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像块石子投入了平静湖面, 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底下坐着大臣们,一时间都垂下了头,心里各有各想法。
陈达一听这话,又见他们反应, 眉头顿时拧紧了三分, 满脸阴云密布, 伸出大掌怒拍了一下身旁桌子。
“你们觉得陛下能拿什么威胁我”他眼神闪着寒光, 冷飕飕地问。
那问话大臣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扯起嘴角干笑了一声,毕恭毕敬道:“微臣刚刚是信口开河, 望大将军息怒。”
“好了, 你们都听着,当年两个孩子被那乳母徐氏调换了,贵妃娘娘,确确才是我与长公主女儿。”
陈达眸中含着怒意, 警告说:“若再让我听到你们对她不敬, 仔细着你们舌头。”
方才还激昂慷慨众人, 顿时间如坐针毡,有人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
“那皇后娘娘岂不是才是那乳母女儿”怀化将军贺仲钦突然打破了僵局, 迟疑地开口问。
“不是。”陈达目光望向他,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轻叹了一口气, “徐氏女儿刚出生就夭折了, 皇后是长公主抱养来孩子。”
陈达袭过一阵揪心疼痛,悔恨不当初,自己明明知道贺仲钦心悦陈嫃,而皇帝钟情于赵仙仙,却偏偏自以为是地乱点鸳鸯谱。
若是当初自己直接认了皇帝为养子,应允了让他迎娶仙仙为后,如今自己与亲女仙仙关系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贺仲钦闻言当即松了口气,心想着,若是皇后真是那乳母亲女,皇帝定会迁怒于她,就连大将军也可能会
他这些年一直放不下陈嫃,至今尚未娶妻,平日里总听说皇帝专宠那赵贵妃,让皇后娘娘独守空房,他背地里急得直跳脚。
其余还在底下坐着人,听了这令人震惊话,有信,也有暗自质疑,左顾右盼相视几番后,都纷纷一致保持沉默不语。
一个官阶低文臣却突然谄媚地笑着:“难怪了,微臣就说,贵妃娘娘这般天姿国色,比画里仙女还要更美上三分,又隐隐有种说不出贵气,原来因为是您与晋阳长公主血脉啊”
方才说要杀妖妃、清君侧时,他是势头最猛,仿佛手里提着剑,马上就要入宫行刺了一般,如今见风使舵也数他最快。
陈达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但倒是极为认同他这话,也就不再计较他刚才失言,语气颇为自豪道。
“这是自然,贵妃娘娘肖似她外祖母淑懿皇后,又有一两分像我,自然是天生丽质、矜贵无比了”
那文臣手心里捏了把汗,暗喜着自己是赌对了,若不然,之后大将军回过头来,要龈龈计较自己方才话,恐怕这好不容易打点来官位就不保了。
其余朝臣虽都没有见过淑懿皇后芳容,可她有着倾国倾城容颜,是众人皆知,面面相觑后,心里也开始信了几分。
“若真是如此,那个乳母徐氏还真是恶毒至极居然连自己孩子都调换,害得长公主一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亲生骨肉还活着,还让真正公主千金给人为婢为妾,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兵部尚书竖起眉毛,愤愤不平道。
陈达听他提起了晋阳长公主,心底悲恸更甚,敛下眼眸,嘴角浮起一丝狠厉:“如今陛下已经把她关进了大理寺牢狱里,而我,也定不会让她好过。”
他停顿了须臾,蓦地抬起眼来,板着脸环视了一眼坐在下面朝臣:“如今你们都知道事实真相了,往前说过话就别再提了至于贵妃娘娘,待她平安顺利生下龙胎,就会恢复本该属于她皇后身份。”
“是”众人当即就用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站起身来,弯腰拱手齐声应道。
待众人都离开后,陈达回到书房,又叫来了暗卫,吩咐道:“既然那个徐氏亲手调换了两个孩子,那她双手就别留着了。”
他手上还翻着本择吉老黄历,挑选着哪个好日子适合帝后大婚,语气不咸不淡,仿佛要砍不是一双人手。
暗卫早就见惯了这样场面,面无表情,俯首道:“是,卑职这就去大理寺打声招呼先。”
随后那暗卫就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只剩陈达一人静坐在书房里,捧着一本老黄历,形影自守着。
。
沈焕昨日从大理寺离开后,回到家中,就一五一十地把实情说给了自己母亲孙氏听。
妻子杨氏与孩子都已经在寝间里熟睡了,昏暗正堂里,只点燃了几盏烛火,周遭忽明忽灭。
孙氏恍恍惚惚地听完了他话,久久都没晃过神来,她之前只猜测过,两位娘娘是被调换过,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隐情。
不过终归是件好事,那位皇后娘娘,当时看着就觉得是个心善,她既然不是那个心狠手辣乳母孩子,还能有个好下场。
如今贵妃娘娘真正身份终于公布了,她这才松了口气,真正地放下心来。
霍地又想起了另一桩烦心事情来,自己侄儿孙荣霆,也不知是怎,居然被人骗进来宫里当了内监。
鼻子不由地一酸,她们孙氏一族嫡系,如今就只剩这么个血脉了,其余人流放南疆后都再也没了消息。
“焕儿,你平日里若有空闲,帮母亲查个人可好”她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地问出了口。
沈焕他此时正定定地站在书桌旁,一边研磨着墨,一边思量着事,听到母亲孙氏话,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母亲您说,要查什么人”他转过身身来,眉目疏朗俊脸上带一丝困惑。
孙氏在心里整理了下思绪,然后正色道:“那幅淑懿皇后小像,其实是我那留在京中侄儿送来,他也不知因何缘故,竟入宫成了内监,信里说是在慈安宫当差焕儿你帮我查查,若是可以,便想办法让我与他见上一面。”
“在慈安宫里当差那儿如今住,好像是前朝钱太后。”沈焕脑海闪过一些片段,觉得有种莫名不安涌上了心头。
“母亲,前段时间宫里有传言,说钱太后似乎是与人私通,有了身孕如今守卫,兴许会比以往更严,此事可能有些难办,不过儿子会尽力一试。”
孙氏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事,当下一惊,钱太后是自己表兄、前朝怀帝皇后,她丧夫二十余年后,居然又有了身孕而侄儿如今就在他自己伯母身边当差
“对了,母亲,他是如何把画送出来”沈焕见自己母亲失神良久,只好再问。
“啊哦他是寻了个公公,天没亮就送来,看着像是个负责采买。”孙氏略微思索片刻就回道。
沈焕一听,心想这事好办多了,含笑道:“母亲您就先随时备好封信,若是那位采买公公还过来,可以直接央他递进宫,儿子这头也替您多打听打听。”
“对对对我现在就写封信备好先,说不准明日一早还会再来呢。”孙氏满脸欣喜,急忙坐下来提笔写信。
。
在众位大臣跑去镇国大将军府拜访时候,他们家眷也都没闲着,只是苦于没有途径可以打探消息真伪。
她们一起聚在兵部尚书府,都如她们丈夫们一开始想法一样,都猜测皇帝是为了废后再立贵妃为后,故意放出来流言。
在她们这些官家夫人看来,调换两个孩子哪儿是这么容易事再说了,这天下哪有那么巧事儿,就正好是当今皇后与贵妃调换了
其中一位珠围翠绕夫人,穿着时下兴起襕纹样马面裙,忽地拍了下大腿,环视了一圈众人,提议道:“不如,咱们直接进宫去吧”
“对啊,直接进宫去问问皇后娘娘,总比咱们在这儿瞎猜要强多了。”另一旁正执着扇夫人点头附和道。
“这事儿啊,多半是假,咱们进宫去,顺便安慰安慰皇后娘娘,还能让她记着咱们好。”
“可若贵妃娘娘真才是大将军与长公主女儿,咱们岂不是”一位打扮朴素年轻夫人蓦地插嘴道。
这年轻夫人,是如今内阁首辅冯大人儿媳妇,只不过不是亲。
这位冯首辅与妻子年近五十了,仍膝下无儿无女,也不愿纳妾开枝散叶,最后只能从族中过继了个合适嗣子,也就是这位少夫人丈夫冯佑光。
她如今经常出入各家外命妇举办大小宴席,只是一直没有办法融入她们。
“冯少夫人还真是杯弓蛇影,我倒是觉得这事儿啊,十有是假,咱们在场有不少人是见过晋阳长公主,上回在除夕宴上,也没谁瞧出赵贵妃哪儿有半分像长公主。”
一开始提议要入宫夫人嗤笑道,她是兵部尚书夫人,也就是这次聚会主人,她向来就看不惯赵贵妃独霸后宫做派,如今也颇有些瞧不起这位冯少夫人小家子气。
当即就有人出来打圆场,这两人一位是内阁首辅儿媳妇,一位是兵部尚书夫人,她们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好了好了,不若这样,咱们进宫去给两位娘娘请安,也别说太直白,只试探一下事情真假,如何”
其他几人也觉得这法子不错,毕竟不论事情真假,皇后娘娘如今还是一国之母,而赵贵妃仍然是身怀着龙胎宠妃,这样一来也不怕自家站错队,开罪了哪一方。
随后一行人都递了牌子进宫,示意说要给两位娘娘请安。
。
露华宫这头,赵仙仙已经不愿再多想身世一事了,反正自有人替她操心,自己多想了还伤神,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她懒洋洋地靠在金丝楠木软榻上,一边吃着各式茶点,一边正琢磨着,如今临近二月十五花朝节了,想要皇帝带着自己微服出宫去赏花呢。
前世时候,各种节日晚市,皇帝经常会与她微服出宫去玩儿,不然这一日日地待在皇宫里,人都要闷坏了。
这时长乐宫派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各位大臣家眷,都进宫来了,想给两位娘娘请安,如今已经在长乐宫里候着了,过来问一声,贵妃娘娘可愿走一趟。
赵仙仙正拈着糯米凉糕玉手一顿,默了须臾后就应下了,前世后宫只剩自己一人时,少不得与这些大臣家眷打过交道,稍稍一想就知道这些外命妇意图,自己若是不现身,她们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自己心虚了。
她特意换了一身茜色绣着牡丹富贵袄裙,青丝高高挽起,戴上一整套赤金镶祖母绿宝石头面,这祖母绿戴在她身上半点不显老气,反倒衬得她玉肤如雪,明艳动人。
待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妥当,乘着华丽轿辇来到长乐宫时,各家女眷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了。
见她人来了,纷纷起身来给她请安,整齐划一地喊着:“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
兵部尚书夫人正屈膝福着身,悄悄抬起头来,眯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赵仙仙一番。
然后偷偷翻了个白眼,轻蔑地暗想着:这赵贵妃肚子都这么大了,居然还打扮得这般艳丽,果真是个狐媚子,怪不得勾陛下离不了她,若真让她穿上凤袍,估计也没个母仪天下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