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悠闲2
姜闲和荣少锦逛到傍晚, 手中已经提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两人逛的路线随心所欲,没规划着往回绕,不知不觉地就跨了两条待。若再回头取马, 荣少锦担心姜闲会走得累,干脆随便进了间糕点店歇脚, 叫来候在店门的一个闲汉, 让他跑个腿去取马过来。
荣少锦将银子和取马的号牌抛给他,直接挥手道:“选条近道, 准你骑马, 尽早回来。”
那闲汉却不太敢应,陪着笑说:“开阳侯,马可是大事,小人没有长公主府的腰牌,只怕那头不给。您还是给小人写个条吧, 路上万一遇着官差问询, 小人也有个凭证。”
荣少锦嘀咕一句:“这么麻烦。”
不过还是找家店借来纸笔,写下取马事宜, 还仔细地连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闲汉小心地收好纸和银子,这才拿着号牌出门。
姜闲看得稀奇:“这人好谨慎。先前我去陈甫家, 他寻闲汉去食肆买菜肴, 都是直接给了钱说好要什么,人家就直接去了。”
荣少锦笑道:“他家附近的闲汉, 他肯定有所了解,能放心让人去。”
一边说, 一边唤来小二, 买了三斤重阳糕,让先上几块, 其余都打包了。
付过钱,荣少锦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我倒是没什么好担心,在这京城里,还没人敢这样从我手中骗银子。不过刚才那人担心得也有道理,马是值钱东西,他谨慎点是对自己好。”
小二很快端上来一小碟子,还赠送两杯菊花茶。
姜闲一边吃一边聊:“刚才听那人说,还会遇着官差问?”
荣少锦仔细给他解释:“偷牛偷马是大罪。我们的马胸前不是挂有牌嘛,有些巡街的衙役或兵士看得仔细,感觉他不像府里的仆人,就会多问一句。”
姜闲感慨:“不愧是京城。”
荣少锦好奇地接一句:“华泽那边不这样?”
姜闲笑着摇下头:“我和娘住在乡下庄子,县城去得不多,没怎么留意过。”
荣少锦一愣,随即露出点愧疚之色。他家之前探过姜闲的情报,但他当时看得粗略,没留意这些细节,不禁后悔提起这话头。
姜闲见了,给他夹去一块糕:“挺好的,清净,见不着县城里宗族那些人,日子过得更快活。而且,要不是住乡下,我也遇不到云雁、刘山和许真,更遇不到师父。没有师父,就没有现在的我。”
荣少锦看他轻松怡然,就顺着他的话说:“以前我也曾听华大夫提过那位道长,听说是位率性自在之人。”
提到师父,姜闲目光都变得温和,脸上又带出点无奈:“是啊,总是四处云游,根本不知影踪。不过,倘若日后师父愿意来寻我,我必会好好奉养,为他送终。”
荣少锦立刻接道:“那是当然的!我们一起给师父尽孝!”
两人慢慢吃着重阳糕,喝着菊花茶,随意闲聊着彼此的旧事。
先前那个闲汉脚程挺快,正好在他们吃完糕点时,骑着马回来了。
荣少锦和姜闲便一同上马,策马去往药膳馆。
药膳馆位于热闹的好地段,一无既往的好生意。
荣少锦在门前下马,将马交给迎出来的小二,伸手牵了姜闲要往里走。
姜闲却拉住他,往不远处指指:“那是什么?”
荣少锦顺着看去,见路边有个老翁支了个小摊,用布盖着东西,身前一个小草垛,插着好几支小木棍,棍头上是动物形的东西。
他见姜闲好奇,就一边拉着他走过去,一边回说:“果食,用糖面做的,可以吃。时常也会捏成人的模样,就是面人。”
两人走到摊前,蹲下来细看。
老翁热情招呼:“姜公子、开阳侯,这些都刚捏,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模样,小的都能捏,很快的。”
荣少锦看过那些小动物面团,赞一声:“老人家好手艺啊。”
捏好的有马、牛、羊、狗、猫、兔,全是常见的动物,虽然没上色,全是纯白的,但动作神态都惟妙惟肖。
姜闲颇有兴趣地一只只细看。
荣少锦指指那只小白兔:“像不像雪球,买这个?还是都买了。”
姜闲地摇下头,问老翁:“老人家,能不能捏我和他?”
老翁满口答应:“当然可以,小的现在就捏,包管让两位满意!”
荣少锦却是抬手拦了下:“要捏多久?”
老翁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两位是要到药膳馆吃饭吧。等两位出来,小的这面人也就捏好了。”
姜闲诧异:“不需要我们在这儿让你看着?”
老翁乐呵呵地说:“姜公子和开阳侯都是神仙似的俊人,小的早就记得牢牢的了,不用看也能捏。”
荣少锦这才放心,先掏了块一两的银锭给他。
老翁吓一跳,连声说:“不用这么多、不用这么多!银子小的找不开,您一会儿让药膳馆给换些铜子,来拿的时候再给小的就成。”
荣少锦却是直接抛到他怀中:“不用找了,仔细捏就好。还有,你先去药膳馆里找个小二,就说我说的,让人带你去拿肥皂团仔细把手洗干净,再回来捏面人。摊子我先替你看着。”
老翁这才收好银好,千恩万谢地起身,往药膳馆小跑过去。
姜闲还在看那些小动物:“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吃过吗?”
荣少锦:“没。但我猜,大概一般般吧,主要是看着玩的嘛。”
两人等过好一会儿,老翁终于匆匆回来。
荣少锦还检查过他的手,确认洗净了,才让他开始动手,并且叮嘱:“手别再碰东西了。尤其是钱,太脏。”
老翁用力点头:“开阳侯放心,这面人绝对干干净净的!吃之前还可以先下锅蒸一蒸,就不担心吃坏肚子了。”
荣少锦这才牵着姜闲转身去药膳馆。
两人照例进到雅院,姜闲点了餐。
小二倒好茶水,才快步离去。不过两人刚喝过茶不久,就都没有碰。
姜闲笑说:“还专门让人洗手,以前好像都不见你这么仔细。”
荣少锦却是认真回道:“我自己还好,再加上你,就还是小心点好。”
姜闲:“蒸过才吃,不用这么担心。”
荣少锦无奈:“我没吃过,也不知道啊。”
说到这,他突然压低声音转了话锋:“而且,上回景王是怎么中的赤血丹,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我是有点吓着,一想到武敏吉手上还有那么多蚀骨丹,就不踏实。”
姜闲叮嘱:“冰风丸你要随时随身带,绝不可漏了。”
荣少锦点头:“放心。幸好你和华大夫都会制冰风丸。”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便停下这个话头。
不一会儿,许真端着酒进来,笑道:“刚开坛的菊酒,请姜公子、开阳侯尝一尝。”
姜闲笑着应:“还要你亲自端来。”
许真一边为两人倒酒,一边续道:“外头都传开了,说姜公子的针法能起死回生,救了个掉进河里淹死的人。我听着稀奇,就想来寻你们问问。”
姜闲失笑:“哪有什么起死回生,那人生气未断,还没死绝。只是赶巧我在附近,换个大夫也能救回他。”
荣少锦问:“你听说掉河里那人是谁了吗?”
许真摇头:“这倒是没听着传。”
三人聊过一会儿,等小二将菜端上,许真便告罪失陪。
荣少锦一边给姜闲夹菜,一边问他:“说起来,你医术这么好,怎么没开家医馆。不喜欢坐堂给人看病?”
姜闲也给他夹了几筷子:“我既跟师父学了医,当然也有悬壶济世的抱负。只是,姜家宗族在华泽势大。”
荣少锦:“现在不用再避着了,回去我就让人准备。”
姜闲想了想,还是说:“不着急,等你们……安定下来之后吧。”
荣少锦:“等那干什么,说是快了,拖个一两年也算是快的。趁着今日你的名声传开,现在正合适。反正是自家医馆,多招几名坐诊大夫在那,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
姜闲玩笑道:“这算不算和师兄抢生意。”
荣少锦:“京里的人这么多,大夫估计都不够用呢。”
两人吃完丰盛的一餐,牵着马走出药膳馆时,见面人摊子边围着几个带孩子的大人,摊主老翁正一边快速捏面团,一边说话逗孩子。
见到荣少锦和姜闲,他连忙让人等一下,再从布下摆出两只泡纸包递上来。
荣少锦接过,打开一看,一包是两个面人,另一包是先前见过的那些小动物。
老翁笑着拱手:“那几支送给二位,带回去给小厮丫鬟们玩吧。”
荣少锦谢过一声,重新包好纸包,便带着姜闲骑上马,一同回家。
进了长公主府大门,荣少锦没停马,直接骑到两人住的院中。
花清和云雁迎出来接东西。
荣少锦把那包小动物也给了花清:“你们拿去分着玩吧,吃之前记得蒸一下。还有重阳糕,也大家分一分。”
花清高兴地应了,又说:“下午有人提着礼来,说是感谢公子救了他家主人的命。谢礼在桌上,家令看着都是寻常东西,就收下了。”
荣少锦:“他家主人?没说是谁?”
花清摇摇头:“家令问了,但那人不肯说,留下东西就走。我和云雁就出门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公子施针让人起死回生。”
云雁更正:“那人肯定是没死。”
花清:“我知道我知道,但外头都这么传嘛。”
荣少锦也不多在意,反正那人要真是什么将军,只要留在京中,就总有见到面的时候。见不到也没啥,姜闲救人也不是为了要别人报答。
两人都没去看桌上的谢礼,反而到灯下仔细他们的面人。
姜闲就忍不住惊呼:“真像啊,你做这个动作就是这样子。”
荣少锦来回看着两只小人,也赞道:“果真好手艺,你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就是这样有一点往上飞。可惜只是白的,要是上了色会更好看。”
姜闲爱不释手地看过好一会儿,突然说:“捏得这么好,都要不舍得吃了。”
荣少锦好笑:“可这是糖面,放不了多久就会坏。”
姜闲轻轻叹口气。
荣少锦想了想,凑过去亲他一口,笑眯眯地说:“看一晚上,明早蒸了,你吃‘我’,我吃‘你’。”
姜闲转眼看他,唇角扬起,眼尾也跟着上挑:“只想吃面人?”
荣少锦舔舔唇:“当然先是大餐……”
烛火突然噼噼啪啪地跳动几下,仿佛预示着今晚的烈焰。
○●
九月初八,天子生辰,千秋节。
荣少锦和姜闲早早起身收拾。
兴乐帝先前特意让人给荣少锦传了话,让他带着姜闲一同进宫。
荣少锦还是忍不住嘀咕:“圣上也是的,干嘛非要我带着你。一想到武敏吉也在,心情就好不起来。”
家令怕礼物出岔子,特地过来再检查一次,听见这话,开口安慰说:“圣上知道您和公子感情好,总是出双入对。这不是怕您在宫里思念公子嘛,就叫公子一并去了,成全你们。”
荣少锦:“可我这眼皮从起了床就一直在跳,总感觉今日要出事。姜闲一起去,我就更担心了。”
家令连忙“呸呸”几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今日可是圣上寿诞,您说这什么话呢!”
旁边正梳头姜闲向荣少锦伸手:“眼皮跳是肝脾有问题。手伸过来,我切个脉。”
荣少锦赶紧说:“现在不跳了。没事,我好得很。”
姜闲还是伸手来拉他。
荣少锦只得乖乖递过手去。
姜闲切过脉,确认只是小问题,才放下心。
第42章 寿礼
荣少锦和姜闲坐着马车往皇宫去。
闲着没事, 荣少锦给姜闲说了说这几天让人去看的铺子。
姜闲先前提的要求简单,此时越听越觉得不对,打断他问:“不用找那种临街的大间, 又不是做药铺。”
荣少锦一愣:“啊?不是都会搭着卖药?”
姜闲颇有些好笑:“但你找的这种,卖药都是主业之一了。我就想找间清静的小院, 有几间房能看诊和临时休息便好。药柜当然也要打一个, 备些常用的药材,方便急救之时用。
“清静是主要的, 别临街, 吵闹得慌。偏一些没事,我又不靠着这个赚钱,有需要的病人自会寻过来。也不用再寻其他大夫,我不在时关门挂上牌,真着急的病人还可以寻到家里来。”
荣少锦挠挠头:“哎呀, 我完全误解了……先前就想着学华大夫的医馆……”
姜闲牵住荣少锦的手捏一捏:“师兄不一样, 他带那么些徒弟呢。我没有他志向远大,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荣少锦反手握住他的手, 拉到嘴边亲一下:“那我们可算配着了,我也没什么志向, 就想过这辈子一家人安稳。”
姜闲笑笑, 放轻了声音:“你练这一身功夫,成了大事以后, 怕是躲不了闲。”
荣少锦:“我练功夫是爱好,以后最多挂个闲差吧。可能会调我爹回来, 重担子还是让他挑, 等他挑不动了再说。”
姜闲伸手扯扯他脸颊:“爹听到会不会揍你。”
荣少锦无赖一笑:“还不就是他把我养成这样。”
说完想了想,又问:“刚才听你说得那么仔细, 怎么好像以前开过这样的医馆似的。”
姜闲:“我师父开过,留在华泽教我的那些年,就开在乡间。我也时常去帮一帮,就是每回去都得乔装,有点麻烦。当时就想过,以后要是有机会摆脱姜德和姜氏宗族,就自己也开一家。”
荣少锦笑道:“你不愧是关门弟子,这脾气可真是相投。成,那我让人重新找。”
说完医馆,他顺便又想起个事:“对了,那天你救的那个人,还记得吧。”
姜闲:“知道他是谁了?”
荣少锦:“这倒没有,就是下面人看铺子时听到了传言,说为什么那艘画舫上没有船工。据说是那人自己让走的,船上就只剩他和几个花娘,方便。结果酒喝多了,玩闹的时候跑得太猛,栽进了河。
“那天出了事,好像是花娘和原本在画舫上的船工都被官府找去问话,怕担罪名吧,出来就把事情暗暗往外传。那人是个外乡的,只让人唤他将军,不过毕竟没出事,官府就没多查。
“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出那人到底是谁,我估计是他自己觉得太丢脸,躲起来不敢露面了。总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最好所有人都忘了,才会再出来。”
姜闲听得又无语又好笑:“所以是他自己差点害死自己。”
荣少锦一叹:“说明他命不该绝啊,正好就碰到了你。”
*
两人来到宫门下车,正巧碰到宣王也带着王妃来到。
宣王很热情地打了招呼,邀两人一同走。荣少锦总归是他表弟,不好拂他脸面,也就应下来。
四人一同跟着领路的宦官往宫里走,宣王就说起这几天传遍京城的“姜闲施针让人起死回生”一事,笑道:“刚知道姜公子有这般好医术,少锦真是好眼光。”
姜闲客套道:“是外面传得太夸大。那人当时只是一时闭了气息,并未死去。”
荣少锦瞥一眼宣王瞥抱在怀中的锦盒,接过话说:“我家是和大夫挺有缘份的,我爹娘遇到了华大夫,我遇到了姜闲。可惜和画没什么缘分,大概全用在大夫这边了。”
宣王哈哈大笑:“我和这画的缘分,那也是当初我花了大把银子才结下的。”
宣王妃也笑道:“其实啊,和这画最有缘分的是圣上。”
荣少锦:“那的确是,当时都是想抢来给圣上当寿礼。”
他刚才接话只是不想宣王关注姜闲,现在把话头引开了,就顺着拐到寿礼之上。
四人被领进御花园。秋高气爽,阳光明媚,今日的贺寿宴便摆在园中。
设置的座位都是双人案,荣少锦和姜闲的座位与成年的四位皇子在一处,再加上武敏吉,是离兴乐帝最近的一排。
宣王进了御花园就开始和已经到的官员们寒暄,荣少锦直接带着姜闲去落坐。挑了个边上的位子,能少一半的机会碰到旁边是武敏吉。
两人坐下不多久,景王到了,也直接带着王妃过来,就坐在了荣少锦身边那个座。
两边以恰到好处的熟悉与疏离态度,相互打过招呼,聊了几句不闲不淡的话。当然也免不了说到姜闲的医术,客气地夸上几句。
武敏吉是最后到的,双手空空地走过来,自己占了一案。
人到齐了,兴乐帝才姗姗来迟,还带着几位后妃,姜闲只认得其中的崔贵妃。
兴乐帝高坐正中央,崔贵妃和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妃子坐在他左右,其余后妃顺着往两边排。
不过,哪怕都是坐身边,也还是看得出来,兴乐帝更亲近另一位妃子。
荣少锦凑到姜闲耳边小声说:“她就是赵德妃,宣王之母。圣上估计会先封她为皇后,再立宣王为太子就顺理成章了。”
司仪官主持众人为兴乐帝贺寿。
一番固定的道贺流程后,来到最热闹的献寿礼环节。
从皇子们开始,又以年纪先后为序。
景王送了一幅寿星图,是当朝江南著名画家所画,兴乐帝评价了几句,很高兴地收下,赏了东西。
轮到宣王之时,满院子的人都期待地看着他手中画卷——先前画圣的画拍卖情形早已在京中传流过一遍。
兴乐帝也早知道了消息,同样十分期待。
随着画卷展开,美丽的仕女出现在众人眼前,引来一片惊呼。
兴乐帝让人拿到近前,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连道几声“好”。还跟身旁宦官说,挂到寝殿里,每日都能欣赏画圣绝美的笔触。
皇子们送完,轮到端王武敏吉。
不过,武敏吉却说:“我备的礼物动静有些大,还是留到最后好了,包管陛下会喜欢。”
兴乐帝宠他,笑着应了,就点到荣少锦的名:“那便到少锦。”
荣少锦打开身后木盒,取出一样被红绸布包裹的东西抱在怀中,和姜闲一同起身,走到兴乐帝面前行礼。
荣少锦:“这寿礼是我与姜闲亲自做的,虽然可能有些粗糙,但我们对舅舅的祝福全都融在里面。祝舅舅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他说完,姜闲便从旁边扯开绸布。
顿时,紫黑底中的一个大大的莹白“寿”字,在秋阳下好似亮着光。
崔贵妃轻呼一声:“啊!这么多珍珠拼的!”
有几名大臣也开始恭维起荣少锦和姜闲的巧思与用心。
兴乐帝笑得开怀,也让人拿到面前细细看了,伸手抚过那一颗颗排列齐整的珍珠,问道:“这做了多少时日?”
荣少锦:“约摸三个月,每粘一颗珍珠,我俩都为舅舅默念一句吉祥话。”
兴乐帝满意地点点头:“你们有心了。”
接着给了和宣王一样厚的赏赐。
之后就到官员们献礼。
姜闲和荣少锦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热闹。
大多数礼物都中规中矩,不过偶尔也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对象,兴乐帝都给了相应赏赐。
终于,只剩下武敏吉。
武敏吉起身走到中央,对兴乐帝行个礼:“陛下一会儿不要害怕。”
兴乐帝给他吊足了好奇心,催促道:“朕有什么好怕的,你快快拿出来。”
武敏吉抬手击了几下掌,随后走到侧边。
在众人的翘首期待下,两名宦官抬上两架大大的白布屏风,屏风之间还拉着布,让人完全看不见中间情形。
随着屏风放在地上,武敏吉开口:“请陛下确认,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前头那扇屏风可从中央分成两半,宦官们像开门一样打开屏风,里面的确空空如也。
屏风重新合好,武敏吉:“请天星将军。”
一名男子走上前来,对兴乐帝躬身行礼。
武敏吉:“这位是引领神女下凡的天星将军,一会儿他将请一位神女来给陛下献上天宫的仙桃。”
这话听得众人都更有兴趣,兴乐帝乐呵呵地说:“若真请来神女献朕仙桃,朕必有重赏。”
不过,只有荣少锦和姜闲眼中闪过吃惊。
两人不作声地对视一眼——这个“天星将军”,正是先前姜闲救下的那个人。
天星将军开始围着屏风念念有词地作法,随着他的走动,屏风四周渐渐漫起浓浓的白烟。
荣少锦在暗暗扯一下姜闲的袖子,在他耳旁道:“我眼皮又在跳。”
姜闲转头看看,果然见荣少锦两边眼皮都在微微颤动,便伸手给他揉一揉:“没事了。”
这时,赵德妃突然惊讶地说:“屏风上……有影子!”
屏风上现出一道影,由淡渐浓,也逐渐能看清是个女人的身形。
天星将军跪倒在地,高喊:“有请神女——”
宦官们再次打开屏风,里面站了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双手托着一只大大的桃子。
这时,周围已经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是在讨论神女的衣裙。
神女抬起低垂的头,四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名“神女”,由衣到人,竟与先前宣王所送的画圣画中侍女一般无二,仿佛就是从画中走了出来。
神女款款走上前,将手中仙桃递与兴乐帝:“人间的帝王陛下,吃了这颗仙桃,必福寿延绵。”
兴乐帝不由得伸手接了桃子,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神女脸上。
神女带着淡笑,施施然转身,仪态万千地走回屏风后。
宦官们合上屏风,天星将军再喊:“恭送神女——”
屏风上的人影就渐渐淡化,很快消失,一直弥漫的白烟也散开了。
天星将军转向兴乐帝:“臣幸不辱命。”
兴乐帝看看手中的仙桃,好奇地问:“神女真回天宫了?”
武敏吉再命宦官打开屏风,里面又是一空。随后他一摆手,两名宦官就将屏风抬了下去,天星将军也跟着退走。
兴乐帝摩挲着手中仙桃,笑着给武敏吉赏了许多好东西。
武敏吉走回座,落座之时,小声对兴乐帝道:“陛下吃了神女的仙桃,便是与神女结下缘。有缘,自会有相见之时。”
兴乐帝眼中顿时一亮,含笑点点头。
两边座位隔着点距离,武敏吉再小声,皇子们这一排都能听见。
荣少锦忍不住轻轻咂下舌。
姜闲不着痕迹地扫一眼兴乐帝的面色,心中暗想——不知道他最后制的那批“登仙极乐丹”,是不是都被武敏吉包下了。
第43章 预兆
兴乐帝的寿诞过得隆重又热闹。
到天色暗下, 还放起了漂亮的烟花,据说正是武敏吉请匠人新研究的样式。
姜闲和荣少锦相互挨靠着,仰头望着空中盛开的一朵朵灿烂光花。
荣少锦侧头看看姜闲, 见姜闲唇含着笑,凑在他耳旁小声说:“等你过生辰, 我也请匠人来给你放。”
姜闲一愣, 回头看他,见他不似说笑, 就也小声回:“不用了, 在府里放太招摇。我生辰离过年不远,等到元宵节又能看到。”
荣少锦没说什么,只趁着旁人都在望天上,快速在姜闲脸上亲一下:“快多看两眼,武敏吉的便宜不赚白不赚。”
姜闲失笑, 又转回头看烟花。
烟花落尽, 寿宴也就到了尾声。
众官员再次向兴乐帝道贺,兴乐帝也高兴地说几句君臣同乐的喜气话。
就在这时, 突然有名宦官急跑过来,凑到吕宦官耳边说了句话。
吕宦官一愣, 随即又和兴乐帝低声说了两句。
兴乐帝惊讶道:“竟有这等奇事?”
他没压低音量, 这话近处的后妃、皇子、大臣都听得清楚。
赵德妃先忍不住问:“陛下,什么奇事?”
吕宦官看兴乐帝神色, 接话道:“放在御花园里的那块玉碑,在发光。”
众人顿时都面露惊奇。
兴乐帝起了身:“走, 去看看。”
他打头, 所有人纷纷站起,跟着走去。
玉碑就立在御花园里, 离开宴之处不多远。
姜闲和荣少锦见到时都吃了一惊。
远看过去,整块碑都在发出柔和的白光,很有神圣之感。
还有一个令人惊奇的地方——玉碑是立在湖中央的一块大石上,四周和岸边完全没有相接的地方。
荣少锦也是刚知道玉碑立在这种地方,忍不住嘀咕一句:“这谁想出来的。”
立于湖边的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
赵德妃率先向兴乐帝行个礼:“陛下,这一定是上天在为您贺寿!陛下定能福寿永昌、兴乐亘久!”
她起了先,众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吉祥话。
兴乐帝龙心大悦,命人速去备船,要带群臣过去细看那块碑。
荣少锦和姜闲和皇子们一条船,划近过去看得更清楚些,不过也瞧不出玉碑为何突然发光,看上去无甚异常。
姜闲面上没动声色,心下却是打了个突——他记起来,那次审问姜贵,姜贵提到过“上一世”里玉碑发光的奇事。
这阵光直亮了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淡下去。
寿宴也就在这种吉祥喜庆的气氛中结束。
*
回长公主府路上,荣少锦都不由得感慨一句:“武敏吉那家伙,花招可真多。”
两人回到院中,花清和云雁迎出来。
云雁递给姜闲一封信:“夫人的信。”
姜闲一边接过一边问:“哪边人送来的?”
却是花清回道:“郎君派去华泽的人回来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妥。”
姜闲立刻拆信,同时迫不及待往屋里走。
荣少锦吩咐花清:“去把人叫过来。”
姜闲快速将信看完,不过母亲在信中只说一切顺利,自己也一切安好,叮嘱他好好和开阳侯过日子。
等到被派往华泽那人来了,两人才听他讲了一遍经过。
和离文书办得很顺利,华泽县令问都没问就给办了。
姜闲又细细问过母亲的情况,才放下心来。
荣少锦便让花清带人备水。他们吃宴回来,身上免不了沾上些酒味和旁人的香料味。
姜闲再看了一次母亲的信,目光凝视着上面的字,拿信的手不自觉地越捏越紧。
最后,他做了个决定。
两人洗过澡躺上床,屋里还留着一支烛火,虽然不亮,却也能看清彼此。
姜闲仔细听听,确定外面没有了动静,才坐起身披上衣。
荣少锦诧异地抬头,见他一副要说事的样子,也跟着坐起,还把被子往姜闲身上盖:“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躺着说,还要坐起来。”
姜闲拥着被,压着声音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日,是在一间小庙借宿。”
荣少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看他如此小心,也跟着压低声音:“记得,那间庙我也是头一回去。怎么?”
姜闲:“那日晚上,我做了梦……”
他将梦中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荣少锦越听越惊讶,眼睛渐渐瞪大:“你这梦好神奇。”
姜闲:“我原本没在意,可进京当晚,姜德就告诉我,他给我定下了我和你的亲事。”
荣少锦反应过来:“所以你后来去来财赌坊遇到我,不是偶然,是你专程去找我!”
姜闲摇下头:“虽然专程去找,却也是偶然。我只知道书里写姜贵准备在那下手,但没有细节,并不知道他和你在哪里。我本来赶去看看,若姜贵真要动手就阻止,结果还是去晚了。”
荣少锦伸手过去搂住他,声音里却透着开心:“说明我们就是天赐的缘份,你一去就遇见了我。”
姜闲不由得唇角向上微微弯起,也伸出手回抱一下。
两人静静拥抱片刻,才分开继续说话。
荣少锦:“姜贵对我下了药,难道他真是复生的人?”
姜闲:“你找人抓过一次姜贵,后来姜贵又失踪过一次,记得吗。”
荣少锦点头到一半,突然悟了:“你干的!”
姜闲一笑:“要感谢你教了我方法。”
荣少锦失笑,催促道:“你问出什么了。”
姜闲:“不管他是不是真复生,他的确有所谓上一世的记忆,记忆也的确和我梦中那本书中写的一样。”
荣少锦:“难怪,华大夫说过头一次去治他时,听他自语什么‘端王、反了、完了、别杀我’的。”
姜闲:“我用了一些手段,帮助他仔细回忆了‘上一世’。在他上一世里,景王死了,长公主府为他挂三个月的白布。”
荣少锦不由得皱起眉。
姜闲隐去了景王在温泉山庄被毒杀的详情,续道:“我因此猜测你和景王应当关系不一般。所以那回察觉景王脉象有异,我就暗示了你。你必定会找师兄去看,也就能提早发现景王中毒。”
荣少锦一叹:“这次真的多亏有你。”
姜闲终于讲到重点:“姜贵一直待在端王后院,知道的信息很少,但还是听到一些京里传得广的异事。有一条应该有用的线索是,他曾听说过两次玉碑发光。且第二次之后没多久,端王就篡位成功了。”
荣少锦:“今晚是第一次……”
姜闲:“端王私藏甲胄被发现,肯定会提早行动。估计要不了多久,第二次发光会再出现。”
荣少锦认真点头:“现在景王没事,我们一定能阻止武敏吉。”
姜闲:“上回你也梦到了端王篡位成功,我有点心惊。”
想起那个,荣少锦面色就沉下来:“别担心,你也说梦是反的。”
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我还做过一个梦,好像也有关联。是在来财赌馆,那天早上你走之后……”
姜闲诧异:“哦?是什么?”
荣少锦:“我梦到和你成婚之时,喜车里坐着的那个人拿扇遮着脸,但没等拿开扇子我就醒了。后来成婚那日我还想起来过,再看喜车总感觉不对劲,就没用喜车。”
姜闲顺着他的思路想:“你是想说,梦里和你成亲的人是姜贵?”
荣少锦一滞,随即做出个呕吐动作:“别说这么恶心的事。”
姜闲被他逗得一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梦是反的。”
荣少锦转眼看他,跟着笑起来:“嗯,我们会永远在一块。”
○●
翌日,两人收到景王传来的信。
早朝时宣读了圣旨,册封赵德妃为皇后,立宣王为太子。宫里的崔贵妃还传来消息,昨晚“神女”就入了宫。
封后与立太子早在满朝上下的猜测当中,一件大事总算落定。
然而,就像是乐极生悲,没几日兴乐帝就感觉到身体不适。
姜闲得知之时,小声和荣少锦说:“圣上那面色,再放纵下去,就不止是不适的问题了。”
荣少锦也只能叹口气。
又过几日,景王再次传来信,告知一个惊天大消息。
宫里崔贵妃透出来的,说兴乐帝这几天之所以不适,是因为放在寝殿里那幅前朝画圣的仕女图上涂了药,跟在画下方燃烧的香料混合之后,就成了一种毒,幸好发现得及时。
宣王当然是极力辨称自己不知情,但兴乐帝虽然只是申斥了他一顿,没有具体惩罚,却明显起了疏远之意,甚至连皇后都受到牵连。
荣少锦和姜闲对视一眼:“你说过,那幅画不是画圣真迹。”
姜闲接话:“那个‘神女’能和画上女子一模一样,必然是照着人来画。所以,画其实是端王交给宝墨斋拍卖的。”
荣少锦啧了一声:“那天抬价反倒帮了他的忙。他估计在心里笑翻了,既坑了宣王又得了钱。”
两人继续密切关注各方消息。
同时,姜闲把刘山派出华泽保护母亲:“刘叔你先回去。若是这边有个万一,我会让云雁赶去寻你,你们就立刻带我娘走。”
若是荣少锦和景王没成功,他担心清算下来会牵连到母亲。
刘山和云雁都面色沉重地应是。
姜闲安慰道:“只是备个后手,我们成功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刘山动身离开,姜闲和荣少锦的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
自从兴乐帝中过毒以后,对宣王的冷淡明显得满朝皆知。
宣王或许是急于表现挽回,却忙中出差,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纰漏。若是换在以前,兴乐帝根本不会在意,但放到现在,就是雪上加霜。
朝堂形势开始变得说不出的微妙。
时间在这期间来到了十月底。
这一日,荣少锦和姜闲正在府里练射箭,突然有人来报,盯端王府的人手救回一个人来。
两人去到花厅,等家将把救下的人带过来一看,竟是那个“天星将军”。
他一脸惊魂未定地瘫在地上,先给荣少锦和姜闲磕了个头:“开阳侯、姜公子,又被你们救了一次!两位的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荣少锦先问家将:“没被发现你们把人带过来吧。”
家将摇摇头:“他从端王府角门逃出来,端王的家丁在追他,我们跟了一段才出手救的,然后拐了个弯子,那边不会发现。”
姜闲让家将把人扶到椅子上,好奇地问:“你还在京里啊。”
假将军垂头丧气:“我也想走,但端王不让,我出不去城门。”
姜闲想到玉碑发光的事,又问:“那玉碑发光是不是也是你弄的,端王要留你下来再弄一次?”
这种江湖术士把戏多,真有办法搞个发光也不奇怪。
果然,假将军点头道:“是我出的法子,但不是我弄的。”
荣少锦也好奇:“你干了什么要逃出来。”
假将军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会一点江湖把式,混口饭吃。有朋友向端王推荐我,端王就派人找了我,接我进他府里,照着他的想法来研究怎么实现。哪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要杀我。”
荣少锦:“你仔细想想你逃之前的事。”
假将军:“我就是在后院里走,可能是碍着他眼了吧,当时我隐约听到一句‘登台之日就什么’的,紧跟着端王发现了我,立刻指着我喊‘杀了他’。我吓得赶紧跑,幸好会的手段多,才勉强从角门逃出。”
荣少锦和姜闲不由得对视一眼——现在后宫里正在为“神女”整修一座高台。
假将军哭求道:“开阳侯,让我先在这里躲一段时日吧,我怕一出门就要死。”
荣少锦点个头,吩咐家将把他领去交给家令。
待人退出去,荣少锦转向姜闲一笑:“武敏吉现在一定气得跳脚,想想就很愉快。”
第44章 勤王
今年的冬至在十一月初。
冬至是大节, 当日要隆重祭天。
就在冬至的前一夜,御花园湖中的那块玉碑又亮了一次。
消息在冬至当日传得沸沸扬扬,众臣都在夸“这是上天对圣上的认可”。
荣少锦回到家把这事跟姜闲说了。
姜闲奇道:“上天对圣上的认可?那这时机不对啊, 应该在祭天之后亮才对得上。”
荣少锦冷笑一声:“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居然就那么多人没脑子地跟着。”
姜闲:“肯定有端王的人在里面搅浑水。话已经传开, 哪怕有人心中起疑, 也只能跟着说。若不跟着,万一被政敌抓着作文章, 就很难自辩。先不说这个, 现在玉碑亮了第二次,应该快了。”
荣少锦:“嗯,景王和贵妃那边都盯着那高台。”
姜闲想了想:“我记得,上月和陈兄相聚之时,他说过他现下调入工部帮忙。不如我们约他出来问问, 说不定能有什么消息。”
荣少锦点头:“行。”
姜闲就给陈甫写了封帖子, 约在老地方药膳馆。
第二日傍晚,两边在雅院暖亭里见了面。
姜闲一看陈甫的面色, 就向他招手:“怎么这般疲惫。兄长快坐过来,让我切个脉, 看要不要配个药茶喝上几日。”
陈甫先拱手谢过两人相请, 便坐到姜闲身边,伸手搭于桌面。
姜闲探过他的脉, 点好菜肴,再要来纸笔给陈甫写了方子, 仔细叮嘱一遍, 最后说:“但终归比不上休息好,休息好才最重要。”
陈甫叹道:“我何尝不想, 但现在都在没日没夜地赶着修整那高台。我还算好的,工匠们才真是累。”
荣少锦好奇地问:“你也参与了?”
陈甫:“我被派去做用料记录与调配。”
荣少锦:“还有多久能修好啊,那台子。”
陈甫:“估摸月底前吧。还好只是把现有的塔拆了顶改修成台,要是完全新建一座,工程量就大了。”
菜肴一一端上来,三人边吃边聊着。
席间,陈甫突然看看姜闲,犹豫着说:“我刚想起一件事,有关姜尚书的……”
姜闲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必不是好事。不过,姜德的坏事,更让人乐于一听,便笑道:“兄长直说吧。我与他关系如何,兄长不也清楚。”
陈甫这才说:“我刚到工部那时,路不熟,曾经不小心撞见过端王来找姜尚书。我本没想听,但就路过的一会工夫,还是听到一些。是端王让姜尚书向圣上提议建高台,与神女赏月观星。”
姜闲一愣,立刻和荣少锦对视一眼——他们正愁找不到姜德的错处,这下可真是自然送上门来。
高台是姜德提议修的,这不是密事。等武敏吉在高台上动了手,那姜德只能算是被殃及的池鱼。可换成姜德和武敏吉商量过,那就完全不一样,姜德就一下变成了“共谋者”。
荣少锦问:“可还有人知道这事?”
陈甫摇下头:“我听到时只我一人,具体就不清楚了。”
姜闲:“兄长只作不知道便好。”
陈甫也只是临时想起提一句,此时应下,便又说起其他。
待三人吃好,姜闲催促着陈甫早些回家休息。
陈甫也不和他俩客气,起身拱拱手,先行离去。
姜闲看向荣少锦问:“能查得到吗?”
荣少锦一笑:“只要姜德做过,即便他这边查不到,等抓着武敏吉,也能从武敏吉那头查。他这回跑不掉。”
姜闲眼中闪过一道杀意,点了点头。
○●
兴乐帝不知是不是冬至祭天时受了凉,很快又病倒了,而且这回颇有点凶险。
幸好“神女”“仙力无边”,稳住了天子的病情。
紧接着,朝野间突然就悄悄流传开一种说法——是上天对兴乐帝不满,祭天前玉碑亮起,意思其实是该由碑文所指的宣王来祭祀。
由宣王祭祀,深一层含义就是取天子而代之。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吓得宣王派禁军在京里四处抓人,又将事情闹得更大。
兴乐帝到底还是听到了传闻。本来他在养病,就是宣王监国,此时听到这种话怎能不多想。再联系上回玉碑亮之后,他也跟着中毒之事,病中的天子越想越受不住。
很快,宣王就被申斥闭门思过。
而随着兴乐帝身体好转,废储的流言又跟着传开。
到得十一月底,兴乐帝终于康复,高台也终于修好。
这一日,荣少锦接到兴乐帝晚上要和“神女”上高台观星的消息,立刻准备起来。
入夜时分,姜闲帮着他穿软甲。
看着荣少锦肃穆起来的神色,姜闲没来由得地想起两人初见,他化名崔七那时,也是这般模样。
姜闲问:“说起来,你以前化名崔七乔装出城,是为了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吗?”
荣少锦一愣,随即笑道:“哪时不能说,你不问,我就没想起来。是去见调回京任北宫门守卫的羽林将军,他是爹的旧部。
“圣上不放心爹,我们在京里不能和众将军、卫士往来,只能在外头先拉拢好他。这种要命的事,得我亲自去,才是诚意。”
姜闲伸手抱住荣少锦:“千万小心。”
荣少锦也伸手回抱,低头在姜闲额上一吻:“等我回来。”
姜闲点点头,扬唇笑着送别他:“走吧。”
荣少锦手上用了点力,又立刻放开,转身大步出屋。
姜闲跟出门外,看着荣少锦领着院中一队精锐家将翻身上马,乘策马离去。
夜色之中,荣少锦带着人一路躲避巡逻队伍,跑到皇宫北大门。
守门的正是刚才他和姜闲说的那位将军。
将军同样满脸严肃,迎上前低声问:“开阳侯,确定是今晚?”
荣少锦从容一笑:“你放心,我们是去勤王的。”
*
兴乐帝病了大半个月,终于恢复利索,恰好高台也修完,立刻就带着“神女”登台。
登至台上,冷风吹拂,兴乐帝却是一下精神了。
他由台上往四下望去,繁盛的京城夜景尽收眼底,一种权掌天下的豪情涌上心头。
“神女”却在往上看,轻轻扯一下兴乐帝衣袖,伸手指向北边天空:“陛下,您看,紫微星。”
夜空之中,北极星亮得耀眼,仿佛能压下地面的灯火辉煌。
“神女”继续说:“帝星明亮,表明陛下春秋鼎盛。待妾为陛下施过法,让帝星的星力注入玉玺中,陛下便能百岁无忧。”
兴乐帝笑得志得意满:“好好好。”
“神女”扫一眼周围宫人。
兴乐帝立刻吩咐:“都到下面去等。”
吕宦官犹豫道:“陛下,总得有人伺候您……”
“神女”淡淡道:“施法不是普通人能看的,留下来也会目盲。”
兴乐帝:“下去吧,等朕唤了再上来。”
吕宦官无法,只得将捧在手中的玉玺放于桌面,带人都下了塔。
兴乐帝拢拢厚实的貂裘斗篷,在炭盆边的坐垫上坐下。
“神女”亦坐在旁边,提起酒壶倒出一杯,捧到兴乐帝面前:“陛下饮下这杯仙露,便不会觉得冷了。”
兴乐帝看着她衣衫单薄却仿佛一点不冷的样子,欣然接过杯,一饮而尽。
“神女”捧起桌上玉玺:“请陛下稍候片刻。”
说完,就闭上眼睛。
兴乐帝看着“神女”美丽的脸,禁不住回想起与她“共修仙术”的极致愉悦。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仙露”起了作用,兴乐帝开始觉得身体渐渐发起热。最后竟然是热到他连斗篷都披不住,扯下来吹着风才好受些。
此时,兴乐帝只觉心跳得极为有力,仿佛真像是回到龙腾虎跃之时。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伸手去拉“神女”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兴乐帝一惊,转头看向登台处。
很快就有一队身着羽林卫甲胄的兵士冲上台来,将他和“神女”团团围住。
兴乐帝先是茫然,紧接着愤怒:“谁让你们上来的!”
兵士身后响起一道他熟悉的声音:“是我,陛下。”
兴乐帝看见到该闭门思过的儿子,狠狠皱起眉:“谁放了你出来!”
又一道他熟悉的声音回道:“我放的,陛下。”
兴乐帝眉头皱得更紧,来回看着宣王和武敏吉。
而且,这时他突然还发现,围着自己的这队兵士,身上甲胄只是像羽林卫,但细看还是有区别。
他原本心跳就快,此时更是像要跳得冲出胸腔。
兴乐帝已经猜到一切,却兀自不愿相信,自欺欺人地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武敏吉从怀中掏出一份杏黄圣旨,铺在桌面,笑道:“想让您在这份传位诏书上盖下宝玺。”
兴乐帝听到“传位”二字,顿时感觉胸口一阵窒闷,喉头翻涌,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只是,旁边的“神女”已经拿起玉玺,端端正正地盖下去。
兴乐帝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宣王再耐不住,弯身扯过那卷传位诏书细看。
只是,他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却渐渐僵住,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和刚才的兴乐帝颇为相像。
那诏书上写的分明是——传位于端王武敏吉!
宣王猛然抬头:“你……”
武敏吉笑着伸手,从他手上扯走圣旨:“宣王殿下,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说完,他抬手一挥。
四周的“羽林卫”立刻挥刀砍死宣王带的几个侍卫,将刀架在宣王脖子上。
宣王兵败垂成,眼中冒火地瞪着武敏吉:“你一直在利用我!那些流言,是不是也是你散播的!”
武敏吉阴恻恻一笑:“还得多谢你,带我的人进宫来。”
宣王恨恨道:“你进得来也出不去!我的人就在塔下围着!”
武敏吉:“那就不劳你这个死人操心了。”
说完,下巴微抬。
架着宣王的“卫士”就割断了宣王的喉咙。
武敏吉转向兴乐帝:“既然已有传位诏书,陛下也该走了。”
“神女”贴到兴乐帝身旁,扯开他的腰带。
武敏吉满意地含笑看着,等待兴乐帝过世的那一刻。
长久的期待就要实现,此时的时间似乎过得尤其缓慢。
武敏吉一边欣赏兴乐帝的丑态,一边耐心等待。
不知多久,突然又有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武敏吉闻声回头。
已有一个身影奔上台来。
荣少锦刀出如电,犹如一道旋风冲开守在入口的“卫士”。
他身后跟着冲上一群人,有荣家家将,也有真正的羽林卫。
台上顿时厮杀声一片。
假卫士到底比不上真卫士和原军中精锐,没多久就都被当场诛杀。
武敏吉和“神女”也被羽林卫按在地上。
武敏吉仰头看着荣少锦,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来:“那天晚上偷七星花的是你?!”
他围了景王府,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围长公主府。
一是荣少锦和景王这些年的确不像有特别的交情。二是荣家的家将都彪悍,加上荣少锦的臭脾气,可能本来不会有事,围了反而激得他们动手。
却没想到,就这么一步之差!
荣少锦一甩刀上血迹,对他露齿一笑:“现在才想明白,晚了。”
说完便不再搭理武敏吉,转身向着兴乐帝躬身:“舅舅,我救驾来迟,让舅舅受惊了。”
但,他没听到兴乐帝回答。
只有一声声粗喘传来。
荣少锦抬起头。
刚才顾着打斗,他都没细看。此时才发现,衣衫零乱的兴乐帝瘫坐在地,双眼暴突,口鼻大张,喘气声如同拉风箱。
荣少锦不由得皱眉,大步走到近处。
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第45章 功成
兴乐帝兀自手掌急动, 仿佛根本看不见旁人,听不见声音。
他的衣衫已是污浊一片。
荣少锦靠得近了,哪怕台上风大, 都能闻到空气中的腥膻味。
兴乐帝双眼发直,眼珠甚至已经有了往上翻的迹象。
荣少锦茫然地抬头四望, 发现周围的家将和卫士都或是扭头或是转身, 不敢直视天子这可怖的模样。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脚步由下方传来。
荣少锦一个激灵, 连忙握紧刀转过身, 和众人一同防备着入口。
不过,跑上来的是和他一同来勤王的李将军。
李将军急问:“圣上如何?”
荣少锦默默挪开位置,让走上前的他看清楚。
李将军倒抽一口凉气,惊在原地:“这……”
荣少锦已经回过了神,吩咐两旁羽林卫:“先拉住陛下, 再下去一个人找御医。骑马去!”
离得近的两名羽林卫皱眉上前, 一左一右用力拉开兴乐帝手臂,不让他再有动作, 又有一人跑下塔去。
兴乐帝挣脱不开,一边发出嘶吼一边仰躺在地, 不断挺动。
李将军不忍目睹, 捡起旁边的貂裘斗篷,也顾不上已经被踩脏, 盖到兴乐帝身上。
旁边被压在地上的武敏吉突然爆出大笑:“找神仙来都没用了!你们就等着他脱症而死吧!”
荣少锦两步走过去,一脚踢在武敏吉下巴上:“圣上宠了你这么多年!你简直畜牲不如!”
武敏吉被踢歪了头, 张嘴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猛咳几下,狞笑道:“宠?他要真宠我, 看着我满后院的男人,他为什么不急!他要真宠我,为什么不把我认回去!为什么不把皇位传给我!”
荣少锦一时都无语了。
虽说民间的确曾经有过流言,说武敏吉是兴乐帝与嫂子私通所生,但那不过是无稽之谈。连荣少锦都听静宁长公主说过,从武敏吉出生时日倒推回去算,根本不可能,更别说武敏吉长得就很像前贤王。
荣少锦再一脚踩在武敏吉脸上:“你不仅侮辱了圣上,你还侮辱了你娘!”
武敏吉一副癫狂模样,含糊地嘶声说:“我爹要真是贤王,那皇位更该是我的!是他欠了我家的!”
荣少锦见他已经为了皇位走火入魔,懒得再多说,对押着他的家将使个眼色。
家将会意,手挪到武敏吉后脖子一捏,就把他捏晕过去。
这时,努力控制着兴乐帝的李将军喊道:“开阳侯,这里风太大,先把圣上带下去吧,也方便等御医。”
荣少锦连忙应声走过去,又说:“这样也背不了……要不,先把圣上打晕?”
李将军为难地看着他:“我可不敢。圣上都这样了,万一力道差着一点点……你来?”
荣少锦再看看兴乐帝挣扎着动弹的情形,也的确是不敢,叹气道:“只能抬着手脚托着头,直接抬下去了。”
李将军把斗篷绑在兴乐帝身上,点出几个卫士托抬起他,小心地下塔。荣少锦又让家将们扛起武敏吉,押上“神女”跟在后面,自己走在最后,顺便将玉玺包好挂在腰上。
一行人下到塔下,满身狼狈的吕宦官立刻扑上来。先前宣王和武敏吉带兵过来,他带人上前拦,却被用力推倒在地,翻滚到旁边昏迷,却也因此幸运地保住一条命。
虽然吕宦官刚才已经听下去找御医的卫士大致讲过,此时真正看到,也不由得狠狠呆了片刻,才哭喊道:“陛下!怎会如此!武敏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荣少锦拉开他:“先找个地方安顿圣上,附近哪里合适?”
吕宦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赶紧带路:“这边,就在前面,各位跟老奴来。”
荣少锦边走边问:“今晚尚药局里是谁值守,奉御在不在。”
吕宦官:“是直长和一名侍御医,已经让人出宫接奉御了。”
荣少锦还是不放心:“我去叫姜闲和华大夫来,这里便交给你们。千万不可让圣上的情况走漏出去!”
吕宦官心乱如麻,只得和李将军一同点头。
荣少锦跑回塔下,飞身骑上自己的马,调头往宫外奔去。
*
姜闲送走荣少锦后,就到主院陪着景王。
今天刚一接到兴乐帝要登台的消息,景王和王妃就乔装改扮,在荣家家将的护送下来到长公主府。
两人心里都记挂着宫中,也不强求说话,让人摆了副棋,有一下没一下地落着子。
突然,姜闲听到有马蹄声在快速地由远及近,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景王不明所以地跟着,出门才见到有匹马在奔来。
荣少锦在院中勒停马,向姜闲急道:“姜闲和我进宫一趟,圣上情况不太好!”
景王惊道:“怎么不好?我也去!”
荣少锦弯下身,长臂一伸,将走近的姜闲抱上马,才回景王:“你别去,不然万一真要矫诏,你在不太好。”
说完,调转马头往外跑。
姜闲靠在荣少锦怀里,小声问:“都到要矫诏的程度了?”
荣少锦拍拍挂在腰间的玉玺:“没事,玉玺在我这。”
两人策马跑到北宫门,正好碰到被家将骑马带来的华大夫,会合一同进宫。
荣少锦带着人跑回刚离开不久的偏殿。
进到屋中,就见尚药局的奉御、直长、侍御医三人正在低声讨论,只看他们表情就知道很难办。
荣少锦转头看向床榻,发现兴乐帝已经闭上眼状似睡觉,估计御医们用了些手段。但,还是能看到被子微微凸起一处,显然病症还没有缓解。
姜闲和华大夫在路上都已听过病情,此时立刻过去切脉。
荣少锦帮着姜闲解释了一句:“姜闲是华大夫的同门师弟。”
吕宦官和御医们顿时都期待地看着两人。
两人分别给兴乐帝诊治完,华大夫道:“师弟,你先行针,我和三位御医商量一下药方,一会儿你也来参详一二。”
姜闲一边取出针包一边应好。
华大夫和御医们退到桌边继续讨论,吕宦官和荣少锦上前给姜闲帮忙。
众人一直活忙到天空泛白,针刺之后又给兴乐帝灌过两碗药,他才全身虚脱地悠悠转醒。
所有人也才长松一口气。
兴乐帝愣愣地看着屋顶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珠,一一看过屋中众人。
吕宦官握着他的手,低泣着说:“陛下您终于醒了!醒了便没事了!”
兴乐帝目光先是定在荣少锦脸上片刻,再扫过其他人。
姜闲和众大夫会意,都退出屋去。
吕宦官给荣少锦让出位置。
兴乐帝气虚地费劲开口:“那两个……孽畜……”
荣少锦跪在床边,低声答道:“我和李将军赶到时,武敏吉已经杀了太子(宣王)。如今武敏吉和那女人都被李将军关押着,没有再惊动别人。”
兴乐帝嘴角抽动下,像是想笑又没有力气。
他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你是……如何发现……进宫来……”
荣少锦说出提前对好的说词:“我发现有一队冒充羽林卫的人围了景王府,感觉不对劲,担心宫里会出乱子,就赶到北门。恰好北门值守的李将军是爹的旧部,我动之以理,他便和我一同进宫寻找您。”
兴乐帝定定看他片刻,没对此说什么,转个话:“景王……”
荣少锦:“我出来时让家将去救了。先前回去接姜闲进宫给您看诊,得知家将们已经赶走那群人,将景王与王妃接到家中保护。”
兴乐帝闭上眼睛,又喘了几口气,再次睁眼看他:“你确定……是景王了吗?”
荣少锦轻叹,双手握住兴乐帝的手:“舅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兴乐帝这回费力地笑了下,目光转到后面吕宦官身上。
吕宦官立刻上前,听兴乐帝念了几名重臣的名字:“去,把人都叫来。”
等人期间,姜闲给兴乐帝行过第二次针,这回用上了艾灸。
吕宦官再喂他吃了半碗粥,兴乐帝的脸色才没再青白得那么渗人。
几名重臣被羽林卫带进屋中,一见兴乐帝的模样,心头就重重一跳。
先前他们见来传旨的是羽林卫,而不是平常的宫中内侍,心下就已经奇怪,此时更是已经闪过好几种猜测。
兴乐帝示意他们看向已经摆好笔墨与杏黄锦帛的桌面,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宣王、端王犯上谋逆,褫夺宣王的皇太子之位,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第二,开阳侯、北门将军等所有勤王有功者,论功行赏。
第三,册封景王为皇太子,在皇帝养病期间行监国权。
虽只是短短几句话,却不难想象出刚过去的一夜有多么惊心动魄。
几名重臣相互看看,躬身应是,到桌边低声商量片刻,就提笔起草诏书。
三道诏书写完,一一念给兴乐帝听,确认无误,再誉抄一份存档。荣少锦取出玉玺,在六卷圣旨上盖下印。
几名重臣见是他拿着玉玺,禁不住又相互对着眼色。
一切尘埃落定,吕宦官叫来马车,让羽林卫将兴乐帝送回寝宫。
李将军会带人一直“护卫”几名重臣,确保他们在等下的朝议上宣读那三封诏书,并给新储君献上玉玺。
荣少锦、姜闲和华大夫则出了宫,各自回家。
且不说那三封诏书将会引起何等轰动,此时荣少锦还是和姜闲共乘一骑,带着家将们慢慢往长公主府走。
大事终成,荣少锦彻底放下心来,亲密地搂着姜闲,下巴搭在他肩上,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低声问:“圣上还能好起来吗?”
姜闲轻叹:“元气大伤,只能好好养着,不能劳心劳神。而且,以后都不能人事了。”
荣少锦跟着叹气:“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大幸。你都不知道,我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没救了。真没想到武敏吉能这么毒,要人死也不给人体面。是不是他以前献过的那个什么……登仙极乐丹?”
姜闲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应该不是。我知道那个药,含有大量醉仙草,药性温和,哪怕服用过量,也不会致使脱症。”
荣少锦听到“醉仙草”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愣:“和我中过的那种药……”
姜闲:“相似,但功效略有不同。我猜,是武敏吉用进献的登仙极乐丹一直消耗圣上的精气神,这次换上歹毒的虎狼之药,就直捅穿了原本快破的那层极限。”
荣少锦也就是随口一提,此时转话锋说:“不说他了,犯恶心。累了一晚,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姜闲靠在他怀里轻笑一声:“嗯。”
第46章 收尾
荣少锦和姜闲回到家中, 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上了床倒头就睡。
两人一个忙活着了前半夜,一个忙活了后半夜, 这一觉直睡到快申时(下午3点),才醒了过来。
荣少锦懒得动, 搂着姜闲赖床:“好像做梦一样啊, 竟然真成了。景王是太子了。”
四名成年皇子,另外两名母亲都是宫女, 自身也没有特别出众的才华, 构不成威胁。兴乐帝的身体状况,只能一直休养下去,景王继位已经是用不着担心的问题。
姜闲笑道:“都是有赖开阳侯的胆识与武勇。”
荣少锦凑过来亲他脸颊一口:“有胆识有武勇的开阳侯在温泉山庄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有赖美名医术都满京城的姜公子搭救。”
姜闲被他的胡荐刺得痒,笑着要躲开。
荣少锦又追过去蹭姜闲脸。
两人闹着闹着就闹出点真火, 荣少锦一个翻身压住姜闲, 低头含住他的唇吮。
姜闲推他,含糊地说:“不行……你胡子太痒……先刮了……”
荣少锦有此遗憾地抬起头:“不亲, 可以吧。”
姜闲喘着气瞪他:“我才不信你能忍住。”
荣少锦笑道:“反正一会儿你肯定顾不上痒不痒。”
但,花清试探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郎君、公子, 你们是醒了吗?景王……啊不, 太子殿下来了有一会儿了,等着你们起身呢。”
荣少锦动作一滞, 随即重重叹口气:“我刚帮他成了天大的好事,他倒好, 来坏我的好事。”
姜闲忍不住笑出了声:“起吧, 吃点东西,我饿了。”
总不能真把储君晾着不管, 荣少锦只得揭被下床,顺手拉起姜闲。
花清和云雁在外头听见他们起床的动静,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两人洗漱更衣。
荣少锦和姜闲收拾好,一同来到花厅,见到正自己同自己下棋的景王。
见到两人进来,景王放下棋子,笑道:“昨晚辛苦你们。”
荣少锦和姜闲也都笑着向他行礼问好,口称“太子殿下”。
景王抬手一扫:“这些是给你们的奖赏,少锦还加了忠武将军的散官。圣上的病不好对外透露,姜公子和华大夫明面上不好褒奖,不过我掏了内库里一些好药材来赏。待姜公子医馆开了,我给提个字。”
姜闲原本没在意,听到好药材,双眼一亮,一边道谢一边过去查看。
荣少锦没和景王多客气,直接让人将饭菜摆上来,招呼他一同吃。
两人是忙了一晚上,景王是忙了一白天,中午草草将就过去,这时看到好菜,自然跟着一同举筷。
他还递了封信给荣少锦:“给襄国公的,你一并送去吧。”
大事落定,荣少锦必然要给静宁长公主夫妇写信。
荣少锦接过,看封了口,没多问,只转手交给花清拿去收。
不过景王也没瞒着,直接说:“我叫姑母和姑父回来过个年,也让襄国公可以着手准备着了。等他安排好西军,我就将他调回京来掌管所有禁军。”
说到这,又半抱怨地说:“少锦,你知道我人手少,真不能来帮帮我?羽林左将军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荣少锦摆摆手:“别了,别留着,你看谁合适就赶紧给谁。我都帮你当上太子了,你别想我会去干那种每天大清早就要起床,还动不动要值守宫中回不了家的话。”
景王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
荣少锦岔开话:“今日早朝怎么样,肯定炸锅了吧。”
景王:“可不是。宣读三道圣旨时,朝上一道比一道精彩。我责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十日之内将案子查清楚,不过,武敏吉要怎么处治,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荣少锦叹口气:“圣上对他比亲儿子还宠,现在肯定伤透心了。”
景王和荣少锦说完朝中事,又向姜闲问起兴乐帝的身体情况。
一顿饭吃完,景王尽兴地告辞离去。
荣少锦和姜闲转到书房,各自给父母写信。
姜闲好奇地问:“是在外面掌兵容易被猜忌,还是在朝中?”
荣少锦想了想:“主要还是看人吧……可能朝中好一些?毕竟时常能见上面,说上话。不像隔得远了,就容易乱想。”
姜闲:“爹娘是不是这次回京就不用再走。”
荣少锦一笑:“没这么快,总得要个一两年才能搬回来。”
又问:“你决定接娘进京了?和我们一块儿住,还是另买房子?一块儿住最好,方便我们照应。”
姜闲还在犹豫:“娘肯定会带着陈兄的娘一起,一块儿住方便吗?”
陈甫家里就他们母子两个,当年被姜闲所救。后来姜闲一直资助陈甫考学,一大原因就是母亲和陈母很合得来,姜闲很高兴母亲能有个伴。
只是,这里以后不仅是他和荣少锦两人住,还有长公主夫妇在。
荣少锦和他细说:“我想过了,我们也搬一搬。你知道这宅子有一块是我的开阳侯府吧,那边的正堂和主院都保留着,只要把大门整起来,我们搬过主院去。这样对外是两府,实际后园相连。
“然后,再在我的侯府里找一块临边的地方,砌墙划出来给娘住。也整个大门,就算是独立一家。后院墙上看娘要不要开扇门,方便直接来往,不想开就走大门,两边也就拐个弯。”
姜闲听荣少锦都安排妥当了,不由得心头熨贴,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荣少锦正写信封,这一亲之下,直接笔锋歪出一截。
姜闲眨眨眼,拿过一只新信封递去。
荣少锦却是捉住他的手腕,轻轻一用力,将人扯进怀里,“恶狠狠”地道:“毁了本侯的字,只赔一个信封就混过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姜闲想了想,咬住唇,憋出一点泪花来:“那开阳侯想要在下用什么赔?”
荣少锦“狞笑”道:“自然是身偿!”
说完,一弯身,横抱起姜闲,走向摆在花窗前的长榻。
○●
对于如何处治武敏吉,兴乐帝的确很难下决定。
毕竟是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哪怕当时如何愤怒,过后总还是会不舍,尤其兴乐帝本身还是个重感情的人。
不过,武敏吉帮了他这个忙。
十一月三十,被囚于宫中的武敏吉服用藏在身上的奇毒蚀骨丹自尽。
荣少锦得知后,不由得和姜闲感慨:“那是他本想用来对付太子的,现在倒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姜闲淡然道:“他那是自食恶果。”
武敏吉这个最大的难题自我了结,其他从犯就判得快了,不出五日就都有了结果。
姜德作为替武敏吉劝兴乐帝建高台的人,不管他再如何哭诉自己不知武敏吉计划,也逃不过一个遇赦不赦的谋逆从犯的身份。
大理寺判了他全家成丁流放三千里,抄没所有家产。
姜德自知无法转圜之后,在狱中求尽关系,赶在判刑前将自己几个小妾“逐出门”,这样至少未成丁的几个庶子女还能有亲娘照顾。
为了让养病中的兴乐帝畅快些,这回不管是判刑还是执行都十分迅速。
姜德一家三口在十二月初六就起解。
这日一早,姜闲和荣少锦只带了一个车夫,坐上一辆朴素小马车出城。
现在景王当政,城门处自然也就再没有了针对荣少锦的禁令。
两人决定去上回入京前住过的那间小庙上个香。
顺便,也“送送”姜德。
荣少锦先前已让人探听清楚消息,提前一点停车在官道等着。
姜闲揭开点窗前棉帘向外看,却被荣少锦伸手按回去。
荣少锦:“风大。等人来了,车夫会告诉我们。”
一边说,一边给姜闲递上一杯热茶。
这辆车虽然窄些,外面看着朴素,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两人喝着茶吃着点心,没过多久,就听见车夫敲车壁提醒:“郎君、公子,人来了。”
姜闲揭帘子看一眼,果然是三名解差押着姜德三人,已经走到挺近的位置,便披上斗篷,推门下车。
姜德戴着枷锁,满脸麻木,目光空洞地拖着步子。
贾金燕和哭哭啼啼的姜贵跟在他后面,虽然没戴枷,但双手也被镣铐锁住。
京城官道上的人哪时都不少,但路人遇到这一队囚犯,还是会避开一些,免得沾上晦气。
姜闲下车的动静不算大,按说姜德那边不该察觉。
不过姜德还是察觉了,转头看过来。
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迅速灭下去。
姜德看到姜闲在笑,一种欣赏的笑容。
姜贵也察觉了,转头看见姜闲,就想走向这边求救。却被解差一把扯回去,差点跌倒。
贾金燕倒是最冷静的一个,她很清楚姜闲救谁都不会救她。
何况,姜闲一点也不像是来救人的样子。
姜德三人很快被解差押着走过姜闲面前,顶着呼啸的西北风往前走。
姜闲目送一段,听见荣少锦催促,才回到车里。
荣少锦敲敲车厢,示意车夫出发,再把姜闲揽进怀里,双手包住他双手给他暖着。
姜闲靠在荣少锦肩头,眯着眼睛,惬意地随着马车走动微微摇晃。
荣少锦哄人似地低声说:“他们的流放地是西北的石料场,苦寒之地,大冬天起程,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那里。等明年入夏热起来,我派人过去一趟看看,如果姜德还活着,就……”
他做了个斩的手势。
姜闲却是伸手捉住他的手,笑道:“不用了,他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他死在那里,是他的命;若是他有本事在那边再活回个人样,也是他的造化。反正,都与我和娘再没有关系。”
就在刚才,姜闲突然感觉一直郁结在心中的那股痛恨与杀意消散了,像是突然就清晰地认识到——姜德再控制不了自己和母亲。
前仇旧恨,就当这一路的寒风冷雪都替自己报了。
既然从此只是陌路人,也就根本不需要为他多花费钱财与人力。
姜闲捏捏荣少锦手掌:“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荣少锦心头一软,凑过来在他额侧落下一吻:“嗯。”
第47章 功夫
小道观距离京城约一日半脚程, 不过姜闲和荣少锦搭车,而且轻车健马,日落时分也就到了。
今日虽天冷风大, 却无雨无雪。小道观不像上回,没了避雨的投宿人, 就冷清空旷得像是没人在。
马夫将车停在前院, 荣少锦用厚实的狐裘斗篷把姜闲裹严实了,才推门下车, 再伸手扶他下来。
两人刚站定, 就见一名青年道士从大殿中走出,到来两人面前行礼。
姜闲向他回礼:“道长,不知住持可在。”
荣少锦也跟着行礼:“我三人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道士:“师父今早出门访友,出门前叮嘱贫道收拾出小客院,两位请随贫道来。”
姜闲看向大殿:“我们想先上柱香。”
道士:“自然可以。”
说完, 便将两人往正殿引。
今日有落日的余光映入殿内, 不像和上回姜闲来时那么昏暗。两人抬头看去,三清像的容颜依旧那样慈和。
道士燃了六支香拿过来, 分给两人。
姜闲和荣少锦在像前叩拜,再插于香炉之中。
上过香, 两人跟着道士离开正殿。
刚跨出殿门, 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啊”。
三人转头一看,见到小道士吃惊地看着姜闲。
小道士禁不住脱口而出:“姜公子?”
姜闲不由得一笑, 对他行礼道:“小道长,还记得我啊。”
小道士回过神, 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夸张, 脸上浮出一层红。
青年道士对他说:“师弟,你领两位公子去小院, 我去拿给公子们拿柴和锅。”
小道士连连点头,躬身回礼:“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姜闲和荣少锦都想起了当初情形,忍不住相视一笑,跟着小道士往小院而去。
还是上回那一间小院,此时看去,仿佛什么都没变。
只除了荣少锦不是崔七的打扮。
姜闲依旧住上回住的那间,荣少锦自然跟进去,把一间留给车夫。
这次两人没带小厮,姜闲抖着肩膀脱斗篷:“我去做饭。”
却被荣少锦按住肩膀:“我去做。别脱了,这屋里冷,你到床上去坐着等。”
姜闲颇有些吃惊:“你会做?”
荣少锦一笑:“娘怕我离了人要饿死,盯着我学的。做不了多好,但也不算差。”
姜闲:“那就我们一块做。”
荣少锦拦住他:“不用不用,那厨房才多大,一个人都要转不开身,两个人太挤了。你就等着吧。”
一边说,一边把姜闲推进了里屋,在他脸上亲一下,便放下包袱转身出门去。
姜闲失笑地摇摇头,打开包袱拿出两支蜡烛点上,也没上床,只在窗前就着烛光和天光慢慢翻着书。
这回他们准备充分,自己带着米菜油盐。荣少锦图快,没有闷饭,直接煮了一锅浓稠的瓜菜羹,期间烤热了炊饼。
余晖还没未完全消失,姜闲就听见荣少锦回来的脚步声,举着蜡烛出来,正看他端着两大海碗的羹,后面跟着拿炊饼和也端着羹的车夫。
荣少锦招呼姜闲:“来来,趁着热,喝下去暖暖身。”
姜闲坐到桌边,舀起一勺吹温,送进嘴里。
荣少锦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姜闲点点头:“挺好吃。”
荣少锦高兴地笑道:“其实我烤肉手艺最好,回了家给你做。”
三人吃完一顿热乎饭,车夫拿着碗出去。
荣少锦又去烧了热水,打上一壶放着,再用盆兑了温水,和姜闲一同洗漱。
小道观条件不比家里,屋子没有暖墙,两人就早早上床被了棉被休息。
荣少锦搂着姜闲,给他掖好被角:“够暖不,要不要灌个汤壶?这床有点小,我怕给踢了,刚才就没灌。”
姜闲靠在他怀里,脸颊在他脸上蹭蹭:“有你就够暖了,火气这么旺。”
荣少锦:“你在我怀里,这都不旺还了得。”
姜闲低低声笑笑:“在观里呢,少浑说,叫三清听见了罚你。”
荣少锦啧一声:“不是说的取暖嘛。”
两人静了片刻,姜闲又说:“上回住的时候,隔壁大院子有家商队。晚上我听见他们说,买了个俊俏小倌带进京送你,好求差事。”
荣少锦赶紧更正:“哪是送我,是送武敏吉!”
姜闲:“不是说,差事后来落到了你头上。”
荣少锦:“没的事。只是圣上先和我提过,但我拒了,就给了武敏吉。也不知道外头怎么瞎传的,等他们进了京一打探就能知道。”
姜闲无声地扬起唇角。
荣少锦轻抚着他后背:“睡吧。”
姜闲:“不知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荣少锦:“要再做梦,希望我们的梦能相通,在梦里见面。”
不过,这晚两人都睡得很熟,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早,姜闲和荣少锦再去正殿上过一回香,便告辞离开。
○●
十二月初八,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兴乐帝突然下了退位诏书,将皇位传于太子,着有司择吉日为新帝举办登基大典。
虽出乎意料之外,但众人思及兴乐帝的病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朝廷上下更加忙碌起来。
幸好,荣少锦给父母的信走的是快马传驿,而静宁夫妇为了赶上过年,同样选择尽快赶路,在十二月十五就回到京中,赶上了十八日的登基大典。
长公主府中也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姜闲最近则在忙着准备自己的医馆。
他想要的小院比临街铺位还不好找。主要是荣少锦想给他找本身宅子好,周围环境又好的。
一直寻了两个月才寻到满意的一间,又花去一个半月翻修和打药柜、家具,直到最近才基本完工。姜闲就干脆决定,等过了年再开张。
这一日,姜闲和荣少锦分别出府办事。
姜闲回来得早,回院子的路上,瞧见不远处的默林开了花。一时兴起,想折几支红梅回屋里插,便抬脚走过去。
结果刚走到外围,突听风中传来两道女人的说话声。
姜闲这才想起,好像昨晚静宁说过,今日高员外郎的夫人会过来,这林中有一座停,想来是两人在那里赏梅。
既然前方有客人,姜闲也就不再去。正要回转,却又一愣。
客人的声音在说:“长公主,如今新帝登基,一切安定,也可以给开阳侯寻个可心的人,好早日生几个孩子,让这府里热闹热闹了。”
姜闲脚下就不由得顿住。
接着是静宁的声音:“你家里是够热闹的,这个刚满月,小儿媳也快临盆了吧。”
客人喜气洋洋:“可不是,新年还添丁呢。”
姜闲站了片刻,听她们都是在说孩子,才放松脚步离开。
只是,脚步不免有些沉重。
回到院中,静悄悄的。
天冷,杂役们都躲房里。花清跟着荣少锦出了门,云雁这个时候应该在小厨房里做药膳。
姜闲走进屋。虽一阵暖意扑来,却又好像暖不进心里。
他目光在外间慢慢扫过,见养大了一些的白兔侧躺在榻上,正呼呼睡得香。
姜闲拐进卧房,看着再熟悉不过的摆设,突然感觉心底泛起点微微的疼。
他在原地呆了片刻,几乎是无意识地走到柜子前。打开门,里面迭着一件件进了府后做的新衣。
姜闲目光往下找,在最下方才见着自己带过来的几件旧衣。
他蹲下身,想将那几件衣服取出来。拿时没注意,都顺着手臂滑散开了。
姜闲愣了下,只得捧起衣服放到床上,一件件收拾。
却总也迭不好。
姜闲不断地重复着动作,心里却想着——还好医馆未开,府里的改建也还在规则中。
如今天冷,先前他和荣少锦就商量好,等开春天暖了,再一起回华泽去接母亲进京。长公主夫妇还要一两年才会回来,府里可以慢慢改建。
现在,可能也都不需要了?
姜闲叹口气。
他不是不相信荣少锦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和对父母的孝道相比,他不敢赌哪一边对荣少锦更重要。
对于荣少锦,这恐怕也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选择。
姜闲再一次提起乱糟糟的衣服重新迭,慢慢理着心头一团乱麻
要不……先回华泽?留一封信,在华泽等着荣少锦做出决定……
*
荣少锦在田钦家里和烟花匠人做好确认,高兴地打了赏钱,就告辞回家。
田钦送他出门,一边取笑他:“弄个烟花还要偷偷摸摸的。”
荣少锦取笑回去:“这叫惊喜。你这种不懂生活情趣的家伙,知道个啥。”
田钦好笑:“是是,你懂你懂。满京城都知道开阳侯宠姜公子,行了吧。”
荣少锦得意:“那当然,我的人我就爱宠着。”
从田家出来,荣少锦还特意叮嘱花清:“你和云雁聊天可要小心别说漏嘴。”
花清笑道:“是是,郎君就放心吧。”
荣少锦骑着马回到长公主府,结果刚进府被静宁叫了去。
他直接来到主院,进屋见静宁在看新布,笑问:“不是说今日表舅母要过来。”
静宁回过身,招手叫他到近前:“她刚走。先前我和她在默林那块赏花说话,好像看到姜闲在林子边上停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
随后,她将高夫人提到给荣少锦找女人、自己又岔开话的事说了说。
荣少锦听得皱起眉头:“表舅母怎么还有这误会。”
静宁:“别管她误不误会了,姜闲误不误会才是紧要的。你回去留意着些。”
荣少锦点个头:“那我这就回去。”
说完便转身大步往外走。
花清小跑着跟在他身侧,低声说:“公子不会真误会了吧……不过林子边离亭子挺远,他也不一定就听着了。”
荣少锦一路没出声,进到外间才吩咐花清:“你候在这里,我不叫就别进去。要是云雁回来,你拦一下,先别跟他说。”
花清不自觉地跟着紧张,用力点下头。
荣少锦绕过屏风,目光快速扫过房内。
就见姜闲背对自己坐在床上,还……正在收拾衣服?
荣少锦心里猛地一突,同时也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委屈——这是怎么的,问也不问一句,都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就要直接走了?!
姜闲似乎这时才听见动静,停下手,半转过身。
荣少锦上前两步,正堵在他面前,眉头打结地盯着他手下的衣服:“收拾行李?要去哪里。”
姜闲眨眨眼。
荣少锦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委屈更盛,想起上回姜闲也是不声不响地就跑去了温泉山庄,忍不住就磨着牙道:“姜家被流放,就可以把我扔了是吧。”
姜闲愣了下,低头看看手下衣服,这才说:“这个只是……”
荣少锦紧盯着他:“别告诉我你只是拿出来迭。”
姜闲脸上渐渐浮出无辜神色:“我只是想出门散个心。”
荣少锦心中委屈一下蹿升到顶点,报复性地脱口道:“你走了,我练出的这一身功夫,就便宜了别人?”
姜闲再次一愣,又再次眨眨眼。
随即,他抱着衣服站起身:“让开。”
荣少锦被他这声一震,突然惊醒,反应过来先前自己都说了什么胡话,心里立刻一阵慌乱:“姜闲……”
只是,接触到姜闲的目光,却又下意识地闭上嘴,退开一步。
姜闲走到还开着的柜门前,将手中衣服塞进去,关上柜门。
荣少锦一愣。
姜闲转回身,定定地看着荣少锦。
荣少锦感觉心在怦怦狂跳,动了动嘴,却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解释,还是先道歉,好象话都塞在了喉咙里。
姜闲目光往下扫一圈,再回到荣少锦脸上:“你知道我医术厉害。”
荣少锦呆呆点个头。
姜闲唇角微勾:“你敢往家里带人,我就能让你这辈子都使不出一点功夫。”
荣少锦气息一滞,心底却是涌上一阵狂喜——姜闲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明确地表达出对自己的独占心思。
他已经顾不上再去想别的,两步跨上前,抱住姜闲,低头用力吻住面前的双唇。
姜闲抬手环住荣少锦颈脖,使上的力气尤其大。
这个吻既缠绵又凶狠,两人仿佛在当中确认着什么。
直到胸口闷得疼痛,才终于不得不放开彼此,急促地吸取空气。
荣少锦环着姜闲腰的力道,好似要将他揉进身体中:“我的功夫,只会用在你身上。”
姜闲在荣少锦下唇咬一口:“那是自然,我教出来的东西,都是我的。”
荣少锦就像是被他在心头挠了一爪子,喉头猛然滚动,要再次噙住姜闲的唇。
姜闲却是微微偏头,凑到荣少锦耳边,往里送进灼烫的气息:“床,桌,还是……椅子?”
随着他的话,荣少锦不自觉地目光四扫,最后停在一处。
下一刻,荣少锦托起姜闲,迅速转身走几步,将他放在宽大的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