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黯淡的星空,群星衰竭,充斥着死意。
漆黑的幕布之中,只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而这样的光芒就像风中余火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从而令这片星空陷入永恒的黑暗。
男人坐在长椅上,被星空所笼罩着。
黯淡的星空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它们朝着男人伸出了手,无形的力量在他身边涌动,轻轻地抚摸着他,抱起他的身体,令男人微微从长椅上升起,乃至整个身体都脱离了长椅,朝着黯淡的星空上升。
这样的“上升”缓慢地进行着,谁也不清楚要多久男人才会真正地升入星空,但可以知晓的是,只要维持现状,无论多么漫长的时光,都转瞬即逝。
就这样,在某个瞬间,“上升”突然受到了阻力。
漫长的无知之中,某种力量在作祟,它发出了模糊的咆哮声,但又被层层阻隔,变成轻声细语,但就是这样微弱的声响,似乎唤醒了什么,就像蝴蝶震动的翅膀,唤醒了一场席卷万物的风暴。
长椅的下方,整个空间都开始了剧烈的躁动,令长椅下的星空都微微扭曲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狰狞的影子破开了长椅下的水面,溅起无数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倒映着黯淡的星空,它是如此地平静与通透,乃至在它倒映下,让人有种置身于星空的错觉。
水中的妖异出现了,它们咆哮着冲出了水面了,伸出干瘪、惨白、布满伤疤的手臂,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地压在了一起,直到它们能触及男人的脚裸,紧接着是小腿、腰腹。
数不清的枯手抓住了男人,争夺着他,它们就像饥饿的食尸鬼,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直到无形的力量放弃了男人,直到将他重新拖回湖面。
男人摔倒了下来,躺在了重归平静的水面上,他就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既不升入星空,也无法沉入水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沉睡中醒来,可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的意识是混沌的,甚至说此刻的他都没有“自我”的意识。
在这漫长的寂静之中,时间都变得极为缓慢,亦或是迅速,没人知道他用了几分钟,还是几百年,总之他开始尝试掌控这具身体。
先是支配身体,男人缓缓地转过头,凝视着这片星空。然后便是对外界的认知,他开始了解自己所视的一切,漆黑的“颜色”,黯淡的“星辰”,无际的“星空”。
不同的概念与词汇从尘封的记忆里掘出,越来越多,于是他开始尝试“思考”。
直到他触动到了某个东西。
一个不知所以的词汇,一段沉重的字符,一个开启大门的钥匙。
“我是”
他低声念叨着,灰蓝色的眼眸里出现了些许的辉光。
“啊”
洛伦佐发出了一阵惊呼,就像做了噩梦然后被人突然叫醒了一样,他在水面上翻了几个滚,然后颤颤悠悠地爬回了长椅上。
这四周空无一物,除了脚下诡异的水面便是头顶黯淡的星空,洛伦佐只能抓紧这把长椅,好让自己的安全感多一些,直到自己冷静下来。
“这我的间隙”
洛伦佐思考了一阵,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毕竟屁股底下这把长椅实在是太眼熟了。
不过
“冰怎么融化了”
洛伦佐看了看身前一片无际的水面,或者说海面,他记得这里应该是一片无际的冰原,这些海水应该都冻起来才对。
但想了想,他有觉得有些不对,应该说,现在才是他间隙本来的样子。
间隙是根据一个人记忆里最重要的一幕,从而形成出来的,洛伦佐的间隙便是那艘逃亡翡冷翠的大船,他的好朋友们都死在了那艘船上,而洛伦佐也是在那艘船上取得了权能加百列,在那里获得了新的开始。
所以按理说,洛伦佐的间隙应该和艾琳的间隙相似,都是一艘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打大船,在大海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可在最后大船沉没了,躁动的海面也被冰封成了辽阔的冰原,只剩洛伦佐和这把长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如今冰层解冻,露出原有的大海,洛伦佐向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脚稳稳地踩在水面上,无法下沉,他试着看向海里的深处,但视野内有的只是被倒映的星空,还有一张俯瞰水面的蠢脸。
洛伦佐有些忧愁地坐回了长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昏迷的事,也不清楚来自星空与海面下的躁动,他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绵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刚刚驱使黑天使,带着自己一起返回了晨辉挺进号,接着自己便出现在了这里洛伦佐记得圣银的冠冕他戴上了,应该不存在被人入侵间隙的情况。
“所以我怎么会到这里呢滥用权能加百列从而产生的影响吗”
洛伦佐这样想着,这算是他第一次利用权能操控另一具躯体行动,虽然是具血肉与钢铁的原罪甲胄,但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这是份过于强大的力量,因此也有着相应而来的代价。
洛伦佐开始想念华生了,早知道这些事该多问问华生的,而不是自以为自己不会用到这些,守卫着一些没什么用的规则。
正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洛伦佐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仰望着这黯淡的星空。
“华生说过的”
不知为何,洛伦佐突然想起了曾经华生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第一次了解到其他人间隙存在的形式。
“将人类精神联系起来的空间每一颗星辰,便是一个间隙”
洛伦佐望着星空,低语着。
对,那时华生对自己展示过的,她切开了自己的间隙,令这黯淡的星空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难道说
“星空,我时常能看到一片瑰丽的星空,光芒就像有生命的一样,缓慢地起伏着,在黑暗里掀起涟漪与雷霆”
威廉的话语在脑海里复述着,这位曾经的梅林,在死前说出的最后情报。
“你看到的,也是这些吗威廉。”
洛伦佐的心紧张了起来,他惶恐地看着这片犹如深渊般的星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自己早该想到的,也早该意识到的。
这里是洛伦佐的间隙,但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星空”,就像华生当时在自己的间隙里,切开一道通往外界的裂痕一样,眼前这片星空便是裂痕之中的星空。
一道巨大的、横跨天际的裂痕撕裂了洛伦佐的间隙,好令这片黯淡的星空笼罩住了自己全部的视野,这洛伦佐得以从这巨大的创面之中观察这一切。
这片黯淡的星空,便是间隙的集合。
洛伦佐缓缓地伸出手,就像要触摸这星空的画卷般,他的手臂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眼底被狂热的求知欲所充斥,乃至他完全忽视了周围的变化。
突然滔天的巨浪卷起,将洛伦佐吞食,冰冷的海水将他包裹,也令狂热的心智冷静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黯淡的星空开始崩溃,从视野的尽头有湛蓝的夜空协同着铅灰色的云层而来,宛如拉起的帷幕般,将黯淡的星空重重遮掩了起来,就此将间隙完全闭合。
洛伦佐则被海水卷入了深海,他能感知到极度的低温,海水在顷刻间冻结,将头顶的海面封死,转眼间这一切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随后深海的黑暗里伸出数不清的手,将洛伦佐拖入深邃之中。
“啊”
洛伦佐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一个起身便坐了起来,紧接着他便因上下铺狭窄的空间,狠狠地撞在了上铺的床板上。
“啊啊啊”
洛伦佐抱着头裹着被子,在床上用力地翻滚着,发出了更多的惨叫声。
听到如此凄惨的惨叫,船医们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出于对猎魔人的威胁性以及在座各位的生命安全,他们毫不犹豫地给疑似失控的洛伦佐注射了几针镇定剂,手法之熟练,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也可能是猎魔人皮糙肉厚,随便打打,反正也不会出什么医疗事故。
总之洛伦佐平躺在床上,随着镇定剂在体内的扩散,他感觉好了很多,虽然四肢有些略微的无力,感知也有些模糊,但至少被撞出血的鼻子和额头暂时没那么痛了。
“庸医”
洛伦佐在心里暗骂着。
“看样子霍尔莫斯先生活过来了,非常有活力,我注射了两针镇定剂才让他老实下来。”
船医们对着士兵们喊道,让他们去通知伯劳。
在经历海战与妖魔的袭击后,晨辉挺进号内的侵蚀反应便一直没有休止,好在经过仔细排查,污染源应该来自于原罪甲胄以及与妖魔战斗的残留,不存在妖魔潜伏在船上的问题。
不过因为这些残留的侵蚀,设备们都出现了些问题,比如通讯及导航等,也间接导致了现在发号命令全靠备用的通讯管道,和人力传话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船医问道。
“你给我打了两支镇定剂,然后你问我感觉如何”洛伦佐反问。
“药物作用下,意识依旧清醒,这点可能和猎魔人的身体素质有关,”船医在笔记上写写画画,“有明确地认知,自我人格也没出现什么错乱,还是满嘴烂话,没有失控的迹象。”
“你差不多痊愈了,霍尔莫斯先生,虽然也没病多久。”船医总结道。
“痊愈发生了什么来的”
洛伦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病房中,规格和洛伦佐住的舱室差不多,只是明显要比洛伦佐的整洁了不少。
“你驾驶着黑天使返回了甲板,然后便失去了意识摔倒下来,直到现在,”船医收拾了一下支架和药品,走到了门旁,“我们初步怀疑是你精神负担过大造成的,毕竟你驱使了黑天使,以一种无人驾驶的方式。”
船医推开了门,刚准备离开,又回过头对洛伦佐补充道。
“我们对于你驱使黑天使的方式很感兴趣,这是一种远距离精神操控的能力如果你有兴趣详谈的话,还请一会过来做个测试。”
洛伦佐用力地摇头,接着摆动着手势,示意着船医赶快滚。
门被关上了,狭窄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洛伦佐一个人,让他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可这安宁没有持续太久,他变被脑海里混杂的思绪冲乱了。
疫医、先驱,海战、星空、世界尽头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让洛伦佐来不及处理,更不要说这些事件接下来引发的余波了。
洛伦佐靠在了墙壁上,目光沉重,关于“星空”,他隐约地有了些许的猜测,只是在未找到真相前,他无法断定这一切。
但是只要找到华生,或者前往世界尽头,他猜自己多半便会知道秘密的全貌,无论是福音教会,还是终末结社,秘血与星空,人类与妖魔,洛伦佐相信,这一切一定在某个点重叠在了一起,这个点便是他们苦求的真相,而它正安静地呆在世界尽头,等待着洛伦佐到来。
所以他并不急于这些,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着急也没有用,只会感到无力与绝望,倒不如保持乐观的心态,到时候再决一死战。
然后便是
“还是暴露出来了啊。”
洛伦佐握了握拳,长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忧虑。
他一直对外隐藏着权能加百列的能力,唯一知晓这些的艾琳,也已经远离了洛伦佐的世界,可现在他把这力量展现了出来,这份禁忌的力量,当面对伯劳等人的疑问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呢无论如何这都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那该怎么说自己变成了和劳伦斯一样的怪物,甚至不该说变成,自己本来就拥有着这样的力量,只是它被遗忘的太久了。
他们是会恐惧自己知晓他们内心的小秘密,还是畏惧自己变成下一个劳伦斯
洛伦佐不清楚,他很清楚这一点,人类之间终究是被割裂的,没有人能完全地理解另一个人,再好的关系也会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事而崩碎。
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这种戏码太常见了。
可洛伦佐不后悔,这次航行会是世界走向的岔路,无论如何洛伦佐也要矫正它的道路,将命运从该死的轮回之中捞出来。
这么想着,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有温暖的光落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