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猛地后仰, 整个人差点栽倒下床。还是萧明晟眼疾手快, 猛地将人拉过来,还下意识拢在了怀里。
片刻后, 萧明晟霍地将人推了出去, 差点没将贺兰敏之从床上再推下去。好在萧明晟下意识将人推出去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动作的不妥,
连忙伸手按住贺兰敏之的肩膀, 帮他稳住身体。
被拉来推去两回的贺兰敏之嘴角微抽,忍不住道:“你……”
“没有汗臭味。”比贺兰敏之开口更快的是萧明晟, 脱口喊出的话异常响亮。而后,他有些尴尬地抿了一下嘴唇,压低了声音,
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没有汗臭味。”
贺兰敏之:“……哦。”默了片刻,贺兰敏之用着异常冷静的声音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明晟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道:“后背你碰不到, 还是我帮你吧。”说完这句话后, 萧明晟还异常快速地强调了一句,
道:“你我都是男儿,互相帮助……我是说,在军营中互相帮助是很寻常的事情。”
萧明晟的声音渐渐有了底气。
“你也不想劳烦军中医官帮忙吧?”
贺兰敏之目光幽幽地看了萧明晟一眼,片刻后, 他转过身。
背对着萧明晟, 贺兰敏之无声而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抬手解开衣带, 褪下上身里衣。他的眼睛直视前方,淡淡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伤,随便涂涂就好。”
贺兰敏之身后,僵坐在床上的萧明晟看着褪下衣裳的后背,慢慢地拧起了眉头。心里那点旖旎却尴尬的心思,直接被他抛之脑后。
不是什么大伤?
嗯,严格算起来,确实不是什么大伤。军营擂台上的比武差不多都是点到即止,去了枪头的枪杆杀伤力有限,他们又没有搏命的意思,身上并没有见血。
但是,擂台比武难免磕了碰了,落在身上便是一块块的红痕。这人身上皮肤若是黑些,也看不出多严重。但贺兰敏之的皮肤本就偏白,这一块又一块的红痕就显得刺眼起来。
尤其现在是红痕,若是不理,过不到半日就会变成大片的淤青,那画面就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了。
萧明晟不禁认真思考,给贺兰敏之牵线随军到底是对是错。
不过仔细想想,这本就是贺兰敏之自己的选择,不管撞不撞南墙,对与错并不是萧明晟能够界定的。
只是,心里这么想着,但萧明晟心中还是一窜一窜地冒着火气。他的嘴唇紧抿,将瓷瓶里的药油倒在手上,然后一巴掌拍在贺兰敏之后背上撞红了的地方。
贺兰敏之闷哼一声。
萧明晟动作一顿,却是下意识放轻了手劲儿。他的手掌上凝着内力,开始揉搓贺兰敏之后背上已经泛出青色的淤痕。
贺兰敏之的后背紧绷,这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那些拳脚留下的淤痕,放着不管确实不妥,但现在不碰不疼,一碰却很疼。上手一揉,不必说,疼得就更厉害了。贺兰敏之固然能忍,但那不代表他不会疼。
“将淤血揉开了才好得快。”萧明晟看着贺兰敏之后背上刺眼的红色,语气不免差了些,也不知道这气应该冲谁发。
擂台上拳脚无眼,不能指望着对手放水,受伤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见血已经是两边都还算有分寸。只是,好好的后背跟上等的白瓷似的,就这么青一块红一块,简直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
萧明晟手指微顿,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药油,再度往贺兰敏之的后背上揉去。
将贺兰敏之后背上的淤青用药油和内力揉了一遍,萧明晟起身绕到贺兰敏之的身前,口中道:“反正都沾药油了,不如前面的淤青我也帮你……”
萧明晟的声音忽地一滞。
一腿曲起,一腿平平伸出,腰背挺得笔直的俊美青年冷静地直视着前方,姝丽至极的面庞上是竭力维持着的平淡,嘴唇抿得死紧,几乎泛起了淡淡的白色,似乎正忍耐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帐篷里的温度有些高,还是揉淤青有些疼,贺兰敏之的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不经意垂下的丝缕头发紧紧贴在他颈项泛红的皮肤上。
贺兰敏之的身体并不算单薄,比起那些肩不能扛的弱质文人要好许多,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本就颀长的身体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肌理,看上去流畅而有力。
萧明晟的目光下移,还有胸膛上那两颗红樱……等等,他又在想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
“……不必了。”贺兰敏之像是才反应过来萧明晟揉好了后背一样,他眨了一下眼睛,本就泛红的耳朵颈项这回是彻底红了起来,但贺兰敏之明显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面上的表情十分镇定,沉声道:“其他地方我碰得到,可以自己来。”
萧明晟的目光落在贺兰敏之红彤彤的耳垂上,没有出言反对,直接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了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接过药瓶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萧明晟拿出来的药,无论是之前的金疮药还是现在的跌打药油,闻上去的气味非常好,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将药油往手心里倒了些,然后低下头,手掌按在了小腹上。
他的小腹挨了一脚,那里已经有些青了。
沾着药油的手掌按在小腹淤青处。
在贴上的一刻,贺兰敏之微微屏息,而后才开始揉按起来,手劲儿逐渐加大,但他下意识牙关紧咬,嘴唇紧抿,十分克制。
这淤青的地方,刚揉的时候确实疼,但揉了两下又有些泛酸,酸后酥麻痒意开始上来。要不是贺兰敏之的精神高度紧绷,在萧明晟给他揉药油的时候,可能他一加力道,他就要丢脸地呻-吟出声了。
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一声闷哼就已经很丢人了。
贺兰敏之竭力忽视那道盯着自己的视线,想要尽快赶人却想不出理由,只能闷头上药,尽快结束这难挨的时刻。
好在那道视线很快移开,这才让贺兰敏之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
萧明晟背对着贺兰敏之,默默地擦着手上的药油。
贺兰敏之看着非常可口。
他,确实心动。
而他依稀能够感到,贺兰敏之对他并非没有感觉,只是下意识克制起来。不然,那不经意的一吻,得到的便不会是两人不约而同的忽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征辽东大军一路向辽东而去,抵达魏州的时候,李勣分兵,庞同善与独孤卿云领兵二十万,走水路到百济旧地,与留守百济的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汇合。薛仁贵和契必何力则与李勣一道,率领其余三十万人继续东行,与营州都督高侃合兵。
彼时,已是六月末。
辽东冬季漫长而酷寒,几代皇帝远征高句丽不成,天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毕竟,不同于生长在辽东的高句丽人,大唐军队不太适应这里冬季的寒冷。一旦入冬,大唐的军队就会陷入劣势。
此时正值夏季,是攻打高句丽的好时候。李勣整顿大军,确定了作战计划后,直接发兵了。
契必何力领一队人马,带上渊献诚,去搭救被困玄菟城的渊男生。
李勣则率领剩下兵马,渡辽水,在新城西南据山势建造营地,剑指新城。
与此同时,庞同善和独孤卿云率领大军与刘仁轨驻军合兵,一路北进,合围高句丽。
李勣领军与新城守军对战并没有一味强攻,而是选择了攻守平衡,从容自若。李勣稳得住,但新城守军明显扛不住唐军这样的打法,夜里采取了偷袭,被萧明晟带人逮了个正着。
一夜厮杀,新城派去偷袭的人只活着逃回了一人,还是萧明晟提议,故意留出来送回给新城的。
新城守军果然被这种侮辱性地放还刺激不轻,第二日打开城门全员进攻,但唐军却选择了守势。两次三番,待其士气疲软,想要退守之时,唐军陡然发动了强攻,李勣与薛仁贵各领一只军队,前后夹击,终于攻下了新城。
攻下新城后,唐军以新城为据点,将新城外围的城池打了个遍,无人可挡。
新城既定,唐军下一目标便是金山城。
金山城是高句丽重城,渊男建集结重兵据守此城,攻打难度远胜新城。李勣深思熟虑之下,决定分兵。
薛仁贵领一队精锐埋伏金山城附近,李勣派高侃主攻,佯败溃逃,请君入瓮,再由李勣和薛仁贵各领一只军队围剿。
因萧明晟在攻打新城的过程里表现出众,为薛仁贵所看重,如今升任了翊麾校尉,入了薛仁贵的麾下。此番分兵,萧明晟自然是要跟薛仁贵离开的。
萧明晟跟薛仁贵离开,而贺兰敏之依旧留在了营地里,担着通事舍人的活儿。李勣很看重贺兰敏之,一些军中要务上,他用贺兰敏之用得很顺手,布置战术的时候还会询问一下他的看法,但就是没有派他上战场的意思。
贺兰敏之还算稳得住,手上庶务没有放松,但日常会跟着军营里的将士一同训练,不加一点水分。虽不知能不能上战场,但脱离了太平盛世的洛阳长安,亲眼见证过这战火硝烟,未尝也不是一场人生历练。
萧明晟临走前特意拜托贺兰敏之一件事,要他帮忙盯着李大统领身边的文官。要是有一个叫元万顷的人出没,一定要将他隔得远远的,千万别让他接近李勣。
贺兰敏之以为萧明晟是发现了敌军奸细,但他解释说,元万顷不是奸细,而是一个……有才但是很能坏事的家伙,运道也不好。为了这一次大胜,不能让他离李勣太近。
……没办法,元万顷当年搞出来的乌龙,萧明晟是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的。
元万顷此人有才,不然也不会在流放遇赦归朝后,没有一直默默无闻,而是得到了母亲的赏识,官拜凤阁侍郎。但他嘴上没把门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完全没数。要是他再来一句“不知守鸭绿之天险”,将唐军坑在鸭绿江之畔数月不得寸进,耗费大量兵力物力,萧明晟非得用墨颠戳死他不可。
这一次父皇挑随军文官的时候,萧明晟不错眼地盯着,并无元万顷此人。李勣身边三个通事舍人,一个是贺兰敏之,另外两个都是从十六卫里挑出来的文官,但萧明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
万一元万顷从哪里冒出来,被李勣看重,得了重用呢。
元万顷有才,会破解离合诗,但贺兰敏之也有才啊,他也会破解离合诗。要是再写什么檄高丽文,让贺兰敏之来。他的文藻或许不如元万顷华丽,但绝不会泄露军机要务,提醒对方守鸭绿之险。
行军打仗还是比较信运道这一说法,贺兰敏之虽然觉得萧明晟有所隐瞒,但元万顷此人,估计真的是有些问题。贺兰敏之答应得十分郑重,表示自己一定会盯着李统领,坚决防着那还没有现身的元万顷。
萧明晟安心之余,还想出了一个坏主意。他拉住贺兰敏之嘀嘀咕咕,要是李勣李大统领让他写什么檄文可以这样这样。
贺兰敏之一脸一言难尽地看向萧明晟。
萧明晟冲贺兰敏之笑了笑,满眼无辜。
战事正如李勣计划得那样,十分顺利。
高侃正面佯攻溃败,渊男建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乘胜追击,然后被薛仁贵带领的军队侧面攻击,大破高句丽军,斩杀五万多人。渊男建被手下人护送着,不计牺牲,死命逃出了围剿。
朔阳九年十月,唐军顺利攻下金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