印制了,明天就会发出去。
这桩婚事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但曲疏月是个?程序正义者,一天没有得?到法律上的认可,她就没有脚踏实?地感。
包括今天这一系列活动,对她来?说,难免有点扮家家酒的嫌疑。
陈涣之侧首看她:“怎么了?”
她很快又镇静,摇头:“没事,我下周不算忙,都?可以。”
陈涣之说,敛着的眉目依然平淡:“好,定了时间发给你。”
刚开下高速,曲疏月接到余莉娜的电话。
她的手机连着蓝牙,刚才在车上放过音乐。
一接通,余莉娜的声音就在静谧的车厢内响起:“月月,你快点来?SDK接我,我买了好多东西,这里真的超级难打车。”
SDK是京市最大的商场,本来?就在最堵车的路上,加上这几天搞周年庆,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曲疏月说:“好,我先?送陈涣之回?去,你等我一下。”
陈涣之要回?他父母家,下了高速,先?过去那?边是最近的。
余莉娜把?前因后果串起来?:“喔——你一大早不见,就是去见老公了呀。那?早上九点多,你问我有没有哑药卖,是不是想毒他?”
“”
曲疏月绝望又敏捷的,挂断了这通电话。
她现?在极其后悔,在余莉娜提着箱子来?投奔她的时候,大发善心收留了她。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会在那?一天,替余莉娜订一张头等舱的机票,把?她送回?江城。
也?好过现?在,独自面对陈涣之锐利、充满疑问的目光。
chapter 14
察觉到陈涣之正看着她。
曲疏月很不?自?然的, 扭动了一下脖子,自说自话:“昨天睡觉落枕了,好?酸。”
陈涣之看着她痕迹过重的表演, 面无表情:“哦, 是和你那个能弄到哑药的朋友,一起睡的吗?”
她尴尬的哼唧两句:“开、开什么玩笑, 投毒是犯法的,哈哈。”
陈涣之隐约笑了一下:“曲小姐还有起码的法制观念, 看来 人还算清醒。”
曲疏月理亏在先, 她没接茬, 这一把直接跳过, 专心开她的车。
到了家属院的门口, 曲疏月停下车:“我进去还要登记, 就送你到这里?, 成吗?”
这个地方, 应该是全京市守备最森严的了, 进进出出的人都要仔细盘问。
陈涣之松开安全带,下车后, 冲她略颔了下首:“辛苦你送我回来。”
曲疏月后知后觉,没能意识到他的演出。
一般来说,陈涣之这么反常的话,应该是
没有什么应该,曲疏月隔着车窗一看, 果然看见了陈绍任。
他提着公文包, 从?一辆白牌的黑色奥迪上下来。
她也下了车, 礼貌问候:“陈伯伯,您好?。”
陈绍任笑着说:“是小月啊, 今天去酒店试过婚纱了吗?”
曲疏月说:“试过了,都很合身。”
这几套礼服,全是量着尺寸加急做的,不?过走个形式。
“那就好?,”陈绍任说着,指了一下宽阔的过道,“不?去家里?坐一坐吗?”
曲疏月摆了摆手:“不?了,陈伯伯,我还有事?。有个朋友等?了我很久,她该着急了。”
陈绍任点头:“好?,那下次再来,和你伯母说说话,她也很惦记你的。”
“嗯,一定。”曲疏月说。
陈涣之手搭在车窗上,为了照顾她的高度,风度翩翩的弯下身来。
他为她指了一下路:“从?那边走吧,比较不?堵。路上慢一点开,到家给我个信息。”
俨然一副准新?郎的体贴,说话时?,他的气息也离得很近,一股林间松针的洁净。
曲疏月坐在车上,乖巧的嗯了声,招招手:“我先走了,拜拜。”
那声儿嗲的,陈涣之这样好?的定力,神色都变了变,曲疏月也差点yue出来。
不?是吧,以后都得这么倾情出演吗?这多累啊。
曲疏月开上大路后,给余莉娜打电话:“不?好?意思,莉娜,有一点情况,我来晚了。”
余莉娜说:“没事?!我已经找到司机了,正在回家路上。”
“那好?,家里?见。”曲疏月顾着开车,没有细问。
一旁的司机胡峰不?乐意了:“嘿!你就算不?称我为恩人,至少也该客气点吧,我怎么就成你司机了?”
余莉娜哼了一声:“给我当司机是你的荣幸,知道多少人排队等?着吗?”
胡峰偏转过头,上下侧看了她一遍,余莉娜是那种,很通俗易懂的漂亮。
她脖子上一串颗粒硕大的澳白,穿一条粉色小香风裙子,这颜色稍不?留神就会穿得土气,但余莉娜拿捏的很好?,反而衬得她肤色白。
看得出来,余莉娜家境很好?,审美很在线。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家里?闹掰了,暂时?来京市投靠了闺蜜。
他收回目光,像她这样成色的美女,的确有资格大胆开麦,忍了。
胡峰扫了眼后视镜,全是余莉娜的大小购物袋:“怎么着,您有钱了,又能乱花了?”
余莉娜说没有:“我被解雇了,拿了一笔遣散费。”
胡峰记得她好?像没工作两天。他纳闷:“你们?老板人够好?的哈。”
她的手指飞快点着屏幕,随口道:“嗯,李富明还行吧,他是我爸哥们?儿。”
胡峰一脸了然,就知道她不?简单的,对?李董直呼其名。
他说:“那您现在也没工作了,还买这么多东西,能养活自?己吗?还是就坐着等?天上掉钱啊?”
余莉娜摇了摇头:“也不?是。”
“什么不?是?”
“我有时?候也躺着等?。”
“”
胡峰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霎时?被她逗笑了。
他把车开进雅逸居,下车后,就站在车门边,看着余莉娜从?后座上提袋子。
她先放了一部分在地上,又弯腰去拿,没多久,回过头喊道:“搭把手啊你倒是!就知道站着看,什么人哪。”
这大小姐使唤人有瘾吧?
但从?小到大,还真没谁敢这么支使他的。
胡峰瞠目结舌,他指了一下自?己:“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男朋友,而且本人好?心送你回了家,骂错了吧你?”
余莉娜头也不?回的:“我知道啊,但我还没男朋友,先拿你练练嘴。”
“”
她的脑回路真是清奇!
胡峰提了几乎五分之四的购物袋,和象征性的拎着一个袋子的余小姐,一起上了楼。
疏月给他们?开门,看见胡峰的时?候,还是蛮惊讶的:“怎么是你送莉娜?”
余莉娜踢了鞋:“我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了。”
曲疏月接过他的购物袋,很清楚大小姐的习性:“就堆那儿吧,她现在也没力气拆的。”
然后又请胡峰进来坐。
胡峰换了鞋,进去左右看了一眼:“你这套,就在涣哥的对?面吧?”
曲疏月啊了一声:“是吗?他住哪一栋?”
胡峰走到厨房一侧的阳台上,指了下:“他就那一个,窗台上种了月见草的。”
她有些紧张的问:“他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与此同时?,心里?激烈的斗争着:那她周末大清早,穿着卡通睡衣,戴一副黑框眼镜,下楼倒垃圾的样子,不?会都被他看去了吧?
曲疏月光知道陈涣之住在后排,但并?不?知道是肉眼可见的距离。
天哪!不?是这么残忍吧。
胡峰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口:“就从?德国回来以后啊,六月份的时?候,家具还是我给添置的。”
也就是一回国就搬过来了,真有他的。
她看了眼余莉娜的东西,粗粗一算,十几个就出去了。
曲疏月给她递瓶水:“怎么着大小姐,不?过了?”
余莉娜靠在沙发上说:“我忘告诉你了,这是拿我遣散费买的。”
“你被炒鱿鱼了?”曲疏月表示不?理解,“李富明不?是你爸兄弟吗?这种事?他也干得出来!”
余莉娜很明事?理的:“先别急着道德审判,这不?怪他,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曲疏月往她那边凑了凑,满脸写着——“我听?听?怎么个事?儿?”
余莉娜说:“那天晚上,我陪李叔叔去一个饭局,和一家上市公司谈合作。那个老总是个臭流氓,挺着六个月的孕肚,头发都没几根了,还拉着我的手说,不?知道余小姐愿不?愿当我的秘书。”
“那你怎么说的?”曲疏月问。
余莉娜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回答:“我忍着恶心把手抽出来说,怎么了大爷,荤菜还没上,您就油起来了?”
“噗!”
胡峰刚喝的水全喷了出来,拍着桌,笑得前仰后合。
曲疏月这边震惊完,看向餐厅,又被震惊了一遍。
就有那么好?笑么?拜托,人家工作没了的呀。
那位客人还在发癫,曲疏月担心的问:“那你还找工作吗?”
余莉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李叔叔说我就适合当公主,别出来祸害人了。但是,明明就是老东西不?对?嘛!”
当然是那个人不?对?。
可这个社会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分出对?错,只?是余莉娜有底气,有资本,她人生的试错成本太小了。
因此她不?怕得罪人,也不?稀罕这样一份工作,才想?也没想?的,选择当场打人家的脸,有仇报仇。
职场上能做到她这样的,屈指可数,又有多少人是默然忍受。
曲疏月说:“那你好?好?休息几天,等?考虑好?了再做决定。”
但余莉娜挥了挥手,站起来,大刀阔斧的:“我决定,还是继续读个博士,我喜欢念书。”
曲疏月同意:“那也好?,学校相对?来说更单纯,很适合你。”
余莉娜说:“不?,主要是读书这个名目,可以光明正大,让我妈给我打钱,而且又不?用回家,一举两得。”
“”
胡峰终于停下来,冷哼一句:“适合什么她适合!金融圈都容你这尊大佛不?下,还进军学术界呢!”
余莉娜指了一下他,问曲疏月:“他在狗叫什么?”
“”
晚上洗完澡,躺在露台的两把摇椅上,余莉娜问:“怎么样啊今天?”
天边月色晦暗,暗灰色的浓厚云朵飘过去,把光线遮得淡了些。
曲疏月弯了腿半瘫着:“就那样,你还想?从?陈涣之的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啊。”
余莉娜翻了一页杂志:“这样,对?着你个大美女也不?收敛?挺横啊他。”
曲疏月从?鼻腔哼出一声,像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才不?觉得我和美沾边呢!”
哗啦一声,余莉娜大力抖着书:“他有没有审美啊他!”
“你指望工科男有这玩意儿?还不?如指望自?己登上月球。”
“”
她们?刚聊到伴娘服,余莉娜说她不?穿俗气的 ,要自?己搭配。
曲疏月也由?她:“反正就你一个伴娘,只?要你不?穿高开叉露肚脐的,随便?。”
放在矮圆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有一条新?消息,来自?陈涣之。
zh:「预约好?了周三下午,婚姻登记处见,带好?户口本身份证。」
曲疏月愣了几秒钟,手指在屏幕上蜷了半天,也打不?出一个字。
最后,只?回复他一个OK的手势。
她皎白若霜雪的脸上,怔怔然,握着手机半天都没有动,中邪一样厉害。
老实?讲,还是有那么几分激动的,曲疏月再不?愿承认,这都是无从?争辩的事?实?。
毕竟,这是她从?十五六岁起就仰慕着的人。
姑姑说的对?,她可以骗长辈,骗陈涣之,骗莉娜,但骗不?过自?己澎湃的心跳。
曲疏月,你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她无计可施的,在心里?这么数落着自?己。
他们?领证那天,午后下了一阵小雨,整座古都,都笼罩在稀薄的烟云里?。
曲疏月进大厅时?,收了伞,屈腰掸落裙子上的水点。
陈涣之在停车,晚到了两分钟,带进一身雾濛濛的水汽,混合着他袖间的松针香,坐到她身边。
他拿出证件,连同曲疏月的一起,推给工作人员。
大概陈涣之的表情太严肃,两个人又半点交流都没有。
工作人员好?心的,温馨提示:“离婚的话,要有离婚协议书才行。”
陈涣之的面色僵了下:“我们?登记结婚。”
“啊,登记结婚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没事?,先填表格。”
曲疏月接过来,认认真真的填写,写到一半,她叫了声陈涣之。
他头也不?抬,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这一次,曲疏月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玉白的脸如凝脂,直直投进他漆黑的瞳仁。
她小声说:“我们?需不?需要,签一份婚前协议?”
曲疏月是怕他后悔。
人都是会后悔的,哪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到后来也会有懊糟的时?候,这没什么。
不?管当时?多么的正确,时?移世易下,变化才是永恒的不?变。
更不?必说,是他们?这样,因势而聚的结合。
陈涣之的目光里?,一股冷透了的凉意,话却温和:“你认为呢?”
曲疏月说:“我认为有必要,当然,我本身没有太多财产,主要看你的态度。”
她现在住的公寓,以及陪嫁的洋楼,都是在婚前单独出资购买,不?存在纠纷。
将来的话,以她这点勉强够花的工资,也发不?了什么大财的。
倒是陈涣之,他持股的公司就要正式运营,过几年还可能上市。
碍于身份,那公司挂在他舅舅名下,但曲疏月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创始人。
曲疏月等?着他的下文,但只?看见他笑了一下。
那笑像勃朗峰上纷扬的雪,一览无余,冻得人瑟瑟发抖。
陈涣之淡然开口:“那就不?必了。我相信曲小姐的人品,不?至于闹得那么难堪。”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忧忡之色。
曲疏月懂了,他也不?排除有离婚的打算,只?是放心她的品格。
谁叫她是人人夸赞的乖乖女?
既然担下了这个名声,又有曲家的家教作风担保,量她不?会乱来。
想?通后,曲疏月也报之一笑,比起他的没温度,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得工作人员都后背发凉。
曲疏月提笔签字:“你信得过我,是好?事?。但要补签协议的话,我也随时?。”
陈涣之冷淡的目光盯住她:“这么配合?”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是,联姻的规矩嘛,不?就讲一个精诚合作?”
陈涣之不?紧不?慢的,勾一下唇:“合作愉快。”
像是对?曲疏月这种态度感到十分满意。她也说:“合作愉快。”
chapter 15
曲疏月安然坐着, 思绪不知游到几千里外。
直到工作人员推过来两本大红本,他说?:“恭喜。”
陈涣之翻开来,面色不见丝毫波动, 拿到属于他的那本。
他扯开浅色西装的衣襟, 将结婚证妥帖放了进?去?。
工作人员见他们要走,问了一句:“二位, 需要在我们这边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吗?那边可以宣誓的。”
陈涣之只?张了张嘴,正要启唇说?些什么。
但曲疏月连想都没想, 直接拒绝:“不用。”
过后, 默默收起自己那一本, 随手塞到了手提包里。
大概意识到她的语气太生硬, 曲疏月抬了一下头, 看见陈涣之的眼中风雨欲来。
她解释了下:“噢, 我还要回去?行里上班, 怕来不及。”
陈涣之提出送她:“耽误你的时间?了, 坐我的车走吧。”
曲疏月是?打车过来的, 她想了想,点头说?好。
一路无话, 曲疏月始终望着垂丝雨帘,没有交谈的兴致。
前些天的一点兴奋,也终于在登记完的这一刻,被雨水冲了个干净。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
雨天路况不好,陈涣之平稳开着车, 也没有说?话。
曲疏月在总行大楼前下来, 跟他道过别, 撑着伞进?去?了。
早上出门没带伞,她拿的是?营业厅里, 给客户准备的。
曲疏月收好后,还给了大堂经理:“谢谢。”
大堂经理拉着她问:“疏月姐,你出去?干嘛了呀?”
她笑笑:“没什么,办了点事?情。”
晚上,曲疏月留在办公室加班,完成?手头上的一份PPT。
周五召开全行大会,她要在视频会议上,把董事?会上刚通过审议的一份定岗定薪文件,跟各个分?行的人进?行讲解。
薪酬是?个大科目,关系到全行每一位员工,不能说?错任何一点,产生不必要的歧义。
曲疏月手点着鼠标,托着腮,一页页翻过去?检查。
快八点时,陈涣之给她发了条微信。
zh:「曲疏月,你的口红落在我车上了。」
曲疏月看了眼,想起回程的途中她补了个妆,随手就放在了中控台上。看起来,陈涣之也忙到这个点,才下班回家。
Quinlee:「我没时间?,暂时就放在你车上吧,麻烦了。」
她口红很多,同一牌子的不同色号,同一色号的不同品牌,碰上喜欢的,都会来上两只?,也不贵。
曲疏月工作以后,很少再用家里给的那张卡,但也剩不下什么工资。
她不觉得自己的开销有多大,也没买什么东西,甚至在两样可替代的贵重品间?,还会做仔细比对,力?求不乱花一分?钱。
但就是?囊中常羞涩。
有时候,曲疏月总结自己的消费观,大概就是?,精打细算的花了很多钱。还都花在了刀把儿上。
陈涣之的确刚从集团出来,胡峰知道他今天去?领证,特意在会所?组了个酒局。
他本来不想去?,三?催四请之下,才从办公室出来。
这会所?是?胡峰新开的,室内装修由雷谦明亲自操刀,在一众子弟们富丽堂皇的场所?中,显得很不俗。
法人用的是?一朋友的名字,他家老?头儿到了那个位置,按规定他不能经商。
今晚凉快,也没有外人,这帮公子哥儿端了酒,就在庭院里坐着。
进?去?时,院子门口站了两排穿宋锦的女服务员,齐刷刷喊:“先生晚上好。”
那声调简直腻到人骨子里。陈涣之立马看了胡峰一眼。
胡峰把烟掐了:“别误会,我这正经地方。”
陈涣之坐在一把乌木圈椅上,面庞温和雅致,偏了头,听身边的雷金豆子,吹嘘他的品味。
有收到了请柬的,都来敬他杯酒:“大喜啊涣哥,新娘子怎么没来?”
陈涣之深吸了一口烟,往侧边伸手,心不在焉的敲了敲烟灰:“她忙。”
他一身清贵气,不分?皂白地先压了人一头,谁也不敢多问。
只?有身边的胡峰说?:“也没那么忙吧?我上回见他们行长,说?疏月的部?门还好。”
雷谦明也停下来:“就是?,老?方又不是?第一天走马上任,京里这些人他哪个不认识!还会真刀真枪的,让疏月去?干苦活累活吗?见了曲家人也难讲话。”
陈涣之吐出口烟圈,唇边噙着一抹笑:“行啊,都挺能说?,都比我了解她。”
胡峰愣住了下:“你不是?刚回来嘛,我的陈博士。”
雷谦明像捕捉到什么细节:“刚回来就安排结婚,你是?一步弯路都不走啊你。”
“滚蛋。”
过了会儿,胡峰又说?:“把疏月叫出来啊,说?不定人加完班了。”
陈涣之想了想,这才拿起手机,给曲疏月发了这一条,说?口红落车上了。
他的微信列表里人很少,尤其?是?女生数量,大多都是?工作上的来往。
陈涣之也没有主动和女生聊天的习惯。
这个落 下了口红的开头,都是?他花了一分?钟思考,才想出来的。
曲疏月回过来的时候,胡峰刚好凑过来看了眼,看见她说?麻烦了。
然后陈涣之就收了手机:“我说?了,她很忙,没空。”
胡峰懒得和这个直男理论:“你这算什么请?连名带姓叫自己的妻子,还是?这种办事?儿的语气。我是?疏月我也不会理你。”
有人听见妻子这两个字,怪笑着问:“涣哥,还不到三?十呢吧!您这英年早婚哪,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日暮灯昏里,陈涣之靠在椅背上,一双眉眼沉郁淡漠。
他搭着腿,递了个冷峻眼神过去?,深吁口烟:“找抽呢吧?”
都看得出来,陈大少爷对这门婚事?,那叫一个不满意。
众人的视线一对上,不约而同的,用唇形描出一句话:“这婚事?要黄。”
胡峰问了句:“你这么不情愿还结什么婚?不敢驳老?爷子的回?”
陈涣之的脸括在花灯影里,根本看不清他是?什么神色,只?不过语调冰凉。他说?:“早结晚结,都是?要结的,你以为躲得过?”
片刻后,胡峰也叹气:“是?,我们都躲不过,我也潇洒不了几回了,我妈天天都催。”
雷谦明听他这副口气,感觉有问题:“怎么?你有中意的人了,但你妈不中意?”
说?完,他就转到了别处,和另一个人说?话。
没有听见胡峰问:“住疏月家的那个闺蜜,你知道她哪一家的吗?”
陈涣之说?:“好像是?江城余家,她初中同学。”
但胡峰悟出了另一层意思:“答这么快,你对她的事?也够上心的。”
陈涣之白了他一眼:“那天余莉娜砸坏了你玻璃,你聋了啊,在车上没听见?”
酒喝得差不多,看着快到九点了,陈涣之正要起身。
旁边倒茶的小姑娘,一只?手忽然蛇上他的肩膀,离得很近问他:“先生,那边有包间?可以休息,需要我给您按摩吗?我手法很好的。”
陈涣之的气息太冷峻,他只?是?略微抬眸,眼底沉沉暗影,那小姑娘吓得后退了两步。
他掸了掸肩,站起来,几分?讥笑的,冷望一眼胡峰:“正经地方?”
胡峰皱巴巴地笑了两声:“哥,这真不是?我安排的,你信我。”
陈涣之喝了酒,不好开车,是?胡峰安排的代驾。
等红绿灯的时候,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说?周末带疏月回来吃饭。
陈涣之当场就要回绝:“爷爷,我这周要开会,曲疏月她”
“别找这么多借口!今天领了证没有?”
陈涣之顿了几秒,懒洋洋的答:“领了。”
陈云赓人坐在家里,却能隔着手机屏幕,对着他贴脸开大:“领了还带不回人来?你真有出息!出去?别说?是?我孙子。”
“好,我带。”
他坐在车上,手上夹了一支烟,大拇指摁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说?出口挺容易,可怎么带啊?就他俩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
他们成?了合法夫妻是?不假,但是?,冰冻三?尺的关系更不假。
“陈涣之,我真希望我从来不认识你!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路上碰到,也不要假装很熟的打招呼。”
“你就走那条路回去?吧,我走这条,我们就这样东西两边。”
这是?当年,曲疏月留给他的两句话,陈涣之一直记着。
代驾很懂事?的开了窗:“陈先生,您没事?吧?”
陈涣之吩咐道:“没有,往GK银行大楼开。”
这么晚了,GK银行的总部?仍然灯火通明,尤其?是?十一楼信贷部?。
白天客户经理们都在跑业务,夜深人静了,就加班加点的整理信贷材料。
下面都觉得总行的人没事?儿干,每天就是?喝喝咖啡、抖抖腿,殊不知,他们每天在行领导眼皮子底下,压力?只?会更大。
陈涣之下了车,吩咐代驾把车开回小区,钥匙明天交到胡峰手里。
他一身衬衣西裤,赶在了关门之前,走进?对面商厦的咖啡馆。
店员热心的给他介绍:“先生要点餐吗?我们这里的招牌主食,是?蟹柳滑蛋三?明治。”
这个招牌不行,滑蛋这类的烹饪不合曲小姐的意,她不吃的。
陈涣之扬了一下眉:“一份牛油果?虾仁沙拉,不要黑胡椒海盐,一杯”
服务员还等他的一杯。
他想了几秒:“一杯气泡水吧。”
“好的,您稍等。”
出餐后,陈涣之提着个纸袋,进?了GK银行大楼。
他也不知道,曲疏月是?不是?还在加班,完全碰运气。
在电梯口,碰到了刚下班的程文彬。
他认出陈涣之的同时,露出熟稔又恭谨的笑,老?练的派烟:“这么晚了,陈工还来我们行里指导工作?”
陈涣之淡笑着接了:“不,是?私事?。”
他比程总小了近十岁,按理说?,不该是?这么稳重的气质。
但通身的作派瞒不了人,尤其?是?陈涣之沉静清明的眼神,八风不动。
与他对视久了,难免会心头一颤,没有来的紧张。
程文彬没多打听,替他刷了卡,摁了十二楼,就笑着走开了。
十二楼是?综合部?和计财部?所?在的楼层,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陈涣之走到门口,屈起两根白玉修长的指节,敲了一声门。
曲疏月的眼睛定在电脑屏幕上:“请进?。”
再一抬头,看见来人是?陈涣之时,慌慌张张站起来:“怎么是?你?”
他把牛皮纸袋放在桌上,语调微沉:“这么晚还在单位,我来关心一下我太太,有问题?”
曲疏月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我太太,指的就是?她自己。
继而微微红了脸:“没问题,我这边都忙完了,马上可以走。”
陈涣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好,我等你,吃晚饭了吗?”
他身量长,曲疏月这间?办公室又不大,登时显得有些局促。
她说?:“没有,我晚上不是?太饿的话,一般不吃的。”
“那不行,多少要吃一点,哪怕是?轻脂餐。”陈涣之一边把纸袋里的沙拉拿出来,一边说?:“在楼下随便买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曲疏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她看着那一罐气泡水,发了几秒钟的呆。
陈涣之这一趟是?个什么目的?
是?结婚以后,身份上的转变,让他换了个芯子?
还是?他刚下班回去?,面对家里的盘问,逼不过,特意来这一趟交差?
或者,是?提前几天告诉全行的人,她是?已婚人士?
陈涣之不明白这些脑回路,以为问题出在了气泡水上。
他解释说?:“晚上的话,最?好不要喝咖啡,容易刺激胃酸分?泌,导致胃粘膜受损。”
曲疏月撅了下唇,收回视线。
谢谢他科普了。但她本来就不想喝。
以前挑灯写?论文是?没办法,晚上得靠咖啡来提神,因为拿的是?自己的毕业证。
但银行又不是?她家开的,差不多得了,能完成?好本职工作就行。
谁还真掏心掏肺啊。曲疏月不好拂他的意,简单吃上两口,就放下了。
她保存好PPT,关了电脑,从柜子里拿出包:“好了,走吧。”
他们一起乘电梯,下到大楼第一层,从后门出去?。
到了转角处,那个常亮的照明灯,忽然一闪一闪的。
看得曲疏月有些心慌:“怎么,要停电了么?”
他抬起眼,看了看顶上的灯丝:“应该是?接触不良。”
刚说?完,那灯泡就彻底罢了工,他们这一片区域,陷进?了一片昏暗里。
曲疏月“噫”的一声,不自觉的,往陈涣之身后靠了靠。
陈涣之很自然的,一只?手往后伸了一把,准确无误地牵住她:“没事?,走吧。”
就这么,曲疏月被他带着往前,不知所?措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往常走惯了的路,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陌生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人是?轻盈的,脚步是?轻盈的,心也是?轻盈的。脑中的思绪却很模糊朦胧。
只?知道他的手掌很宽很大,紧包着她的手,有一股温暖又坚定的热流。
不是?她读高?中时,无数次想象里的那么冷,那么没温度。
那时候坐在他身边,曲疏月总是?不经意投去?一瞥,看他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
她就想象着,被这双手牵着走在路上,会是?什么感觉。
光是?想想,心率就会变得很快。
走到了马路上以后,陈涣之松开了她:“经常加班吗?”
曲疏月心跳如擂鼓:“也不是?,后天有个会要开,我得发言。”
她把手往后藏,偷摸着,在裙子上蹭掉一层薄汗。
陈涣之点了下头:“周末有没有时间?? 我们领了证,爷爷想让你回家吃饭。”
曲疏月忽然就停在了原地,不走了。
原来这才是?真实目的。是?她猜中的第二点。
虽然无可厚非,他也确实用了心,但认真面对时,曲疏月还是?有些失落。
可她又在失落什么呢?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实,下午才说?过合作愉快。
隔了几秒,陈涣之才发现身边少了段脚步声。
在他发问前,曲疏月主动追上去?,若无其?事?的笑:“刚才以为掉东西了。”
陈涣之看了眼地面,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捡了没捡。
他还没回神,曲疏月又说?:“周末吃饭是?吧,好啊,应该的。”
她想说?,这些都是?起码的配合。其?实用不着他特别来献这个殷勤。
chapter 16
也许是她回答的太过轻快, 超出他预期。
面对一个年少时就生了龃龉的,已经绝交多年,又忽然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去配合他, 完成他们?家的一些仪式感。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又好答应的事。
陈涣之语调柔和:“好,周六上?午, 我来接你。”
但一转念,又觉得无?可?厚非。
在?长辈们?眼中, 曲疏月这三个字本身, 就是识大体的代?名词。
曲疏月的口吻仍旧很轻:“能不能稍微晚点?嗯我想多睡一会儿。”
仔细品, 还有一丝丝带着央求的撒娇在?。
陈涣之僵了片刻:“那就, 你醒了给我电话?”
她仰了仰脖子:“嗯, 好。”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 差不多到了小区门口, 他们?各自上?了楼。
没有人提议, 要怎么度过这个, 看起来荒谬又陌生的新?婚之夜,谁都?没这个想法。
电梯门关上?之前, 曲疏月看见陈涣之笔直的背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她的性格文静内向,并不擅长和人相?处,也不习惯对别人敞开心扉。但又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
不管是小时候去读书,和同学见面也好, 包括现在?去工作, 和同事、客户打?交道?。对她而言, 无?非都?是和一群关系不上?不下的人,假装很熟罢了。
曲疏月以为, 她的感情会有所不同。但阴错阳差的,连结婚一事,也落入了这样的俗套。
周五下午,余莉娜回了江城,去和父母商量考经济学博士的事。
去之前,她就已经开始想念那一对刀子嘴豆腐心的父母,以及富丽堂皇足以媲美宫殿的别墅。
不管外面天气如何,里面的恒温恒湿系统,可?以永远把室温控制在?人体最舒服的温感,以及精准维持室内湿度在?46%。
大小姐吃了这几个月的苦,不说认清了现实,触动肯定是有的。
总结到一点上?:资方?的钱难挣,甲方?的脸难看。
下班回家后?,曲疏月一个人,也懒得做饭。
她打?开手机点外卖,有陈涣之适时发来的微信。
zh:「下班了吗?」
从他们?结完婚以后?,曲疏月每一天,会固定收到来自她丈夫的问候。
昨天是中午,问她吃了午饭没有,没有的话,他接她一起出来吃。
曲疏月说已经吃过了,怕他不信,还拍了一张食堂的照片。
陈涣之回了句:「那你中午休息一下,别太累。」
今天又来问她下没下班。
好像成了合法夫妻后?,不关心上?一句,陈涣之就不安心似的。
虽然曲疏月也搞不清,他大少爷安的什么心。
大概也就跟完成KPI一样。
难怪爷爷说他们?陈家三四辈人,都?极有家庭责任感,对婚姻忠诚,也很尊重自己的太太,这是祖训,也是刻在?骨子里,代?代?相?传的诫示。
所谓家风清正,也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曲疏月点了一家新?开的粤式餐厅。
就四样,一份烧鹅饭,一个菠萝油,一盒翡翠烧麦和小份的丝袜奶茶。
她吃不完的,每份能尝上?两口就不错了,不过是贪个新?鲜。
点完外卖,曲疏月才坐在?地毯上?回他:「下了,准备吃饭。」
发完,她就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要是震动了,能在?第一时间看到。
但陈涣之没有再回给她。
也对,完成任务而已,又不是和crush互撩,还来蜜里调油打?嘴仗那一套。
吃完饭,曲疏月泡了个漫长的澡,敷完一张面膜,无?聊的躺在?沙发上?看电影。
是一部很小众,也很有代?表性的文艺片。
里面大篇幅阴晴不定的长镜头,无?数次抽烟、喝酒的特写,骨子里都?透着慵懒的女主,一脸空洞的男配,汇合成导演镜头里散装的情调。
曲疏月看得睡了过去。
就连梦里,也是连绵小雨的雾霾天,灰扑扑的,叫人好不舒服。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不到九点,阳台上?透出的日光,晒到了她的眼皮上?。
曲疏月揉了揉眼睛,双手往前一伸,艰难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这人吃不了苦,这么挺着睡了一夜,腰好酸,脖子也痛。
洗漱完,曲疏月换了一套乳白连衣裙,肩上?斜系丝巾的款式,稍显正式,大气温婉又不失线条美。
不管是否自愿,总是婚后?第一次登门。
她咬了一口面包,吞下半杯奶,给陈涣之打?电话,说可?以出门了。
下了楼,就看见他的车停在?门口,陈涣之一件烟灰色衬衫,下面是黑西裤。
他斜靠在?车门边,指间夹着的一根烟,已燃到了末尾,没有笑,却无?端让人觉得很温柔。
大概是烟灰色太柔软,今天的日光太温和,就连挂了秋霜的风也配合着,很轻飘飘的,由不得人不心动。
曲疏月想,她一边要面面俱到的,演好他们?陈家的儿媳妇,又要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在?男色里迷失自己,到底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
但偏偏陈涣之的颜值,又是这么的顶。
她暗自咋舌,这婚姻状态真是领先世界一百年。
陈涣之掐断烟,给她打?开了车门:“希望没打?扰你睡懒觉。”
曲疏月坐上?副驾,摇摇头:“没有,昨天睡得很好。”
陈老爷子退休以后?,把家属院里那一栋红墙黄瓦的房子交了出去,挪到了京市近郊的山上?。
这一带蕴藏温泉水,在?秋冬寒冷的傍晚,郁郁葱葱里,有浩渺的白烟,会贴着地面飘进院落。
陈涣之开了近半小时,路过一个军事禁区的卡口后?,又往上?延伸半里山路才到。
半开的车窗里,能看见层峦叠嶂的密林,山风飒然作响,吹得人神?思?昏沉。
曲疏月望着重重起伏的绿意?:“退休以后?,你爷爷就住到这里了吗?”
陈涣之说:“山上?空气好,配备了一流的医疗队伍,方?便调养身体。”
她莫名其妙的担心:“那下山一趟,岂不是很费时间。”
今天陈涣之也有耐性,几乎有问必答:“他一般不怎么走动,都?是别人拜访他。”
“哦。”
也对,放眼整个京市,应该没有什么谁面子这么大,能劳动他老人家。
曲疏月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慌张。
那副样子,让陈涣之觉得,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问:“怎么了?”
她扒着车窗说:“我们?上?门来,我一样礼物?都?没买,还来得及掉头吗?”
这几天忙着开会的事情,一直不得空,昨天倒是有点时间,可?就那么睡着了,一点多余的都?没考虑。
陈涣之指了下后?备箱:“我准备了。”
曲疏月松了口气,又觉得亏心:“喔,还好还好。那下次再来这里,你就别管了,都?由我来准备。”
她锨开把手,正要下车,听见一声低沉的:“曲疏月。”
曲疏月自然而然的回头,唇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怎么了?”
陈涣之忽的看住她,狭长而开扇的双眼皮下,眸色漆黑如深渊:“不用总是和我分那么清楚。”
她气势弱下来,嘟囔似小女生呓语:“分的清楚一点,不好吗?”
他淡淡的说:“不好,太生分,就不像夫妻了。”
曲疏月正要发表意?见,说本来就是强扭的瓜,再对甜份水份有要求,很过分。
陈涣之已补充一句:“我们?至少,要让长辈面子上?过得去,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愿。大事上?都?低了头,这点小节,你可?以做到的吧?”
原来是嫌她不够全情投入的演出,不够拎得清,还没达到他陈某人对妻子的要求。
曲疏月咬咬牙:“可?以的。”
陈涣之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那就好。”
元伯听见院子外,有车子引擎熄灭的声音,走出来看。
见是这一对小两口,快走了两步,迎上?来:“涣之。”
元伯 是陈老爷子的生活秘书,跟着他十来年,从西南带上?来的老人儿了,一直都?在?陈家打?点着他的起居。
他接过陈涣之手里的东西:“听见有响动,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
说话间,元伯看了眼他身旁的曲疏月。
笼了一对似蹙非蹙淡烟眉,削肩柳腰,乌黑的长发盘起,一双溜圆的杏眼凝着水光。是很和婉端庄的模样。
陈涣之为他介绍:“元伯,这就是我的太太,疏月。”
又转向曲疏月:“这是元伯,爷爷的生活秘书。”
曲疏月站在?碧意?盎然的长青柏下,笑着说:“元伯您好,我是曲疏月,您叫我小月就好。”
元伯忙点头:“好好好,小月真是个好孩子。知道?你们?要来,老爷子一睁眼就盼着了。”
陈涣之替他叫屈:“他不是五点就睁眼了吧,那您怎么熬过来的?”
元伯大笑了声:“你啊你啊,就欠你爸收拾你。”
曲疏月也跟着笑了下,随后?,一道?进了门。
陈云赓住的,是一个明制的苏式园林,保存得很完整。
一窗一石,山水楼台,都?融在?了郁郁林木间,移步换景时,能很直观的感受到,中式美学对于明暗光影的高级审美,像走进了一阙词也写不下的江南,古朴中透着清雅。
就连脚面上?的浮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刻成五福捧寿的形状,寓意?长寿多福。
陈云赓就坐在?内院喝茶,泡的是华顶云雾,这种茶生长在?天台山华顶上?,因而得名。
沸水冲下去之后?,色泽翠绿,茶香浓而持久。
他看见一行人说笑着过来,招了招手:“小月,你来了,快坐。”
曲疏月紧走两步,站在?陈云赓面前,乖巧的叫了句爷爷。
陈云赓看重孙媳妇,不住称好:“这下叫爷爷,可?是名正言顺了。”
他朝元伯卯了一下嘴,元伯会意?,从里面端出一个紫檀首饰盒来。
明晃晃的光照下,首饰盒漆面上?的玉石百宝嵌翠竹中,清丽逶迤的,伸出描金的花枝。
工匠还别出心裁的,刻了两只雀鸟栖息在?树梢上?,一看就知道?有来历。
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光是外形,便已经让人挪不开视线了。
即便曲疏月跟着曲院长见多识广,这样的好东西她也是头一回过眼。
元伯稍微拉开了一层,最上?面摆着两只翡翠手镯,已不多见的上?好成色。
待还要拉,被?陈云赓叫停:“让小月抱回去,自己慢慢看,要你忙什么?”
“是,我越老越糊涂了。”
曲疏月还没反应过来:“给我的吗?”
陈云赓笑:“那当然,这声爷爷也不能白叫啊。”
她踌躇着,还不太敢接:“但是这也太贵重了。”
“爷爷喜欢你,什么礼物?都?不能算贵,”陈云赓放下茶杯,看了一眼他孙子,“重嘛,重就让他抱着,我们?小月不抱。”
陈涣之真就接了过来,说:“那就谢谢爷爷了。”
曲疏月不再推辞,也一齐道?谢后?,顺势坐下来。
庭院内鸟声清脆,祖孙两代?人坐在?一起,一同喝茶聊天。
陈云赓问起曲慕白的身体,关切的说:“你爷爷恢复的怎么样了?”
曲疏月一手捏着闻香杯,刚倒的茶,杯身还很烫。
她说:“挺好的,现在?我姑姑在?照应,明天我也要回家看他。”
陈云赓点了下孙子:“你也别闲着,一会儿走的时候,从我这儿提几样补品,明天陪着疏月,去看看老曲。”
陈涣之喝了口茶,闲靠在?椅背上?:“好。”
曲疏月垂眸,在?心里骂自己嘴快,在?陈云赓面前说这个干什么。
陈云赓又问起日常:“你们?结婚以后?,住在?哪一边?”
这个题目挺让人诧异的,曲疏月没料到这一层,也没跟陈涣之对过口供。
只是领了个证,他们?还没熟到可?以在?同一屋檐下的程度。
曲疏月看向陈涣之,好在?他镇定:“住在?雅逸居,离上?班的地方?近。”
这也不能算骗人,确实都?住在?一个小区,只是不同单元。
陈云赓思?索了片刻:“那里的条件,会不会差了一点?能住得惯吗?”
曲疏月说:“不会的,爷爷。那是个新?建的小区,基础设施都?齐全。”
陈云赓喔了一声:“等婚礼以后?,还是搬到给你们?准备的婚房里去吧,我们?也好放心。”
陈涣之喝口茶,嗒的清清脆脆一声,扣上?了团花盖:“我没意?见。”
来了,它来了。
她的噩梦终于要来了。
曲疏月哆哆嗦嗦的,举起杯子时手都?在?抖。
chapter 17
他们在陈老爷子那里, 待到了?午饭时分。
厨子手?艺不错,那两三道时令菜做的,很?合曲疏月的口味, 她多伸了?好几筷子。
吃饭时, 陈云赓问起婚礼的事,元伯说:“请帖都发下去了, 只发了?素来相好的那几家,没有太声张。”
陈云赓听后, 看向曲疏月说:“小月, 婚礼可能办得?简单一点, 宾客不会很?多。”
关于这一点, 曲疏月早就有心?理准备。
陈家树大招风, 京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从简行?事, 一是为了?免于流言纷扰, 被扣上大张旗鼓的帽子。
二来, 也是防着?那些想?要巴高望上的,借着?陈涣之结婚这个由头, 往陈家扎堆儿送礼,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横加诟病,不堪其扰。
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家这艘船能行?稳致远,至今扬帆在?大风大浪里屹立不倒,能力才干是一方面, 重视对后代的教育和?培养是一方面。
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低调稳妥, 更像是一张到什么时候都管用的保命符。
曲疏月点点头, 她很?理解:“爷爷安排了?就好,我?都没问题。”
婚礼隆重与?否不是问题, 他们?陈家的规矩繁杂,也不是问题。
她最重的心?病,也许,是陈涣之本人。
曲疏月不想?再因为他患得?患失,总是一副被辜负、被亏欠的样子。
可陈涣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点表示也没有,他又能认真亏欠她什么呢?
既然是暗恋,一场愿赌服输的较量,哪儿来的公平好讲?
从前?只是做同桌,曲疏月就不止一次私心?里觉得?,这个站在?主席台上,光芒万丈的傻小子是属于自己的。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因为她近水楼台。
因为陈涣之和?别的女生都不说话,只跟她讲题,只开她玩笑,就让曲疏月生出这样的痴心?妄想?。
也不去深究,其实他不过是懒得?,懒得?结交那么多同学,懒得?维系友谊。
如今成?了?正头夫妻,曲疏月怕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总想?将他占为己有。
想?想?看哪,在?联姻里搞这一套,多没轻没重,多令人生厌。
说到底,被陈涣之看轻,是曲疏月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陈云赓拿起公筷,给她搛了?一筷子鲈鱼:“小月真是懂事,来,尝尝看。”
吃完午饭,曲疏月搀着?陈云赓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陪着?说了?一阵话。
陈涣之跟在?后面,隔了?一臂的距离,慢腾腾的跟着?。
元伯笑着?说:“涣之,娶了?媳妇儿以后,你地位大不如前?啊,说话的份都没有了?。”
“哪还?敢谈什么地位?”陈涣之看着?前?边亲昵的爷孙,装作怨声载道,“还?有口饭给我?吃,就是爷爷发慈悲了?。”
等到保健医生过来,催陈云赓去午休,陈涣之才带着?曲疏月告辞。
元伯送他们?出去,陈涣之开了?车门,把曲疏月让上副驾,她笑着?挥手?:“元伯再见。”
他点头:“好的,小月。我?们?婚礼上见。”
车门关上后,曲疏月像是从表演里解脱出来,吁了?口气。
只是非常短暂的一息,但因为空间密闭,被陈涣之敏锐的捕捉到。
开出一段山路后,陈涣之沉沉开口:“如果觉得?很?累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适当的,减少来这里的次数。”
确实是累。陈云赓身居高位太久,积威于内,和?他说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字句语气都要拿捏。
曲疏月说:“不是太麻烦你的话,我?希望是这样。”
她的涵养功夫倒是好,只不过这副口气,太像谈判桌上的乙方。
所以曲疏月,这是把他当成?甲方在?相处?
想?到这里,陈涣之的眉头一蹙,划过几分短促的不耐,很?快又被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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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六号那一天,曲疏月从曲家出嫁。
余莉娜一大早赶来时,曲疏月已经坐在?梳妆镜前?,快要化完妆。
她坐到床尾凳上,打个哈欠:“当新?娘子真辛苦,我?这个点起来都叫天,没想? 到你还?更早。”
曲疏月闭着?眼睛说:“没事,你以后找个代嫁。”
“我?会慎重考虑这个意见的。”
慧姨一直在?客厅里忙活,顺带当个前?哨。
接亲的车队一到,她忙跑上楼报信:“月月,新?郎官来了?。”
余莉娜一身哑光缎面裙,缀着?钉珠,她堵住门,红包接到手?软才肯打开。
门外挤满了?曲家的亲戚,还?有他们?的小孩子,都抓了?一把糖,扒拉在?门口瞧个喜庆。
曲老爷子反而靠后,和?曲正文站在?最外围,笑吟吟的往里看。
曲粤文穿一件琵琶襟旗袍,佩了?条翡翠珠子,不是新?制的样式,曲慕白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问女儿:“这是你妈妈的项链?”
曲粤文嗯了?一声:“是妈妈留给我?的,她希望我?出嫁的时候能带。我?不听话,没能让她看到这一天。如今看着?月月,就当是了?却她一个心?愿了?。”
曲慕白叹声气,大喜的日子,不曾多说什么。
曲疏月身着?绣金线的龙凤褂,坐在?床上,看着?陈涣之走进来。
他西装革履,忍冬纹的领带打得?很?正式,额发倜傥的往后梳着?。
不免叫人疑心?,他肩上是不是还?捎着?院子里未落的晨光,否则怎么这样清俊?
那一瞬间,曲疏月的心?跳几乎快到顶点,呼吸都不顺畅了?。
不管过程如何?,在?这一秒钟,在?这个属于他们?的时刻里,她有过稍纵即逝的快活。
陈涣之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打扮,穿着?中式礼服,头发盘成?一个圆髻,低婉着?一张透着?薄红的脸。
他的太太身上,有种不多见的端庄文气,是很?经得?住推敲的长相。
曲疏月鬓边斜着?的金簪下,珠翠摇摇晃晃,像水中月亮的倒影,颤巍巍的,在?他心?里投下一圈圈涟漪。
来的人是陈涣之亲自挑选,包括胡峰在?内,头天晚上他都打好招呼,让别瞎起哄。
他知道曲疏月脸皮薄,禁不起。
但现在?,竟生出一点微弱的悔意来,是不是把婚礼搞得?太严肃了??怎么都没人他让吻新?娘子?
还?好,得?由他抱下楼,新?娘的脚不能沾地。感?谢老祖宗留下的一点传统美德。
陈涣之一只膝盖跪在?床上,手?腕轻巧的用力,尽量不碰乱她风琴褶的裙身。
他刚要把人抱起来,后面不知道谁使坏,大力推了?他一把,陈涣之的肩膀往前?一耸,压着?曲疏月,双双倒在?了?床上。
他的脸擦过曲疏月耳廓时,她听见了?自己快得?出奇的心?跳声,几乎蹦出喉咙口。
曲疏月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着?,一张脸红得?彻底,手?脚都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硬生生把床单揉得?发皱。
那味道充斥在?她鼻腔里,檀木打底,清冽的杜松酒里糅合进微辛的肉桂,干爽又洁净。
曲疏月曾看过一篇文章,大概是说人类对嗅觉的记忆,比任何?记忆都要来的久远。
那时,她就想?,这个气味,她会终生难忘的。
陈涣之没有很?快起来,而是在?她耳边问:“没事吧?”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像情人间亲密的耳语。
曲疏月的脖子也被闷出瓷红色,这时候开口,话也不见得?能说完整,只好摇头。
她柔软的脸颊,在?他的侧脸上轻微蹭动,像只乖顺的小猫。
这个头摇的陈涣之心?里发痒,一时也忘了?动作。
胡峰吹了?一声口哨:“怎么着?涣哥?就舍不得?起来了?,这么急啊。”
旁边人的心?思也活络了?:“陈工,这是不付费就能看的吗?”
听得?曲疏月不好意思,轻推了?他一下,陈涣之才撑着?手?肘起身。
他往后瞪了?胡峰一眼,胡峰摸了?一下鼻子,单手?插兜,不敢再说话。
陈涣之抱着?曲疏月上了?车,路上,她打开车窗来透气。
车内开着?冷气,并不算热,但她脸上的浆果一般的红熟,一直退不下去。
陈涣之拧开一瓶水给她:“还?是很?热吗?”
他认为,是今早过于闷热的天气,令她脸色绯红。
曲疏月接过来,喝了?一口,她钳了?两下领子:“礼服太厚了?,不透气。”
陈涣之不疑有他:“再忍一下,等敬完爸妈的茶,就可以脱下来。”
曲疏月的心?跳很?剧烈,她不敢抬起头,不敢看他。
她垂眸,抚摸着?裙面上的金线花纹,嗯了?一声。
迎着?熹微的日光,陈涣之整个人陷在?光影里,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
曲疏月低眉敛首的样子很?乖,像个还?没走出校门的小女生。
敬茶的仪式安排在?酒店,他们?今晚要住的套房里,是个独门独户的院落。
曲慕白一行?,因为是直接过来的,没有在?街道上绕行?,比他们?要到得?早一些。
古意典雅的正门大厅内,两家互相谦让了?一番座位后,陈云庚和?曲慕白一左一右,坐在?了?上首。
再往下,分别是陈绍任和?曲正文夫妇俩。
坐下没多久,陈涣之和?曲疏月就相携着?走进来,接过身边人递上的茶,先敬家中两位长辈,鞠躬喊爷爷。
陈云赓喝的是曲疏月的,曲慕白则接了?陈涣之的。
两个老人家笑得?,嘴都快要合不拢,忙让派上红包。
接下来,就是敬双方父母的茶。
这还?是第一次,曲疏月以新?身份见陈涣之的妈妈。
从前?都是在?大小宴会上,跟着?小辈们?称呼一句,不过点头之交。
江意映温雅端正的,坐在?圈椅上,只占三分之一的位置。
她笑容恬淡,身上是一件文墨素雅的圆襟旗袍,汝窑的天青釉色,用密实的金线细织几朵长叶兰。
曲疏月递茶过去,改口叫爸妈。
陈绍任喝下茶,笑着?连说了?几声好。
江意映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两下,很?亲热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到曲正文这边,廖敏君一早就挺腰等着?了?,好拿一拿丈母娘的姿态。
陈涣之端上茶时,道了?一声:“爸。”
又递给廖敏君,说:“妈。”
曲正文接得?倒快,迅速喝完,忙拿上红包给他:“涣之,难为你了?。”
根本不给廖敏君开口的机会,气得?她瞪过去好几眼。
岳父到现在?,对他说话还?是毕恭毕敬,陈涣之哭笑不得?。
他接过红包说:“不会,爸爸太见外。”
这一天忙中有序,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曲疏月站在?陈涣之身边,送走最后一批宾客。
陈涣之站在?月洞门下,伸出两根手?指拧松领带,解开襟前?那颗螺纹纽扣。
那弧度不算高,他一只手?撑了?石壁,提醒她低头:“当心?点儿。”
“谢谢。”
曲疏月穿着?最后一套礼服,一件黑色绒面抹胸礼服,很?熨帖她高挑的身材。
她微微含胸穿过,又昂起修长的脖颈,在?前?面慢慢走着?。
晚风吹拂下,胸口的宝石蓝高珠闪动熠熠光泽,像湖面上跳跃的月光。
陈涣之几步就跟上,他插兜走着?:“流程安排得?太多,你很?累了?。”
“结婚嘛,哪有轻省的。”曲疏月单手?提着?裙摆,穿着?细高跟,小心?踩在?鹅卵石地面上:“你不也一样辛苦。”
陈涣之推开半高的铁栅栏门,先把曲疏月让进去。
草木繁盛的院子里,低矮的金叶菖蒲上,铺着?一层金黄的梧桐。
进去后,曲疏月径直上了?二楼套房,把鞋子踢掉,弯腰揉着?小腿。
穿高跟鞋站了?一天,又没吃几口东西,到现在?,她又饿又乏。
曲疏月光着?脚,站起来,走到浴室去拿一次性拖鞋。
听见楼下“嘭”的一声,紧接着?传来咔哒的响动。
应该是陈涣之在?锁门。
白天一直忙着?应酬,堆起笑脸,对各路显贵们?,对两家的亲戚们?,对她的同事,对每一个人笑,笑完碰杯敬酒。
曲疏月无暇顾虑晚上的事情。
此刻宴席陈毕,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和?陈涣之共处一室这件事了?,这比任何?事都要考验人。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陈涣之那段健旺的步子,总像是踩在?她心?上。
咚、咚、咚。传到心?头,成?了?又缓又重的声音,压得?她呼吸都不畅快。
曲疏月撑着?洗手?台,一只手?扶了?胸口,把她的脚伸到拖鞋里。
门一合拢,为了?掩饰紧张,她无所适从的,大力锨开了?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冲流下来,又打着?旋儿,顺着?半圆的孔消失不见。
水流声不断里,曲疏月听见他走了?进来,她很?快 站直,装作专心?致志在?洗手?。
陈涣之换了?鞋后,也挪过来,和?她一起洗。
他低头,瞥了?曲疏月一眼:“不用洗手?液吗?”
看她那么用力的搓,白嫩的手?背都搓得?泛红了?,也搓不出东西来。
曲疏月啊了?一声:“用、用的。”
陈涣之挤出一泵,用虎口抹在?她的手?心?里:“喏。”
是很?快的一下,但蹭得?曲疏月心?里,酥酥麻麻,过电一般。
曲疏月飞快的揉出泡沫,放到龙头下面冲干净。
她扯出纸巾擦手?:“你先洗澡吧,我?腿还?有点酸,休息一下。”
曲疏月擦完,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慌张退了?出去。
陈涣之回过身,低头时,蓦的笑了?一下。
chapter 18
曲疏月趿着拖鞋, 去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咕咚吞下去半瓶。
她捏着瓶身, 眉头微蹙, 心内思想斗争得厉害。
这明明是个三卧套间,陈涣之为什么非往这里来?都没人了还装给?谁看。
大家白天那么累了, 晚上各自?休整,明天再继续表演, 不好么?
还是说, 人家不打算在这上头弄虚作假, 就?是要做一对有名有实的夫妻?
那那好像也挺合理的。
证领了, 关系合法。婚宴结束了, 事实合规。
话又往回说, 这好像本来就?是夫妻间的义务?
但总归有点?别扭的。
他们这么曲折晦涩的关系, 要真进入那个步骤, 确定能做得好表情管理吗?
任谁都会?觉得拧巴又尴尬的吧?
何?况, 曲疏月没有任何?的经验可供参考,有也仅是余莉娜的一点?口头授课。
她还没有认真装进去多少。
曲疏月摸出手机来, 在某乎里真诚提问:「各位兄弟姐妹,你们平时拒绝和丈夫同房的理由是什么?要管用的,急急急。」
她捏着下巴等?答案,在廊灯高?照的过道里绕来绕去时,陈涣之出来了。
灯光下, 他眉角处散下的两绺额发, 漆黑如墨点?。
陈涣之叫了她一句:“曲疏月。”
“嗯?”
她没设防的, 稚嫩应了他一声,猝然抬起?头, 那模样天真极了。
因为身高?有限,她不穿高?跟鞋时,平视的目光只够到他胸前。
曲疏月看着两颗水珠,从他的喉结凸起?的脖子,滑过紧实平滑的胸口,一直落到他的小腹上。
造孽啊,陈涣之居然裹着浴巾就?出来了,一点?都不避嫌。
有没有起?码的边界感呀这个人!
她不敢再往下看了,低着头,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尖上。
曲疏月微红着脸,清了下嗓子:“你那个,把衣服穿上。晚上风太大了,小心?着凉。”
陈涣之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纱帘:“嗯,风真是大。”
“我去洗澡了。”
曲疏月这才注意到室内门窗紧闭着。
她丢下手机,随手扔在了低柜上,飞快的进了浴室。
她把身上昂贵的礼服脱下,折好放在洗手台上,明早用防尘袋装上带回去。
淋浴间里,粗粝磨砂的地砖很凉,曲疏月光脚踩上去,那股寒意直通天灵盖。
她洗完,擦干后裹上浴袍,才发现这家酒店的款式偏小,陈涣之那么高?大的身材,穿上可能比裹浴巾还尴尬。
好吧,刚才算冤枉他了。
曲疏月披散一头长发,刚吹干,蓬松卷曲的垂落肩后。
她慢腾腾走出来,眼角的余光往床上瞄了一眼,没有人。
再转头一看,陈涣之站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抱着臂,斜倚在一排黑桃木矮柜旁,等?水烧开。
他眼眸低垂,看不出目光落在什么地方,沉默不语。
曲疏月偏了下脖子,打算走开,刚动?了两步,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手机!去洗澡之前,她把手机丢在了案台旁边!没关屏幕!
曲疏月深呼了一口气,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缓下脚步往回走。
手机还在原处没动?,只是这么长时间,屏幕已经自?动?熄了。
老天保佑。希望陈涣之没看见她离谱的提问。
她若无其事的拿起?来,刚转了个身,忽然听见嗒的一声,水烧开了。
旁边等?着的陈工却没动?,反而开口叫了她一句。
曲疏月背对着他,悄悄的,做了两个深呼吸。
她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怎么了?”
陈涣之已经换了套家居服,褪去了穿衬衫的成熟儒雅,几分少年气。
他垂下手臂,站直身体,不紧不慢的倒了两杯茶,示意她坐。
曲疏月捡了张凳子坐下:“有事要和我说?”
陈涣之把茶推给?她,反问了句:“你难道,没有事要和我说吗?”
曲疏月想了想:“有。”
他们以后就?要一起?生活,日常难免会?有个小磕小碰,有些需要特别注意的方面,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
陈涣之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让她继续。
曲疏月喝了口茶,淡淡的茉莉味萦绕在舌尖,味道不错。
她放下杯子,开门见山:“我们虽然结婚了,但你也知道大家都是什么心?思,我就?不多说了。”
陈涣之老神在在的坐着:“还是多说吧。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既然他一定要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
曲疏月也不客气:“就?是你和我,都不想结这个婚,所?以”
“那我想你搞错了。”陈涣之猝不及防打断她:“我需要结这个婚。”
曲疏月抬起?头,正对上他冷静自?持的眼神,幽深莫测。
她沉默了几秒钟,旋即,扬唇漠然一笑:“想要和需要,这当中还是有差别的,不是吗?”
他们想法各异,在彼此探究的目光里,对峙了足足一分钟。
陈涣之这才发觉,她变了,或者?也可以说,她没有变过。
人为塑造出的、温柔乖巧的假象,一直以来,就?是曲疏月驯服这个世界的方式。
过了一会?儿,陈涣之终于?开口:“继续。”
某种程度上已经默认她的观点?。
这么半天,才在第一点?上达成共识,曲疏月感叹,他们的沟通成本太高?了。
她沉下心?来,接着说:“我是这么想,在外面我们互相配合,演好一对和睦夫妻。但到了家里,最好能各过各的,留出必要的私人空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你认为呢?”
陈涣之的后背贴在椅子上,搭了腿坐着,眉眼里隐约的剑拔弩张。
隔着明亮的灯带,他略点?了下头,口气意外的温和:“你高?兴这样的话,那就?这么办。”
他这叫什么话?
怎么成了她高?兴这样,难道不是共赢的事吗?
但此时此刻,曲疏月没心?思和他抠字眼,她说:“第一,我们各住一间房,我不会?打扰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也守点?规矩。陈涣之的眼睫覆压下来:“好。”
“第二?,我希望我在家里的时候,你能穿好衣服,一些个人用品不要乱放。”
他点?下头:“还有吗?”
曲疏月顿了顿,又说:“还有,我不会?带同事朋友回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麻烦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暂时就?这些了,以后想到的话,我再和你提。”
陈涣之寂静坐着,淡然饮完最后一杯茶,高?岸深谷的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半晌,他把茶杯倒扣在案上,起?身道:“没问题。”
曲疏月说了大半天,心?虚的不敢看他,捧了杯茶低头喝着。
走了两步,陈涣之又回过头笑她:“你看,不用网友的帮忙,你也想到答案了。”
还是被他看见了!
曲疏月呵呵假笑两声:“我那是、我那是搜着玩儿的,别当真。”
陈涣之嘶了一下,一脸迷惑的样子:“但不和丈夫同房这个问题,你问姐妹就?算了,问兄弟就?有点?过分了吧?”
“”
曲疏月划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提问开头,各位兄弟姐妹
一时恨不得把头埋到杯子里去。
手上这点?茶将将喝完,她就?听见一道关门声,陈涣之出去了。
他出去了,是被她用条条框框的要求,赶出去的。
曲疏月睁着眼,跌坐在那把宽大的圈椅上,头顶的灯光让她感到晕眩。
也许,她能同时处理三五份加急文件,保证按各单位规定的时间完成,是行领导心?目中担大任的好苗子。
但总是做不到,在怀揣着对陈涣之的倾慕中,面对他时,拿出副自?在坦荡的姿态来。
少女时代永不落幕的遗憾总像是一个诅咒。
时不时就?出来作祟,好一阵歹一阵,像膝盖骨上的风湿。
到这一刻,曲疏月才不得不承认。
爱这道题目,对于?十?二?岁就?失去妈妈的她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今晨 起?得太早,又是脚不沾地的连轴转,到了晚上,还强打精神和丈夫谈判。
因此,即便满腹心?事,曲疏月还是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一觉到天亮。
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她没敢再耽误,掀开被子起?身,上午还要去陈家会?客。
曲疏月洗漱过,将头发用皮筋绑起?来,扎了个慵懒的低丸子。
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小礼服裙,很轻便的款式,不累赘,难得的是又温婉庄重。
下楼时,陈涣之坐在长桌边吃早餐。
酒店准备的很周全,中西式都有,曲疏月坐下后,拿了一片吐司送嘴里。
陈涣之先一步吃完,他喝了半杯咖啡,扯下餐巾擦拭嘴角。
曲疏月不敢让他等?久了,咀嚼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他看她这样,出言提醒道:“你慢点?吃,不急。”
“不急吗?”曲疏月鼓着腮帮子问:“不是有客人在等?吗?”
陈涣之倒了杯牛奶:“爸妈会?招待的,我们去露个面就?好。”
曲疏月说:“那也不好迟到太久,下次你可以叫醒我。”
陈涣之架着腿,脊背靠着椅子,借着透亮的晨光端详她。
太阳从落地窗里直射进来,可以清晰的照见,曲疏月脸颊边缘细小的绒毛。
他觉得有点?意思。
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把这些外四路的客人,看的这么要紧。
陈涣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曲疏月,你知道你的物理分数,为什么总是不及格吗?”
一大早的,还是在赶时间的情况下,她不知道他哪来的闲心?。
曲疏月费力咽下食物:“为什么?”
“就?因为你经常的搞错主次。”
“哦。”
到出门上车,曲疏月还是没领悟到,他这番敲打什么意思。
车开进了家属院,以陈绍任现在的职务,分到的是两层的小楼。
院子里栽着三四棵柿子树,枝干粗壮,快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梢头丰饶挂着橘红的灯笼。
曲疏月仰头看了一会?儿,冷不丁的,被人牵住了手。
她下意识的要缩,却被陈涣之紧紧握住:“很快,就?进门这一下。”
曲疏月没有再挣扎,是她说的,在外面,会?负责演好陈太太。
新婚夜刚过,按道理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手都不牵算怎么回事?
她的肩膀擦着他,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你们家这几棵柿子树,长得真好。”
陈涣之说:“是冯爷爷栽的,他退休以后也没挪走,怕养不活。”
曲疏月低下面庞,细声说:“像这种树,确实不宜动?地方。”
他们说着话进门,江意映早听见了动?静,迎到门口来。
她笑着拉过曲疏月:“这么早要你过来,辛苦了。”
曲疏月也笑:“妈妈说哪儿的话。”
来的也不是别的人,是陈绍任在抚城老家的一些亲友,昨天没赶到,今天特意来小坐的。
陈云赓的祖籍在抚城,那边至今还有几门近亲,来往的不算频繁,但逢年过节都会?有走动?。
他也从不因为身份,就?疏远了这些穷亲戚,相反的,每次都很热情的招待。
新婚夫妇一起?走进去,一一认了人,陪着闲聊一会?儿家常。
到傍晚吃过饭,把客人热络的送出去,家里才安静下来。
陈绍任留他们在家里住:“就?在这儿住下吧,又回去干什么,全在路上折腾了。”
曲疏月坐在一旁,她不好开口拒绝,全看陈涣之的意见。
他若有所?思的,沉沉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放下杯子:“也好。”
等?了半天就?等?来他一句也好。
曲疏月泄气般的,看了一眼楼上,在陈家总不能分房睡,那今晚怎么过?
chapter 19
陈家的阿姨还是从前的那一个, 这么多年也没换过。
天黑下来,朱阿姨收拾陈涣之的卧室,铺上新的高支棉床单。
曲疏月刚好进来, 帮着她一起, 拿了个枕头往枕套里塞。
“放下,放下。太太, 这里不用你。”朱阿姨说。
曲疏月笑了下:“没事,阿姨。我也闲着没事。”
陈涣之和他爸爸在客厅, 说一些工作上的变动, 陈绍任自然有话交代他。
曲疏月很自觉, 知道?有些细节她不方便?听, 找了个适当的理?由上了楼。
说实话, 陈涣之将?来是集团总经理?还是董事长?, 这个盘子有多大, 陈家倾尽全力能把儿子送到什?么地方, 她并不是很关心。
朱阿姨细看了她一眼:“太太长?大了, 人变漂亮了,性子还是一样的温柔。”
曲疏月有点惊讶:“怎么, 阿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你们是高中同学对不对?”朱阿姨想了想:“有一个礼拜天你来送涣之的校服,是我接的呀。”
她点头:“是,我竟然都给忘了。”
朱阿姨还记得很清楚:“不过,那校服真是你家阿姨洗的?衣领都没搓干净。”
曲疏月支支吾吾, 说不记得了。
当然不是。陈涣之的校服是她亲手洗的。
她不愿意假手于人, 用了自己当时最喜欢的香氛, 洗完后,衣服上浸饱了一道?山栀子香。
那香气在他身上留了很久。
每次曲疏月打?他身边过, 会有一种?错觉,路过的风都像是在拥抱。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红着脸,低了低头。
年幼时,为陈涣之做过的、自以?为是的傻事,何止这一两件?
朱阿姨上了年纪,话也多:“也对,都过去那么久了。但?我还记得啊,当时我要给他重洗一遍,他”
她还没说完这个他。
门外传来江意映的声音:“小月,到妈妈这里?来一下吧。”
曲疏月朝外应了句:“哎,来了。”
她把套好的枕头放下,对朱阿姨笑一笑,说我先过去一下。
朱阿姨点点头。
曲疏月到了一楼书房。红榉木门虚掩着,没有关上,但?她还是敲了敲门:“妈妈。”
“请进。”
她推开门,江意映笑着让她坐:“喝杯热茶。”
曲疏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您找我有事?”
江意映的脸上从容沉静,也不以?长?辈自居,语气亲近似姐妹间谈心。
她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你聊聊天。当了一天陈家的儿媳妇,什?么感?觉?”
曲疏月打?量着这个斗彩杯,一时愣神。
最大感?觉应该就是累,从昨天到今天,她见了太多的大人物。
下午陪着江意映在家属院里?散步,一路的招呼打?过去,都是在新闻上经常见到的熟面孔,哪一个都不是小角色。
人际交往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不难,并不代表这样就不劳神。
曲疏月觉得,她和从前那种?轻车简行的生活,似乎在慢慢脱节。
仿佛一下子被架到了另一个圈层的舞台上。
她需要无时无刻的光鲜,无时无刻的美丽,无时无刻的端庄,来应付这些挑剔的眼光。
曲疏月坦然承认:“其实,我还有点没适应。”
江意映微笑了一下:“是这样,都会有一个过程的。当他们家的儿媳妇,派头有的,听起来也很风光,就是不会太轻松,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她点头:“我知道?。爷爷都跟我说了。”
曲慕白说的很清楚。
他说,和咱们家来往的,都是些本?着赏玩心的文人,不过到家里?坐一坐,高谈阔论一番,品一品曹衣带水、吴带当风的笔法,也就罢了,没有什?么心眼子。
但?陈家就不同了,因为权势太盛,进进出出的,无一不带着功利和目的,话里?有话,要很小心的分辨。
江意映诚心夸赞:“你爷爷是极具风骨的,老?一辈的艺术家里?头,我最钦佩他。”
曲疏月笑:“妈妈过誉了。”
正说话,江意映扶着桌子站起来,从书柜上取下一个表盒。
那盒子的样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一打?开,果真是一只百达翡丽的中古表。
江意映推给她:“妈妈的一点心意,欢迎你到我们家来。”
曲疏月当下便?婉拒:“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再说,爷爷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
她交到儿媳手上:“那是涣之爷爷的态度,这是我的态度。何况这不是新买的,是个老?物件了,大约比你的岁数还要大。”
老?钱阶级的作派,一贯不爱那些时兴作秀的东西?,而是大量收藏古董,传承给下一代,以?示家族兴旺百年。
记得曲慕白以?前跟她说,半新不旧,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
仔细看这支表,椭圆形的表壳,糅合了最正统的审美和最简洁的样式,编织质感?的表链保养得宜,一眼看不穿它的来历。
曲疏月看江意映这么坚持,小心收下:“谢谢妈妈。”
“一家人,哪用得着总是谢啊谢的。”
婆媳俩又深聊 了一阵,江意映看天色不早,让她去休息。
曲疏月起身告辞:“那我先上楼了,妈妈,您也早点睡。”
窗外月色升起,斜照着半个庭院,影影绰绰。
曲疏月拿着表盒上楼,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刚走进卧室,她听见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水流声。
曲疏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是该洗澡睡觉的时候。
她把表盒放下,没多久,陈涣之从里?面出来了。
昨天提过要求之后,他很守规则的,睡衣睡裤都穿得整齐。
曲疏月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你先上来了。”
陈涣之给自己倒了杯水:“嗯,你去了妈妈书房?”
“对,随便?聊了两句,没别的。”
“忙了一天,早点休息。”
“嗯。”
这之后再没话说了。
曲疏月想,他们夫妻交流起工作来,比她跟方行长?汇报还省事。
她拿起床尾凳上,朱阿姨新准备的睡裙,已经过了一遍水,烘出香氛精油的味道?。
等她洗完穿好,才?发现?这睡裙不对劲,大了一个号。
穿在曲疏月身上,松垮的掩映着她的身体,幸而领口?不算很低。
她是揪着衣领出来的,生怕不小心掉下去,出丑倒还是小事。
就怕被他误会成别的意思。
毕竟,夜深人静,窗帘紧闭,黑色真丝。
这些字眼组合到一起,难免令人浮想联翩,正经人也会想歪。
陈涣之背对着她站在露台上,昏淡的夜色,廓出他高而劲瘦的身形。
他在接一通电话,指尖擎着一支烟,没有点。
曲疏月听了三四句,讲的是英语,他那把低沉的嗓音下,伦敦腔很正的语调。
也不知道?陈涣之什?么时候去伦敦生活过。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曲疏月回过头,很惊悚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它摆在更高一阶的地板上,灰白色调的罗马假日床,堆着四个枕头。
余下的空间,是几个大的樟木柜子,陈列着陈涣之的奖杯,还有一些瓷瓶玉器。
连一张能睡人的沙发都没有。
要命。
难道?要让陈涣之睡地上?或者把他赶去别处睡?
拜托,这是他们陈家,耳目众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佣人进来添水倒茶的,让她们看见真的好吗?
她还没想出辙来,露台上的那顿越洋电话,已经打?完了。
陈涣之走到她身后:“洗完澡了?”
曲疏月转头看他,迷茫的眼神中无意识的,散发求救的信号。
陈涣之问:“怎么了?”
他太熟悉这个目光,每次她有题解不出或是上课没听懂,就会这么看着他。
焦急的无助里?,掺杂一点撒娇的意味,只是她自己不觉察。
只是陈涣之没有想到,过了九年时间,他还能够再看到这段目光。
不等到曲疏月说出问题,他插着兜,低下头,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
曲疏月钳着领口?,瞥了他一下:“你在笑什?么东西??”
陈涣之语速飞快:“没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瞬间,你有什?么事?”
她注视着他,伸手指了一下床:“你看。”
“我看到了,没办法,今晚只能这样。”
曲疏月看了一眼羊绒地毯,眼珠子转了转:“要不然,你将?就睡一下地上”
陈涣之很理?直气壮的:“我的腰不太好,只能睡床。”
她问:“那你的意思是我睡地上?”
陈涣之睨了她一眼:“我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你阅读理?解一直是满分?”
“什?么意思?”曲疏月蹙起眉问。
他真是稳如老?狗,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打?哑谜。
“刚才?我哪一个字说了,要让你今晚睡地上?”
曲疏月好笑道?:“那不睡地上,我去睡浴缸吗?”
陈涣之微抬下眉:“请问,我们俩同时躺在床上,是犯了哪一项天条吗?”
“倒没有,可是我们昨晚说好的,要分开睡。”
陈涣之沉默了几秒,像在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意味深长?的看她。
曲疏月被盯得不自在,她修长?的脖颈缩了缩:“干嘛?”
“哦,没什?么。”陈涣之缓缓开口?:“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像你这么刻板的作风,是怎么能做好工作的?”
笑她不懂变通!
“睡吧。”
曲疏月忽的松了手,任由衣领掉下来,破罐破摔的,掀开薄被躺了上去。
再争下去,不知道?陈涣之这张嘴,还要全方位无死角的,阴阳怪气出什?么来。
反正她是不可能睡地上的,谁要为了狗男人委屈自己啊。
她把被子胡乱一拉,盖住了自己半张脸,露个脚脖子在外面。
曲疏月换了副凶狠语气:“你把灯关一下。”
她声音轻软,即便?加足了情绪在里?面,也如和颜悦色一般。
陈涣之走到床边,替她扯了扯被角,盖住那双雪白的脚踝。
曲疏月弓起一点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问:“干什?么呀?”
陈涣之说:“你没盖好被子,房间里?冷气开得足,小心着凉。”
“哦。”曲疏月意识到自己不太友善“谢谢。”
“不客气。”
陈涣之走到另一侧,踢了鞋,把床头的灯关掉。
曲疏月一只手紧攥着被角,黑暗里?,感?受到自己身旁陷下一块。
那一刻,她心里?有一个角落,好像也跟着塌了,潮乎乎的。
她的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被压住的耳软骨处,响起巨大震颤的动静。
是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闷雷一样砸在她的耳边。
陈涣之试图扯过一点被子,但?被她抓得太紧了。
他用力拽了拽,一下就把曲疏月手里?的一角扯松了,她怅然若失的,在夜里?凝视自己空空的手心。
曲疏月仍背对着他,声如蚊呐:“床只有一张,薄被子也只有一床吗?”
陈涣之枕着手,疑惑的语气问她:“是啊,我也纳闷,刚才?你和朱阿姨在这里?,怎么没问她要?”
这倒成她的错了。
曲疏月瘪了瘪嘴,无言以?对。
她拨弄着身下的床单,又凉又滑的,抓不住。
房间里?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像荒废了百年的山洞。
因为太过紧张,曲疏月一时半刻睡不着,但?这么干躺着又很尴尬。
她换了一个姿势,转过身体,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
这是曲疏月的心理?医生Jonas教给她的,能快速入眠的方式。
她闭着眼问:“明天是回门的日子,我们几点出发?”
陈涣之说:“爷爷肯定一早就等着了,如果你起得来的话,我希望能在九点前出发。”
他有一把和润的好嗓音,尤其是在黑暗中,看不见那张沉冷淡漠的脸。
会让人无端端觉得,这个男人温文尔雅,一派好风度。
但?事实相去甚远。
曲疏月小声说:“我靠自己肯定起不来,但?我可以?定闹钟。”
起床这个动作,哪怕二十六年里?做了九千多次,她还是不能习惯。
曲疏月在洗澡前就设好了,八点半起床,也不单是要回娘家的缘故。
这儿毕竟是他父母的家,第一次在这里?住就赖床,太没有礼貌了。
耳边一道?隐约的笑:“您对您个人的定位,还是蛮清晰的。”
面对陈涣之明里?暗里?的轻嘲。她说:“每个人都会一些小缺点,这没什?么。”
陈涣之虚心请教,身体往她那边侧了侧:“喔,那什?么才?有什?么呢?”
曲疏月也转了过来:“一味揪住别人的缺点不放,还肆意嘲笑。”
两个人的气息猝然撞到了一处。
陈涣之的鼻腔里?,全是她脖颈间散出的青翠香气,也许是堆在旁边的长?发上的。
他深嗅了两下,呼吸不知不觉间急促起来。
曲疏月比他更早脸红,飞快的转了过去。
陈涣之轻笑一下:“你说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小缺点,不是吗?”
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
曲疏月滚烫着脸颊,没了再和他斗嘴的心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陈涣之还要说,她已假装打?了个哈欠:“很晚了,我先睡觉了,晚安。”
“晚安。”
chapter 20
陈涣之长大这么大, 从没有和谁同床共枕过。
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和胡峰在一个房间而已,还是在德国读研的时候。
胡峰来伦敦旅游, 非把陈涣之摇去酒吧, 他搭飞机过?去了,俩人喝了不少?。
晚上回酒店, 胡公子事先只定了一个套房,又是半夜, 没有了多?余的房间。
陈涣之本来善心大发, 要把?床让给胡峰睡的, 毕竟那一位人事不省。
但他洗完澡, 试着躺了躺靠窗的那一张长榻, 不行, 脚都伸不直。
实在遭不了这个罪, 陈涣之就?把?胡峰扔 到了长榻上, 自己睡床。
可想而?知, 陈涣之这一晚,睡得?不太清平。
起先, 是因为?那股直往鼻子里蹿的香味。
曲疏月身上的翠叶香,仿佛自带扩散功能一样,蔓延了整个卧室。
不管他的脸转什么位置,都能闻得?见。
陈涣之甚至把?她铺开在枕头上的头发,用手给拨得?远了一点, 然后自发的转过?身。
后来夜深了, 他才渐渐睡过?去, 但又被一阵尖锐的梦话吵醒。
一般来说?,人在睡梦中的呓语, 是很难听清的。
可是曲疏月叫得?很大声,她喊着:“妈妈,爸爸,不要不管我。”
陈涣之打开灯,曲疏月眼角沁出一滴泪,缓缓滑进头发里。
她看起来,表情扭曲而?痛苦,像极力躲避着什么,足尖抵着床单,不停的拱动着。
陈涣之掀开了被子,他也不敢叫她,伸出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肩。
他少?有安慰人的经验,这个办法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管用。
陈涣之拍了她十来分钟,曲疏月慢慢止住抽泣后,安静了下来。
她朝他这边翻了个身,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蹭了蹭脸。
像抓住了飘荡在海面上的一根浮木。
陈涣之不得?动弹,只好以这样歪歪倒倒的姿势,侧着身体躺了下去。
他改为?轻拍她的后背,很小心的,不碰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做这样的规律运动,最容易带发困意,陈涣之打了个哈欠,很快睡着了。
次日清晨,曲疏月是被渴醒的,闹钟还没有响。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睡过?点。
判断睡没睡过?头的方法也简单。
就?是某个工作日的早上,觉得?自己睡得?特别舒服、特别到位了,八成就?过?了。
曲疏月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的手,是揽在陈涣之腰上的。
而?她那张脸,正贴在他微微敞开的胸口上,白而?紧实。
很难讲得?清,她怕和陈涣之一起睡的原因里,没有这一点。
曲疏月打小就?没个睡相,还好,没大咧咧的把?陈涣之踢下床。
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陈涣之也皱了下眉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他伸过?一只手,拿过?床头的钟看了看,才六点多?。
陈涣之半睡半醒的,又来拍她:“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他还以为?曲疏月在做噩梦,自动延续着睡着前的动作。
曲疏月瑟缩在他怀里不敢动,连喘气都很小口。
他们这样子太像在热恋中,太让人觉得?心惊,太像一场落不了地的梦了。
她忍着口渴,也没强争非要下这个床,浓黑的睫毛眨动两下,在他怀里闭上了。
说?到底,曲疏月是舍不得?,但愿长醉不复醒。
她昏沉沉,又飘飘然的睡过?去,再醒来时,床头的手机叮铃震着,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曲疏月起身换衣服,洗漱完下楼,长餐桌上摆着早点。
陈涣之穿着衬衣西裤,搭了腿,一手执着杯耳,坐在沙发上喝早茶。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吃完早餐我们出发。”
曲疏月坐到桌边:“爸妈都吃过?了吗?”
陈涣之抖开一张报纸,没回头:“今天是八号,他们已经吃完去上班了。”
“喔。”
曲疏月舀起一个小馄饨,吹了两下。
国庆假期结束,今天是头个工作日,她也是因为?休婚假,才不用去银行的。
朱阿姨端来热好的牛奶,给她倒上:“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让厨房都做了一点。”
曲疏月看了一眼琳琅的餐点,有三?明治、沙拉、咖啡,还有瘦肉粥、小笼包和炸春卷。
她捏着勺子点头:“挺好吃的,阿姨,麻烦你?了。”
“好,那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回曲家?的路上,曲疏月坐在车上回消息,辛美琪找不到保险柜钥匙,问她放在哪儿了。
她告诉美琪,如果没在第?二个抽屉里,应该就?是在柜子顶上。
曲疏月回复完,收起手机,习惯性的转头时,视线落在陈涣之的胸口。
他穿一件款式稍显休闲的衬衣,也没打领带,衣襟散开着。
她想起早上醒来那一幕,脸上又烧起来,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脖子。
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梅开二度。
曲疏月想了想,还是做一个事先声明,她叫了他一句:“陈涣之。”
陈涣之低头看手机,几分不耐烦的,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说?。”
她清了下嗓子:“一会儿我爷爷要是留我们住,我会拒绝,你?就?别说?话了。”
陈涣之在屏幕上滑动的拇指僵住了。
他顿了几秒,说?:“也好,你?知道我是最有传统美德的,不会拂逆长辈。”
曲疏月侧了下头,朝天上翻个白眼,你?有个屁美德啊你?。
车在门口停下,司机打开后备箱,来回足足六七趟,才把?东西搬完。
慧姨看着左一箱右一箱的高档补品,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堆在客厅里也太显眼。
她啧啧两下,小声问曲疏月:“小月,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曲疏月拈了瓣蜜瓜吃,她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搬东西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
“你?到哪都讲个睡。”
曲慕白倒不在意这个,他问陈涣之:“这几天累坏了吧?月月在你?家?还好吗?”
陈涣之坐在他旁边:“挺好,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疏月的。”
“好,那就?好,那就?好。”曲慕白笑着,将头点了又点:“那我就?放心了。”
曲粤文在一旁,拍了拍老父亲的手背,对?侄女婿说?:“要照顾好我们家?月月。”
陈涣之郑重应允:“姑姑放心,我会的。”
回答的很快,几乎是话刚说?出口,就?听见了他的承诺。
快到曲疏月都没反应过?来。
将来的事情难说?得?很,不管他会不会,在这一刻,曲疏月很感念这句话。
他们在曲家?待了一个白天,吃过?晚饭,曲慕白果真留他们下来住。
曲疏月忙请出准备好的说?辞:“不了爷爷,婚房那边还有东西要收拾,我们得?回去。”
她看了一下陈涣之,给了个“拜托,配合我一下啊”的眼神。
但陈涣之不为?所动的,坐在庭院阴凉处,一言不发的喝茶。
曲粤文一贯有眼色,她说?:“哦哟,我说?爸爸,小两口刚结婚,住在咱们家?多?不方便,你?一点都不理解年轻人。”
曲慕白笑了两声:“好好好,这倒是我的不是了,那你?们早点回去吧。”
“谢谢爷爷。”曲疏月哭笑不得?的模样:“也谢谢姑姑。”
他们的婚房在西城区那边,顶楼复式大平层,上下加起来有七百多?平。
这装修风格,一看便知出自谁人之手,是深棕调的中式复古,地面通铺咖色的柚木纹板,精致的石膏线柔和了修饰线条,低调稳重的质感。
不得?不承认,陈涣之的审美很在线。
结婚前,曲疏月的行李箱,已经由陈家?的佣人送到了这里,但她还是第?一次来。
她在门口换鞋,放下包问:“这是你?设计的?”
“嗯,可能有不周全?的地方。”陈涣之给她拧开一瓶矿泉水:“也不知道你?差什么,有需要的话,自己做主添就?是了。”
曲疏月有起码的自觉:“谢谢。要买什么,我会提前和你?商量。”
她喝了一口水,站在七米挑高的客厅里,指了下楼上两扇门:“我住哪一间?”
陈涣之踢了脚他的行李箱:“你?先挑,我住剩下的那间。”
他边解开衬衣的纽扣,十分随性的迈开长腿,往一楼的浴室去。
曲疏月挑了朝南的那间客房,要更小一些,但玻璃推拉门外?有个小露台。
她喜欢傍晚的时候,点一杯香薰,拿本喜欢的诗集,躺在藤椅上吹吹风。
人总是会需要一点独处的时刻,读书、打坐或是独自旅行,不是寄希望于寻找一个所谓的,足以处世的行为?准则,而?是和日日重复的枯燥生活割席。
曲疏月没等陈涣之洗完澡,自己搬了一个行李箱到楼上。
再来弄第?二个的时候,陈涣之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一身沐浴后的清香。
他看见曲疏月吃力的上台阶,皱了下眉,把?毛巾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陈涣之走过?去,直接夺过?拉杆,一只手提着上了楼。
曲疏月跟在他后面进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涣之说?:“以后像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叫我的。”
他的真丝浴袍松散的披着,曲疏月站在他身边,能闻见从颈间散出的洁净气味。
她现在真是离谱。对?他身体的感应,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陈涣之再正常不过?的呼吸,只是离她近一点,都能使曲疏月脸红身热。
她低头,小声 应他:“知道了。”
他淡瞥了曲疏月一眼:“早点休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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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疏月的婚假休了三?天,周四才去上班。
从这里到他们银行并不近,走路过?去显然行不通,开车的话曲疏月测算过?,不堵车要十分钟。
她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换好行服,打算在家?随便弄个早餐。
曲疏月熟练的烤上几片吐司,煎蛋时,抬眼看了一下楼上卧房。
陈涣之应该还没起,想了想,她还是多?做了一份。
也没增加多?少?麻烦,就?切了两个番茄,夹了几片生菜后,将三?明治快速装好盘。
曲疏月倒牛奶时,陈涣之系着袖口从楼上下来,领带饱满,臂间挽着一件深色西装外?套。
她如常打招呼:“早啊,来吃早餐吧。”
陈涣之看了眼餐桌,一个宽檐大瓷盘,一副刀叉,一杯凉牛奶,简单却也精致。
他把?西装搭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你?很早起来做的?”
曲疏月说?:“不会,做这个很快,用不了几分钟。”
陈涣之点了下头:“那吃吧,吃完我送你?上班。”
她一只手举着三?明治,意外?道:“啊,不用了吧,我自己可以。”
陈涣之喝了一口奶:“礼尚往来,就?当感谢你?的早餐。”
窗外?投进的阳光,在他端起玻璃杯时,将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折射出银质光泽,有那么一小晌,跳动在曲疏月的视线里。
她甚至能看清上面锻造出的铂金花纹。
这是二十七岁的陈涣之。这是她的丈夫。
曲疏月有时候会恍惚,夹杂着含混不清,又叫自己看不起自己的零星雀跃,总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陈涣之开车送她到总行楼下,他说?:“晚上我不一定有空,司机会来接你?。”
她解开安全?带:“好。”
曲疏月下了车,目送陈涣之往前开过?去,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她视线半点没从前边挪开,就?说?:“美琪,早上好啊。”
辛美琪伸出手,在曲疏月面前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耸了一下鼻子,假装闻了闻:“解放橘郡的赫曼如影,全?行只有你?用这款香水。”
说?实话,曲疏月闻不太习惯,像草地泥土里打碎了一个鸡蛋清,有点土腥气,味道很阴间。
但辛美琪特立独行,总说?后调有玫瑰味儿,这大概就?是千人千香。
辛美琪看着开走的奔驰:“老公?送你?来的?够恩爱的。”
曲疏月笑笑:“哪儿啊,说?是谢谢我做了早餐,两不相欠罢了。”
“你?们这是合作关系啊,他是甲方?”
她点头:“他那脾气也不允许自己当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