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冰海以西。
在东西大陆的极北交界地,清澈的水浪不断冲刷着钻石海滩, 留下无数颗粒状的碎冰, 冰晶在暖融融的阳光里闪烁着星子般的光点,明晃晃地铺满了整个海滩。
日光穿破云层洒落在白雪皑皑的寒月山脉, 这片连绵起伏数十里的山峦里还有许多人类和雪精灵的村庄, 只是东部因为接壤西大陆的危险地带, 而且还有不少魔兽巢穴,所以人迹罕至。
不知不觉间,这里又下起了雪。
金发青年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沉静地凝望着远方的死亡冰海,昏暗的海面上蔓延着迷雾,还有隐隐约约元素风暴席卷而过。
奇怪的是, 天空中依然只有稀薄如棉絮的云朵, 太阳的光辉明亮如初,只有鹅毛般的雪花在寒风中飞舞着, 霰雪的冰晶在骄阳中折射出一道道亮光。
忽然间,他回过头去。
银发少女伫立在前方的一座山峰上, 霜蓝的眼眸穿过遥遥百米的距离,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盛满雪与阳光,虹膜冰蓝如隆冬的溪流,映着铅华洗净的淡色天幕,漆黑的瞳仁正在缓缓紧缩,拉长成一道诡异竖长的六边形。
恍如锁定猎物的捕食者。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这静谧偌大的山林, 偶尔有魔兽留下的脚印很快也被大雪掩埋。
“凯兹阁下。”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也格外清晰,而且清晰到如同近在耳边,又因为声线悦耳柔和,一时甚至有种情人之间亲密耳语的错觉。
作为战书的发出者,理应先在这里等待,而且对方也没有来迟,霍尔特微不可察地颔首。
“苏玟阁下。”
话音落下,少女消失在前方的漫天风雪中。
在他相比神明来说尚且短暂的几百年生命中,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年轻的女孩,在身形隐匿于空气中那一瞬间,真的如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从生命迹象到精神火焰,都没有一丝痕迹。
然后,她的身影再次出现了。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又十分迅速,像是从阴影中浮现的鬼魅,在凛冽吹拂的寒风里,在每一片飞絮般的落雪中,她的身躯再次凝聚显像。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与天地间的冰雪和狂风融为一体,毫无破绽而且无懈可击。
通常来说,完全觉醒的龙裔们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不多。
不过,龙裔尤其是完全觉醒成真龙的,本身的数量就很少,他也没有和其中的任何一个交过手,所以也很难下定论。
“我听说你是西大陆最年轻的半神,现在大概是准神了。”
苏玟一脸轻松地说完,仔细想想这个结论好像也不是特别准确,或者说需要解释一下。
“许多人说最年轻的准神是伊洛娜,但是据我所知,她其实已经超越或者说至少达到了次神们平均水准以上,当她在一百多年前出现在前圣城法兰被击败的时候,那么她究竟什么时候成为准神我们也无从得知,所以如果教廷说是你就是吧。”
霍尔特作为少数有准神实力、且常年驻留在大陆的光明神势力人员,自然和神域的神族们不太一样,至少他不会那么容易被刺激,听到伊洛娜的名字就勃然大怒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她是伪神。”
金发青年冷冷地说,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狂风吹卷而来,他的战斗主教外衣在风中飞扬,肩上垂落的流苏随之拂动,“那并非因为她不信仰埃尔维斯冕下东大陆诸神也没有谁被称为伪神,是因为她不配。”
“她不配成为神”
苏玟很奇怪地看着他,“虽然我们受到的教育大概截然不同,但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成为了神祇很容易,结论好像与你的主观想法没关系吧”
“拥有次神级强度的灵魂之火就是神明了吗”金发青年无不讽刺地说,“真神受人爱戴不是因为力量,是因为他们选择用力量去庇护弱者,而非屠杀一城无辜的圣职者和居民,这样的事连黑暗神都没有做过,只有伪神伊洛娜和妖龙霜风之歌”
少女抬手打断了他,“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掘出死者的棺木然后亵渎尸体。”
霍尔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苏玟叹了口气,“阁下我就不说我们其实以前见过了,我觉得你可能忘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百多年前,我相信你曾经接触过有关于卡多神殿丢失的圣火之源的事。”
“格罗斯晨曦之刃,那个窃取圣火之源的光精灵,”霍尔特若有所思地看过来,“你是他的女儿,这我一直知道,我也并没有忘记我们见过,那时候我就看到了你心中隐藏的恶念,我知道你会成为一个或许无关紧要或许非常棘手的异教徒,不过现在的你超乎我的想象。”
“曾经有一个出身晨曦之刃氏族的光精灵,同时也有神族血统,他叫安德烈,父亲是愤怒之神安格斯我不用再提醒你了吧”
苏玟对他那些废话简直是嗤之以鼻,她一点也不想再去讨论当年谁对谁错了。
次神和大陆种族诞下后裔的事少之又少,因为他们之间会有所牵连,血脉的力量会影响彼此,就像黑夜之神曾说他选择不要任何后裔,就像切掉了自己的弱点一样。
黎明之神身为一个很强的次神,她的儿女却只是准神,虽然生父未知,但她很少离开神域,而且对大陆种族充满了不屑,所以无论孩子们的父亲是谁,至少应该是个神族,也就是说最低是准神
次神和准神的后代还是准神,那么和大陆种族的后代,就很可能连半神都不是了。
这些有着神血统的孩子会成为弱点,哪怕他们比常人拥有更高的天赋,在神明们眼中依然弱得可怜,所以,哪怕很多神族都会有大陆种族的情人,生下后裔的情况却罕见。
对方说到这里,霍尔特确实也不用更多的信息,他立刻就能想到安德烈是谁,哪怕这人已经凉了一百年。
“他怎么了”
苏玟“”
这家伙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装傻,她这么想着,而且对方真的有些不解,“你们处理异教徒的方式有很多,除了火刑和直接砍头之外,还有一种先吊起来、在死前将人开肠破肚的手法他将这个用在我去世几个月的父母身上。”
金发青年呆了一瞬,“他将这用于死者身上”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反问道“我父母葬在公墓里,那时候你是大主教,如果没有你的许可,他不可能他甚至不可能刨出棺木。”
“这个我确实同意了,他怀疑格罗斯可能将圣火之源藏在棺中,即使有一丝可能,我也不会制止他,但我不知道他还会继续给死者上刑,”霍尔特微微皱起眉,“每个月都有异教徒被处刑,我并不会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身份他实在恨透了你的父亲。”
“他只是憎恨自己的氏族里出了我父亲那样的叛徒,因此才失去理智做出那种事吗”
苏玟扯了扯嘴角,“他的父亲是爱神的从神,众所周知爱神和光明神的势力划清了界限,他母亲的氏族又出了一个叛徒,安德烈慌了,他才急着抢过这个任务,用亵渎死者的方式表明忠心,示意他绝不会背叛,你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们都是同样的货色”
“你的想法就像是你的心肠一样歹毒,阁下,”金发青年冷哼一声,“不是每件事都像你想象得一样充满了不可告人的阴谋。安德烈的做法固然有错,但是像你父母的异教徒本来也应该受到惩罚,他们以前都是有名的佣兵,他们”
苏玟简直无语,“而你还是像当年在学院里那样愚蠢,自说自话,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童年阴影吗当时的画面唤起了你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你曾经被人恃强凌弱作为一个落魄贵族,被那些盛气凌人的少爷们扒光了衣服吊起来不过你长得还不错,那么恐怕就不止吊起来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金发青年的身影猛然欺近。
凛冽的剑光刺破雪花的帘幕,在一阵惊悚的破空声中,宽大的巨剑当头劈下
银发少女手腕一转,面前浮现出一柄同样的大剑,只是剑刃漆黑如夜幕,两边的开刃上泛着星芒般的冰冷银光,她不紧不慢地将剑刃一抬,抗住了这气势十足的一剑。
霍尔特看清了对方手中的破灭进行曲,眼瞳顿时一缩,显然认出这以前是黑夜之神的武器。
“看上去我说对了。”
苏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眼中满是讽刺,“你强迫我道歉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那段经历等等,看你这个样子,恐怕不仅是学院,我记得圣骑士团里也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事,你曾经的军团长是位美丽的淑女还是英俊的绅士虽然在这种事上也没什么区别,当然除非你只能接受其中一种,那样碰到不可选择的情况时就有点倒霉了”
两把大剑的剑刃急速交错,肉眼可见的波动一浪一浪腾飞而起,空中的雪花和冰晶被气浪撞碎,地面上的落雪和尘埃激荡浮空,剑气割裂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鸿沟,山峰在神祇们的战斗中不断震颤着。
苏玟轻轻松松接下了对方的每一次攻击,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不久前她刚杀死了一个次神,此时面对一个准神,这场战斗的结局似乎毫无悬念。
她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心态非常奇怪,那样充满了恶意,想要让对方因为不堪的过去而痛苦,她甚至真心为对方的那些遭遇而感到
该死。
霍尔特现在的状态也很糟糕。
从招式来看,这个年轻的混血绝对不是什么剑术高手,所以像是大部分神明一样,都会在战斗中掺杂魔法,但是她并没有刻意召唤元素精灵。
这茫茫雪山里的冰元素纷纷攘攘密度惊人,她的每一次前进后退或是剑刃旋转,元素精灵们似乎都融入了这动作的节奏里,它们随之一起一伏,在准神身上留下了无数恐怖的伤痕,寒意也无孔不入地穿透皮肤钻入骨骼。
更可怕的是,从他的视角来看,就像是漫天的飞雪都环绕着对方,已经成为了这人的一部分。
“你”
他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已经是超越力量范畴的问题了。
霍尔特曾经去过如今沦为废墟的前圣城法兰,但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参与战争是不可能的,最多只是许多年后听过一些当年的故事。
他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正望见少女眼中闪过一抹犹疑和懊悔,于是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你并不想说那些话。”
银发少女微微挑眉,“什么”
“那不是你,”霍尔特冷漠地看着她,“每次你使用这种力量的时候,都会失去一部分真正的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结局都是陷入疯狂然后自我毁灭。”
苏玟“哦。”
他似乎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平静,仔细一想,这人恐怕也不是第一次这些说辞,“你知道霜风之歌为什么发疯了吗他隐藏踪迹数千年都没有被人发觉,只因为在圣城游玩时被人冒犯,哪怕他知道他暴露的下场就是身死,他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苏玟心里的教廷已经毫无信誉可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发青年,“冒犯”
脑海中浮现出银发少年那美轮美奂的脸容
苏玟顿时十分愤怒,“什么样的冒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记说啦,凯兹第一次名字出场在23章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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