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苏夫人虽说心疼女儿, 但她却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可以一直整日整日的消磨在抱月峰的。
虽说是苏家人口不多, 府头的事情少了些, 但堂堂太尉府,单与外头的人情往来也要耗去不少精力, 更莫提还有弟弟苏明朗与张家的婚事, 也是耽搁不得的事。
因着这个, 苏夫人在屋里略坐了一个时辰之后, 看着苏明珠将她带来的松鼠鳜鱼细细的都吃了, 便也站起了身, 临走时, 想到了什么, 又出去将系在马背包袱上的一方小木匣里拿了回来,交给了她说道:“差点就忘了,这是娘昨个从家里找出来的老参,我瞧着东边,惠安师太像是越发不好了, 你一会儿给送过去, 叫她每日切一点下来,熬在粥里, 补补身子, 就在对面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也合该照应照应。”
后山的抱月峰上, 能住人的屋舍不多,苏明珠所住的这一处小院清静,却又不是十分的偏僻,小小巧巧的,却是五脏俱全,收拾的也平整利索,进门之后,正房里供着菩萨,算是佛堂,东西两面是两间厢房,苏明珠来了之后,住进了西边,朝向更好的东边,便是苏夫人所说的惠安师太,带了一个姓莫的婆子一块住着。
惠安师太,如今应该也有将近知天命的岁数,说起来其实也是大家出身,从前是在先帝宫中被封过德妃的,只不过早在先帝在时,就不知为了失了宠,便贬到了这皇觉庵中来,只是苏明珠来的时候不太好,刚到了这后山,便听闻师太已病的十分厉害了,那伺候的婆子整日的在院子里熬着些苦汁儿似的汤药,一日三四回,比吃饭都来的勤快些。
但饶是如此,病情也仍旧的一日甚过一日,甚至连起身都不能,据苏夫人听闻,似乎请了大夫来,都说是只怕是不能好的了。
听母亲提起这个,苏明珠也颇有几分叹息的点了应了,将人参接过之后,先将母亲送了出去,回来之后,便也不耽搁的拿着装参的木匣子又出了门去。
她所住的西厢房,正屋一出去,便是一条窄窄的小道,左右两边一面种了些菜蔬,一面则搭着葫芦腾的架子,都是些长了十几年的老藤,长在这山里,不同于宫中的规规矩矩,便仿佛都带了几分野气一般。
昨夜里才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算大,只将葱葱郁郁的绿叶子都洗涮了一遍似的,水水嫩嫩,大的如蕉叶一般,层叠的绿叶下头,则开满了一架子碎碎白白的小花,全都是喝饱了雨水的,在山风里摇头晃脑,叫人一见就瞧着喜欢。
另一面的菜地里也是一般,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的,长得水灵灵的,一根杂草也无。
听说这些东西也都是对面的惠安师太十几年来,一点点收拾出来的成果,只可惜,因着对方病的实在是厉害,苏明珠来了这一个月,也只在门口问过几回,说了几句话,对这邻居都没能真正见过。
这次也是一般,苏明珠进了门之后,便听着了床上传来一阵阵,细细碎碎的咳嗽声,但惠安师太却也并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仍旧是隔着床帐子,十分客气的谢过了她送来的参,说了些山中简薄,也实在没什么能还礼的,外头的种这些鹦鹉菜正是时候,还有些旁的,陆陆续续,总是不缺的,要不嫌弃,日后她们也尽可随意吃用。
她们住在后山,每月的吃食油盐,都有皇觉庵里派人按月送来叫她们自个做,只不过都是些好保存的粮食,只是填饱肚子罢了,若要新鲜可口,却是决计没有的,师太能这般友善,对她来说,也算是给了许多方便的。
苏明珠闻言,也好好谢过了,也很是识趣的道她们几个不通农桑,日后这菜地的活计,也劳两位师太多教教,她们年纪,一处住着合该多搭把手之类。
惠安师太咳嗽着应了,紧跟着便立即毫不耽搁的开口送了客,丁点没有与她闲谈的心思。
苏明珠见状,便也罢了,告了别之后正要走,门外便忽的穿了惠安师太身边那莫婆子的声音:“师太太后派了人,来看您了”
太后苏明珠的脚步一顿,想了想之后,倒也还算明白,这惠安师太乃是当初先帝时候的德妃,和太后自然是认识的,若是关系还算是熟识,听闻了师太病的这般厉害,派人来瞧瞧送些东西,也算是常事。
只是不知是谁,寿康宫里有头有脸的几个宫女内监,她都是认得的,不知道是不是熟人。
苏明珠一面想着,一面便也几步出了屋门,一掀竹帘子,便正好与门外之人撞了个正着。
一见之下,苏明珠诧异之余,便也不禁笑了,叫了一声:“方姑娘”
不错,来人正是曾经见过的方蕙心。
方蕙心瞧见一身缁衣的苏明珠之后,像是没认出一般也是愣了一瞬,接着才也笑了起来,声音温温婉婉的:“竟是贵河清法师,当真是巧了,我还正想着给惠安师太送过了东西之后,再去看您呢。”
“都这时候了,你还与我客气什么”苏明珠洒然一笑,退了一步,示意她先忙太后的差事。
方蕙心仍旧有理的点头应了,这才上前,也行到了床帐前,问了一声好。
惠安师太不知道是性子就是这模样,还是身上不痛快,不耐烦应付外人。
苏明珠等在门外头隐隐听了几句,即便是对着太后派来的方蕙心,惠安师太也只是淡淡的应了几声,那态度甚至还不如方才对着她时来的亲切。
因着这个,方蕙心进去也只是三五句话的功夫,便也重新行了出来。
“怎的是你我还当该是半屏。你这是从寿康宫里过来还是已回了家”
方蕙心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的对襟半臂的嫩粉衫子,下头也是同色的襦裙,一身的淡粉,再配着她这幅神态,却是更显出了柔和温柔之态,算是十分相衬,闻言也是不紧不慢的解释了起来:“原本该是半屏的,只是这几日,半屏姐姐都正忙着,太后也不放心旁人,索性这皇觉庵我也是常来的,便担下了这差事。”
“前日先回了家,今个一早便过来了。”
“哦,太后娘娘的身子可好”苏明珠瞧着她下了台阶,带着她往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便继续问道。
“太后娘娘的凤体康健,只是您走了之后,身边无趣的很,每日都念叨了好几次了。”
“是我不孝顺了,日后宫里再进些伶俐的新人,想来也能有会哄太后开心的。”苏明珠低了低头。
方蕙心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您还不知道吗之前钦天监上奏,说是天象有变,帝星黯淡,乃是不吉之兆,不单娘娘您出宫祈福,便连陛下自个,也需祭祀斋戒,清修祈福,连之前的几位秀女送赏给到几家宗亲里去了,这宫中,近些日子,只怕都进不得新人了。”
苏明珠闻言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方才回过了神一般,慢慢的问道:“陛下的身子可还好”
方蕙心眨了眨眼睛:“我未曾听说过什么,想来,是并无大碍吧。”
苏明珠听着,便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临走的时候,赵禹宸的那模样当真是虚弱的过分了,这会儿并没有什么消息,想来,已是能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了。
发现自个因着对方提及,竟是又想到了赵禹宸,苏明珠回过神后,摇了摇头,只立即又与方蕙心换了话题:“你可要喝这儿没什么上好的茶叶,可我却瞧着她们都和一种拿麦种炒出来的麦茶泡水喝,入口味道不像茶叶那般甘甜,却也别有一番清香的滋味,据说还有补心益气之效,常常喝些,对身体好的。”
方蕙心其实常来这皇觉庵,这苦荞茶自然是早已喝过的,但她素有家教,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讨人无趣,当下便也笑着应了,便跟着苏明珠一道回了西边厢房,瞧着苏明珠亲自动手拿壶里的滚水烫过陶碗,与她沏了一杯,连忙起身道谢,亲手接过了。
这会儿太阳还没起来,院子里要比屋内来的通透凉快,方蕙心见状,便只叫自个带来的侍从侍女都退到了外头去,只与苏明珠两人,一个捧了一碗苦荞茶,重新去了院子里葫芦架下的石凳子上坐着,一句句的说起了闲话。
“方姑娘你是今儿个一早来的何时回家可要在庵里用斋饭”
在凉爽且微潮的山风中,方蕙心微微眯了眼睛,也十分闲适的模样:“今日先不回了,皇觉庵里有客房,我带了嬷嬷与东西,想着便在前头暂住几日。”
“你不是才从宫里回家不久怎的又要来皇觉庵里住了”苏明珠倒有些诧异。
方蕙心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婉转道:“我家里人多口杂,我从太后宫里回来,家里总有些闲人与我问个不停,再一者,如今父亲母亲,并家中的长辈叔伯们,都整日的忧心忡忡,操心着几个兄弟们的前程,我在家待着也是添乱,倒不如来庙里住几日。”
虽然方蕙心说的委婉,但苏明珠却也立即听了出来,想来这方家世家大族,这等后宅的背地阴私也不少,方蕙心原本进宫是奔着为妃为后去的,结果摊上了这么一桩事,又不明不白的回了家去,说不得,便会有人对她说些闲言碎语。
只不过,这方姑娘身为嫡出长女,还会面临这些境地,想来在背地里,也是有些渊源的,也难怪了,小小年纪,若是父母都百般疼宠照料的,通常不会养成这般懂事通透的性子。
想明白这个之后,苏明珠便也不再多提这个事,只将话头落到了下一句话上:“兄弟的前途又如何了侯府上的子弟,还担忧前程不成”
“这等事,原不该我等女儿家们私下里议论的。我也只是偶然,听家里兄弟间提起过一句。”方蕙心低了头,先解释过一句,之后才开口道:“都说,是朝中有传闻,陛下,有意废去推恩荫补之制。”
恩荫之制,这个苏明珠自然知道,大焘开朝之初,太,祖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便按着前朝的规矩,定下了凡文职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职二品以上,俱准送一子入恩荫入仕,只按着官职不同,所受的官职也是大小不一。
若是那等格外受恩宠重用的官员,不单单一个,膝下的儿孙甚至子侄都可受其荫蔽,惠及全族。
便连苏明珠的父亲苏太尉,原本也是打算留着这个名额日后给苏明朗求个闲职的,只不过后来因着梁王插手,叫弟弟进了龙羽卫,这才罢了。
太,祖当初定下这规矩来,是为了拉拢天下的世家读书人们,但其实这个制度,说起来也的确是不怎么合适的的,如今大焘开国不算太久,一时还不太显,但长此以往,官员们贪恋权位,冗员越来越多,终归是一桩麻烦。
但这样明摆着的事,却能从前朝到现在,传了这么久,只想想也知,定是有其自个的缘故的,陛下如今下令要废,几乎便是与朝中所有的文武官员作对
苏明珠听着,忍不住的皱了眉头,赵禹宸这是怎么想着,猛不迭的去捅了这么大的蜂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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