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女士,你委托的人现在不在, 你签了也没有用啊。”
拿着那张写了“褚年”的授权书, 小护士的表情很为难。
可是褚年写完那几个字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力气, 现在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小护士又出去了一圈儿, 回来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喜色
“来了来了你老公来了”
老公
是余笑来了么
“呼”一口浊气打着颤从胸腔里被吐了出来, 褚年甚至觉得肚子都不那么疼了。
被推进剖腹产的产房之前,褚年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余笑。
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用他自己的眼睛。
在这瞬间,褚年的很想拉着余笑的手告诉她, 如果这一切都是余笑命里该受的, 那他很高兴受这一切的是人是自己。
可他伸出去的手,擦着余笑的手边就过去了。
“别害怕,相信医生就好,剩下的事情有我。”
褚年连点头都费劲,宫口开到八指的痛苦甚至要扼制他的呼吸。
用极为不舍的眼神看着余笑,褚年抖了抖嘴唇, 直到手术室的门关上,他的一滴眼泪从眼角里流出来,成了白色床单上的一点暗色痕迹。
手术室外面,终于把褚年手术的事情都处理清楚, 余笑转过身看着站在旁边的两个父亲。
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 手术室门口“手术中”的灯亮了起来。
余笑抬头看了眼那个灯, 右手抬起来擦了擦左手, 褚年冰冷的手指从上面划过的感觉, 好像还一直留在那儿。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人一直在这儿呆到现在,是什么都没做么”
余笑回过头,看着这时候才过来的两位“父亲”。
在她进来的时候,她看见这二位一个站在楼梯口儿偷偷摸摸地抽烟,另一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褚年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褚年他爸打了个哈欠,熬到现在,他头顶飘忽不定的发丝儿都已经服帖在了头皮上,“我跟你妈说了让她弄点红皮鸡蛋,再赶紧跟你表姑她们说一声对了,那什么,褚年啊,刚刚亲家跟我说亲家母的脚伤了,等余笑坐月子的时候就让她回咱家吧,你放心,你妈干活还挺利落的。”
亲家都这么说了,余笑的爸爸搓去手里残留的烟味儿,叹了一声说“唉,也是我们家余笑年轻不懂事,都快生了,还那么不小心。她妈也是,余笑怀孕这么长时间,她来来回回还挺勤快,结果真要用到她的时候,这又掉链子了。”
余笑本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褚年的父亲,听了这话,她转头看着自己的爸爸
“手术室里面躺着顺产转剖腹产的那是你自己亲女儿,因为着急女儿受了伤的是你相濡以沫三十几年的妻子。
我听您这话,怎么都觉得您的意思是余笑生孩子找自己爸妈是不懂事儿了,您妻子担心女儿是掉链子。
对,您倒是又懂事又不掉链子,可您干什么了就在病房外面干听着您女儿在里面吃苦受罪生不出孩子”
余笑爸爸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自己女儿生孩子呢,怎么女婿先教训起自己来了。
“褚年,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怎么了我女儿大着肚子的时候你也一直不在啊,行啊,一回来就能教训我了。我在这儿陪着我女儿还是错了”
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余笑看着自己的父亲,淡淡地说
“也不是错,只不过把一无是处的陪伴当功劳就是很可笑,产房门口需要吉祥物么我就问你,你知不知道无痛分娩,你知不知道跟医生说你要让你的女儿无痛分娩啊产妇在里面干嚎得力气都没了,你在外面是听着声儿抽着烟儿,就差一盅老酒了是吧
还有,余笑她是胎位不正,孩子不能入盆,顺产不出来得转剖腹产,你知道么你问过医生么”
余笑爸爸吓了一跳“怎么就剖了,我不就去抽根烟吗”
另一边,褚年的爸爸拉住了自己“儿子”的手臂,说“褚年,你这是干什么你岳父他是余笑的亲爸,他能不着急么可生孩子这事儿咱们大男人能干吗你说什么无痛,那不就是把人给麻醉了吗那不是伤孩子么再说了,我看余笑是个好样儿的,肯定能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怎么就剖腹了呢,刚刚在这儿生孩子的一个女的可是说了,要是开刀拿出来孩子,那第二胎可就难了”
他又对自己的亲家说“褚年这是急昏头了,说胡话,哎呀,算算时间,他也是一听到消息就坐了飞机回来,这大半夜的,都着急当爸爸呢。小年轻,也不知道轻重,随随便便就想动刀子了。”
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第三声还没出口,他的笑被自己“儿子”的眼神硬生生给刹住了。
“褚年,你看着我干嘛”
“余笑是怎么摔倒的别人不知道,她为什么生不下孩子来得转剖腹产,你会不知道吗”
褚年的爸爸脸上瞬间有些僵硬“我、我我怎么知道”
“没关系,余笑知道。”
死死地盯着褚年爸爸的眼睛,余笑又补充道
“我们小区门口监控到处都有,您要是觉得她不知道,或者她知道的不对,我去查查监控,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听监控,褚年的爸爸着急了,连忙说“查什么有什么好查的是她非要挣开,又不是我推的她,我”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笑笑是自己摔倒了的么怎么是你推的”
凌晨过后的医院走廊里爆出了一声怒喝。
褚年的爸直接被余笑的爸推到了墙上。
“是你把我女儿推倒了她怀着你的孙子你不知道吗你还是个人吗”
“亲家你这是干什么,我都说了不是我推的,是她非要走”
“她走你让她走啊,你怎么能推她我女儿我从小到大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你怎么敢”
值夜班的小护士小跑过来,就看见两位加起来超过了一百岁的大叔扭打在了一起。
“别打了不准在医院打架”
看一眼袖手旁观的那个俊美男人,小护士一跺脚,要回护士站打电话叫医院的保安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的那个男人抄起了座椅旁边的输液架,直接挥向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父亲。
带着钩子的输液架可不是开玩笑的。看见它砸过来,余笑的爸爸往背后的墙上一缩,褚年的爸爸往后退了两步,两个人好歹是被分开了。
铁钩划在石质地板上,声音尖锐到让人心惊。
虽然是余笑的爸爸先动的手,可分开之后一看,他的样子更惨一点,毕竟是久坐办公室的中老年文弱书生,想要跟在一线工厂干了那么多年的褚年爸爸一较高低,真说起来跟自取其辱也就只有写法上的区别。
他们两个人看着“褚年”,褚年的爸爸没好气儿地对他儿子质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又不是我把她推倒的,你是想我孙子还没见着先进局子还是怎么着啊褚年,你是翅膀硬了是吧你看看你今晚说的话做的事,你想干什么这都是你该说的吗是你该做的吗里面余笑生着生孩子呢,你倒是清算起我来了”
余笑不用说话,自然也有别人开口。
“那你做的事儿是长辈该做的事儿么笑笑她是孕妇你跟她争什么她之前住院的时候你都不在,怎么你一去她就摔了”
余笑的爸爸指着褚年爸爸的鼻子痛骂道
“当年他俩婚礼的酒桌上你怎么跟我说的以后就把余笑当你们亲女儿待,行啊,这就是你们家亲女儿的待遇,你们这一家人还有良心么我是怎么对褚年的你们是怎么对我女儿的”
可能要是褚家真有个女儿,也未必比“余笑”的日子好过多少。
武斗变成了文斗,好歹余笑的爸爸不那么容易输了。
余笑靠着医院的墙站着,无声地低下了头。
骂完了亲家,携着余威,余笑的爸爸还想对着“褚年”骂两句,他刚说了“褚年”两个字,看见年轻男人抬起头露出那双泛红的眼睛,他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手术室里,插着尿管的褚年被支架支撑着身体。
从后腰注射进去的麻药已经生效,他能感觉到冰冷的手术刀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这是第一刀,他之前想当然地以为只有一刀。
可事实上,还有一刀在子宫上。
医生的手好像伸了进去,又做了什么让他不敢猜测的操作。
褚年闭着眼睛,他不敢看,也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好,准备”
准备什么
麻醉缓解了之前宫口打开的痛苦,褚年有点想要直接睡过去,要是能醒来的时候孩子就在身边了,那对他来说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了。
“唔。”
并不是疼,而是被压到了。
几个医生和护士都扑了上来,奋力地用手和肘部压他的肚子,这样两下之后他觉得自己肚子里的什么东西终于开始动了起来。
是孩子
褚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头顶的无影灯之外是灰白的天花板,看得人心里发慌。
是的,这些步骤他都查过的,在肚皮上开一刀,在子宫上开一刀,为了让子宫恢复得快一点,第二刀很小,剩下的创口要医生用手撕开。
“再来一次”
又是一阵挤压。
“头出来了。”
身体猛地一空,褚年看向医生,看见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皱皱红皮的小东西。
看着那个小东西,褚年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哇”
“是个女儿,虽然早来了几天,哭得还挺响。”
有护士笑着说。
褚年被打了宫缩素,他的手术还没做完呢。
“我。”褚年只说了一个字儿,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那个孩子。
过了一会儿,被洗净包好做完了检查的孩子被放在了他的身边。
“孩子,我的孩子。”
声音很轻很轻,还在排出胎盘的褚年张了张嘴,又是眼泪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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