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在你眉梢点花灯 > 第144章 第一四四章
第二日是大晴天。
陵王到了方宅,接上方芙兰与方府的人,一路往灵觉寺而去。
灵觉寺是个小寺,因修在金陵北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日罕有人至。
不过这样也好,方府的人本来就是钦犯,眼下罪名未洗,他们却提前回到金陵,是不该抛头露面。
方芙兰本来打算一早带着家人来寺里除秽洗尘的,奈何她的两个庶弟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直至近日才回到金陵,她今日与他们也是数年来头一回见。
一路到了灵觉寺,众人斋戒沐浴,再聆听两个时辰佛法,便算礼毕。
当年方府遭难后,府上这些年活下来的人所剩无几,除了方芙兰的两个庶弟、一个姓秦的小娘,再有就是从前跟在方远山身边管家方留,以及几名仆从与远亲。
方芙兰的生母早在方远山问斩的第二日就自缢了,所幸这个秦小娘一直将方芙兰视如己出,二人之间十分亲厚。
众人用完斋饭,陵王身边的武卫将他们引至一间静室,供他们叙话。
或许因为陵王在侧,一行人正襟危坐,便是叙话,也只敢说些无关痛痒的,陵王见状,对方芙兰一点头,径自离开了。
他今日是难得闲暇,另找了间厢房歇下,闭目养神。
但养神也不是真的养神,昨日宫中家宴他没去,还要听人把家宴上的消息一一说来。
秦小娘见陵王走了,这才对方芙兰道“你想带我们来佛寺里去秽,提前说一声,让你留叔驱车不就行了,怎么还劳烦陵王殿下”
方芙兰笑了笑,没答这话,转而问方释方釉“你们路上遇着什么事了,怎么足足比小娘晚了大半月才到金陵”
方释方釉对视一眼,均是支吾不语。
半晌,方释才道“也没什么,路上三弟病了,耽搁了些时日。”
“对、对,我病了一场。”方釉紧接着道。
病了
方芙兰愣了愣,这些年他们流放在外,身子不好可以理解,秦小娘与方留尚且面黄肌瘦,但看方释方釉,体态康健,面色红润,不像是易犯病症的模样。
但方芙兰没说什么,见寺里的小僧奉来荷叶饼,想起方釉儿时最爱吃这个,站起身,要把自己这一碟递给他。
方釉见方芙兰起身走向自己,吓了一跳,也连忙起身,掬手来接。
方芙兰又是一愣,她们姐弟三人虽经年未见,何至于生分成这样
秦小娘说道“我们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好在官府未将我们分开,一家人在一处,相扶相持走过来,日子也不算难,倒是你”
她顿了顿,眉宇间罩上忧色,“老爷没了后,你独一人留在金陵,身边连个真正亲近的人都没有,实在受苦了。”
方芙兰道“不苦,左右再过不久,我们就能为阿爹平反了。只要方府的冤屈能够昭雪,这些年就是值得的。”
坐下几人听闻“昭雪”二字,面上均是浮上一丝古怪之色。
静室中无人吭声,过了会儿,还是管家方留迟疑着道“依老奴看,此事不必急,一家子好不容易才团聚,总要先在金陵立足脚跟才好。”
“是,是,留叔说得对。”方釉道。
“阿姐,”方释问,“你如今在金陵住在何处”
不等方芙兰答,他支吾着又说,“我与阿釉在新的方宅住不惯,能否、能否搬去与你同住”
方芙兰听了这话,一时迟疑。
陵王府的别院说到底并不是她的宅邸,可当年方家被抄,她半点钱财也没余下,更无力为方释方釉置新的住处。
方芙兰细细想了想,正开口欲答,忽闻静室外叩门三声。
陵王推门而入,说道“芙兰,我有要事离开半日。”
他的神色分明淡而寻常,但不知怎么,方芙兰竟看出一丝异样,起身把他送至寺门,唤了声“殿下。”
陵王分辨出方芙兰眸中忧色,笑了笑“你放心,我无事。”
随即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说起来,陵王这厢忽然离开,为的还是方府的事。
小半个时辰前,曹源来报,说卫玠的人马竟找到方释方釉的妻儿了。
这事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陵王本来就没打算留方释方釉的命,任卫玠将他们的妻儿捉了去,随意处置也罢。
坏就坏在方释方釉是钦犯,当年的流放之命还是昭元帝亲自下的,眼下罪名未除,陵王却擅自将他们接来金陵,就算昭元帝不计较,就怕朝堂上有人拿此做文章。
而卫玠究竟是谁的人,陵王心里头清楚得很。
曹源道“卫大人是皇城司指挥使,直接授命于陛下,他既亲自来了,属下等都不敢拦,为防此事闹大,只有请殿下亲自过去一趟了。”
眼下的时局微妙得很,陵王不敢有半点闪失,只能应了。
方芙兰送走陵王,回到静室,便见秦小娘欲言又止。
方芙兰料到她要说什么,心道是今日挑明了也好,屏退了门外守着的武卫,掩上静室的门窗。
秦小娘于是道“芙兰,有句话小娘一直想问你,当年我们走后,不是听说你嫁了人吗”
“似乎是似乎是忠勇侯府的宣威将军。他还拿军功赦免了你的罪,怎么,怎么”
怎么这回里里外外为方府操持的,竟是陵王
当年方芙兰名冠金陵,方远山一直想将她许给故太子或郓王,但方芙兰执意不嫁。
父女二人在府中争执,秦小娘隔着墙隐隐听到些内情,心知她早已心有所属。
却不成想她的意中人,竟是当年昭元帝膝下最不受宠的陵王。
可是,陵王后来不是娶了个病秧子王妃么难不成芙兰是给他做了侧室看样子又不像。
方芙兰沉默半晌,说道“小娘,我与忠勇侯府,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是何意”秦小娘讶然道,“难不成是宣威将军把你休了这些年你里里外外为忠勇侯府操持,照顾小姑子,哪里对不住他莫不是因为,因为你和陵王”
“他纵是要休了我,我也绝无怨言。”不等秦小娘说完,方芙兰便打断道。
她欠忠勇侯府,一辈子也偿不清,她知道。
方芙兰又道“小娘,这些话你们日后莫要再问了,我不想提。”
她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秦小娘犹豫了一下,颔了颔首,不再多言。
一家人又叙了些旁的话,方芙兰见日近黄昏,想起陵王交代过,最好在天暗下来前将方府的人送回方宅,于是唤武卫去备马车。
唤了两声,外间竟无人至,方芙兰这才想起她适才为了跟秦小娘叙话,早已把武卫遣走了。
她站起身,自去前寺吩咐武卫,待折返回静室,忽听里头的人正说着话,语气焦急又迫切。
方芙兰本没怎么在意,正要推门而入,忽然想起今日方释方釉的异样。
抚在门扉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她附耳听去,屋子里的人似乎刻意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只能听见几句。
“回到金陵,妻儿就被他关押着,都说他心狠手辣,小娘您一定要为我们想个法子”
秦小娘似乎回了句说什么,言语间像是提到了,“不是忠勇侯府的人”,“不能去找宣威将军帮忙”。
“那怎么办”方释一下抬高声音,“坐以待毙干脆直接去与阿姐说”
“不能与阿姐说不能与阿姐说。”方釉连声道,“阿姐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只是面上柔弱罢了。若是说了,她更不会救我们了,恐怕还想要我们,还有我们一家老小的命”
方芙兰听了这话,怔在原地。
什么妻儿什么坐以待毙谁要杀他们
方释方釉这些年不是被流放么
流放的犯人是要一直服刑的,怎么可能娶妻生子
他们,还有陵王,是瞒着她什么吗
一念及此,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涌上心底,可这念头如凛霜,稍一触及就让她浑身冰凉。
方芙兰这些年到底历经过大风大浪,尚不确定的事,她不会轻易乱了分寸。
她很快收拾好被扰乱的心神,推门而入,对秦小娘几人笑道“马车备好了,我们走吧。”
马车一共四辆,方芙兰乘头一辆,回王府别院,余下三辆当载方府的人回方宅。
方芙兰坐上马车,伴着一声清脆的鞭声,她脸上柔和的笑意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桃花眸里浮浮沉沉的幽色。
她掀开侧帘,对伴车而行的武卫道“去城东的玉芳阁。”
武卫愣了愣,拱手道“少夫人,殿下交代过的,要尽早把方府的人送回方宅。”
“我知道。”方芙兰柔柔笑了笑,“殿下方才不是去料理方府的事了么临走前与我说,今夜要在玉芳阁宴请我的两个庶弟。”
武卫闻言,心道方芙兰连陵王殿下是去解决方府的麻烦都知道,想必她说的话是真的了。
随即应了声“是”,勒转马头,叮嘱后头几辆马车的车夫在前方的岔口改道。
方芙兰见武卫这反应,心知自己猜对了。
陵王对她从来无所隐瞒,唯有适才离开时寡语少言,果然是与方府有关。
去城东的玉芳阁,不为什么,她只想为自己争取些时间,从方释方釉口中问出实情罢了。
斜阳日暮,黄昏已至,马车走在苍翠的林间,倦鸟归巢的啼鸣声不绝于耳。
可慢慢地,鸟声竟渐渐浅了,连车行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马车倏忽停驻,武卫在车边低声道“少夫人。”
语气急切,有危险逼近的意味。
方芙兰凝了神,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身后,秦小娘与方释方釉几人也早已下车来了。
他们环目四顾,只见林子周遭,不知何时涌现出数百身着玄衣的府卫,均手持利刃,神情冷凝地将他们望着。
不远处也停驻着一辆马车,宝顶阔身,华贵异常。
守在车前的武卫见方府一行人与陵王的武卫均已被重重包围,隔着车身,朝车上的人拱手揖身,禀报了句什么。
下一刻,车帘便被掀开了。
从车上下来的人一身月白锦衣,腰间缀着的玉虽美,却不如他一双眸子清润。
然而仔细辨去,他这一双水做的眸子竟深不见底,里头隐隐含着肃杀之意。
方芙兰心中一下子升起一股凉意。
她不由退了一步,怔道“三公子”
黄昏正盛,日暮熔金,霞光一片一片下坠,在程昶的身遭织就斑斓的清辉。
明明如天人,但方芙兰看得清这清辉里潜藏的戾气。
程昶步至方芙兰面前,忽然噙起嘴角,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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