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世坤醉了。
酒精腐蚀了他的理智, 接连刺激孟怀安得到的反馈更让他心情飘到了极点。
他自小就知道这侯府将来不是他的, 好在他也没什么野心,靠着侯府荫袭当了个南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使,
没有往上爬的上进心,只是喜好吃喝玩乐,喜欢女色。
因为从小嘴甜会说话,他的母亲偏爱他更胜于大哥,除了侯府世子的位置不能给他,即便他闹出再大的事端,他母亲也会护着他。他年轻时干的最大胆的事,便是将孟怀安的母亲诱骗入府,
并且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真正的身份,直到如今,他依然对此得意不已。
他的生活太顺遂了, 因此很愿意在女人身上多花点心思,如此得到满足的那一刻便是最好的奖赏。
这次也是,在兮丫头身上花了不少时间, 他却一直很有耐心。起初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想法,她的容貌虽然美, 但他在外见识多了,
比她美的不少。后来,他发觉她在任何时候都冷静得出奇,一个年轻的女子竟然能有这样的定力,实在令他见猎心喜, 他想看到她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在床上更好。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真是有耐心啊。
“怀安,你可知你跟你娘很像?”孟世坤像是透过孟怀安在看着另一个人,哈哈一笑道,“特别是你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人时,让人忍不住想摧毁一切。当里头盛满绝望时,才是我最爱见到的一幕。”
孟怀安已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低着头犹如没有生命的木偶。
见他这副模样,孟世坤眼里满怀兴奋和恶意,低头在他耳边道:“为父没耐心了,这便去好好尝尝你那兮表姐的味道……你猜她是会反抗到底呢,还是为了名声、为了你而妥协承受?”
孟怀安身子一抖,在孟世坤松开他时,他蓦地抓住了孟世坤的手臂:“不要!”
他日日夜夜念着的,对他好得他每每想起都想落泪,他想将她好好护着的,这一辈子都护她周全的兮表姐……怎么能受那种侮辱!
他惊慌失措又愤怒怨恨地死死抓着孟世坤的手臂,不肯让他离开。
孟怀安的力气完全比不上孟世坤,后者只是猛地一甩手,孟怀安便被丢了出去,额头撞在桌上,顿时一阵头昏眼花,整个人软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孟怀安才慢慢恢复了意识,他身子一抖,蓦地想起昏迷前的事,连忙翻身而起,脑中的眩晕让他身子晃了晃,他却顾不上了,只睁眼看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宣纸碎片,而房门大开,孟世坤不见了。
心里顿时弥漫上让孟怀安几乎窒息的恐慌,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没站稳便冲了出去。
夜色很美,孟怀安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踉踉跄跄地奔跑,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他好似不怕疼,一骨碌爬起来继续跑。
兮表姐,兮表姐……千万不能有事啊!
风和院就在前方,孟怀安脚步一顿,随即加快了步伐。
甄兮今日早早就睡了,因为身体不太舒服,睡得也不太好,中途醒过几次,好在她都习惯了,又很快再次睡过去。
但这次醒来时她感觉不太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她,她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与此同时,让她很厌恶的酒味飘入她的鼻腔。
她的房内,什么时候藏了酒了?
不适终于让甄兮睁开了双眼,她几乎很快便看清楚,她房间里有一个人,那人正压着她!
“你……”甄兮才刚说出一个字,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了嘴,她的眼中蓦地染上慌乱。
脑海中那一幕幕从未忘却的记忆画面飞快从甄兮的眼前闪过,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地抖了起来。
“兮丫头,你总不给二表叔一个答复,二表叔不想等了。”压在甄兮身上的男人低笑道,“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拖延时间可没用哦。”
孟世坤!
甄兮在惊恐中听出了孟世坤的声音,她想挣扎,可手脚像不是她的,她一动都动不了,甚至仿佛失语了,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孟世坤,不是她那个酗酒家暴的父亲,不怕,不用害怕。
可她眼前只有扬起的菜刀和喷涌而出的鲜血,以及她那个软弱的母亲最后挡在她面前的画面。
她明明已经很久没想起来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是没有。
她的肌肉在颤抖,她甚至连眨眼睛都做不到。
察觉到身下之人的颤抖以及由此传递出来的恐惧,孟世坤心满意足地笑了:“兮丫头,二表叔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你也有怕得发抖的这一日?莫怕,二表叔会让你快乐的。”
甄兮已经听不到孟世坤在说什么了。
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睁大的双眼滚落面颊,她几乎连牙齿都在打架。
为什么要苟活那么久呢?刚穿来之时,她就该死的。
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呢?她在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没了,在这个世界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想要。
就在这时,甄兮身上的男人突然身体一僵,随后被人狠狠地掀了下去。
“兮表姐!”孟怀安喘着粗气站在那儿,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小板凳,就在前一刻,这张小板凳还跟孟世坤的后脑来了个亲密接触。
从来不及关上的房门外照进来的月光中,孟怀安看清楚了甄兮此刻的模样。
她的衣物还是完整的,显然孟世坤并没来得及做什么。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兮表姐哭,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脆弱无助的她。
他的心顿时揪紧了,痛得像是要将他撕裂。
孟怀安双目逐渐泛红,他的视线落在孟世坤身上,眼里是强烈的愤怒与杀意。
他扬起手中的小板凳,下一秒便要继续往孟世坤头上砸去!
“怀安!”
甄兮颤抖的声音令孟怀安蓦地停下。
甄兮知道自己没事了,那地狱般的一幕,已完全过去。
她从床上起身时手还在抖,抓过床边的外衣披上,下床后先去抱了抱孟怀安,才蹲下去检查孟世坤的死活。
还好他只是昏迷了,并未死去,不然事情真的闹大了。
甄兮擦去脸上的泪水,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她怕是因为那件事而有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面对相似的暴力时便不受控地回到了那一刻。
她自嘲地想,大概没人在被自己父亲亲手砍死,并且断气前还看到母亲替她受了一刀死在了她前面后还不会出现心理问题吧。
见孟怀安还拎着板凳,目光如冰盯着地上躺着的孟世坤,甄兮又一次抱住了他。
她刚才肌肉僵硬地抖个不停,如今手脚无力,可她还是尽全力给了孟怀安一个有力的拥抱。
“谢谢你,怀安。”她低声道。
孟怀安已比甄兮高了半个头,她的头正好靠在他的肩上,她感觉到他正在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也因后怕而微微颤抖。
“对不起……”孟怀安先是小声应了一声,随即话语里带出了哭腔,“对不起,兮表姐,都是我的错……”
孟怀安此刻几乎不敢面对甄兮。
从前有人说他的娘亲是花街柳巷来的,他虽然会在心里小小地辩驳,可心底深处他又忍不住去想,这或许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从没见过他娘亲的娘家人?不然孟世坤怎么可能将他娘亲藏在那样一个小院里那么久,却无人过问?
可是今日孟世坤醉后说的话,却让他知道了,原来他娘亲是个贵女,不知孟世坤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娘亲隐姓埋名被囚于此。
原来他娘亲是不愿意的,他都不知当年他的娘亲面对他时是如何的心情。他是他娘亲的孩子,可身上也流着一半孟世坤的血……
他想,他娘亲每次见到他一定都很伤心愤怒,可她是那么温柔的人,一点儿都未显现出来。
那时候,他是他娘亲的累赘,如今却成了兮表姐的累赘。
兮表姐跟他娘亲一样,明明知道照顾他对他好会受到怎样的牵连,却不肯丢下他。
他该怎么办……若为了兮表姐好,他该离她远远的,不再让她受到他的牵连。
可他舍不得啊。
若没有兮表姐像如今这样陪在他身边,他真的活不下去。
原来他真的如同孟怀璧所说,是个自私自利的贱人。
孟怀安忍不住哭出声来,哭声里有对甄兮的强烈眷恋,也有对自己的唾弃。
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这样的烂人,即便明知会牵连到兮表姐,也想抓住这最后的一点温暖不肯松手。
差点被强迫的人是甄兮,可最后却是她反过来安抚哭得不能自已的孟怀安。
她抱着他,轻轻抚着他,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这期间,她一直盯着地上躺着的孟世坤,防着他突然醒来。如今她是得救了,可后面的事,才是麻烦的开始。
孟怀安终于止住了哭泣,甄兮松开他时他下意识地紧了紧,不愿她离开,可不过瞬间他便乖巧地松了手。
甄兮问道:“怀安,你怎会这时过来?”
孟怀安下意识不想说孟世坤说给他听的那些话,便垂着头道:“我今夜有些睡不着,便出来走走,谁知恰好见到他鬼鬼祟祟地翻墙进来了,我便跟了过来。”
他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甄兮摸摸孟怀安的头,低声道:“谢谢。”
“我是男人,本就该护着兮表姐。”孟怀安回道。
甄兮扯了扯嘴角,也没纠正他,只看着地上的孟世坤道:“他喝了酒,应当是醉了。我想,他今日过来是醉后冲动,想来他也不愿这事弄得人尽皆知。我们将他弄到心湖那边去,他醒后应当会明白我们也不想闹大。”
孟怀安不语。
甄兮没去注意他,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事好好收尾。想来即便孟世坤不闹大今日这事,随后他也会开始找她麻烦……她还得另想办法拖延。
甄兮忽有所觉,突然抬头看向房门口。
青儿正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屋内的一切。
这边的动静这么大,离得远的院子是听不到,可就睡在隔壁的青儿又怎么会听不到呢?
没等甄兮说什么,身侧的孟怀安突然疾步上前,一把将青儿拉扯进屋内,关上房门。
青儿显然被吓傻了,被孟怀安一拉,便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惊慌地重复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怀安眼里一片冰凉,他想要杀人灭口,但他知道,兮表姐一定不肯。
甄兮慢慢走过来,在青儿面前蹲下,望着她的眼睛道:“青儿,你看着我。”
青儿惊恐地对上了甄兮的双眼。
甄兮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对你如何的,二表叔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死,你别怕。”
甄兮的话让青儿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但依然惧怕。
“青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你愿意吗?”甄兮望着青儿道,此时的她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微笑,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有些吓人。
青儿知道甄兮原先是孤魂野鬼,虽说后来一直没见她做什么坏事,但毕竟人类天生对非我族类心存恐惧,因此她此刻身子一抖,连忙说:“我做,我什么都做,不要杀我!”
“放心吧,只要你听话,我们不会杀你的。”甄兮道,“毕竟有你伺候着,我很满意。”
青儿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甄兮威逼完了青儿,便起身看向孟怀安,谁知这一起身急了些,头一晕险些摔倒,被孟怀安及时扶住。
甄兮冲他笑了笑:“我们快趁他没醒来前将他搬走吧。”
孟怀安沉默地点头应了下来。
甄兮不是没看出先前孟怀安拿凳子要继续砸孟世坤时的凶狠杀意,她知道那都是因为她,他一直依赖着她,又是个容易冲动的少年人,见她险些被伤害,会如此也正常。
她想了想,望着孟怀安道:“怀安,我阻止你对孟世坤下手,不是因为我对他心软,而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背上弑父的心里负担。我不希望你为了他这种人,弄脏了手,害了你自己的一生。”
孟怀安动了动嘴唇,眼睛又红了。
兮表姐为何每时每刻都在全心全意地为他考虑?刚才他哭得那么丢人,她却还要安抚他。明明她前一刻才险些受到伤害,她不是不后怕的,在他救下她时,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里映着的恐惧和脆弱。可即便她自己仍旧在害怕,却依然选择了先安抚他。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怎样的功德,这辈子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兮表姐。
她待他的好,他怎么回报得了?
“我明白了。”孟怀安点头应道。
甄兮心里一叹,暂时也不好多说,将衣裳穿好,准备把孟世坤搬出去。
心湖那边算是一个重要的道路岔口,让孟世坤倒在那儿比较合适,若有人经过发现了他,只会以为他是自己醉倒在那里的。
甄兮的身体此刻已脱力,最后是孟怀安和青儿二人合力,而她负责望风,趁着夜色将孟世坤拖到了心湖边。
幸好香草睡着后推她都叫不醒,不然这事便很难办了。
三人悄然将孟世坤拖到心湖边,在最后检查了一遍孟世坤身上没有残留什么不恰当的东西后,三人便赶紧离开了现场。
孟怀安执意将甄兮和青儿送回了风和院,这才离开。
等孟怀安离开后,青儿锁上院门,一回头便看到甄兮正看着她。
她顿时觉得腿脚发软。
甄兮道:“青儿,你我之间,也就不用拐弯抹角说什么了。这身体,我用不了多久了,可在它彻底不能用之前,我希望你不要给我添乱。”
青儿连忙点头,怕甄兮不信,又赌咒发誓:“青儿对天起誓,若将此事说出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甄兮道:“那便好。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你这半年多来伺候得我很满意,我离开前,会替你安排好后路的。”
青儿只要此刻不死就行了,哪里管得着后路的事,连连点头应下。她虽从未见过这位展现神通,可她怀疑这位上她小姐的身是像说书的说的那样渡劫来的,想来若要她死是轻而易举的事,打死她都不敢违背在这位面前立下的誓言。
见青儿如此表现,甄兮总算放下心来。
这一刻,疲惫接连涌上来,她慢慢走回屋子,合衣躺下,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昏睡了过去。
孟怀安离开风和院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他一步一步往心湖走去,每走一步,他脸上的表情便冷下来一分。
他不能做到答应兮表姐的事了。
弑父?
他还真不惧。
他忘不了孟世坤先前像提着玩物一样提着他时说的那些话。喝醉了又如何?喝醉了之后做的事,便能轻易抵消么?
兮表姐为了他而放过孟世坤,可他却不想放过。
怎么能放过孟世坤呢?他害了他的娘亲,还想要害兮表姐,他怎么能继续让孟世坤活着?
孟世坤活着一天,兮表姐便要为他担心一天,可若孟世坤死了,那什么事都没了。
当孟怀安远远地看到心湖边的那个身影时,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带上了笑意。
他笑得甜美,连清亮的眼睛里都带上了喜悦。
他娘亲的一生都被这个男人毁了呢,他当然不能放过他啊。若可以,他愿意让自己从最开始便不被生下来而换取他娘亲顺遂一生。可这是不可能发生的,那他只能替他娘亲报仇了啊。
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的娘亲,也是为了兮表姐。
他在做的,是这世上最正确的事。即便明日兮表姐会怪罪他,他也不后悔。
兮表姐即便怪罪他,也只是因为担心他,他去求求她,她便会原谅他的,那可是对他最好的兮表姐。
孟怀安掏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弹弓,看了一眼放回去。
该怎么杀死孟世坤呢?
他捡起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拿在手里颠了颠,又丢了回去。
不行,他既要杀了孟世坤,又不能让自己赔进去。他还要跟兮表姐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
等走到孟世坤身边,孟怀安已有了主意。
喝醉了一脚踩空掉入水里淹死,没有比这更合理的“意外”了。
他抓起腰上系的香囊亲了亲,心里十分感谢兮表姐一直以来对他的教导,她真的教了他太多,没有她,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
也不对,没有兮表姐,他早在被推入心湖时就已经死了。
孟怀安嘴角含着羞涩的笑,他想到了方才兮表姐抱了他那么久。
再走了两步,孟怀安便到了孟世坤身边,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将孟世坤拖到心湖边,然后没有多废半句话,直接将孟世坤推入了心湖中。
孟世坤入水后慢慢沉了下去,当时孟怀安用了极大的力气,因此孟世坤才会那么久也没醒来。
孟怀安蹲在心湖边,借着月光看到孟怀坤在片刻之后终于因为窒息而本能地挣扎起来。
见那个恶毒恶心的男人如今因醉酒及后脑受伤而在水中无助地挣扎,孟怀安眯起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低声笑道:“父亲,我这是替我娘和兮表姐报仇呢,你丧尽天良,理应被老天收去,但既然老天不动手,我便替老天送你一程吧。”
然后他没再出声,只是嘴角微微弯着,就这么蹲在湖边,见孟世坤一点点不再挣扎,直到最后湖中一片平静。
应该死了吧。
孟怀安想了想,继续蹲着,总要确认孟世坤真死了他才能离开。
他有些遗憾,不能将孟世坤凌迟泄愤,让他在迷糊中淹死,实在便宜了他。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不忍见到这一幕而躲在了云层之后,孟怀安的眼睛已适应黑暗,即便只有一点亮光,也能看到湖中央那具面朝下漂浮的尸体。
这时,孟怀安听到有人在走近。
他并不慌乱,只是站起身躲起来,看向来人。
那个人提着灯笼,所以他一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兄长,孟怀旭。
此刻,孟怀旭带着个小厮,却不要那小厮提灯笼,只自己提着,走路也有些歪歪扭扭,似乎是喝多了。
孟怀安突然笑了。
一次意外,可以用两回啊。
他取出弹弓,装上弹子,瞄准后射向那灯笼。
灯笼立即灭了,孟怀旭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灯笼被他脱手摔了出去。
跟着他的小厮立即道:“大少爷,小心点!”
孟怀旭立即叫道:“嚷什么,本少爷哪那么容易摔!”
他扶着小厮的手站稳后,突然注意到前方有人影一闪而过。
他顿时喊道:“什么人!”
喝多了的人,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叫完便冲了过去,想要将这宵小逮住。
当孟怀旭抓到那背对自己的黑影时,他一点都没怀疑是对方放了水,只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谁知他才刚要开口说话,对方竟挥着根棍子朝自己砸来。
孟怀旭唬了一跳,又见这棍子挥得慢,连忙伸手抓住棍子,轻轻一用力就将棍子抢了下来,转手便打了回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黑影似乎被他打到了头,踉跄了几下后直接掉入了心湖中。
听到这水声,孟怀旭酒醒了大半,连忙叫道:“快点上灯过来,让本少爷看看,究竟是什么宵小,敢来侯府撒野!”
月亮依然藏在厚厚的云层后头,孟怀旭又催了催,那小厮这才提着点好的灯笼过来。
灯笼的光照亮了靠近岸的湖水,水中的那人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
因那人背朝上,孟怀旭眯起眼看了好半天,突然白了脸大叫道:“父亲?!”
此时,孟怀安已经拖着湿透了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他迅速换下湿衣服,将自己的屋子都简单收拾过,又从镜中查看自己,然后去隔壁敲梁木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梁木才打开门,睡眼惺忪的模样。
外头天黑,梁木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孟怀安,他吓了一跳,忙道:“安少爷?”
孟怀安藏在黑夜中,头发是干还是湿并不分明,他面带微笑道:“你没事就好。我刚才似乎听到你房里有声音传来。”
梁木连忙惶恐道:“许是小人在说梦话吧。吵到了安少爷,请安少爷恕罪。”
孟怀安笑道:“没事。那你继续睡吧。”
梁木像是睡得很熟,应该没听到孟世坤先前过来的事。他本该以防万一灭口的,可若梁木在这时候死了,他的嫌疑太大了,便作罢。
孟怀安回到自己屋子后,很快便熄灯躺下,他隐约听到不远人声鼎沸,他笑了笑,睁眼看着天花板细细思索着今日的一切。
孟怀安曾亲眼目睹甄兮如何帮他掩盖汤嬷嬷之死,那时候他全程在旁,将很多事都记在了心里。
孟世坤脑后有他打的伤,若像兮表姐说的就此放过孟世坤,那么孟世坤醒来后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他受了伤。可若孟世坤死了,他身上的异常都会被验出来,他不是汤嬷嬷这种小人物,死了都没人在乎。
先前孟怀安想的是,孟世坤“落水身亡”,身上多点伤,说不定没人会多想。可既然让他碰到了孟怀旭,他怎么能不将此事陷害给孟怀旭呢?这个男人,同样对兮表姐图谋不轨。
他故意弄灭了灯笼里的蜡烛,就是为了让孟怀旭在黑暗中看不到自己是谁,孟怀旭追过来正合他意,那根棍子也是他故意“失手”给孟怀旭的,他挨的那一下是实打实的,但他当时用手护了护,如今疼得他无法睡觉的是他的手臂,而不是后脑。
但孟怀旭不知道,他和跟着他的那个小厮,只会以为他打到的是黑影的后脑。
随后他跳入湖中,沉入水下屏息贴着岸走到另一边,再在黑夜的掩护下小心地上岸迅速离开。
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凫水,但兮表姐平日里跟他说过,其实只要足够冷静,在水里人会自己漂浮起来,不会淹死的。
他当时真的冷静到他回想起来都觉诧异,他想一定是跟着兮表姐久了,他也学到了那么点临危不乱的皮毛。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孟世坤酒后现身湖边,被孟怀旭误以为是宵小,打中后脑落水而亡。
“意外”“弑父”。
侯府将会变得如何热闹,他如今甚至想象不到。
这是孟怀安第一次做这么精细的圈套,他无法入睡。
上回他做局陷害甄美一事,还是太粗糙了,可因为甄美并非侯府人,根本无人会细查。
但这回,他知道这事一定会闹出极大的动静,因此做得十分精细。他没有将孟世坤身上的任何东西带回来,也确认过自己没有落下任何东西。
他好像隐隐还有些期待,孟怀旭“弑父”一事,将会如何处理。
后来孟怀安还是睡着了,在梦里,所有侯府的糟心事都远离了他,只有他和兮表姐,安安静静地坐在湖畔亭里,享受着难得的平和时光。
甄兮早上起来时,发现青儿的表情很不对,像是惊恐,而且这惊恐似乎是因为她。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孟世坤死了。
淹死的。
甄兮明白了,青儿一定是以为,是她动了手脚,才能隔空让孟世坤淹死。她冤是冤,但不准备解释。让青儿怕她随时能千里之外取她首级,才能保证她不会乱说话。
青儿这边倒是没让甄兮太担心,她不安的是,孟世坤死亡这件事本身。
她十分确信,他们离开时孟世坤还活着,且他离心湖还有一小段距离,多翻几个身也不可能掉入湖里。
她只能想到两个可能,一是孟世坤后来醒了,自己走回去时一脚踩空落了水;二是有人将他推入水中。
……是怀安吗?
想到可能是孟怀安杀了孟世坤,甄兮坐立不安。
她希望是她猜错了。她真的不想怀安背负这样的重担,她怕他将来会众生活在痛苦中。
至于孟世坤的死……她却没有一点不忍。就像她跟孟怀安说的那样,她昨夜不想孟世坤死,只是因为不想害了孟怀安罢了。
按照二人昨夜分开前商量好的,孟怀安今日应当照常去找焦先生上课。然而,孟世坤死了,这可是大事,很多事都会停下。
孟怀安并没有过来找甄兮,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甄兮知道了更多细节,说是昨夜发现孟世坤落水而亡的人是孟怀旭,因为受刺激太大,孟怀旭病倒了。
没人提及孟世坤是被人杀死的,所有人给出的消息都是“失足落水”。而且,也没有任何人来调查询问。
在意识到自己和怀安在旁人看来恐怕跟孟世坤之死没一点关系之后,甄兮松了口气。
只要别牵连到她和孟怀安,那么其余事慢慢再说。
考虑到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不去不合适,甄兮带上了香草,把青儿留下了。她怕青儿现在控制不住情绪,坏了事。但香草只以为青儿生病了,甄兮是顾念青儿的身体,这才带上她。
平日里甄兮对两个丫头都很照顾,因此香草没一点儿怀疑。
甄兮先来到西苑,这儿已布置好了灵堂,孟世坤的正室李娴哭成了泪人,她身边围了朱喜儿和尤小环两个妾室,一边哭一边劝主母不要哭坏了身体。
传闻里发现尸体的孟怀旭并不在,他的妻子秦湘在默默抹眼泪,不过看着伤心程度明显不如李娴这边几位。
孟昭萍陪着孟昭雅一起哭,孟昭雅哭得梨花带雨,面色苍白,似乎随时要背过气去。
孟世坤最小的儿子孟怀星才九岁,嚎哭得极大声,看来是真伤心他父亲的离去。
甄兮站了会儿,她想,人可真是有趣。
对于这一大家子人来说,孟世坤是顶梁柱,是好父亲,可对于孟怀安和他娘亲来说,他是恶魔。
她走上前去,用凄哀的语气跟李娴说了几句让她节哀的话,李娴只随便应下,并没有多给甄兮一眼。
甄兮便明白了,孟世坤对她打主意的事,李娴果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秦湘倒是带着怨愤地瞪了她一眼,毕竟孟怀旭去侯夫人跟前要过她,秦湘这个孟怀旭的正妻不可能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要不是甄兮实在太宅了,秦湘可能早就对她下手数次了。
甄兮没搭理秦湘,吊唁过后,她便离开了。
孟怀安不在这里,想来也没人会去通知他这个透明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死了。
甄兮接着便去了乐天居,不过没能见到侯夫人。邢嬷嬷说,侯夫人受太大的打击,卧床不起,如今正伤心着呢,谁也不见。
甄兮表示理解,安慰了两句,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哀悼之情,这才离开。
甄兮回到风和院时,发现孟怀安正在等她。
孟怀安刚看到她,便面露难过地说:“兮表姐,我父亲死了……”
甄兮快步走向他,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我去看过了,节哀。”
二人说着回到了屋内,香草没跟进来。
甄兮松开孟怀安,沉默地望着他。
孟怀安别开视线,脸上那做作的难过荡然无存。
二人刚才只是在演戏给香草看。
若在场的是青儿,连这一步都不需要。
“怀安……”
“他是孟怀旭杀的。”
甄兮才刚开口,就被孟怀安的话打断。
“你说什么?”甄兮诧异地问。
孟怀安脸上一片轻松,对于孟世坤的死,他不装作难过,才能让兮表姐相信。
“府里对外说是孟世坤失足落水,但我从下人口里听来的却是,昨夜孟怀旭以为是宵小偷进侯府,没看就一棍子将那人打入水中,等点了灯笼一看,才知误杀了孟世坤。”孟怀安道,“侯府为包庇孟怀旭,才谎称是孟世坤自己落的水。”
甄兮闻言稍有些愣神。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但想想今日孟怀旭的不见人,以及侯府在孟世坤落水一事上的敷衍,甄兮觉得此事大有可能。
孟怀旭杀了孟世坤是意外,既已赔了一个孟世坤,总不能将孟怀旭也搭上,因此便对外声称是孟世坤失足落水,保下孟怀旭。这算是歪打正着帮了她和孟怀安。
不过……
“怀安,你听谁说的?”甄兮问道。既然要保下孟怀旭,那么知道这事的人,恐怕会被灭口,又怎么会传出来让人知道?
孟怀安道:“我偷听到的,是西苑两个小厮说的,是孟怀旭身边的小厮告诉他们的,听说那个小厮今天突然不见了,他们二人在商量绝对不能让人知道那小厮跟他们说过此事。”
孟怀安的解释很合理,甄兮点点头,没再深究。
“怀安,我们不必再担心了。”即便一向冷静的甄兮,此刻也不由得露出微笑来。
本来她还得考虑怎么对付孟世坤的反扑,谁能想到,孟世坤竟然死了?死在孟怀旭手中,与她和孟怀安牵扯不到任何关系。
孟世坤一死,悬在甄兮头顶的利剑便消失了,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孟怀安那位表哥的到来。
“是啊,兮表姐,连老天爷也看不惯孟世坤。”孟怀安见甄兮笑了,自己也跟着露出喜悦的笑容。
他在决定要杀孟世坤时,想好了要直面兮表姐的责怪。
可连老天都在帮他,让孟怀旭替他顶了罪。所以,他当然不会再将事情向兮表姐和盘托出。
他不怕兮表姐会怪他,反正到最后她总会原谅他,重新接纳他。她对他这么好,怎么舍得丢开他让他独自一人伤心绝望?
他只是不想让兮表姐因为此事而担忧。
兮表姐怕他会因弑父而背负沉重的枷锁,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杀掉孟世坤的那刻,他开心极了。
即使如今,他也依然能感受到那一刻的喜悦。
兮表姐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觉得每个人都会为弑父这样的重大罪责而承担痛苦,可他完全不会。
但他还是不要让兮表姐知道了,兮表姐喜欢乖巧善良的人,那他就是乖巧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