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议会的地点在西城区议会中心召开, 这次是公开议会, 场地很大, 一次能容纳好几千人。
今天前来旁听的人很多。
一路上程鸢兰算是看到了白银说的那些严密盘查, 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好在拉曼将军这辆车比较特殊, 对方只是往里看了几眼核对了身份就过了。
入场的时候她发现四周几乎全都是人类，这一路上包括在检查时她都没再看到一个行走的机器人。与刚来中央星时看到的情况大相径庭。倒是街边还有零星几个清扫机器人在工作。
议会九点半开始。
程鸢兰挨着白银和程竹坐在中间，程竹另一边是拉曼将军。
她再次环顾一圈, 终于发现在对面一个区域上, 坐的全都是机器人，这些人穿着得体的衣服，坐姿端正, 看上去一派精英模样。他们应该是从另外一个门进来的，先前也在社会上有一些地位, 混出了成就。如果机器人法案被取消, 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要被收缴，突然从人上人变成一件任人宰割的物品, 任谁都无法忍受。
不过在这种情势下还能让机器人入场旁听, 程鸢兰觉得今天的结果应该不会太坏。
议会开始，一群面目严肃身穿黑西装的议员依次入场, 分坐在两侧长长的圆桌前。
这次只是讨论, 出示证据, 最后所有人投票反对或是赞同是否废除机器人法案。很像是辩论会，很简单的流程。
第一次议会会在网上同步直播。
还没开始，过来看直播的人数就超过了十亿, 可以说，这是场足以改变整个莱茵帝国未来走势的讨论。
程鸢兰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抓着身上的衣服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白银伸手过来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时她都没有太过在意。
凯奥希陛下没有过来，坐在上首主持的是三位不常露面的帝国高层。
“开始吧。”上首坐在最中央的老人淡淡说道。
没多久便有一位看起来还算年轻的中年人站了起来。
“这次讨论的是是否需要废除机器人法案。众所周知从一个月前开始，机器人在各个星球都开始频频闹事，截止到今日为止，被毁坏的建筑超过万栋，直接经济损失高达万亿，而因此死亡的人数超过千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一直以来，莱茵帝国都是个包容的国家，对机器人给与了与人类相同的地位和权力，但是机器人却用这种行为来回报人类，我认为这是对人类的不公。”
他在说的同时，直接在中央空白区域投放了影像，全都是全球各地发生的机器人伤人时的场景，机器人张狂的姿态和倒在路边鲜血淋淋的人类形成了鲜明对比。
说到死亡人数时，更是直接出现一幕幕令人触目惊心的尸体剪影。
上来就是这么冲击的画面，不仅现场的人类看得捂住了眼睛，网上观看直播的人更是炸开了锅。
太惨了，这一瞬间，相信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机器人是敌人，只会带来危险和死亡。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之后，现场先前还算宁静的气氛瞬间变得嘈杂混乱，坐在对面那一小撮的机器人，就立即成为了攻击目标。
“机器人滚出去”
“机器人滚出我们的星球，滚出莱茵帝国”
“应该将他们全都销毁成碎片。”
甚至还有人不知道捏了什么东西朝那边砸了过去。被砸中的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企业家，身价不菲，平日以他的身份地位，人类都对他毕恭毕敬，但这种时候，却再没有人对他有好脸色。
因为从不避讳自己机器人的身份，最近这两天，他们公司旗下的产品都遭受到了抵制。
网上有人整理出了由机器人创建的品牌，号召人们抵制他们的产品，行为就与程鸢兰前世见过的什么抵制xx产品一样一样，节奏带的飞起。
被砸中的那位机器人并没有生气，只是俯身捡起了被弹到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块类似巧克力一样的食物。他捏着巧克力站起了身。
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原本还喧闹一片的议会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那位机器人朝众人微微弯腰，认真说道“请不要随意乱扔垃圾。”
说着沉稳地走到了座位后方的的垃圾桶旁，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垃圾桶后，又回到了座位上安静座好。
见众人目光依旧聚集在自己身上，他歉意道“请继续开始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场的众人突然都不再像先前一样辱骂或是做出过激行为了。
诚然，确实有机器人伤害到了人类，但是也有机器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被牵连了而已，不能以偏概全。
网上倒是还有人骂骂咧咧，但也没刚刚那么言辞激烈了。他们竟然还没有一个机器人表现的淡定有风度，感觉像是被人打了脸一样。
“那就继续吧。请下一位继续发言。”
之后陆续发言中，依旧是阐述机器人存在的危害性，这些人觉得开智机器人与其说是拥有自我意识，不如说是感染了特殊病毒，极其容易出现混乱会伤人。
到最后连人类变得越来越懒这种事都能赖到机器人身上了。
程鸢兰听得直摇头。
人类的惰性怎么能赖到机器人身上。
这些人发言结束后，最后站起的是一位看着相当年轻的议员，他似乎是刚被选任不久。他的观点跟先前那些人都不一样，而是先讲诉了机器人发展史，讲诉了机器人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多么重要的贡献，并讲述了机器人出现自我意识的必然性。
“我到过群布星系的泽洛帝国，也到过以机器人为主导的寒钢星系，以这两个星系为例，机器人是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至于机器人袭击人类想要推翻人类的政权这份报告是一年前我针对机器人发起的一项调查，参与人数约两亿，虽然部分机器人对当前政策不太满意，但是百分之九十三的机器人都没有伤害人类的想法。他们认为人类很聪明友好。但现在，他们却被自己认为友好的人类打压伤害。我在各星球走了一周，到处袭击人类的机器人没见几个，反而见到了无数个因为被人类愤怒袭击而四处躲避到无处可藏，甚至直接被格式化最后销毁的机器人。他们做错了什么错在身为机器人么”
这位年轻的议员先生也将自己所见所闻通过影像放了出来，第一个人放出的统计数据是因机器人死亡的人数近千，但是此时的新数据表明，被人类亲手毁灭的机器人达到了上亿之多，这其中开智的机器人不计其数。
一堆堆的机器人碎片被扔在路边，然后被清扫机器人整理后送进处理厂。
难道这些机器人全都伤害过人类么恐怕并没有。
伤人的只是少数而已，比起来，明明是人类更可怕。
“同一时间所有星球都出现机器人伤人事件，并且事情迅速扩大引起关注。大家就不觉得这太巧合了么背后如果有人推动，那么你们就是在被人当作枪，你们亲手杀死了机器人，所有人，全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无辜。”他伸手指向座位上坐着的人类，指着镜头外的人类。
议会大厅再次安静下来，这段话仿佛有回声一样，在每个人耳边不停地回荡起来。
这瞬间，就连星网上也安静了下来。
议会开始后，观看直播的人数就从两亿升到了三十亿。
前世一个地球的人口就能达到七十亿之多，如今莱茵帝国拥有几十颗居住星，人过也不过才超过两百亿而已。当然，机器人并没有算在里面。
此时整个星系几乎七分之一的人都在关注这场议会。
谁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展开，但是仔细想想，这短短一段时间里，仿佛突然之间全部爆发出来了一样，到处都是伤人的新闻。街上戒严，学校停课，突然之间就变天了。连家里的保姆机器人扫地机器人也全都关停了不敢用了，生怕它们会突然出现问题袭击自己。
这位年轻的议员在表达完自己的看发之后，就鞠了个躬坐下了，久久没有人接上下一个。
“还有没有人要发表意见了没有的话现在进行第一次关于是否废除机器人法案的投票。”
五十位议员，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赞同二十，反对二十，十位弃权，完全平局。
今日来旁听的观众也拥有投票权，坐席投票的结果是赞同率四十八，反对五十，剩下百分之二的弃权率。
这个结果让程鸢兰松了口气，她甚至觉得最后出来的那位年轻人是不是凯奥希安排过来的了，也大胆太太敢说了点。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公然开怼，很可能会被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惦记。
不过他非常聪明，越是暴露在公众场合被更多人知道，他也就越安全，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就代表他说中了，这件事真有人操控。
第一次讨论没有结果，第二次会在半个月后继续召开。
旁听席的观众面带沉思地依次退场，程鸢兰注意那些前来旁听的机器人依旧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
注意到她的目光，先前被人砸了的那位机器人先生朝她微微示意了一下。却还是没动，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人。
程竹拉了拉她的手，程鸢兰没有上前，跟着人流一同离开了。
议会结束后，在网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先前人们只注意到各种伤人新闻，全都在抵制机器人，叫嚷着废除机器人法案，疯魔了一样，却没有想过其他。但现在听到最后这位议员的言论之后，稍微理智一些的人都清醒过来，开始深思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所知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有人在带节奏。
“如果真的有人操控，那这些人的能力也太大了，这是直接端了整个机器人协会吧。”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这边星球的机器人协会，这段时间完全换了一批机器人，原先那些全都不见了。”
“坐标xx星，我这里也是。”
“我先前夜里还听到协会里发生爆炸和打斗声。”
“机器人内斗我这边的协会换了牌子，他们现在自称是新协会。”
“对，就是新协会。”
“我是曾经加入机器人协会的人类，原先协会内部是分为和平派和激进派的，激进派很仇视人类，大概从月前开始，激进派突然开始攻击和平派，不听话的全都秘密处理掉了，很可能是直接销毁或是格式化只留了个身体。能控制整个机器人协会，这背后不敢想不敢想。”
“卧槽，我突然感觉有点可怕，不敢说话了。这得多大的能量啊，到底想干什么背后的大boss会是机器人么”
“万一是人类呢”
“那岂不是更可怕了感觉到了一场大阴谋，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随着这些猜测的增加，更多的人开始上来解释自己见到的机器人大多都不是坏人。
“住在自己附近已经好几十年的机器人非常友好，经常帮助他人，袭击事件出现后他还主动过来道歉，为了让大家放心，开始减少外出，即便这样还被人砸窗子甚至拖出来打，他被人打断了胳膊和腿，只能爬行回家，其实他只要反抗就不会受到伤害，但是他没有，他甚至还护着伤害自己的人。我当时觉得，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这种言论在先前只要发出来就一定会被人围攻辱骂，进行网络暴力，但是现在，却开始有人认同附和。
人本来就是这种奇怪又矛盾的生物。
程鸢兰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忍不住摇了摇头。
随着这种言论的增加，接下来两天里，对机器人的戒严慢慢宽松了一些，街上也开始有机器人行走。
也不知道为什么，机器人伤人事件也突然大幅度减少，新闻一天不见得有一起。
但程鸢兰却并不觉得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来，现在的平静都好像是要憋什么大招的前奏一样。
先前在小学门口逃跑的那个机器人被抓住了，是在某个机器人维修点里抓到了，连带着抓住了好几个人类。不知道后续审问出了什么，警方并没有公布。
距离第一次议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帝国给各地都下达了新指令。
禁止机器人私斗，虽然机器人不会感觉到痛，但是人类也不能随意伤害破坏机器人，有否则以故意伤害罪论处。机器人遇到困难可以求助各地警察，警方不得区别对待。
没有明说，但这已经表示很可能不会废除机器人法案了，甚至待遇比先前还要更公平一些。
但同时对各星球的机器人都进行一次详细登记，并给所有机器人都更换新手环。这是强制性的。就算是没有开智的机器人也要戴上手环。
程鸢兰的手环才刚到手没多久，就又换了个新的。
新手环看上去跟旧的没什么区别，不管是外观还是功能。
官方解释是为了更便于管理，至于有没有其他猫腻，倒是不知道了。无法拆开，白银研究了好一阵也没有结果。
与此同时，程竹的学校开始恢复上课。
学校的防护比从前严密了许多，门前专门划分了一个区域接待学生，并且不允许机器人靠近。
虽然网上对机器人的舆论已经好了许多，但对曾经遭受过袭击的小学来说，大部分家长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程鸢兰也终于可以自由外出，她倒是对在中央星逛街没什么兴趣。只是幸菲的新公司已经落址要开业了。
她直接大手笔买下了一幢大楼整层，花了两天装修完毕后，正式邀请程鸢兰前去参加公司的开幕式。做为公司股东之一，程鸢兰理应参与。
她跟幸菲合作这么久还没有见过面。
先前闷在家里的时候，她又另外设计了不少款式，今天公司开业，这些衣服都会被展出。
这次是白银陪着她一起，临出门前程鸢兰特地换了身裙子。
这是条红裙子是白银送的，他拿出来的时候，程鸢兰愣了半天。
裙子的款式有点熟悉，她想了许久，想起来是程竹捡回圆圆那次，一同捡回来的那条皱巴巴的吊带红裙。那条裙子她没有穿过，但是一直没扔，被洗过后好好收了起来，她看到裙子就偶尔会回忆起从前，但是那时候只是想想而已，从没有尝试过穿上。
没想到白银还记得，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来的同款。
公司开业搞得很盛大，来了很多明星和记者，幸菲明显想将程鸢兰拉出来，但是她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只在工作室里参观了下衣服被制作成成品的过程。
看着她专注的神色，白银忍不住问“想自己开公司么你设计的东西很受欢迎，如果开公司肯定不会差。”
程鸢兰想了会摇摇头“也许以后有，但是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机器人的生命很漫长，他们有比人类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去尝试新的东西。
但是这瞬间，程鸢兰脑海中想的竟然还是垃圾星，出来后，她开始无比想念那片土地，想念先前的生活。无法离开的时候，她无时无刻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离开，可是离开之后，竟然又无比想要回去。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那里并不好，一片荒芜，不适合生活，但是那里有她的家。
“想回家。”她低声道，“想垃圾星能快些被挪出来。将来等程竹长大，我还想去别的星系和文明看看。”
“这个世界很有意思，我想去看看。”
宇宙如此广博，也许她能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找到银河系找到太阳系甚至找到过去或未来的地球也说不定呢。
白银没有承诺会陪着她一起，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开业典礼举办的很成功，新亮相的衣服甚至上了热搜，每一款都很受欢迎。
白银婉拒了幸菲要他当模特的请求，程鸢兰做的衣服，他早就穿过了，现在衣柜里还放了好些。
虽然与机器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现在这么多记者，程鸢兰不太想再次暴露在公众视野中，没等到开业结束，就跟着白银悄悄离开了。
如今动物园的证件已经基本齐全，动物们待在这里合理合法。
程鸢兰惦念着它们在这里太孤单，送完程竹上学后，就会去动物园陪着它们，直到程竹课程结束后，会直接前往学校接程竹回家。
时间悄然过去，程鸢兰慢慢适应在中央星的生活。
机器人们似乎完全销声匿迹了，各地都没再出现机器人伤人事件，营地上仿佛也完全忘记这件事一样，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安宁，热搜被各种明星新闻充斥。
先前几大家族的联合探索队发现了新能源星，到现在，新能源星第一次开采已经结束，大量能源石被投放到市场。
同时几大家族宣布联合投资成立一家新型传感机器人公司，叫银链智能生命公司。
这种机器人类似订制的仿真机器人，可以进食消化，可以做一些人类能做的事情。与真人无异，面向买家的不是机器人而是人类，它不能放入芯片，特制的神经系统能通过仪器可以让人类在背后直接操控，就像是意念转移一样，能直接操控这个新的年轻有活力的身体。
这对很多年迈者或是重病之人来说，不外乎是天大的福音。
类似的机器人其实之前就有，但是因为价格高昂受众又低，并没有打开市场。这次新研发的机器人价格并没有想象中的昂贵，就算是普通人也能买得起。
连带着，原先动则近千万的仿真机器人价格也开始大幅下跌，五百万就能订制一个新身体。
程鸢兰现在用的只是个仿真外壳，再逼真那也只是层皮而已。
从前看到仿真机器人时她别提有多想要了，却对价格望而却步。但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垃圾星，也并不缺钱了，但再看到仿真机器人时，不知道怎么的，她竟然没那么渴望了。
也许内心深处，她已经开始接受自己是个机器人而不是人类了，不再对成为人类这件事抱有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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