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接连爆炸了两个人, 有不少人因此受伤甚至死亡,大家乱成一团, 情形变得不可控制”
过了一会, 王策划轻声说道“结果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 我们发现江科长不见了。”
如果说一开始心里还有怨恨恼怒,现在听他说了这么久, 江灼的心情也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问道“所以你们就觉得他逃跑了”
王策划道“当时有一部分人, 包括我在内, 情绪都很激动, 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力。因为情况混乱急需一个领导人, 他不在,手中又有地图,所以我们就怀疑他是不是趁乱先一步离开了。”
江灼记得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过调查组的人上门来,分别跟祖父江松以及继母宋雅萱谈话,要求他们不要包庇亲人,如果江辰非回到了家中,要及时向组织汇报。
但是即便江家人也抱着这样的希望,江辰非却是真的从未回来过, 他们自然也不能对调查组给出所谓的“交代”。
饶是如此, 调查组的人还是不太相信,出来的时候看见江灼在院子里蹲着玩,就过去问他爸爸回来了没有。
江辰非素来疼爱这个儿子是同事们都知道的, 传闻中江灼又好像什么地方有缺陷,调查组的人觉得他要是回来了,肯定会忍不住看江灼。江老和宋雅萱可以不说实话,但最起码小孩子瞒不住事。
江灼还是一言不发,倒是江老大发雷霆,将他抱起来之后,把调查人员都给赶了出去。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江灼脸上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回家,你们现在是总算相信人真的死了,所以又假惺惺地过来告诉我这些东西。有用吗”
王策划低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
江灼打断了他“我不接受。”
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云宿川轻轻拍了拍江灼的后背。
江灼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怎么样。刚才也只是实话实说。”
他喝了口水,冲王策划道“你继续。”
云宿川道“先别让他继续,我憋了半天了,先容我问个问题吧。王策划,当时你们发现的那些游客情绪如何有没有特别激动的事后你们又是否调查了那些已经爆炸而死之人的身份”
江灼正在喝水的动作一顿,眼底流露出深思。刚才他的关注点都在特案组这一边人们的身上,云宿川的话一点,顿时启发了他。
江灼想起的是在那家医院里拍摄综艺节目的时候,有个病人也爆炸了。那人名叫关龙,他记性很好,现在犹自能够回忆起来,当初关龙爆炸之前,曾听岳庭飞说了他病情严重,要支付高昂的医疗费。
当时这人又惊又怒,怀疑医院讹钱,紧接着综艺中就传来了爆炸提醒。
这实在是整档综艺中一个太不起眼的小细节,如果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任谁都以为关龙的反应只不过是为了故事完整性的一个设定而已。但现在看来,是不是所有爆炸的人,他会爆炸的原因其实也跟自身的情绪有一定关联呢
云宿川可以说是敏锐极了,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王策划本来就要说这件事情,闻言佩服地看了云宿川一眼道“他们很激动。但在那种情形下,每个人都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谁也没有在意。毕竟身陷险境,觉得害怕或者着急都是正常的事。”
江灼两道剑眉皱起“那你们最后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目光掠过王策划身上可疑的伤疤,灵光一闪“莫非你也”
王策划点点头道“跟两位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没错,我也中招了,或者说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王策划讲述后面发生的事情“好不容易从那片可怕的地方挣扎着逃生出来之后,上面找我们调查了情况之后,就将所有的人安排了休假疗养。”
直到这种时候,尽管语气非常惆怅,他的脸上依旧还是带着些微笑意“我知道自己那一段日子以来都心情烦躁,经常无缘无故觉得暴怒,但是心里没有太过在意,只以为是经过这次刺激死了不少的战友,我的精神一定是太紧张了,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王策划低下头,再一次将他的眼镜摘下来擦拭,这似乎是一个他用来掩饰情绪的习惯性动作“我一直等着江辰非被带回来,等着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临阵脱逃,将那么多战友撇到一边。可是我一直也没有等到。”
“当时我就好像中邪了一样,或者像电视剧里拍的那种变态的偏执狂,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一天放不下这件事。那么多人都死了,他却在外面逍遥,我咽不下这口气,更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当时曹特调上门来劝我,说这件事当中可能另有玄机,江辰非或许是被人误会了,我却不肯相信,认为他们沆瀣一气,相互包庇。”
他所说的“曹特调”指的就是现任特案组组长曹闻溪,是属于支持江辰非的一派,后来对江灼也一直颇为照顾。
王策划把自己当时的反常状况讲述了一遍,在外人听来,他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疯了似的。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曹闻溪再次上门。
虽然他是上级,可想起之前的不愉快,王策划看见曹闻溪就觉得很不高兴,但也不好不让人进门,就冷着脸将他让进来了。
曹闻溪一坐下就说“你不用对我摆着那张脸,我也不是来劝说你的,先把这个喝了。”
他把一瓶褐色的药水放在桌上,王策划打开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像急支咳嗽糖浆,问道“什么玩意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曹闻溪不答,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伸手一比,大有你不喝我就不说的意思。
王策划倒是不怀疑曹闻溪要害他,再说以对方的手段,也用不着下毒这么容易落人口实的方法。他目前脾气急躁,急着听后续,于是拿起药瓶干脆地一仰脖,将那瓶药灌了下去。
曹闻溪看着他喝的一点不剩了,这才说道“刘坚昨天出事了。”
刘坚也是当初搜救组的一员,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了,没想到这一个月之后还是出了事,王策划愣了愣“怎么”
曹闻溪道“独自在家的时候,爆炸而死。”
由于涉及到感染的问题,目前搜救队每个人,包括那些被救出来的游客,活动范围都是受到一定限制的,发生了这种情况,更加属于需要封锁的机密消息。
王策划听曹闻溪说了才知道这件事,顿时大吃一惊。
但奇怪的是,这个消息明明对他的刺激很大,近来一直十分情绪化的王策划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感觉到充塞胸臆的愤怒。
他猜想曹闻溪给自己喝的应该是某种安定情绪类的药物,只不过也没有时间关注这个问题了,他急急忙忙地说道“怎么会爆炸为什么会爆炸难道当时遇难的那些游客们真的是感染了某种病毒,所以才会突然发作,有潜伏期吗”
如果真的是病毒,这就很可怕了,王策划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这种病毒,很容易传播吧”
毕竟作为病毒携带体的人都已经炸了,这个扩散范围可想而知。所以说,他自己是不是也
这个想法让王策划不寒而栗,但曹闻溪接下来所说的话,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恐怖。
曹闻溪告诉王策划,这种病毒不但容易传播,而且他们怀疑王策划其实已经被传染了。
“自从上次的救援任务结束之后,我们一直在对每一个幸存者的身体状况进行持续性的观察,刘坚的各项身体指征正常,情绪也比你要稳定得多。但是就在昨天,他的母亲病逝,刘坚非常难过,好几次跪在床前嚎啕大哭,然后哭着哭着,他整个人突然就炸开了。”
曹闻溪沉着脸道“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在场的人不多,没有人员伤亡,但是都要隔离观察。我们已经将剩下的幸存者一一排查过了,一致认为下一个最有可能感染病毒发病的人就是你。”
讲到这里,王策划对江灼和云宿川说“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最清楚,也知道曹特调不是在危言耸听。所以从那一天,我就开始了在医院中隔离观察的日子。”
“每天都要服用控制情绪的药物,为了避免出现过分的暴怒或者悲伤,我也不被允许接触情节过于刺激的电影、电视剧甚至网络游戏,每天只能听着一帮老和尚念经。不到两个星期,这样的日子我就受不了了。”
云宿川想象了一下王策划过的日子,觉得要是换了他,别说两星期,就算是两天都恨不得要求别人给自己一个痛快。当然,如果念经那个是江灼的话,又要另当别论。
王策划道“与其过这样的日子,真还不如死了的好。我也不想耗下去了,于是提出自己愿意成为他们的试验品,让相关研究人员从我的身上提取病毒,寻找治疗的办法。”
云宿川道“你既然还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看来他们找到了。”
王策划抽了抽嘴角,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显得有几分苦涩“就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但是很难说找到了这种方法比起真的无计可施来孰优孰劣。”
江灼也在旁边问道“这话怎么讲”
王策划看了看他,问“江少觉得我的笑容怎么样”
这个问题连小说里的油腻男在街头搭讪美女都不会问了,云宿川撇了下嘴,正要说话,江灼已经不留情面地回答道“很让人讨厌,见了就想打。”
王策划倒把这句话照单全收,诚恳道“我有愧于你的父亲,目前所说的一切也全都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赎罪。带着笑容说出这些,是会显得很不尊重,但我没有办法,因为这个笑容就是我身体的封印。”
从开始江灼他们进门来,王策划就一直在笑。如果说刚开始他们还以为这只是此人的习惯性表情而已,但在后来他叙述自己染上病毒的经过时也同样是这样微笑着,就显得有点诡异了。
江灼和云宿川也猜测这当中肯定有什么玄机,虽说谁也没想到笑容竟然还会是个封印,但想到王策划之前的讲述,似乎也不太让人惊讶了。
江灼道“用笑容来封印你暴怒或者悲伤的情绪”
王策划点了点头“研究员在我和好几个其他中了病毒的人身上进行了研究,发现只有愤怒、悲伤、仇恨这种比较激烈的负面情绪才容易造成爆炸,狂喜兴奋却是没有关系的。所以要治疗,关键就是要控制负面情绪的产生。”
云宿川插嘴道“控制负面情绪的产生,那恐怕是治标不治本吧真正要把这种怪病治好,不是应该做到让一个人即使再难过、再生气都不会爆炸,这才正常吗”
王策划道“试过了,但是办不到。因为我自愿成为实验体,那段时间他们给我服用了各种药物,或者尝试贴一些符咒,然后刺激我的情绪,检验这种方法是不是有效,结果都失败了,好几次我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充气似地涨了起来,又被及时调控到勉强恢复正常。”
即使因为父亲的事对这个人没有好感,江灼听到这里也不得不承认,王策划的遭遇也真是够惨的。
云宿川摸了摸下巴“所以最后那帮人才们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封印绝招救你一命的”
王策划道“那也是意外。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情绪不稳定,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回在实验过程中情况无法控制,当时眼看我要爆炸,何组长在情急之下”
江灼和云宿川异口同声地说道“何组长”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江灼道“何组长,何箕”
他差点忘了,江辰非死后,特案组组长引咎辞职,而后正是何箕上位。直到后来他自己离开,这才主动辞职。
王策划对他们的惊讶莫名其妙“对,就是他,特案组只有这一个何组长吧”
他已经成了这幅鬼样子,又设计出了这档综艺节目,居然尚且不知道背后的人就是何箕
江灼一开始觉得惊讶,结果想想,由王策划所设计出来的剧情当中确实没有涉及到何箕相关。
正如王策划所说,诅咒不是他下的,而是限制了他说出自己所调查到的一部分真相,王策划只不过想通过这种综艺节目的形式,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透露给江灼和云宿川,至于能从中发现什么,是他们的事情。
云宿川面不改色地扯道“没什么,突然听见个熟人的名字,我们激动。”
王策划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继续说道“他眼见情况危急,抽出剑来,在我眼下、胸前以及小腹三处各划了一道,打入符咒,暂时将过激的情绪导出,同时喝令我笑。”
在那种情况下,一般人本来是笑不出来的,但何箕语气严厉,王策划的求生欲使得他不及细思太多,立刻想也不想地露出笑容。
人在唇角上扬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会条件反射一般在心中生出些微喜悦之意,立时冲淡愤怒痛苦,何箕将时间把握的精准,立刻趁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封住了王策划的面部表情,疏导压制双管齐下,生生把即将到来的爆炸压下去了。
江灼和云宿川好一会都没有说话。何箕这一招,最可怕的不是应变神速,将时机的精确度把握的妙至巅毫,而是他隐藏在这份仿佛“意外救援”之后的心机。
王策划还以为是何箕在紧急时刻救了他,可是对于已经知道内情的江灼和云宿川来说,何箕这一招简直跟当初对付江辰非是一模一样的。
他想要发现山中的秘密,就设计把江辰非等人引过去救援,不费一兵一卒,让整个救援组给他无偿当了一回开路的敢死队。
接着何箕又对这种意外发现的病毒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不费什么功夫,王策划以及其他被感染上的幸存者,就自己送上门来给他当试验品了。
江灼完全有理由怀疑,那些栽培成功的重生之花,那试管中提取出来的病毒,都是源于此处的杰作。
偏偏做了这么多的事,何箕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所有的人却敬佩于他的机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甚至心服口服地将他尊为了特案组的组长,任由差遣。包括后来年纪尚小的江灼,都把何箕当成亲生父亲一样依赖。
但他不是另有苦衷,不是半路黑化,他从头到尾就没安过半点好心,却把周围所有的人都骗的团团转。
云宿川思忖了一下,问道“王策划,我想知道像你这种情况的人,目前还有几个”
王策划道“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这个治疗的方法需要将各种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也是在碰运气,用在另外几个人身上的效果都没有王策划好,因此没有坚持多久,就都去世了。
虽然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但是对于王策划来说,他从中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终于不会再出现情绪过激的现象,也逐渐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对江辰非恐怕存在着一些误会,开始决定要调查出这件事的真相。
具体是如何调查的说来话长,王策划没有详述,只道“这中间经历了很多波折,也牺牲了不少的人命,后来我发现,整件事情当中存在着一个诅咒,只要稍加违反禁令,说出某些不该说的事就会触发,这就导致很多事情无法调查,真相也无法传达下去。所以我想来想去,就设置了这场综艺节目。”
一来可以用破解秘密的方式引得参与者调查,二来也是利用节目的人气削减诅咒的威力,降低破解的难度。
但虽说角色安排和部分设定都是由王策划设置出来的,其中的故事情节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所以一旦江灼进入节目,就帘王策划自己都不能控制他会遇到怎样的意外,又会从中发现什么秘密和线索。
江灼一抬眼,冷冷地道“但是在综艺节目中死的那些明星,也就等于白白送命了。”
王策划道“江少,我从你小的时候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你知道这当中牺牲了多少人吗包括我自己,你们现在成功完成了这档综艺节目找到此处,说明我剩下的寿命也不会超过三天了。”
为了这样大规模的布置,王策划几乎耗干了自己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法力,此时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抚摸云宿川看过的那柄短剑,静静地说道
“不光你的父亲是牺牲者,这件事牵涉范围极广,中间一定还存在着一个可怕的阴谋,如果无法成功解决,以后还会有更多人被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少和云少董,你们二位都是少年英才,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在你们那里得到终结。”
江灼冷冷地道“很感人,很励志。也就是说,如果整个事件当中没有病毒,没有诅咒,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仅仅是我父亲下落不明却被误认为临阵脱逃,这事就不值得费心调查了”
王策划一愣,想了想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事分大小,牵涉的人多,自然就”
江灼冷笑道“那我告诉你,我不管人多人少,我父亲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才是大事,其他人怎样与我无关少给我在那里满口仁义道德,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你自以为识大体顾大局,就能随便牺牲别人的性命就有资格觉得一个人的命不值钱,应该为了所谓的正义奉献出来,不知所谓”
王策划说什么也没想到江辰非的儿子会是这样一副脾气,这样一个态度,一时都被江灼给说愣了。
他不敢置信地说“你你不管这件事”
江灼冷笑一声,并未回答,云宿川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轻拍了拍江灼的肩,低头对他说道“咱们走吧”
江灼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少爷是个软硬不吃的小暴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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